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細讀林占梅《潛園琴餘草》裏的三十三首詩──並論田園文學時代的「安居英雄」與「優美的審美觀點」

【題目】細讀林占梅《潛園琴餘草》裏的三十三首詩[1]

──並論田園文學時代的「安居英雄」與「優美的審美觀點」

◎宋澤萊

0.前言   

   本文將以林占梅的詩來揭露台灣田園詩時代的「英雄安居」與「優美的審美觀念」兩大特點,與臺灣的傳奇浪漫文學時代劃一界線。

   林占梅不但是一位傑出的詩人,也是一位傑出的園藝設計師,他所開闢的潛園是台灣建築史上最優美的私人園林,富有江南風味。這個園林藏有他安居生活的私密,我們從他的詩裡,可以見到當時略有資產的台灣文人,是怎樣在過他們的安居生活以及他們所持的「優美」的審美觀念。

   同時,林占梅在北台灣的新莊建立了一個別墅,以這個別墅為起點,它的遊歷足跡幾乎遍及整個還在開發的北台灣,留下了大量優美的大自然山水詩文,從這些詩中,我們一樣能夠了解當時略有資產的台灣文人,是怎樣在過他們的安居生活以及他們的「優美」的審美觀念。

 

一、文學四季裡英雄圖像與審美觀點的變遷

   世上的文藝作品,絕大部分都是用來處理人物與生存環境之間的關係的,特別是一個時代的主流文藝家作品更是如此。

   大抵來說,人不論怎麼存在,都要面對一個巨大的生存環境。環境最少包括了提供給我們物質需求的大自然環境,也包括著人為的種種環境﹝比如說同儕、家庭、社會、國家、國際這些人群﹞。環境會給生存的人種種感受,包括喜、怒、哀、樂、愛、惡、慾、憂、悲、喜……這些感受,隨後就會依憑感受產生一連串的想法、行動,對環境做出種種的回應。這就是人與環境的一般關係。

   既然如此,絕大部分文藝作品裡除了呈現環境之外,還需要呈現人物。有人物,才能讓文學作品裝載種種的人的感受、想法與行動,使作品活躍起來。

   因此,絕大部分的文學作品裡,都有人物。小說固然不必說,它往往不能乏少人物,甚至整篇小說都是靠著人物支撐起來,人物的描寫往往超過了一切。至於散文、詩歌作品往往也有人物,也許某些散文、詩歌乍看之下似乎並不存在著人物,但是只要你仔細看,就會發現,那些散文、詩歌的人物就是作者自己,原來那些散文、詩歌所寫的感受、想法與行動就是用來呈現作者自己的感受、想法與行動!

   所以說,人物實在是許多文學作品不可乏少的元素!

   假如說,我們給文學作品裡的人物一個名稱,就叫他「英雄」吧!那麼,在春天傳奇浪漫文學階段裡,就可以說他是「勝利英雄」,因為這時的人物通常都是戰勝環境的,雖然也許戰鬥征服的過程非常艱辛,但是到最後都能克服環境,完成使命。接著在夏天田園、喜劇、抒情的這個文學階段裡,人物就變成「安居英雄」,因為這時已經完全掌控環境,與環境合一,開始要在環境裡安居樂業、繁延子孫了。接著在秋天悲劇的這個文學階段裡,人物就變成「敗北英雄」,因為這時他被環境打敗了,屈居在環境之下,開始必須在環境的壓迫下失魂落魄、漂浪四方了。接著在冬天諷刺的這個文學階段裡,人物就變成「英雄已死」,因為環境拘禁綑綁英雄,甚至讓他死亡消失,世上已經沒有英雄,小人物與惡魔開始當道,天下洪水滔滔,世界彷彿來到了末日。

   這樣,文學史的人物就完成了一個循環,靜等待下一個新春天勝利英雄的返回。

   同樣的,一個時代的文學作家的審美觀念,也會歷經春、夏、秋、冬四季的變遷。通常在春天傳奇浪漫文學階段裡,主流文學家的審美觀念是「壯美的」,其作品所呈現的人物、風景大抵都是雄壯、崇高的,甚至認為無限才是美。接著在春天田園、喜劇、抒情的這個文學階段裡,主流文學家的審美觀念就變成「優美的」,其作品所呈現的人物、風景大抵都是和諧、對稱的,甚至認為合乎比例、明亮健康才是美。接著在秋天悲劇的這個文學階段裡,主流文學家的審美觀念是「哀病的」,其作品所呈現的人物、風景大抵都是哀傷的、生病的,甚至認為發狂敗壞才是美。接著在冬天諷刺的這個文學階段裡,主流文學家的審美觀念是「醜陋的」,其作品所呈現的人物、風景大抵都是混亂、扭曲的,甚至認為空無滅亡才是美。

   這樣文學史的審美觀點就完成了一個循環,靜等待下一個新春天壯美審美觀念的返回。

二、林占梅與《潛園琴餘草》

   當台灣文學來到了夏天田園、喜劇、抒情這個階段時,文學作品裡的「英雄的安居」與「優美的審美觀念」非常普遍。主流作家的作品裡莫不充滿這類人物和場景。最傑出的代表作家就是新竹詩人林占梅﹝18211868﹞,他所留下的詩作《潛園琴餘草》,可以說是把「英雄的安居」與「優美的審美觀念」表現到最為頂峰作品。

   林占梅的先祖林三光是福建泉州同安人,閩南士族,在1683年﹝康熙22年﹞攜子林國燃抵達台灣,林國燃後來遷往諸羅縣海豐港莊。林國然有個孩子林勳文又輾轉遷到新竹竹塹城。林勳文又有一個孩子林紹賢,從事海上經商又督辦全臺鹽務,成為鉅富。林紹賢又生了幾個孩子,當中一個叫作林瑞祥,就是林占梅的父親,可惜林瑞祥30歲就去世了。當時,林占梅只有6歲,只能由五叔林祥雲撫養。

   大概是因為幼年喪父,缺乏管教,林占梅開始喜歡嬉遊的同伴,縱情於狗馬之間,很不長進,就失學了。遲至14歲才由入京供職的岳父黃驤雲﹝客家人進士﹞帶他遊歷大陸南北,從此見聞被拓寬,慢慢改變了性情。後來終於能執掌家族企業「林恆茂」商號,在地方相當活躍。      由於他年幼縱情狗馬,不能在科舉上有功名,為了能在地方上與達官貴人相比較,所以只能採用熱心公共事務的方法,來為自己取得名聲。曾在道光21年﹝1841英軍艦隊侵犯雞籠沿海的時候,捐出巨款營建砲臺,協防港口,獲得貢生頭銜。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又因為捐助八里坌防務,獲得知府頭銜。泉漳械鬥時,他招募了鄉勇,扼守在大甲溪,杜絕蔓延,最後獲賞戴花翎。咸豐三年(1853),林恭之變,他捐出白米三千,擢升為道員頭銜。咸豐四年(1854),夏天中港閩粵械鬥平定,林占梅奉旨會同台灣道徐宗幹督辦全臺團練,獲江浙道頭銜。又以海賊黃位據雞籠,林占梅協助平亂有功,擢升鹽運使頭銜。

     這些官位都是頭銜而已,並不是真的當官,因為當官是要面見皇帝接受指 示的,林占梅事實上從來沒有面見過皇帝。

     到了同治元年(1862年)戴潮春事件爆發時,淡水同知被殺,全臺震動。竹塹境內的土匪到處打劫,林占梅以鹽運使的身份,獨撐大局,變賣田產,組織團練,維持地方治安。同治二年(1863年)十月,他更親率二千精兵,進攻被戴潮春所佔據的地方,同年十二月戴氏亂平後,他的事功達到了極頂,閩浙等督撫打算重用他,他卻婉拒一切,沒有接受。

   這裡顯示,林占梅的捐輸、剿匪只是為了立功顯名或者是保衛自己的土地家園,並不是真的為了當個勞碌的官員。

   不過這時,林占梅開始走下坡路,他似乎向官方取得許可證,對地方百姓強行徵稅,好來彌補他捐輸給官方的巨額財物損失,在地方上受到抵制,特別是與新竹鄭用錫大家族的親戚子弟纏訟不休,終至於同治七年(1868年)鬱悶去世,享年還不滿50歲。

   本來,像林占梅這種地方的領袖﹝或者說是地方豪強﹞,在清朝後期的台灣到處都有,應該不太會被人紀念。尤其是林占梅晚年做了強行向百姓徵稅的劣行,有礙名聲,曾經為官方所畏,被拒絕在史冊褒揚他,假以時日,應該早晚就會被人淡忘。但是林占梅是一個很有才情的人,儘管他沒有科舉上的功名,後來又加上名聲不佳,但是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他似乎是一個天生的建築奇才,憑著他對園林藝術特殊的理解,他在竹塹城西門建立了一個「潛園」,其優美的品味勝過後建的板橋的林家花園[2]。更特別的是他所寫的詩很不平凡,後人多用《潛園琴餘草》的書名加以蒐羅、出版,使他的名氣能普及於後世,終於變成那時代代表詩人之一,終成大家所紀念不忘的人物。

   提到《潛園琴餘草》,到目前為止,有許多的版本。最多的一個版本蒐羅了一千九百餘首,目前由《全臺詩》第七冊、八冊可以見到,是林占梅從道光二十七年﹝1847﹞到同治六年﹝1867﹞間的作品,內容相當多樣,包括書寫親戚朋友、日常園居、遊歷山水、社會即景、感時憂世……等等之作。這些詩的內容其實不盡然如同他的書名《潛園琴餘草》那麼輕鬆,某些詩書寫了社會的混亂,頗給人帶來了壓力。比如說〈亂後經紅毛港有感〉[3]一首是咸豐3年的作品,應該是書寫了林恭等等匪亂所帶來得社會創傷,這是林占梅外出安撫許多村莊所親見,桃園台地紅毛港的悽慘景象簡直令人不敢正視。另兩首叫做〈過茅港尾莊〉[4]、〈暮次麻豆道中〉[5],寫於咸豐四年,是林占梅督辦全臺團練到台南會見台灣道員徐宗幹後回程所見,大概呈現了閩粵械鬥下的台灣南部鄉野殘敗景象,同樣令人心裡發毛。這三首詩的原作與翻譯並列於下:

 

〈亂後經紅毛港有感〉﹝咸豐3年﹞

山徑陰森極,寒侵鶴氅裘;風摧林競吼,石砌水橫流。裊獍何時殄,滄桑此日更。運乖天心偪,心怯夢魂驚。破屋鬼欺客,荒村民苦兵。桃源如可覓,競欲避秦行。暴雨強於弩,元雲擁作幬。筍輿行犖確,狼狽益增愁。日短易黃昏,蕭蕭萬籟繁;榛荊生沃壤,雞犬寂荒村。估客腰纏裘,征人踵接奔;流離多失業,康濟愧前言!

【譯】

匪徒叛亂後的山路極為陰森,寒冷侵入了大氅衣;風兒急吹使得林木都怒吼了,被石塊阻擋的溪水亂流。這些野鳥走獸般的匪徒何時能被消滅呢?這世界看起來一天比一天滄桑。由於天年不佳逼害人心,人人膽戰心驚。居住在破屋的鬼類簡直能欺侮來客,荒村的人民苦於兵禍的擾亂。桃花源究竟如何才能覓得?使得大家都爭相逃避亂世。暴雨往往比弓箭快速,黑雲簇擁成為帷幕。乘著竹轎走在險峻不平的山路上,狼狽不堪的模樣使人更添愁苦。白天短了,黃昏早早就到,萬籟頻繁發出了聲音;肥沃的土地上長滿荊棘,荒村的雞犬也不叫了。商人腰間裹著衣服逃難,士兵急急奔跑;到處都是流離失業的人,不敢像以前一樣再說些甚麼安撫救助百姓的話了。

〈過茅港尾莊〉﹝咸豐4年﹞

腥血吹風撲面涼,蕭條何處覓村莊?千堆白骨皆新塚,十里平沙是戰場。落日昏黃聞鬼哭,啼禽嗚咽斷人腸。當年此地人居密,轉眼荒涼倍可傷!

