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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村櫻溪《涉濤續集》白話翻譯一篇〈上兒玉總督乞留用籾山逸也書〉

【題目】中村櫻溪《涉濤續集》白話翻譯一篇〈上兒玉總督乞留用籾山逸也書〉

◎宋澤萊譯

〈上兒玉總督乞留用籾山逸也書〉白話翻譯

某月某日。臺灣總督府國語學校的教授中村櫻溪再拜,敬白兒玉爵帥閣下:

漢人自古就尊崇文辭,臺灣人士素來承襲這種習俗,所以文辭若不美就不足以叫他心服口服。我私底下想到台灣日日新報館人員籾山逸也,他承蒙閣下的知遇,在臺灣待了整整六個年頭,用他的筆墨文字,建立言論,記載諸事,用來輔佐政治教化,訟揚官方的徳政,不是一言就能說完。他曾經加入閣下南行的行列【譯者注:在1899年兒玉源太郎總督南下台南的兩廣會館,主持「饗老典。」】,也參加揚文會【譯者注:1900年3月15日在台北府城西門內的淡水館舉行揚文會,邀集前清進士舉人及副貢、優貢、拔貢、歲貢、恩貢同科諸士參加。】是臺灣人士所推崇心服的人物,他既有實際的功勞又有不顯的功績,並不是平常的辦事人員。不幸自從秋天以來,染上了疾病,身體柔弱無能振作,雖然說這是由於他身體羸弱,被瘴癘之氣傷害,但是也不能說不是執筆寫作與編集文書終於竭盡心力所導致,。不久前聽說他將離職回歸日本內地,這並非他自己的意願,乃是報館實際上將他免職的緣故,我私底下為他感到惋惜。

今天官吏被免職是有條件的,在免職前先要升他的官階,增加他的俸祿,給他車馬費能叫他返回故鄉,經幾個月之後才正式才命令他休職,還能領到現俸的三分之一,共計三年;假若該人是年資長久的人,就得給他退休金給付,終身不能斷絕他的俸祿,可以說極為優渥。如今逸也的去職,並沒有增加俸祿,也沒有退休金給付,甚至也沒有給她回鄉的車馬費。他本來就是以寫文章為職業,以筆墨為衣食的人,在故鄉並沒有立錐之地,家裡甚至沒有一石的存糧,到處借租人家的房子居住,現在生病疲困後,他將回去哪裡?

從前唐朝的張建封在徐州當節度使,收留了貧窮回鄉的韓愈;另外唐朝將領嚴武在四川領兵,救了撿拾櫟樹果實充飢的杜甫,使得這兩位詩人得以免除飢寒,繼續寫詞作文,所以後世的人因此傳揚了這兩則佳話來稱揚他們。今天閣下的功徳聲望,不是張、嚴這兩個人能比較,而逸也的病困更甚於韓、杜兩人。回想他長久以來,由於閣下給他住在城南的別墅中,他的為人,閣下一向熟知;他的文才詞藻,不只在臺灣被稱為優秀,在海內早就很有名。他目前雖然因為疾病,導致身體羸弱,然而在修辭與作文的巧妙上,未必不如往昔。閣下如果能給他一個休閑的地方,交付他翻譯、編輯這類的事情,等到有賓客前來宴饗的時候,叫他用筆墨話語來助長歡樂,用詩賦來交際應酬,那麼對內合於台灣鄉紳與豪門的心意,對外也能讓日本人士快意心服,對於閣下推行的政教措施,未必沒有幫助,而逸也將會更加感念您是他的知己,雖然到老至死也沒有留下後悔,如此豈只是救援貧窮的杜甫與收留困難中的韓愈可以比擬。

我私下認為以閣下的力量來留住逸也,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事,只像是花掉區區一頓早飯的費用就足夠。否則以他當前在病弱後,生活困頓無寄,恐怕將陷入於飢餓的狀況,閣下能隱忍而袖手旁觀嗎?與其事情已到不可挽回的絕境,不如出手拯救正掙扎於乾枯車轍中瀕死的魚;與其收到已經朽爛的骨骸,哪裡比得上使用他未死時的才能。我與逸之兩人,並非從前就熟識,而是自從來臺灣之後才彼此認識,實際上只是在文會酒宴中才見面的人罷了。不過今天卻為他說了這些話,並不只是為了同病相憐的私情,而是為閣下惋惜;也不只為閣下惋惜,實際上是為臺灣惋惜;為臺灣惋惜,也就為了整個日本惋惜了。閣下如果不嫌棄我這些微不足道的話,則懇請您權衡選擇,則將令我不勝感謝了。

