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波絲卡不寫政治詩？

◎宋澤萊

波蘭的辛波絲卡（Wistawa Szymborska）生於1923年，算一算1996年獲頒諾貝爾獎時，她已經7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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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她在《波蘭日報》副刊發表第一首詩，是年22歲。1948年準備出第一本詩集時，波蘭變成共產國家，她的詩必須為共產政權而寫，那時她2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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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歐的共產時代，必有她輝煌的時期，可惜到1980年代中期，開始出現了普遍經濟成長的遲緩現象，出現戰後前所未有的負成長，日益深刻的經濟危機，導致人民生活水平降低，再也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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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東歐出現這樣的現象呢？此中因素是個謎，但至少與工業技術的遲滯不前一定有關係，共產國家在當時的工業發展很像今天的東南亞國家，技術沒有提升，只是大量增加低水平的工廠，人民可能一時間充分就業，經濟成長率可能很高，但等到工廠增加到一定程度卻喪失國際競爭能力，產品滯銷，經濟成長力趨緩，工廠必須關門，失業者增加，經濟就破產。麻省理工學院教授保羅．克魯曼教授，在分析蘇聯的經濟破產時，就是持這種觀點，當然實際問題有可能比這個更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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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歐的捷克從50年代經濟就轉壞，從70年代末期起，東歐社會至少有三股勢力向共產黨施壓，即是：工人、學生、知識分子。捷克以知識分子的抗議而有名；波蘭則是因經濟問題，由工人階級向共產黨做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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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代，波蘭的工人普遍不滿，要求共黨改革，格但斯克成為反對力量的大本營。該地列寧造船廠的電工華勒沙成了工人的領袖，1980年8月24日，他領導的數千工人在造船廠罷工，9月組成「團結工聯」，1882年短暫遭到鎮壓，1983年解嚴後，工潮又開始，1988年團結工聯發動了3次席捲全國的大罷工，工聯已發展出一股足以和共產政府分庭抗禮的反抗力量。1989年4月，團結工聯正式登記成為合法化。6月4日舉行議會選舉，非共的聯合政府成立，團結工聯取得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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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風風雨雨的時代中，辛波絲卡的詩當然受到影響，當我們檢視她的詩時，發現時代的陰影明顯掠過了她的字裡行間，她的詩有一些是多麼明顯的寫出了時代的心聲，她當然不是政治詩人，但要是去掉她詩中的政治部分，辛波絲卡也就減色三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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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站〉一詩可算是她比較早期的政治詩，大概在1962至1967年之間寫成，這首詩揭露了共產社會集會的不自由，任何事都要按指定的去做，抗議是很溫和的，對共產主義有了初步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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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這首詩寫於1967至1972年，把共產社會盲目的輕信寫出來，責備這個社會的人過分樂觀，容易信任所見所聞，甚至相信未來都將很好。70年代也正是波蘭工人開始不滿共產社會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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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龍遺骨〉也是寫於1967至1972年之間，這首詩更是露骨的警告共產官僚頭腦太小，胃口和軀體太大，總有一天將消失於地球中，是非常辛辣非常有趣的詩。我現在把她介紹於後，希望搏君一笑：

恐龍遺骨（Dinosaur Skeleton）／辛波絲卡著 宋澤萊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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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愛的同志
現在，我們有一個不正確比例的樣本在這兒
你看！恐龍的遺骨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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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朋友
在左邊，我們看到了牠的尾巴垂入一個無限的時間中
在右邊，牠的頸項進入了另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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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尊重的同伴
在尾巴與頸項之間，牠的四隻腳在肉體山之下
陷入了爛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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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尚的市民
大自然不會走錯路，但是她會開點兒玩笑
請注意它令人發噱的小小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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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先生
這顆頭這麼的小，讓牠無法計畫將來
這就是勝利者到最後終告滅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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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貴的高級人士
頭腦太小，胃口太大
無意義的睡比精明的思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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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要的貴賓
在這方面我們有占便宜的地方
所以我們的世界是美麗的，而世界屬於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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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崇拜的委員會
星兒閃爍的天空在思考的蘆葦之上
道德法則存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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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值得尊敬的代表團
在同一顆太陽下
這種成就可能不會重複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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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貴的評議會
多麼靈巧的手
多麼好口才的嘴唇
多麼精明的頭腦
最高法院
這麼負責，不會有頭無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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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政治詩都寫得很好，具備永恆的藝術手法，和世界上其他政治詩人的詩有很大的藝術差距，令人既驚訝又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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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詩佔辛波絲卡所有詩的比率不多，不足以使她成為所謂的政治詩人，政治不過是她林林總總的詩材之一，可是每一篇都是最好的。也因此我們絕不能略掉政治詩去談辛波絲卡，那種做法無法顯示辛波絲卡的全貌，至於單純的把辛波絲卡視為日常愛情的寫作者，則已經是大錯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