【譯】

寒冷的腥味的風迎面吹來,在一片蕭條的大地中何處去尋找村莊休息呢?眼中所見的千堆白骨都埋在新修的墳墓裡,開闊的平原都變成了戰場。落日黃昏時可以聽到鬼哭的聲音,鳥禽的叫聲足以教人斷腸。想當年這裡的人口還相當稠密,轉眼間就變成一片淒涼,令人倍加傷心!

〈暮次麻豆道中〉﹝咸豐四年﹞

暮雲黯黯欲黃昏,縱轡狂隨夕照奔;僕馬馳驅嗟遠道,田園荒廢賸空村。林煙慘淡疑烽火,磧草糢糊認血痕。今夜不知何處宿?啼鴉繞樹對消魂。

【譯】

晚雲黯黑即將黃昏,我們狂放地縱馬奔跑追逐夕陽;隨從們在奔馳中感嘆道路遙遠,田園都荒蕪到只剩下空村。林子那邊生起了慘淡的雲煙彷彿烽火,沙地野草間有模模糊糊的血跡。今晚我們還不知道要住在哪兒,只有烏鴉對著極度悲傷的我們啼叫。

 

   由於林占梅為官方出錢出力,必須親自率隊安撫各地方亂事,在《潛園琴餘草》裡,他有更多的詩都書寫了這種匪亂械鬥下的社會景觀。不過,書寫社會的創傷只佔《潛園琴餘草》的小部分,反倒是書寫林占梅本人所居住的《潛園》景觀以及生活情況卻相當地多。

   《潛園》這個建築,是林占梅在道光二十九年時,開始投入十餘萬金所興建,以後又繼續投入資金,一直到他過世時,還在興建,規模不小。它佔地大約有一萬平方公尺,位置在新竹西門內側的北方,庭園設在宅邸的南邊,一直延伸到城牆下。園中以一個水池為中心,池的四周靜羅列著閣、亭、堂……等等精巧的小建築。水是由城外的護城河引進來的,不虞缺乏,潛園的大門就在東北角一帶。據研究,潛園是江南風格的一種園林建築,可能是清朝時溫州、福州、蘇州的師父所建成,簡單說是福州以北的風格,這是因為林占梅年少時曾遊歷過這一帶所致,與台灣傳統的閩南建築不同,可以視為江南園林建築的縮版[6]。林占梅在《潛園琴餘草》有許多的詩都是用來描寫潛園裡的景觀與生活,我們讀這些詩,就能明白江南園林建築的一斑,最重要的是瞭解了林占梅的「安居生活」以及他的「審美觀念」。

   另外,林占梅的家族本來是由投資航運事業與鹽業成為鉅富的,後來開始購入大批土地,成了大地主。這些土地可能分散在許多區域,在極北台灣應該不少。林占梅的詩常常提到一個「新莊別館」的房子,意思是說他在台北地區有一個新莊別墅,常常邀請親友到這裡來玩,顯見除了「潛園」的安居以外,還有新莊別館的安居。他似乎以新莊別館為起點,常常邀請朋友一同到到關渡、劍潭、內湖、芝蘭、雙溪、棲雲巖、金瓜寮、八里岔、雞籠……等等地方遊玩,林占梅雖然有社會即景詩書寫了離亂的狀況,但是一遇到他寫台北、雞隆的山水,風景就變得很優美,這大概是因為各地亂事比較難以到達台北一帶的緣故。我們由這些新莊別館與台北、基隆的山水描述,也可以看出林占梅的安居狀況以及他的審美觀念。

   在分析相關的這三十三首美好的詩以前,我們先看一看他的生平簡譜:

 

  林占梅年譜[7]

1821﹝道光元年﹞:1

生於新竹﹝淡水竹塹﹞。

先祖林三光是閩南士族,在1683年﹝康熙22年﹞攜子林國燃抵台,住在台灣府羨仔林,過著「放情花竹自娛」的生活。後來林國燃遷往諸羅縣海豐港莊。林國燃生了6個兒子,當中的林勳文遷到西螺堡埤頭背莊,最後遷到竹塹城。林勳文又生子林紹賢,就是林占梅的祖父。林紹賢是土地大租戶,同時經商致富,墾號與商號叫做「恆茂」。有帆船來往台灣、呂宋群島,獲巨利,富冠一鄉。他曾經越區購買竹塹城以外的土地,包括苗栗三叉鄉﹝今三義鄉﹞土地,又與板橋林家合資購買大嵙崁員樹林莊土地,區域不小。曾捐建文廟,倡造淡水廳城垣。

1826﹝道光6年﹞:6

父親林瑞祥過世,年30。林占梅轉由五叔林祥雲撫養。

此時,林占梅開始結交喜歡嬉遊的同伴,縱情狗馬,叫母親很傷心。

1829﹝道光9年﹞:9

祖父林紹賢過世,所留的「林恆茂」商號由林占梅三叔林祥麟執掌。

1830﹝道光10年﹞:10

進士出身的黃驤雲準備將女兒黃氏許配給林占梅。黃驤雲是苗栗客家人,這樁婚姻可以使林家提高地位,而且可以使林家跨越客雅溪,往中港、頭份開拓。

黃氏比林占梅大了2歲。

1832﹝道光12年﹞:12

三叔林祥麟過世,五叔林祥雲繼掌「林恆茂」商號。

1833﹝道光13年﹞:13

黃氏先住進林家。

1834年﹝道光14年﹞:14

岳父黃驤雲入京師供職,攜林占梅隨行以增廣見聞。

與岳父居於京師虎坊橋鎮平會館,曾遊泰山、盧溝橋。

這一年,淡水同知李嗣業出面,召集閩粵的殷實大戶共同出資,組成「金廣福」開墾機構,開墾竹塹東南山區的土地,以取得樟腦林與埔地,林祥雲是出資最多的閩南人。

1836﹝道光16年﹞:16

離開京師,準備回台灣。渡黃河,遊歷揚州、姑蘇、洞庭、西湖。

1837﹝道光17年﹞:17

715日以前返抵新竹。12月,與黃驤雲女兒成婚。

1840﹝道光20年﹞:20

鴉片戰爭爆發。

1841﹝道光21年﹞:21

7月,英艦攻打基隆,砲台參將邱鎮功多人調兵防守,英船無法得逞。9月,英船再攻基隆,邱鎮功多人再度防禦。地方官倡議捐輸籌防經費,林占梅捐一萬元。後官方給予「尚義可風」匾額,並賞給貢生﹝例貢﹞身分。岳父黃驤雲在這一年過世。

1843﹝道光23年﹞:23

11月,又捐銀8千兩防禦八里岔口,事竣,論功賞以知府不論雙單月選用的頭銜。

1844﹝道光24年﹞:24

嘉義,彰化各縣發生漳泉分類械鬥,林占梅招募鄉勇,扼守大甲溪,阻絕械鬥蔓延,護送難民歸莊,捐輸撫卹,後因功賞戴花翎。

1846﹝道光26年﹞:26

五叔林祥雲過世,年僅33歲。此時,由林占梅繼掌「林恆茂」商號。

1849﹝道光29年﹞:29

林占梅因為種種封賞,在社會上已經非常體面,乃開始建造「潛園」於淡水廳城西門內,可以用來與官方人士與社會賢達交友應酬,更加提高自己的聲譽。潛園是不斷修造的,直到林占梅死為止。裡面有亭、台、樓、閣、池、榭、小橋、流水、土丘、小舟……,林占梅一一為它們命名,比如說「浣霞池」、「涵鏡閣」、「爽吟閣」……等等,共計40餘個景點。據李乾朗《台灣建築史》研究,潛園以水池為中心,四周有各種建築物,水源取自城外的護城河。「爽吟閣」是全園最精華的部分,是一座水上建築。整個園子大部分出自林占梅的設計,對傳統庭園建築頗有研究,可能與年輕時他遊歷過的揚州、蘇州、杭州的庭園建築有關。潛園的藝術性更勝後來的台北林家花園。當時,在新竹,林占梅在城內建有「潛園」的家宅叫做內公館,鄭用錫在城外建有「北郭園」的家宅叫做外公館。

10月元配黃氏過世,年紀31

1850﹝道光30年﹞:30

林占梅愛琴成性,委託陳書勳﹝蓮峰﹞在福州購得唐朝時代的古琴「萬壑松」。

1851﹝咸豐元年﹞:31

淡水新同知朱材哲抵任,林占梅在城郊歡迎他。

1852﹝咸豐2年﹞:32

春天,林占梅出遊,經過新莊、白石、芝蘭莊竹林精舍、雙溪石竅泉、滴泉巖、棲雲巖、金瓜寮、香山,寫詩紀遊。

秋天,又出遊,經過香山、曲水巖、青潭巖、清水巖、九芎林、二坪、鹹水港、隙溪莊等地,寫詩紀遊。

1853﹝咸豐3年﹞:33

4月,鳳山有林恭之變,遍及全台,大甲溪以北的地方也受到騷擾,7月,在台灣道徐宗幹的指揮下,林恭被擒。林占梅由於亂事紛紛,收不到租金,又籌款捐輸平亂,經濟狀況很差,甚至有人前來逼迫索債,自感非常貧窮。8月,淡水廳境有漳泉械鬥,三角湧還有匪徒倡亂,毀損大甲、新莊,林占梅到各處安撫莊民。

1854﹝咸豐4年﹞:34

正月,中港發生閩粵分類械鬥,到夏天才結束。林占梅奉朝廷命令開始會同台灣道徐宗幹辦理全台團練,並親赴台南拜見徐宗幹磋商事情,沿途經過苑裡、西螺、茅港尾、麻豆……等地,寫詩紀遊。林占梅向徐宗幹請教詩藝,雙方建立了良好的情誼,執弟子禮。不久,徐宗幹因為升遷福建按察使內渡,林占梅遊歷府城名勝各地,沿路經過大甲、後壟、中港、鹽水港……回到新竹,寫詩紀遊。

這一年,會黨的賊徒黃位進攻大雞籠,林占梅率領團練參加圍堵,寫了許多詩來紀事。

這一年,林占梅因為辦理全台團練,又捐米3千石,奏准簡用浙江道。又攻克佔據雞籠的匪徒黃位,論功加賞鹽運使。

1956﹝咸豐6年﹞:36

遊歷龜崙嶺、內湖莊、鳳山崎、芝蘭、雙溪、新莊……等地,寫詩紀遊。

1857﹝咸豐7年﹞:37

夏、秋遊歷芝蘭、新莊、雙溪、棲雲巖、艋舺溪、接擺山、金包里、關渡、劍潭、宵裏……等地,寫詩紀遊。

1858﹝咸豐8年﹞:38

春天,林占梅從江南購回各種顏色的的梅花,繞著潛園的「爽吟閣」栽種。

春天,遊歷金包里、大坪林、新莊、大屯山、七星墩、圓山頂……等地,寫詩紀遊。

1859﹝咸豐9年﹞:39

春天,潛園的梅花盛開。林占梅準備在潛園種植百樹,並建築放鶴亭、梅鶴書屋。

1860﹝咸豐10年﹞:40

夏天,北路理番同知興廉來訪,與林占梅在潛園齋中唱和。

秋天,葉清華勸林占梅把《潛園琴餘草》詩集付梓出版,於是林占梅委託林維垣到福州省城辦理刻版事情。

除夕,潛園的社友知道林占梅的詩集已經編好,曾到潛園「梅花書屋」慶祝。但是終其一生,《潛園琴餘草》並沒有出版。

1862﹝同治元年﹞:42

2月,林占梅獲知彰化戴萬生的八卦會即將起兵叛變,開始籌設保安總局,邀集紳商、團練、鄉勇,事先防備,遣練兵勇4百人,號為「先募營」。佈署完畢,戴萬生亂事發生,彰化同知秋曰覲殉難。