【譯者評論】

這是一篇中村櫻溪寫給臺灣總督兒玉源太郎的信。目的是想請總督救濟貧困的詩人籾山衣洲。

提到籾山衣洲是當時來臺漢詩人中最了不起的一位。台灣總督兒玉源太郎看中籾山衣洲的文學素養,於1898年聘其來台,擔任官方報紙《台灣日日新報》的漢文版主任,住在兒玉的別墅南菜園內。1899年,籾山與多位日本漢詩詩人以南菜園為中心,成立「穆如吟社」,常開雅集,邀請士紳互相唱酬,以收攬台灣人人心。1899年6月,兒玉在南菜園召開詩人雅集,會後由籾山編輯成詩集《南菜園唱和集》。當時臺灣一般的地方士紳、詩人都很佩服他,對於溝通臺日間的感情貢獻獨大。可是在1904年,他還是離開臺灣了。

據中村櫻溪在文章裡說他是因為生病,在1903年被《台灣日日新報》解職,當然種下了不能不離開臺灣的結果。不過,我們也知道,背地裡可能遷涉到漢文家日漸沒落的緣故。在日本國內,西學已經取代了漢學;在臺灣,日本對臺灣的統治更加日本化,實際上日文教育已經慢慢取代了漢文教育,再也不需要漢文家插手來溝通臺日關係了。

中村櫻溪並沒有救了籾山衣洲1904年離臺的命運。到了1907年,中村櫻溪本人也被逼離開臺灣了。

這就是大批來台的日本漢文家最後的命運!

〈上兒玉總督乞留用籾山逸也書〉中村櫻溪原文言文

月日。臺灣總督府國語學校教授中村某再拜,白兒玉爵帥閣下:

漢土自古尊崇文辭,臺灣人士素襲其餘習,故文辭之不美不足以服其心,竊惟台灣日日新報館員籾山逸也,蒙閣下之知遇,在臺疆六閱年,握毫摻簡,立論記事,贊襄政化,訟揚盛徳者,不一而足。嘗陪南行之轅,參揚文之會,為臺疆人士所推服,其實功陰績,非尋常百執事之倫也。不幸客秋以來染疾病,荏苒不振,此雖曰由其體軀羸弱,為瘴癘所傷,然亦未可曰非摻觚編摩盡瘁之所致也。頃聞將去而歸內地,非彼自退,報館實罷之也,某竊為惋惜焉。

今夫官吏之被罷者,先陞之官階,增之祿俸,給路資而令返本貫,經數月然後命休職,受現奉三分之一者三年;其歷年久者,又給恩給,終身不絕祿,可謂至優渥矣。今逸也之去,非有增俸之榮也,非有恩己之典也,非有歸路之資也。彼本以文字為命,以筆墨為衣食,鄉無立錐,家無擔石,到處借館而居,疾病困憊之餘,其將何處歸?

昔者唐張建封節度徐州,收窮歸之韓愈,嚴武之帥蜀,救拾橡栗之杜甫,二子得因以免飢寒,傳詞藻,後世傳而誦之。今閣下功徳聲望:非張嚴之比,而逸也之病困甚於韓杜。顧彼久因閣下,假城南別業而處其身,其於為人,閣下所熟知;其文才詞藻,不獨優於臺疆,固既著稱於海內矣。今雖疾病之餘,體軀羸弱,而其修辭屬文之巧,未必不如平昔也。閣下若處之一閑地,委以翻譯編輯之事,其及有賓客宴饗之時,則使筆話助歡,詩賦暢醻,則內以和鄉紳巨室之心,而外使鄰邦人士悅服,於閣下政教,未必無所裨益,而彼亦將益感知己,雖老死而無悔,豈唯救窮杜牧困寒而已哉。

竊惟以閣下之力而為之,非甚難事,不過廢一朝之享而足已。不然,彼病羸之餘,困頓漂零,將或陷於窮餓之域,閣下能忍而坐視之乎?與索之於枯魚之肆,孰若救之於涸轍也,與其收既朽之骨,熟若用其未死之才也。某之於逸也,非有平昔之素,自來臺疆始與相識,實相見於文酒之間耳。然而為云云者,不獨同病相憐之私情,竊為閣下惜之;不獨為閣下惜之,實為臺疆惜之;為臺疆惜者,即為邦家惜之也。閣下苟不棄區區之言,則幸賜裁擇,不勝悃請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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