5月,林占梅等人擁立候補道張世英代理淡水同知職務,遣兵克復大甲土城。林占梅率領鄉勇巡視淡南,加以聲援。此時,林占梅為安撫民眾,不使它們變成匪黨,乃造人名冊,計口給糧,賣了無數自己肥沃的土地。

11月,匪軍林日成進犯大甲,義民首領羅冠英從翁仔社率軍來援,林占梅派遣千總率領兵勇運載鉛藥到大甲。

金門舉人林豪渡台,林占梅聘他主持潛園。

1863﹝同治2年﹞:43

春、夏遊歷內湖、劍潭、新莊、內湖……等地,寫詩紀遊。

10月,新任台灣道丁曰健帶兵到新竹,進兵牛罵頭。16日,林占梅帶領諸軍2千扼守山腳莊,這是彰化城鎖鑰茄投的咽喉,再遣人到各莊招降,發給降者白布條,蓋戳記為號。27日,林占梅攻克茄投,官軍收復大肚。11月,林占梅進入彰化城北門,羅冠英一路相應。彰化收復後,丁曰健進兵鹿港,留林占梅住彰化城,以防不測。林占梅建議丁曰健對於被裹脅的百姓法外開恩,放過這些百姓,全活無數人。12月,林占梅率領兵勇回新竹。彰化平定後,1224日,朝廷封賞林占梅鹽運使著加布政使銜。

1864﹝同治3年﹞:44

春天,遊歷頭份莊、宵裏、桃園……各地,寫詩紀遊。

3月,林占梅正式接到朝廷封賞,賦詩紀念。

夏、秋遊歷艋舺、清潭、觀音山、棲雲寺、內湖、南港、雞籠、暖暖、金包里、三角湧……等地,寫詩紀遊。

這一年,林占梅的部屬林南山等糾眾與人發生糾紛,導致頭份團練的陳家人死亡,陳家與外公館的鄭家是姻親,於是直接導致內公館的林占梅與外公館的北郭園鄭如梁互相仇視﹝原本林占梅的胞妹嫁給鄭用錫次子鄭如梁,雙方也有姻親關係﹞,給林占梅引來訴訟纏身的大災難。這件事的由來據說是這樣的:戴萬生事件使林占梅傾家蕩產,朝廷為了補償他,特賜「畝捐征收權」,准許他在大甲溪以北,按農家田畝一一徵稅。林占梅派出徵稅的人都是鄉勇,從內湖開始徵收,一直到紅毛港都還很順利。但是,紅毛港以南的土地有很多是北郭園鄭家的佃農,他們準備抗拒徵稅,林占梅的徵稅因此就暫停了。林占梅這一方的人認為外公館鄭家所以敢抗稅,是因為在頭份有客家人姻親陳家的團練武力當靠山,所以必須先給陳家下馬威,挫敗對方,給予警告。當時前往頭份湳湖莊去騷擾陳家的人是林南山、林北山兄弟,這兩人仗勢欺人,利用陳家大多數的人前往後莊參加萬善祠祭拜大會時,在午夜時派遣僱傭的羅漢腳包圍陳家,放火燒了陳家12座穀倉,還宰殺陳家所有牲畜犒賞僱傭羅漢腳,並導致陳家二房陳豪安的么女意外死亡。陳家的人祭拜回來以後,就整編部隊,成立5百人的隊伍,反攻林南山,林南山一夥人只好退守大埔頂。同時,有一位陳家人叫做阿華的,常到大埔頂刺探林南山,被林南山的僱傭開槍擊斃。陳家立即聯絡鄭家,向官方控告林占梅和林南山。淡水廳立即搜捕林南山,後來林南山開始逃亡。事後,陳豪安不願放過林占梅,帶領四個兒子,以竹塹城「鴻發記」茶行為定點,專為打官司而奔走,又透過鄭家向北台灣反對林占梅的人公開募捐,共募得一萬八千大元,繼續與林占梅纏訟……。

另外有傳說認為:在五、六月之間,乾旱乏水,林家與鄭家的佃農在中港、後壟爭執水路,釀成械鬥,兩家並沒有制止,反而暗中鼓動。某夜林家佃農趁鄭家佃農不備,用烏銃槍擊斃對方13個人。因為人命關天,林占梅與鄭如梁只好出頭料理這件事。官司上達到了台灣府,兩家在台南府城租公館,聘請專人進行訴訟,所花掉的金錢難以計算。2年多後﹝1867﹞,鄭如梁甚至派人到京城控告林占梅,刑部下令提召林占梅、鄭如梁兩人,導致兩人被押解到淡水廳衙,解至台灣府。後來林占梅身染重病,經過紳商聯名作保,回家養病,不久就謝世了……。

有關林家與鄭家的糾紛的種種傳說真不少。

1865﹝同治4年﹞:45

2月,遊歷棲雲巖、觀音山。

511日,竹塹水田街郊戶鄭恆生﹝鄭家的人﹞具狀控告林阿文﹝林家的人﹞等人糾眾30餘名,搶劫佃戶中港番婆莊劉阿番的穀米。

1866﹝同治5年﹞:46

5月,林占梅族親林陽寶、林阿傳等糾眾千餘人,在二重埔焚燒、搶掠、姦淫、霸佔。淡水人民曾阿登控告林占梅唆使。淡水同知王鏞堂訊後,林陽寶、林阿傳兩人由林占梅領回。曾阿登心有未甘,再赴福建省控告,巡撫李福泰批示由台灣道併陳林案審判。

10月,新任台灣道吳大廷抵台上任,林占梅呈詩兩首。

12月,徐宗幹過世,林占梅為他哭奠,作輓詩3章。

新任淡水同知巖金清與林占梅頗有交往。

林占梅到五指山、鯉魚潭、內灣等地丈量田畝。

1867﹝同治6年﹞:47

正月,淡水同知巖金清訪問潛園,提到編修淡水廳志一事,於是在明志書院設局,聘請潛園西席林豪執筆總輯修志,二月訂體例,開局採訪。台灣道吳大廷派劉松年監辦這件事,分任者是林占梅、林紹唐兩人。

34月間,林占梅官司纏身,鄭如梁甚至派人到京師控告林占梅。

10月,林占梅納杜淑雅為側室。

《淡水廳志》稿成,共計15卷,正籌劃刻版印行,同知巖金清卸任。﹝未來,新任的陳培桂另外延聘楊浚重修廳志,多方竄改,林占梅的事蹟遂在《廳志》裡無足輕重。幸好,後來林豪曾經寫了《淡水廳志訂謬》加以辯正。﹞

1868﹝同治7年﹞:48

林豪被聘澎湖文石書院講學,必須到台灣府城告別諸友,不久必須離別林占梅。

218日,林占梅抱病與林豪到台灣郡城找台灣道吳大廷,希望能代他昭雪數年重案,可惜林大廷即將卸任,林占梅得知消息,神魂具喪。林占梅回新竹,在彰化與林豪告別,此時,林占梅病況加重。

10月,林占梅過世,葬在城南金湯匙穴。

﹝等到日治時,側室杜淑雅的兒子林達夫將父親遺骸遷葬到廈門鼓浪嶼。﹞

三、《潛園》裡的日常生活與審美觀念    

在談到描寫「潛園」的詩以前,讓我們來略窺漢人傳統的私人或文人的林園建築。園林這種建築,在漢人國度裡很早就出現,最早當然是帝王的園林,秦朝在渭北咸陽城咸陽宮六國宮等;在關中地區的有上林苑﹝以阿房宮為核心﹞、宜春苑梁山宮驪山宮林光宮蘭池宮等都是。西漢在原來秦朝的興樂宮舊址興建長樂宮,並在周圍分別建成了未央宮、桂宮、北宮、明光宮。上林苑到西元前138年(漢武帝時期)擴建,周長至少有120公里,是歷史上最大的一座皇家園林,苑內有山水、植物、動物。一直到東漢末年,皇家園林還是園林的主流。到北朝六朝時,才略為有供文人雅集的園林出現,剛開始當然還是離不開豪貴們所建,建物不乏高門嵯峨、飛閣層層,像曹魏的的銅雀園、華林園,主人往往先興建了園林,後又提供了神奇花木、珍獸、鳥魚……供大家遊賞,不必去到遠方,就能見到這些奇景、異物,文人也都寫有歌頌這些園林的篇章,彼此共樂。由於此時,社會離亂不安,道家思想盛行,避世觀念盛行,這些園林建築的風格慢慢轉向大自然風味,文人謝靈運與竹林七賢的居處,開始充滿山林味道,為文人自然園林風格打下了避世、安居的基礎。到了唐朝,文人園林更加盛行,當時園林還沒有過度的人工化,都借景於自然山水,王維的輞川別業﹝墅﹞就是一個天然山谷區,隨處建了房屋或茅廬,再把植物和山川泉石所形成的景物一一加以題名,變成自己的園林景物;白居易的廬山草堂則利用大自然,所建的三間房舍前面有一個十丈的平臺,平臺的南邊有四方形的水池,比平臺更大。草堂的北面有飛泉瀑布、可以植茗,用以烹煮。他再引水灌入池中,池的周圍還有山竹、野草和花朵,廬山草堂的大自然風味非常濃厚。其他文人的園林也都別具風味,私人的園林建築漸漸轉趨成熟。宋朝在南遷之後,大約受到宋明理學的明心見性主張,文人園林建築人工化就明顯起來,意境轉趨淡薄高遠,在一個有限的園子裡,江南山水的模擬分量更重,人工造園手法提高,目的在創造美好的「意境」,造園時很注意引入泉水,或鑿池沼,或造做懸天飛瀑,臨水處還置有亭、榭等等小建築,注意劃分區和空間,在大範圍內裡組織了各個建築,力求建築的造型、大小、層次、虛實、色彩能與石態、山形、樹木、水色相配合,以求融為一體,基本上是人工的藝術品。元代時,文人故標風骨,更加突出人工疊石景觀,多用奇石造景,比如說蘇州的「獅子林」就是元代私人建築的代表,它本來是寺廟的庭園,由喜好奇石的僧人所闢建,以假山假水有名,大畫家倪瓚曾畫了《獅子林圖》加以存證,園子裡假山相當曲折複雜,都是經過疊石名家的精妙構思,假山群氣勢磅礴,以「適、漏、瘦、皺」的手法堆成,洞壑盤旋、玲瓏俊秀,整體像一座曲折迷離的迷宮。假山上有還石峰和石筍,石縫間長著古樹和松柏,石筍上還懸葛垂蘿,富有野趣。假山分上、中、下三層,共有9條山路、21個洞口。沿著曲徑磴道上下於嶺、峰、穀、坳之間,時而穿洞,時而過橋,高高下下,左彎右拐,來回往復,奧妙無窮。明清私人園林也有極大的發展,一些官僚士大夫或鉅賈富戶的深宅大院之中常有精緻的園林池榭,在風景幽勝處又建有別墅。他們或置身園林,或優遊野外山水風景以娛晚年,因此,園林擇地疊石造景更加蔚然成風。特別是在經濟繁榮達官文人薈萃之地的蘇州、揚州、無錫、松江、杭州、嘉興一帶更為發達。他們把前代園林加以修整與改建,新修園林則爭奇鬥勝,私人造園出現了前代所未有的盛況。蘇州在明清為工商繁盛,乃是文人薈萃,詩文書畫及工藝美術異常發達的城市,名園之多為各地之冠。獅子林﹝始見於元﹞,拙政園、留園、五峰園﹝始建於明﹞,怡園、耦園、網師園、鶴園等﹝均始建於清﹞群立,致使蘇州成為世界著名美麗的花園城市。揚州在清代則為鹽商聚集之所,乃是文人雲集之地,園林藝術也相當發達。「留園」位於蘇州古城西北的閶門外,始建於萬曆二十一年(1593年),當時已罷官的太僕寺少卿徐泰時這個人邀請了當時疊石名人周時臣設計建造他的的私家園林。留園以建築變化多樣,奇石眾多,且能與亭台、古木等配置得宜而著稱。其園林規模較大,總面積大約3萬多平方米﹝50畝﹞,分中、東、西、北四部分。它的中部即為寒碧山莊建築群,是核心部分。其他區塊各自呈現不同的特色,利用建築群對各景點進行隔斷,同時又通過窗欞將景物相聯,並建造曲廊連接全園各部分。曲廊隨勢而變,時攀山腰,時臨水際,逶迤曲折,全長共700餘米。留園最著名的是假山奇石多姿多彩。寒碧山莊建築群是全園的精華,以山水為勝,有一個水池居於中央,池中有小蓬萊島,架有曲橋連接兩岸。水池周圍環以土質假山和明瑟樓、涵碧山房、聞木樨香軒、可亭、遠翠閣、清風池館等等小築,臨水而築,錯落有致。水池的東岸即為留園東部,多建築庭院,分別以五峰仙館和林泉耆宿之館為核心,佈局緊密。留園的北部廣種桃李竹杏等樹木,「又一村」建有葡萄、紫藤架,其餘為盆景園,頗具田園意味。又一村之西則為園林的西部,南北狹長,以土山為主,體現自然風光,山上楓樹成林,其北小溪迴轉。溪邊水榭名為「活潑潑地」,遍植柳樹,隔出一片桃園,喚作「小桃塢。。其他像「網師園」這個園林建築也一樣,同樣有一個叫做「彩霞池」的小池塘為中心,把許多的「軒」「館」「室」「閣」都建在水邊或水池上,以水池分成北、南、東三個風景區。有一個「濯纓水閣」設計獨特,它建在池邊,底部以石樑架起,水就在閣的底下流,整個閣彷彿漂浮在水面上一樣,屋頂是歇山式的,粉牆黛瓦,朱欄粟柱,甚具觀賞價值[8]    當我們略為查考漢人這些歷代私人林園建築時,再對照「潛園」的大略建築,很容易就覺得林占梅的潛園風格很像蘇州的「留園」或「網師園」,不同的是,潛園規模大約是留園的三分之一,但似乎較為精巧,景點更多。    

如前已述,潛園佔地約有一萬平方公尺,位置在竹塹城西門內側的北方。整個潛園也是以水池為中心,叫做「浣霞池」,四周就是所建的亭、閣……等等的精緻小建築。潛園的大門在東北角,所以從大門進入,就可以看到涵鏡軒、碧棲堂幾個重要小建築都在水邊。繞過碧棲堂再向西行,就遇到一個臨水的迴廊,廊道的一邊是靠水的欄杆,另一邊就是很有名的花窗設計,有蕉葉形、蝴蝶型以及飛鳥走獸形等等,就是所謂的土窗。遊廊的盡處就接上了爽吟閣。這個爽吟閣就是所有建築的最精華部分,是建在水池上面的,外型看起來是歇山頂式的二層樓,它的前方也有水上迴廊,不過底端是封閉的,唯有正中間開一個小門,可以由小門石階往下走,搭上小船就可以遊蕩在浣霞池。至於庭園就設在潛園的南邊。     潛園的景點甚多,除了浣霞池、涵鏡軒、碧棲堂、爽吟閣之外,包括蘭汀橋、得月橋、著花庵、釣月亭、鬧春樓、陶愛草蘆、香山石山房、小螺墩、嘯望臺、綠影齋、虹貫月樓、詩蘊軒、雙虹橋、逍遙館、三十六宜梅花屋……等等都是,據今人的研究大約有40幾個景點[9],實在是令人驚奇。     我們如果專注於林占梅為許多景點所寫的詩,就不難描繪出他日常的活動以及他的審美觀點。底下是他寫的幾首景點與活動的詩,原文、翻譯、解說如下:

1.在爽吟閣與朋友夜間笙歌、飲酒、作詩:

〈二月初七爽吟閣夜飲即席分韻得廉字〉[10]﹝咸豐2年﹞

四筵燈火勝明蟾,文酒笙歌樂事兼。入座春風能剪燭,留人香氣不鉤簾。東山樂倩金釵奏,北海樽教玉盞添。醉後聯吟清趣足,花枝笑折代詩籤。

【譯】

筵席的四周燈火通明勝過了明月,吟詩、喝酒、唱歌樂事不少。在春風洋溢中入座談心,美好的氣氛使人整夜都不睡覺。伎藝們為大家奏起了絲竹樂曲,主人好客頻頻為客人添酒。大家在醉後聯吟時特別有味,甚至把花枝折下來代替詩籤。

〈上元前一夜宴集爽吟閣即事〉[11]﹝咸豐6年﹞

高吟四座互飛觴,登上樓臺月轉廊。金屋春融花鬥豔,玉釭夜暖酒生香。鶯吭巧囀歌喉滑,蝶翅紛披舞袖長。蓮漏頻催天欲曙,笙簫猶奏碧雲鄉。

【譯】 四座的人都熱烈吟唱詩歌相互敬酒,之後登上樓臺看看月亮又在迴廊徘徊。春天房子四周花朵爭奇鬥艷,在溫暖夜裏的燈光下飄散香味。歌伎們唱著巧囀的歌曲,舞女們飛舞著長長的衣袖。在更漏頻頻催促中,眼看天色就要亮了,樂隊還不停地奏著笙歌。

   第一首是咸豐2年﹝1852﹞所寫的一首詩,在詩中,我們清楚地看到,他在潛園最重要的一棟建築「爽吟閣」的活動,那就是邀集眾多的友人,在晚間吟詩、喝酒、唱歌,還有歌伎演奏絲竹樂曲。這種活動能與官方、商家、文士交好,對於林占梅的事業是很有幫助的,當然是必要的活動。到了咸豐6年﹝1856﹞,他又寫了一首有關爽吟閣的詩,情況大同小異,氣氛卻更見熱烈,大概是上元節將到,他們通宵達旦歡樂不停,顯見林占梅在爽吟歌招待朋友吟詩、喝酒、唱歌的活動是頗為常有的事。     這兩首詩也顯露了田園文學時代那種對朋友感情的重視,與友歡樂喝酒、吟詠唱和是人生追求的大樂趣之一,所謂的筵席的燈火、友好的氣氛都算是美好的事兒。

2.在梅花書屋與眾友人笙歌、飲酒、作詩

〈雨後集梅花書屋夜宴即景〉[12]﹝咸豐10年﹞

裊裊爐煙繞座斜,管絃嘈雜笑聲譁。月添夜景宜拚酒,雨釀春陰好護花。狂客舉杯翻白眼,歌兒按板拍紅牙。飲酣不覺晨鐘動,擊缽吟成興未除。

【譯】 裊裊的爐煙繞著座椅飛揚,絲竹管弦聲吵雜笑聲喧嘩。在有月亮的夜景中當然該彼此多喝酒,雨水能使春天的花朵開得更好。喝狂酒的人舉杯喝酒彷彿睥睨一切,奏樂的人用力拍著檀木制的拍板。正當喝得起勁的時候早晨的鐘聲已經響了,不過大家擊缽吟詩的興趣依然不減。

這一首是寫於咸豐10年﹝1860﹞的詩,與前兩首相差無幾,都是描寫與許多朋友一起笙歌、飲酒、作詩的活動。只是場所在梅花書屋而已。

3.在涵鏡軒裡與朋友夜談、彈琴、喝茶:

〈涵鏡軒夜吟〉[13]﹝咸豐2年﹞

近水軒窗淨,空明一鏡涵。池光星歷歷,花氣露馣馣。琴曲彈秋思,茶經供夜談。茗餘風雨夜,客去舌猶甘。

【譯】

靠近水邊修築的涵鏡軒的窗子明淨,明亮的天空倒映在鏡子一般的池裡。池中映現的星兒光芒清晰,花香濃郁。用古琴彈奏出秋天的氣氛,也在夜裡談著茶經。喝完茶之後風雨就來了,客人離去後還留下甘甜的茶味。     這一首詩也寫於咸豐2年﹝1852﹞,與前面三首詩一樣,都是談到與朋友在一起的活動。不過前三首是動態的,這一首是靜態的,他們不請伎藝彈琴,而是自己彈琴;他們不喝酒了,只是喝茶;不作詩了,只是談天。這可能是暗示涵鏡軒與爽吟閣、梅花書屋兩所小建築功用上不同。爽吟閣與梅花書屋看起來似乎空間比較大,能容納更多的朋友;涵鏡軒則比較小窄。不過從內文看來,涵鏡軒裡的朋友可能不是表面交際應酬的朋友,而是更貼心的朋友,最起碼是聽得懂古琴演奏的朋友。

另外,「近水軒窗淨,空明一鏡涵。池光星歷歷,花氣露馣馣。」這幾句詩文很重要,它透露出林占梅的審美觀念,那就是:明亮的、乾淨的才是美;最好是如同鏡子一樣的明澈,沒有留下任何的塵霾才是美。這一點值得特別注意。

4.在碧棲堂讀莊子、彈琴、寫字、看月

〈季夏碧棲堂即事〉[14]﹝咸豐元年﹞

獨罷南華日尚長,餘情一曲造蕭湘。簷垂桐露琴書潤,窗襲荷風筆硯香。映水殘霞呈暮霽,過牆修竹抹斜陽。呼童移榻雕欄畔,看月清宵愛薄涼。

【譯】

讀完了莊子南華經時,白天還很長;剩下的時間恰巧可以彈一首曲子,就彷彿去到了離塵出世的蕭湘之地一樣。這時碧棲堂的屋簷掉落下來梧桐樹的露滴,風兒把荷花的香味吹進窗子,使筆硯都有了香氣。晚霞映在水面傳過來了亮光;伸過牆來的竹子映著斜陽的光芒。於是叫了僮僕把桌榻移到雕欄那邊去,準備在薄涼的清宵中欣賞月亮。

 

   這首詩作者寫了他在碧棲堂的活動。林占梅先說他先讀了《南華經》,所謂的《南華經》就是《莊子》這本書。莊子哲學是逍遙於物外的道家哲學,顯然林占梅本人對於道家思想頗為喜歡。接著又說他談了琴,彷彿去到了美好的蕭湘之地。似乎也透露他寫了一些毛筆字,最後說他一直從黃昏到夜晚月亮出來,他都在這裡賞月納涼。

   由這首詩,我們就知道碧棲堂是他私人閱讀、彈琴、寫字、看月的小建築。也就是他撇開與朋友相聚後,個人的日常活動之一。林占梅畢竟是詩、琴的好手,平時讀書、彈琴必然佔去據他在潛園的很多時間。

   這裡也反映他對道家的離塵出世的一種嚮往,並認為這種意境才是美的;同時他描述了斜陽映池的反光與薄涼氣溫中的月光,顯然告訴我們,薄涼清白的光也是美。

5.在晚霞池旁垂釣與池裡乘船

〈浣霞池偶成〉[15]﹝咸豐元年﹞

坐釣楊陰對夕曛,一池秋水靜無紋。漁竿誤拂苔磯上,驚出蘆中睡鴨群。

【譯】

黃昏在楊柳樹蔭下坐著垂釣,浣霞池的秋水安靜無波。不料魚竿誤掃過生苔的石臺,驚起了睡在蘆葦中的鴨群。

〈池上夜泛〉[16]﹝咸豐8年﹞

園亭歌宴罷,乘興泛方塘。月下燈無色,花開水有香。篙撐橋畔荇,篷礙岸邊簧。不忍歸眠早,船唇座納涼。

【譯】

在園林的亭子歌宴完畢,我們趁著還有遊興的時候到浣霞池泛舟。月光使得燈火失去亮度,花兒開了使得水都有香氣。在橋畔的荇菜旁邊必須撐篙而行,岸邊的竹簧阻礙了船的行走。大家捨不得太早睡眠,暫且坐在甲板上納涼。

〈與同人集吟月舫夜泛即事分韻得遲字〉[17]﹝同治元年﹞

細雨初晴後,生涼夕照時。同登吟月舫,長泛浣霞池。翡翠翻荷蓋,蟰蛸罥柳絲。煙光浮遠近,樹色映迷離。蕩蕩牽清藻,鱗鱗漾碧漪。知誰風弄笛,何必雨催詩。連社經年結,蘭橈帶曉移。閒中多趣味,莫謂久棲遲。

【譯】

小雨下完轉晴後,黃昏起了一片涼意。與大家一起登上吟月舫,在浣霞池長時間泛舟。此時,被風掀翻的荷葉翠綠,蜘蛛在柳樹上結網。遠近一片煙雲,樹影有些朦朧。水面漂著青色的藻草,魚兒漾起碧綠的漣漪。有人在吹笛,也有人從容吟詩。我們吟社經年都有聯誼,往往都在破曉時分駕舟出遊。休閒就是這麼有趣,不要說久住在這裡為時已晚的話了。

 

   在這三首寫浣霞池活動的詩中,第一首寫於咸豐元年﹝1851﹞,林占梅坐在池邊的柳樹下釣魚,平靜的水面顯然還有鴨群。第二首第三首分別寫於咸豐8年﹝1858﹞與同治元年﹝1862﹞。他又與眾多友人駕著吟月舫這種小船在池中遊賞。裡面提到晚霞池面有荷花也有藻草,池邊有柳樹、竹子的風光。他們似乎還在小船上還吹笛吟詩,其樂融融。

   我們在這首詩裡看到,林占梅的庭園藝術的確是江南的藝術,柳樹、荷花、竹子這些都是潛園必不可少的植物,也都是江園林造景必不可缺的植物。每種植物在漢文化中都象徵了一種人的優良品格,比如竹子青翠挺拔,勁節虛心;荷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柳樹剛柔相濟,以應中和,確保美體。這些植物,都被當成君子的獨特品格,文人維護這些植物,也就是在維護這些品格,不但是覺得它們是善的,也覺得它們是美的。在〈潛園琴餘草〉裡還寫到潛園裡更多的植物,包括梅花、蘭花、桂樹,顯然這些都是林占梅眼中的美好的事物。

6.在嘯台欣賞風景、呼嘯吟詩、提振志氣、自己煮茶

〈嘯臺晚眺〉[18]咸豐8

晚眺危崖上,憑欄茗自煮。嘯因排悶起,吟為感懷成。遠水涵虛白,微雲抹太清。蔥蘢天際樹,遙接暮雲平。

【譯】

晚間在高高的山崖上遠眺,依著欄杆煮茶。大聲呼嘯是為了排除悶氣,吟詩是因為心有感受。遙遠的海水落在在一片虛白的大氣之中,微雲抹在天空之中。綠色茂盛的樹木伸向天際,遙遙地連接著晚雲。

〈嘯臺北望〉[19]咸豐10

極目望神京,蒼茫百感生。坡橫蒼海闊,雲湧亂山平。慷慨頻看劍,蹉跎未請纓。登高一長嘯,林木起秋聲。

【譯】

在這個嘯臺上,極力北望京師;只見一片蒼茫興起了感嘆。在廣闊的滄海前橫著一片的坡地,雲層湧動在亂山之上。心裏興起了豪氣使人不禁頻頻看劍,只可惜有事拖延尚未請纓上陣罷了。在這個高高的地方長嘯一聲,秋天的林木那邊傳來了回聲。

 

    這兩首詩寫於咸豐8年﹝1858﹞與咸豐10年﹝1860﹞。在園林的設計上,所謂的「臺」是直平而高的地方。有一些可能就是指地勢比較高聳之處;有一些可能是用木頭架高的平台;有一些是閣樓上突出向外的一個小平臺。究竟林占梅所謂的嘯臺屬於哪一種,我們由詩裡可以得知,的卻是高高的危崖。也由詩裡可以知道他是可以面向西北邊京城的一個高崖平台,從這個平台看過去,羅列一個湧動雲層的坡地,再過去就是蒼茫的臺灣海峽的海水,在過去就是萬里雲天。

   林占梅是來這裡大聲呼嘯或吟詩的,這個活動有其必要。因為林占梅不是一個只文不武的人,他曾經在咸豐四年督辦團練,率領鄉勇對匪作戰的人,所以保持旺盛的鬥志非常重要。這裡提到他「慷慨頻看劍,蹉跎未請纓」就是表示他準備有一番更大的軍事作為。既然如此,在嘯臺上呼嘯一番是必要的,為的是提振一下自己的志氣。因此,在平臺上抒發悶氣也成為他潛園裡的活動的一部分了。

7.與妻妾散步園中或餐飲

〈清曉偕閨人園中小步〉[20]﹝咸豐5年﹞

園中清曉步,花影望婆娑。草蒨飄絲帶,藤繁罥網羅。臥花蟲蝕蕊,掠沼燕沾波。小立多幽趣,涼風偃露荷。

【譯】大清早在潛園散步,看著婆娑搖動的花影。草類翻飛彷彿飄揚的絲帶,繁盛的藤類織成一張張的網羅。可以看到掉落的花朵已經有蟲在蛀蝕蕊心,低空掠過池塘的燕子沾著了水波。在這裡走走停停多有幽趣,早晨涼風吹過低低的荷葉。

〈辨琴室即事〉之一[21]﹝咸豐7年﹞

一經烹飪輒精良,作罷羹湯口自嚐。見我加餐心暗喜,累伊日日作廚娘。

【譯】

一經烹飪就變成精良的食品,作好羹湯時自己先嚐一嚐味道。看見我多吃了飯菜她就很高興,只是勞累她天天都在廚房工作。

 

    上面這兩首詩分別寫在咸豐5年﹝1855﹞與咸豐7年﹝1857﹞。是寫他與妻妾在一起的生活。他們或者在園裡散步,或者在辨琴室的廚房做菜吃飯。這兩首詩表、達了他與妻妾的和諧。我們知道台灣田園時代的詩人,幾乎不寫家裡的紛爭,相反的,他們都寫夫妻之間的多情。因此,這兩首詩就出現了美麗的畫面,不但潛園的池塘、花、草、燕子顯得怡然舒適,妻妾的烹飪也顯得閣外精良。這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所佔據的時間應該很多。

8.在園圃裡種花、種菜、種竹筍、種香草、種筊白

〈學圃〉[22]【咸豐2年】

之一:

分出栽花地數弓,連畦野色鬱蔥蔥。灌園隱欲希仙叟,開徑勤還課小童。小雨一鑱挑嫩筍,晴煙半畝剪香菘。野人自是忘機械,抱甕猶存上古風。

【譯】

把潛園另外分一部地分出來種花,連綿的野外景色一片綠油油。很期待自己能像傳說中的灌園隱叟成為花仙,開路闢園後就回家教導小孩子讀書。小雨來了一回後,就用一個鏟子去竹叢裡把嫩筍挖出來,晴朗的日子裡在半畝園子裡收割香草。像我這樣的野人當然早就忘記用機械之類的東西去汲水灌溉,還是保留了古老的風尚,只願抱著一個大甕去盛水灌溉。

之二:

閉門種菜當生涯,戴月鋤雲趣益賒。方宅陰濃陶令柳,平畦綠蔓邵侯瓜。引泉堤外培菰首,插棘籬邊護筍芽。不是西南城一角,客來錯認作山家。

【譯】

把閉門種菜當成自己的生活,在晚間還運鋤工作趣味盎然。屋宇邊有濃濃的柳樹蔭影,平疇長著綠色的瓜果。從河岸旁邊的地方引進泉水來種筊白,用多刺的籬笆保護剛長出來的竹筍。這裡很不像竹塹城西南邊的一部分,客人來了還錯認這裡是種山的人家。

 

    上面這首詩寫於咸豐2年﹝1852﹞。詩裡提到林占梅把一塊地方空出來,從事種植。出乎意料之外,他的種植不只是種花,他像是一個農夫,既種菜也種筊白筍,他甚至還提到挖竹筍的這個工作,所用的工具就是鋤頭與簡單的盛水澆灌的甕罐。從詩中看得出來,潛園的這個角落,被闢建成得很像一戶山家。這麼看起來,林占梅其實是能種田的,因為這些工作與一般農人並無兩樣。他似乎還透露,在種植之餘,還要趕回去督導小孩子念書,顯然潛園裡住了一些小孩,需要注意他們的功課。

   在田園時代,像農夫那樣能種植的文人,並不只是林占梅一個人,像宜蘭的李逢時都是能種田的,畢竟這時還是農業社會,不會農事的人應該很少。

   這兩首詩透露出了林占梅的勞動哲學,他仍然尊重身體的勞動,而不主張用機械來工作。

8.在「柳島」和「蓮堂」種竹、種花

〈園居〉之一[23]﹝咸豐8年﹞

消閒自把短長鋤,柳島蓮堂地有餘。種竹最宜春暖後,移花須待雨出來。薄除淺草開新徑,重引清泉入舊渠。更上高樓看遠景,好山如化繞蓬廬。

【譯】

平日的消遣就是自己拿著或短或長的鋤頭,「柳島」和「蓮堂」這兩個地方有足夠的土地可以給我種植。種竹最好是在春暖以後,移花就必須有待雨來。稍微除掉淺根的草類來開闢新路,再接引清泉進入溝渠。再上高樓看一看遠方的景色,美麗的好山如幻如化繞著人家的屋子。

 

    這一首是咸豐8年﹝1858﹞所寫的詩裡,他又提到種竹、種花,地點在「柳島」和「蓮堂」這兩個景點。可以想見林占梅在園裡有許多種植的地方。既然叫做「柳島」,應該就是一個小島,且種有許多柳樹;既然叫做「蓮堂」必然就是四周種有種多蓮花﹝荷花﹞的小建築。這裡他提到引泉灌溉這件事,顯然這裡的地勢是比較低的地方。

8.在西圃除草、種松、種竹

〈「會心處不在遠」,晉簡文語也。余入西圃,有觸而作〉[24]﹝咸豐2年﹞

之一:

春草借雨力,一雨生最易;數日不窺園,蔓延無隙地。茸茸遍階除,當足難引避;小童荷鍤來,亟亟命芟棄。姑息勿如前,叢生任其熾;勢盛欲拔之,甃石胥受累。窗前留不除,茂叔取生意;雖存博愛心,終有滋蔓忌。況夾蒺藜生,何可疏防備不忍剪伐嚴,將遂縱橫志。轉瞬春雷鳴,如指已成臂;庭變荊棘林,非種還為祟。栽梅難發華,放鶴難展翅;斬刈嘆已遲,著體皆芒刺。始知婦人仁,不可與成事;姑息禍之媒,優柔害之使。寄語弟姪行,書紳切牢記;如疑未必然,是我曾親試。

【譯】

春草往往借著雨水生長,一遇到雨長得最快。幾天沒有到園子裡來看看,就長到沒有空隙的地步。茸茸的草長滿了台階,腳步難以逃避。趕緊叫僮僕拿廚具來,把草除掉。現在再也不願意像以前那樣姑息養奸,縱任它們胡亂生長。假如在草長得茂盛時才拔除,磚石都會受到連累。只有窗前的草留下來不除去,以仿效周敦頤繁茂草木的美意;雖然存有如此博愛的胸懷,卻頗有對它將蔓延開來的顧忌。何況這些草都夾帶著荊棘生長,怎能疏於防患呢?假如不嚴厲地除去它們,就會讓它們縱橫地生長。往往在轉瞬之間,春雷一響,本來像指頭一樣大的小草,就變成手臂那麼長,整個庭院變成了荊棘林,破壞了樹木還危及其他。這時要栽種梅花就難以開花,要養鶴也難以飛翔;甚至想要斬除它們也很太慢,一旦斬除時就弄得渾身是刺。這時才領悟到因為自己心底存有婦人之仁,所以難以成事。姑息就是禍害的媒介,優柔就是毒害的使者。我要勸告後輩們,把我的話記在心裡,不必懷疑我的話,這是我親自試過的。

之二:

種松幾樹低,種竹成林廣。松高歲數寸,一紀未盈丈;何時成老龍,朝夕勞夢想。卻言綠篔簹,百竿抽芽上;夜靜解籜時,簌簌聽幽響。昨日纔比肩,今朝已過顙;凌雲志氣高,遙遙如立仗。隔別三日間,刮目堪企仰;回顧幾株松,雲霄與土壤。同受雨露滋,其故難明朗;忽然得元奧,理如指諸掌。若問意如何?虛心故易長;凡我為學人,此理真堪倣。

【譯】種了幾棵松樹一直都很矮,種竹子就比較容易廣大成林。松樹種了一年,只長幾寸,十二年長不到一丈。何時方能長成高樹,早晚都是一種夢想。再談到綠竹子,成千上百的竹竿抽芽生長,夜深人靜竹子脫殼的時候,茂盛的竹子會發出悠然的響聲。昨天與其他樹木並肩的竹子,今天已經超過了對方;凌雲一般的高志,遠看就好像是立在大地的竿杖。只要三天不見,就當另眼相看;與那幾棵松樹相比,真有霄壤之嘆。心想同受雨露滋養,差異為何如此令人難以明白;不過忽然之間悟得奧妙,就瞭如指掌了。請問為何如此?原來是虛心就容易長大!凡是我輩學習做人,這個道理很值得仿效。

 

    以上這兩首寫於咸豐2年﹝1852﹞。兩首詩都很長,所談到的工作卻非常辛苦。那就是在「西圃」這個區塊與草類、松竹奮鬥。

   從名字看來,「西圃」應該是潛園西邊的一塊園圃,顯然與我們已經知道的那塊「學圃」的區塊不一樣。因為「學圃」那個區塊是精耕,「西圃」是粗放。

   由於西圃的種松、種竹,因此是不需要時時照顧的,像這種高大植物,種了比較能活,但是假如不除草,就無法收拾。同時在比較之下,看起來松樹總是長得慢,竹子總是長得快。因此林占梅就發出了一番議論,說了一番人生的哲理。其實道裡也沒多深奧,幾乎都是讀書人已經懂得的,林占梅只是照本宣科再講一遍而已,無非就是教人要除惡、謙虛的這些道理。

   比較值得注意的是,這裡透露出林占梅在潛園裡種植高大的松、竹的態度相當認真,由於必須除草,必然也花了相當多的時間。在《潛園琴餘草》裡還提到,他在梅花書屋四周大種梅花,也在水邊、亭榭、曲折迴廊處種梅花,甚至從江南買來大量梅花[25],種在爽吟閣處,積極的態度令人吃驚。

   筆者認為,這些喬木的種植與除草的工作可能不會是林占梅一個人所為,必定雇了許多工人來栽種、培育,但是假如林占梅沒有帶頭用心照看,恐怕也不容易維持。為了這些喬木的生長,不知道要花掉林占梅多少的時間和精力。

10.總結:看山種竹、與友清談、大睡一番、灌溉園圃、彈琴吹簫、吟詩寫詩、吃餅喝茶、焚香聽雨、涼亭歇息、走上高地、垂釣養鶴、觀稼種梅、池上划船、行走小徑、橋上徘徊、賞花觀柳

〈潛園主人歌〉[26]﹝咸豐四年﹞

試問潛園主,鎮日何所為?開軒納遠岫,種竹沿水湄。清談招樂廣,大睡彷希夷;睡足啟雙眸,窗外日遲遲。息機常抱甕,窺園不下帷;跏趺撫古琴,偃仰吟小詩。琴亦無定曲,心曠神自怡;詩亦不拘體,意到筆自隨。龍涎爇一餅,雀舌歠一卮;詩清為茶甘,琴妙覺香奇。愛聽竹窗雨,虛枕夜長欹;愛玩溪樓月,洞簫時獨吹。冬愛暖閣臥,爐火溫肌肢;夏愛涼亭息,巖泉沁心脾。偶動登山興,謝屐凌嶔崎;偶適垂綸興,嚴竿釣漣漪。放鶴向北亭,觀稼過東菑;種梅入西園,蕩槳泛南池。曲折行三徑,藥圃連菊籬;徘徊度雙橋,蓮島續楊陂。花舒當檻錦,柳掃緣岸絲。眼闊胸次曠,心摹手足追。謂我終日閒,韻事勤紛馳;謂我終日忙,幽情樂莫支。無事乃汲汲,有事竟嬉嬉;有事無事間,樂此不知疲。為閒或為忙?問我我亦疑。素希晉陶潛,北窗傲皇羲;復擬唐李約,南山友鹿麋。瞰破名利場,變詐祗自欺。富得朱頓富,財聚名受訾;貴得金張貴,位高身心危。可知冥冥中,飲啄皆有司;弄巧反為拙,謀盈反成虧。古來知命者,樂道自恬熙;我非昔賢比,襟懷不外斯。嗟自棄養後,百念早灰之;久憑鄧禹笑,長抱毛義悲!陳張成仇怨,友道更難持;已作傷弓鳥,擇交當再思。況繫閒散人,性懶不受羈;不若長掩關,悠悠學叔癡。貲產永不營,榮辱總不知;但求常安飽,此外聽天施。如問意云何?黃、老是吾師。

【譯】

請問潛園的主人,整天都做些甚麼?我有時打開軒窗看看遠端的山脈,沿著水邊種一種竹子。有時找人來快樂清談一番,有時大睡一陣子彷彿希夷老祖;睡足睜開雙眼,就看到窗外的日光正緩緩照著。有時我也會歇下一切的思想暫且去灌溉園子,看一看園圃而不讀書;或者是結跏趺坐彈彈古琴,吟一吟短詩。提到我彈的曲子並無固定,只要心曠神怡就好,寫詩也不拘一定的體例,心思一來自然就寫出來了。用龍涎香烤一塊餅乾,泡一壺香氣絕妙的好茶;再喝一喝甘甜的茶寫一寫清盈的詩歌,彈一彈美妙的琴曲,焚一焚芳香木。喜歡聽竹窗外的雨聲,在夜裡傾斜著身子臥著不睡。有時喜歡欣賞溪樓上的月亮,有時獨自吹一吹洞簫。冬天喜歡在溫暖的屋閣中睡覺,生起爐火來暖一暖四肢。夏天喜愛在涼亭中休息,從岩間流過的泉水足以沁人心脾。如果動了登山的心,脫了木屐就往高地走走。偶而來了垂釣的興趣,就用釣竿釣魚。在「北亭」養一養鶴鳥,在「東菑」看看莊稼。在「西園」那裏種梅花,在「南池」筏筏船。有時走一走曲折的小徑,藥圃就連接著菊籬。有時在「雙橋」上徘徊,有時走過「蓮島」也走過「楊陂」。門檻外開滿錦色的花朵,河岸有綠色的垂柳。眼界寬廣,胸懷就開闊了;先用心揣摩,再用手用腳去做。說我這個人整天都很悠閒,卻有許多風雅的事要辦;說我這個人很忙,卻隱藏有許多祕密的樂趣。無事時汲汲營營,有事情卻嬉樂不停。有事或無事,我都樂在其中。到底是閒或忙,我自己也不很清楚。一向我就很喜愛過著陶淵明的生活,也常常在北窗過著伏羲氏一般的日子。也模仿唐朝的李約畫畫梅寫寫字,也模仿古人在南山耕田之餘又上山餵食麋鹿。我是看破名利場的人,總覺得善變狡詐都算是一種自欺。假如追求富有就要像春秋時代的陶朱公和猗顿,多聚財寶時就會受到批評;假如追求高高的官位,就要考慮到未來的子孫,只因位高就會惹來一身的危險。該知在冥冥之中,吃喝都有天意;弄巧往往成拙,謀利卻反而遭到虧損。凡是知道命運道理的人,只須過著樂道的生活就會平安;我不敢與昔日的賢者相比,但是思想無非如此。自從我幼年失去父親之後,早就百念俱灰了,長久以來常因功名遲來而感嘆,也常常為母親的年老而悲傷!刎頸之交尚且可以成為仇人,要持守交友的原則實在很困難;我已經是被弓箭射傷的鳥兒,以後交友的對象必須再三選擇。何況自己本性懶散不受拘束;不如常常閉關掩門,學習晉朝的王湛裝癡裝傻。我不經營產業,也不知榮辱;只求日常能夠安飽就好,之外一概聽從天命。如果問我以誰為師,黃老之術就是我的老師了。

 

    這首〈潛園主人歌〉是咸豐四年﹝1854﹞所寫的長詩,林占梅總結了自己在潛園的活動,雖然還不能夠真正地總括一切,但是可算大略如此。那就是「看山種竹、與友清談、大睡一番、灌溉園圃、彈琴吹簫、吟詩寫詩、吃餅喝茶、焚香聽雨、涼亭歇息、走上高地、垂釣養鶴、觀稼種梅、池上划船、行走小徑、橋上徘徊、賞花觀柳」這些活動。我們由他所開出來的清單,就知道他的安居生活種種大略如此,杜絕了我們無益的猜測。這些活動都需要花掉許多的時間和體力,並不像我們所想像的那麼靜態。「謂我終日閒,韻事勤紛馳;謂我終日忙,幽情樂莫支。無事乃汲汲,有事竟嬉嬉;有事無事間,樂此不知疲。為閒或為忙?問我我亦疑。」這段話可以說道盡了他園居的實況,我們絕不能把林占梅的安居看成是「終日閒」也不能說是「終日忙」,他是介乎在「閒與忙」中的生活,這是一幅很好的園中安居的自我寫照。

   值得注意的,他仍然認為陶淵明那種生活才是他生活的理想境界,不過這種理想可能是一種遐想,因為陶淵明是比較窮的人家,不可能像林占梅一樣絲竹滿座,吟花弄月,這種渴求以林占梅的身分地位在現實上是做不到的,所以只能懸為理想境界。

 

四、以「新莊別館」為另一個居所的北台灣

   如前所述,園林的主人往往都是富商或地主,所以有些園主除了有一個園林外,另外會在郊外的地方興築一個或多個別墅,當成短暫的居所。因此,別墅的生活可算是園林生活的另一個延伸。林占梅就是這樣。

   在他的〈潛園琴餘草〉裡頭,留下了許多書寫新莊別館﹝或別業﹞的詩,構成他另外一種的安居生活。新莊別館當然不能與潛園比較,從詩的內容來看,它應該是普通的房子,與鄰居可能有日常的交往。再以這個新莊別館為起點,他向北行,蹤跡幾乎遍布整個北台灣,包括了內湖、關渡、艋舺、八里岔、劍潭、棲雲山頂、雙溪、金包里、雞籠、暖暖、六堵、大屯山、七星山、石門……非常廣泛,令人嘆為觀止。這些書寫北台灣各地的詩,少部分反映出社會的不安,但是大抵都是非常精彩的山水詩,不乏晴川歷歷、山林古寺、煙雨縹緲的景色,顯露他對真正大自然的審美觀點,也是林占梅另外一方面優美的詩藝。同時也讓人看出當時北台灣還原始,一些移民正在開發,但人口稀少。

   林占梅所以有北台灣的安居與廣泛的遊行,筆者認為最少牽涉到兩個因素。一個是林占梅有許多佃農的土地﹝祖業﹞就分布在北台灣,據他自己說,他在北台灣的土地多半分布在新莊以及艋舺一帶[27],所以他必須常去巡視;另外是他一直肩負北台灣防務的工作,特別是咸豐四年他督辦全台團練,就必須注意這些地方的動向,以及早做出妥善的因應。在讀林占梅書寫北台灣的這些詩以前,我們對北台灣當時的政治分劃最好有一個大概的認識。

    提到北台灣,在林占梅離世﹝同治7年,1868﹞以前,還沒有獨立成一個單位,整個北台灣還是屬於淡水廳的範疇,行政中心就是竹塹城。北台灣獨立成為台北府是在光緒元年﹝1876﹞的事。因此,林占梅時代, 北台灣只是做為新竹的延伸,估計從新竹前往台北開墾的人必定不少,所以林占梅不少家族有土地在北台灣並不是很難理解的事,他不斷出入北台灣巡查自己的祖業是很自然的事。

   底下,我們要介紹一些林占梅在北台灣安居以及活動的詩,讓我們更加了解這些田園時代英雄們的日常生活以及他們的審美趣味。

1.在新莊別墅小居、與友賞菊、喝酒、作詩

〈新莊別館月夜〉[28]﹝咸豐元年﹞

竹籬近水兩三家,一帶芳塍稻未花。遠火江村星倒挂,平煙樹幕霧橫遮。蛙聲接浦跳萍鬧,螢焰衝風入竹斜。好是晚涼無箇事,汲泉拾葉煮新茶。

【譯】

靠近河水旁邊住了竹籬圍起來的兩、三個人家,稻田那一帶的稻子尚未開花。遠方江邊亮著漁火,天上掛著星星,平地的樹林就被霧給遮住了。青蛙在附近水邊的浮萍上跳鬧,螢火蟲帶著光芒逆風飛入竹林。美好涼爽的晚間沒有甚麼多餘的事情,取來泉水撿來樹葉準備煮些水來泡一壺新茶。

〈薄暮自近村歸新莊精舍〉[29]﹝咸豐2年﹞

閒來野老話桑麻,談罷歸時興趣賒。水足春田看叱犢,日平暮樹聽啼鴉。連村修竹陰隨步,一路芳蓀綠到家。自掩荊扉燈上後,撥爐重試雨前茶。

【譯】

與郊野的老人家閒話農作物,談完歸家時還很有餘興。春天時的田水充足,看到有人叱喝牛隻耕田,在夕陽中聽著烏鴉在樹上啼叫。在村莊連綿的竹蔭裡散步,隨著綠色的芳草一路回家。獨自掩上草屋的門扉點上了燈,燃起火爐再試著煮一煮雨前茶。

〈雅集新莊別業賞菊〉[30]﹝咸豐7年﹞

賞菊持螯互品評,清秋日日接群英。對花我愧陶元亮,把酒誰為阮步兵?聊藉高吟抒雅趣,敢從豪飲得狂名!興酣擊缽摧聯句,燭盡三條百韻成。

【譯】

賞菊飲酒相互品評詩作,在這個明净爽朗的秋天我日日接待許多的佳賓。欣賞菊花,我自覺不如陶淵明;至於喝酒,我也趕不上阮籍。大夥兒暫且藉著吟詩來抒發雅趣,也不妨再用狂飲來搏取一些聲名。當興味高張時大家擊缽作詩,稍微再延長一點時間後,就寫成了許多的詩了。

〈新莊別館曉興〉[31]﹝咸豐8年﹞

旭旭晴暉透綺寮,微雲帶雨散崇朝。篔簹籬下生新筍,薜荔牆陰長嫩條。只許閒庭明月入,早教幽院俗塵消。過從更有琴詩友,不是吾儕莫漫招。

【譯】

旭日的光輝照進精美的窗户,微雲小雨漂散整個早上。籬下的竹子生了新筍,木蓮在牆角長出了嫩嫩的枝條。在這裏只許明月一般胸懷的人方能進入庭院,為的是提早消除院子裡的俗氣。跟隨我來這裏的人有許多琴友詩友,假若不是我輩這種人,就不招他來了。

 

前面這四首詩都寫於咸豐年間。前兩首大略是寫他的新莊別館的構成與周圍的景觀。18世紀以前,新莊平原曾是凱達格蘭族武朥灣社的活動區。18世紀漢人入墾後,通稱為新莊,即「新興的街莊」之意。新莊作為淡水港的內港,被譽為北臺灣開發最早的地區之一。在清朝乾隆嘉慶年間舟船熙攘、商賈聚集曾盛極一時,擁有「千帆林立新莊港,市肆千家燈火聚」之美譽,為臺北盆地中心都市,嘉慶中葉以後,因淡水河河道淤積失去航運之便,交通地位讓給艋舺,新莊的發展也就此停滯。所以林占梅的詩中梅已經沒有辦法看到新莊所謂「舟船熙攘、商賈聚集」的景象。從詩中,我們知道這個別館既不是高樓也沒有小築,林占梅謙稱說它的門只是一種「荊扉」,那就可能是木頭或竹子所搭構的房子,只是我們不知道它到底佔地有多大,以及內部的擺設如何,就把它當成比一般農家稍大的建築吧。它似乎就在一個村莊中,村裡的人種稻為生,所以有稻田和水牛以及連綿村莊的竹蔭。這是一幅19世紀中期台灣典型的農村風光,正確地被林占梅保留在詩裡頭,其優美的自然風光完全不輸給潛園那種人工化的景觀。    

後兩首詩則是書寫林占梅與友人在這裡賞菊、飲酒、擊缽吟,熱烈的情況居然與潛園不相上下。可見林占梅不只在潛園招待賓客,他也帶來了許多的文人、朋友,把這裡當成潛園以外一個交際的好地方。

在詩裡,林占梅依然高舉陶淵明、阮籍這些隱逸人物,向他們做認同。同時也書寫了旭日光輝、精美窗户、微雲小雨這些具體而美麗的小事物。

2.在內湖村莊休息、住在僧院 〈過內湖小村憩望〉[32]﹝咸豐3年﹞

客行常喜此停車,村塢中藏四、五家;挂壁綠蘿牽補屋,環階紅槿織成笆。溪雲漠漠隨流水,岸柳條條綰落花。無限好山排萬疊,當門似有畫屏遮。

【譯】

遊客常常喜愛在這裡停車,村落中有四、五戶人家;掛在牆壁的綠藤遮補了屋子,沿著石階生長的紅色槿花變成了籬笆。溪上的廣大雲靄追隨著流水,岸邊低垂的柳條繫住了落花。無限的好山排成萬疊,好像是門前美麗的屏風。

〈內湖僧舍小憩〉[33]﹝咸豐3年﹞

古寺隱蠶叢,逶迤曲徑通。風微鐘懶送,水急碓勤舂。老柏春華吐,重巒晚翠籠。泉渚懸絕澗,百尺似飛虹。

〈譯〉

古老的寺廟隱身在險絕的山路旁,由逶迤的彎曲小徑可以通達到這裏。微風總是緩緩飄送著鐘聲,急流的水推動舂米的器具。老柏在春天開花,層層的山巒在晚間有綠樹籠罩。瀑布懸在溪澗上,百尺的水像一道空中的彩虹。

 

    台北內湖區在西元1632年,有里族社在這裡活動。康熙末年起,漢人開拓者陸續地進入;分別有客家漳州泉州各類移民。這兩首是寫他抵達內湖的活動。前一首說他在內湖的一個村莊中稍稍停車休息,顯然林占梅這次是乘車子來到這裡的。內湖人家的房子被綠葉紅花包圍住了,有一條種著柳樹的河流漂著落花,還有層層疊疊的青翠萬山。真是一幅大好的山家景觀。後一首則說他晚間投宿在一所叢林中的僧院,這僧院飄著鐘聲,舂著米、綠樹籠罩、瀑布懸空。依然是大好的山林風光。

   值得注意的是,這兩首詩都有顏色,「綠蘿、紅槿、晚翠」這些東西使得詩變得有精神起來,美感十足。

3.邀請文友在關渡乘船

〈關渡舟行即事〉[34]﹝咸豐元年﹞

破曉波光一鏡澂,瞳瞳旭日正東升。篷窗露潤襟如濕,帆席風微槳乍增。吟詠恰邀知己友,跏趺長似坐禪僧。楓林偶泊渾無事,閒看漁翁補舊罾。

【譯】

破曉時水波平靜得彷彿澄澈的鏡子,旭日正要東昇。朝露潤澤了船篷的窗子,使得衣襟都打打濕了;風兒微微吹過船帆,船兒突然增多了起來。有時邀了知己來這裡吟詩唱和;偶而長時間結跏趺坐就像個禪僧。或者待在楓林裡撐船渾然無事;閒看著漁翁在補舊網子。

    這是寫於咸豐元年﹝1851﹞描寫在關渡一帶乘船的詩。關渡是台灣北投區的一個地名,正是淡水河基隆河的交會口,在這裡乘船泛舟是理所當然的事。林占梅具體而微地描寫出旭日正要東昇的河口船景,此時河口不只有他搭乘的船,還有許多的船,由下文可知,那些船應該是漁民的船。林占梅的詩很少寫到漁民,這一首彌足珍貴。值得注意的是,他仍然不是單獨一個人來,而是特地邀請能吟詩唱和的朋友前來!

4.帶著一批人在八里岔乘船過夜 〈攜眷入八里岔港舟中雨夜口占〉[35]﹝咸豐元年﹞ 打篷涼雨聽淒淒,夜色冥濛遠近迷。男女隔窗分內外,弟兄聯榻向東西。三舟陶峴差可比,一舫襄陽敢與齊。準待來朝天宇霽,高歌打槳入清溪。

【譯】

涼雨打在草篷上發出了淒然的聲音,夜色濛濛然遠使得遠近無法分得很清楚。用窗子把男女隔開,弟兄的座榻相連在一起分成東西而睡。這種情況只有陶峴先生自造三艘船到處遊山玩水才可以比擬,也彷彿是南宋將領李庭芝把三艘船聯結成一舫來抵抗元兵一樣。等待明早時天光放亮,我們將要搖著船槳高歌進入清清的溪流。

 

    這首詩書寫八里岔港乘船,寫於咸豐元年﹝1851﹞。八里岔就是今天的八里,在位在淡水河口西側,名稱可來自平埔凱達喀蘭族Parrigon社名。康熙末年就有漢人來到這裡墾植,雍正乾隆期港務還很鼎盛,後來因泥沙淤積而衰落,港口慢慢移到了滬尾。

   估計林占梅是帶領著很多人在船上過夜的,隔夜後他們才由河口逆水而進入溪流中。到底隨行的人是誰,詩中並沒有寫清楚。但是林占梅使用了有關陶硯這個人的典故,就引起我們很多的想像。陶峴,本是彭澤令陶淵明的孫子,唐朝開元年間他家住在昆山,家里有豐厚的田產。他卻選擇一個誠實可靠的家人,把家事全交付給這人,自己則泛游于江河湖海,行遍天下。他造了三條船,做得極其精巧:一只船由他自己乘坐,一只船讓賓客乘坐,另一只用來裝載飲食用品。賓客中包括有前進士孟彥深、進士孟云卿、布衣百姓焦遂。每人都帶僕妾一塊搭乘。由此看來,與林占梅前來八里岔的人可能是幾個族裡的兄弟或一般友人,而且允許他們攜帶家眷,所以船上有男有女,通通都睡在船上。可惜我們仍然不知道他們的目的地在哪裡,也不知道他們要去做甚麼。

5.來到出塵離俗的劍潭

〈遊劍潭寺〉[36]﹝咸豐元年﹞

晚涼同散步,小徑入花坪。野草緣階綠,巖松破壁生。鐘飄雲外響,泉咽澗中聲。日暮歸禪院,翛然俗慮清。

【譯】

一同在涼爽的晚間散步,從小徑走入花坪。野草漫生在綠色的臺階上,松樹從裂開的巖壁中生長出來。鐘聲響在白雲外,泉聲響在溪澗中。太陽西下時回到禪寺,在離世脫俗中所有的俗慮都不見了。

 

    這是一首寫於咸豐元年﹝1851﹞有關劍潭風景的詩。劍潭本指台北市基隆河來到士林大直的轉彎處,地點大約在現今台北市中山新橋橋下的基隆河河段。因為基隆河在此處轉彎,形成一泓大水,古時面積頗大,所以就用「潭」來稱呼。這是與林占梅同期的詩人陳維英常來的地方,從陳維英的詩來看,這裡的溪流與周圍的風光異常美好。果然,在林占梅的詩裡,這個劍潭四周有高嚴、古松、小徑,溪流裡有清泉,高高的山上還有禪寺,與陳維英相同,很有離塵出世的味道。

   這首詩也透露出田園時代詩人們共有的審美觀點,對劍潭這種出塵離俗的地方有無限的喜好。

6.去到金包里

〈雨後行金包里道中〉[37]﹝咸豐8年﹞

筍輿隨屈曲,數里入金包。急水號漁簖,深林隱鳥巢。石奇岩踞虎,藤老壁蟠蛟。客過層巔路,如行遠樹梢。

【譯】

坐在竹輿上彎彎曲曲地行路,走了幾里以後就進入金包里。急流水使捕魚的竹柵都咆哮起來,深深的林木裏隱藏著鳥巢。奇形怪狀的石頭彷彿蹲踞的老虎,怪藤好像盤旋在山壁的蛟龍。旅客必須經過層層的山巔路,就彷彿行走在樹梢上一樣。

〈金包里旅舍午霽偶成〉[38]﹝同治3年﹞

當戶群峰好,溪南雨乍晴。嵐光浮日影,林韻挾泉聲。連陌禾登隴,低簷豆壓棚。我來時八月,籬菊未含英。

【譯】

農家對面的群峰是那麼的美好,溪南那一邊下玩了雨忽然放晴。在山光中浮現了太陽的影子,樹林發出的聲音裡夾帶了泉水聲。連綿阡陌的稻子越過了高地,披覆在低矮屋簷上的豆藤壓垮了棚子。我來這裡是八月時節,籬笆旁的秋菊還沒有開花。

 

    前一首詩書寫了咸豐8年﹝1858﹞去金包里途中的景色。金包裡就是現在新北市的金山,緊鄰太平洋與臺灣海峽。由於大屯山區出產硫磺礦產因此又有「採硫之地」的稱號,在17世紀中葉前馬賽人金包里社群曾在這裡聚集,自清朝康熙年間漢人開墾後便開始漸漸消失了。這段路就是溪流與山脈之間的一段路,大概在高山上走,所以林占梅是乘坐腳夫所抬的籃輿去的,沿途可以見到「漁簖、鳥巢、奇岩、老藤」這些東西,甚至感到人就走在樹顛的感覺,勾勒出一幅原始山林的圖景,很有古樸的一種美感。    

另一首寫於同治3年﹝1864﹞,這一首就描寫出金包里村莊的景色了。很意外的,十九世紀中期,金包里仍然還是個農莊,居民種稻,山裡的村莊看起來與平的村莊並沒有多大差別,像「連陌禾登隴,低簷豆壓棚」都是一幅異常豐美的景象。不同的是只它在山區裡。

7.在雞籠乘船

〈泛舟雞籠〉[39]﹝同治3年﹞

山勢若羅城,茫然浣趣生。水添秋一色,風月夜全清。石亂層崖險,煙沉遠嶼平。滄坡時極目,漁火伴江明。

【譯】

山脈彷彿圍住了整個城池,在茫茫的水色中頗有泛舟樂趣。江水與天空一色,在有風有月的晚上夜色清明。亂石雜陳在山上令人感到層崖險峻,煙雲消失的遠方有島嶼浮現在水平線上。在波浪中不停極目遠望,晚間的漁火使江海明亮起來。

 

    這一首書寫於同治3年﹝1864﹞雞籠港口泛舟所見。清治時代初期,雞籠大部分地區仍為未開發之地,直到1723年,福建漳州移民開始入墾雞籠,並興建崁仔頂街,之後逐漸有漢人移民移入開墾。加以基隆航運地理位置優越,周邊有豐富的煤礦蘊藏,官方才於1875年﹝林占梅是去世以後7年﹞正式設治,並將原名「雞籠」更改為基隆。詩裡頭透露了在1864年這裡有大批的漁船捕魚,使得夜間的江海整個都明亮起來,加上海面上有島嶼就更加寫實了。林占梅很少有寫基隆的詩,這首詩可以當成永恆的紀念。

 

五、林占梅的安居生活與審美觀點總論

   先談田園時代文人的安居生活。

   我們大略看了林占梅這麼多首的詩,仍然無法總括他所有的安居行止與優美寫景,因為他的詩實在太多了,精細地描繪出他在潛園裡的安居以及廣大北台灣、桃園、新竹的行止,我們沒有辦法通通介紹,在本文裡所看的這些詩不過只是非常少的部分。不過由這些詩作中,我們卻能簡單了解當時一般本土文人約略的生活,雖然也許一般文人比較貧寒,安居行止的深度與範圍可能較林占梅淺窄;但是文士們生活總是這樣:若不是住在自己的家園種種作物、寫寫詩文、照顧家人、送往迎來,可能就是奔走於途、行走各地、執行職責、觀山賞水了。

   所有的這些生活,還是以安居最重要。因為時代已經來到了田園時代,臺灣的漢人移民已經到了第三代、第四代,他們已經不能再回大清帝國統治的大陸,而必須要在台灣生根。繁延子孫、壯大家族這些工作變成首要的工作,凡是購置田產、建園造屋,莫不是為子孫、家族著想。林占梅雖然不是很會維持家產,有時納捐給官方就是幾千金,有點奢侈,不過這些捐輸基本上都是基於自己的家產不致被動亂所摧毀,目的還在於保護自己的家產、家族。最後林占梅並沒有毀了家業,林占梅死後,繼任掌權的弟弟林如梅在地方上還是很有發展。毀掉潛園的終究還是乙未戰爭後,日軍佔領新竹所致,那時,潛園一再被日人毀損,都市計劃的大馬道路甚至故意穿過潛園,導致潛園變成斷垣頹壁,那時台灣文學也正式結束了田園時代,一變成為悲劇時代了。

   再談審美觀點。

   從《潛園琴餘草》的詩裡,我們也一再發現,林占梅很喜歡寫明亮的東西,包括陽光、窗子、月亮、溪水都是常見的景物,他的詩也多處顯露他對顏色的敏感,常有紅花、綠柳、青山、白雲,使得詩變得很有精神。同時,他也喜歡蘭、梅、竹、荷、柳這些植物,認為這些代表傳統君子德性的植物是美好的。再者,他認為隱逸山林、躬耕自食,不出世為官、友愛朋友、照顧妻妾也是美的,這些都是他的人生中很重要、很特殊的審美觀念。關乎與他同期的台灣本土詩人,諸如鄭用錫、陳維英、李逢時、陳肇興,也大抵如此,尤其在維護傳統君子的美德上,更是十分努力。這是田園文學時代,普遍對於美的認知。

   西洋哲學家黑格爾﹝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17701831﹞ 是近代西洋田園文學時代的哲學家[40],他所推崇的美學觀點就是「優美」。那麼他是怎麼解釋「優美」的呢?他雖然有些輕視大自然的美而比較提倡藝術美﹝人的精神心靈產品的美﹞,不過他對人的精神心靈所表現出來的藝術美卻很有深度的闡述。他的理想藝術品是荷馬史詩、雅典藝術、荷蘭畫派那些東西,從外觀來看,光明、健康、均勻、英勇、有力、豪邁、有生氣就是好藝術品。林占梅儘管不是黑格爾那種哲學家,但是在《潛園琴餘草》的詩歌裡,常常有這些體現。林占梅是一個督辦團練的人,本身就不乏掃蕩匪徒、保衛鄉土的豪邁,他常把這種豪氣表現在詩裡,我們看他的〈嘯臺北望〉一詩就會有所發現。而在描述景物的時候,林占梅也崇尚光明、健康、均勻,除了少數書寫寫社會或家族不幸的事件詩以外,它所描繪的潛園或山水景觀都是很怡人的。特別是園林的建造布置與花木種植,已經不是郁永河、朱仕玠時代的汪洋雪山的大自然景觀與描寫,而是比較小幅的人之精神心靈的人文體現,這些都合乎了黑格爾對於「優美」的解釋。我們可以看到這兩個東西方的人物,在他們各自的田園時代竟然有相同的審美觀點,這絕對不是巧合,而是田園文學時代的一體表現。

總而言之,田園時代來臨了,臺灣的文學已經越過了春天浪漫文學時代,把「勝利英雄」、「壯美的審美觀念」扭轉成為「安居英雄」、「優美的審美觀念」,這是無法停頓與攔阻的!

──20180806於鹿港

 

 [1] 本文有關林占梅的詩,皆取用自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捌兩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

[2] 這個觀點是台灣傳統建築研究者李乾朗教授所認可的,請參見林文龍著:《林占梅傳》﹝台中南投:臺灣省文獻委員會,1998年﹞,頁6869

[3]見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140141

[4]見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191

[5]見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191

[6]請參見林文龍著:《林占梅傳》﹝台中南投:臺灣省文獻委員會,1998年﹞,頁68

 

[7] 本年譜是根據1.林文龍著:《林占梅傳》﹝台中南投:臺灣省文獻委員會,1998年﹞2.徐慧鈺博士論文:《林占梅園林生活之研究》﹝臺北:國立政治大學,2003年﹞3.陳運棟著:《新竹風雲錄》﹝桃園,陳運棟,1999年﹞三書加以編定。

[8] 以上園林歷史發展與個別園林介紹請參見王其鈞著:《圖解中國園林》﹝新北市,楓書坊,2016年﹞一書以及一般網路資料。

[9] 景點數量的估計請見徐慧鈺博士論文:《林占梅園林生活之研究》﹝臺北:國立政治大學,2003年﹞,頁67

[10]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77

[11]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315316

[12]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151

[13]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151

 

[14]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52

[15]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55

[16]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捌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99

[17]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捌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209

[18]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捌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133

[19]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捌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189

[20]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281

[21]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捌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61

[22]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95

[23]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捌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77

[24]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9293

[25]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捌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67

[26]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捌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225226

[27] 參見網頁:〈二魚的古蹟歷史建築之旅〉,網址:http://blog.xuite.net/doublefish2/wretch/142671106-%E6%BD%9B%E5%9C%92%28%E6%9C%AA%E5%AE%9A%E5%8F%A4%E8%B9%9F%29

[28]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捌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17

[29]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81

[30]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捌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57

[31]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捌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83

[32]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130

[33]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130

[34]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20

[35]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67

[36]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柒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3

[37]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捌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 8081

[38]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捌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264

[39]施懿琳主編:《全臺詩》第捌冊﹝臺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08年﹞,頁263

[40] 黑格爾與德國田園派詩人腓特烈·賀德林(Johann Christian Friedrich Hölderlin17701843)同年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