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拄過,規個永康鄉親像崁佇鼎底的磅米芳,嗶嗶啵啵位街頭磅到巷尾,閣再位巷尾磅轉來到街頭。
這幾輪的轟炸,將永康的天頂炸甲金光閃閃瑞氣千條。鄉民見著面,笑甲嘴仔裂獅獅,表情卻是十分的曖昧,相拄嘴窸窸窣窣:「阮這條巷仔昨暝二號嘛來過矣!佮一號同款,一票二千箍;阿恁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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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八點,水雲已經佇客廳偎大門的壁邊認真咧踏針車。
收音機內底電台主持人用親切甲予人規粒心肝強欲溶去的聲音,介紹比仙丹閣較好用的妙藥:
「怹少年的佇外口拍拚事業,咱老大人佇厝內身體嘛著愛家己顧……,這味是用誠濟高貴藥材煉成的,治高血壓、糖尿病、肝病…攏真有效……」
「骨刺免開刀,無效毋免錢!這罐藥仔給食落去,三工,阿伯阿姆啊聽斟酌嘿,三工就看會出效果,免外久拐仔做你給撣掉無要緊…」
「敢有影遐好用?」水雲伸手捶幾下仔尻川頭,心肝有淡薄仔撓。長期坐咧車衫,腰脊骨不時痠痛甲真厲害,若真正有效……
「續落去為咱聽眾朋友放一首好聽的歌曲:洪一峰的:舊──情綿綿」
聽著歌名,水雲元氣規個好起來,胛脊胼伸挺挺,吞一下嘴瀾放軟情緒綴咧唱:「一言說出就要放乎忘記哩 舊情綿綿暝日恰想也是你……」
恬靜的無尾巷,單調的針車聲。水雲腳手猛掠,仝一式的囝仔衫位伊正手爿的土跤一領一領疊懸起來,漸漸疊成了一粒小山。
「啊 ~ ~不想你,不想你不想你,怎樣我又擱想起,昔日談戀的港邊…」
水雲愈唱愈哀愁,針車嘛愈踏愈慢落來。
十點外,一陣放送頭的聲音位巷仔口傳來,鬧熱滾滾,聽起來聲勢不只仔大。腳步聲愈行愈近,人聲愈來愈吵,水雲停止踏針車的動作,頭敧敧想欲聽斟酌,厝邊隔壁已經有人開門出來探頭,嘛有人規氣行到巷仔口等欲看是佗一個鄉長候選人出來掃街拜票。
這擺頂一任佮現任的鄉長攏相爭欲出來選,兩個人仙拼仙,王拼王,頂一任的一號先下手為強,規個鄉總掃,一票二千箍,里長負責抄名冊,只要戶籍佇遮有投票權的攏有份,厝內人口較濟的這聲卯死矣,清彩收嘛超過一萬箍。
講著這,逐家歡頭喜面笑咳咳,攏講確實有影是真「寶貴」的一票。
現任的二號知影了後氣甲規個面烏一爿,大力頓桌仔幹譙:「一票行情價嘛才五百箍爾爾,伊偏偏掖二千箍,明明是刁故意欲擾亂行情……。幹!恁爸佮伊拼矣!二千箍就二千箍,伊買會起,我敢就買袂起?」
輸人毋輸陣,現任的鄉長嘴齒根咬咧,仝款規鄉一個人掖兩千。
永康鄉的天頂自按呢金光強強滾,烏魚炒米粉,風中攏鼻會著銀票的臭芳味。
水雲規家伙仔四票,攏總收著萬六箍。
「逐擺選舉若攏有這好康就好矣,按呢上好逐個月攏來辦選舉。」指頭仔一張一張算著銀票,水雲歡喜當中摻著淡薄仔酸澀:針車著愛踏偌久才趁有這萬六箍?厝內兩個老的加起來百五歲,規身軀病痛;兩個少年的猶咧讀冊,註冊費嘛是誠大的負擔,一家口仔六支嘴欲食……。
想著遮,水雲吐一個大喟,尪婿坤林本底佇紡織公司上班,兩冬前,工廠規個徙去中國,坤林自按呢失業。年歲大歹揣頭路,只好四界做臨時工,拼甲大粒汗細粒汗,收入猶原袂穩定…。
是講…兩個候選人攏買兩千箍,到底是欲投予佗一個才好?
水雲拄按呢想,大隊人馬已經斡入來這條無尾巷。隔壁掛黑框老歲仔目鏡的里長洶洶狂狂位怹兜跑出來。
水雲離開針車,行出大門看斟酌,來的是一號候選人,頂一任的鄉長錢愷濟。
錢愷濟笑咳咳目睭掃過四箍輦轉,一個一個點頭:「逐家鄉親拜託拜託!予愷濟仔閣再一擺為咱鄉親服務的機會…」
「無問題啦!阮逐家這票一定頓予你!」里長替厝邊隔壁掛保證。水雲想起幾工前二號來里長嘛講仝款的話。
錢愷濟滿面的笑容一直到行入去里長怹兜隨捋落來,像罩著一層厚厚的寒霜:
「怹娘咧!我開二千伊也綴二千,欲參怹爸拼到底就對啦?是講里長伯仔你嘛誠無夠意思,已經提我的錢矣又閣替二號買,這毋是刁故意欲予我歹看是啥?」
「無啦!錢董仔你誤會矣!」里長心肝雄雄趒一下,趕緊請伊坐膨椅,一面請煙一面解說:「伊是現任的鄉長,人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阮做小小里長的只不過是做一個面子予伊,替伊發一下仔錢,私底下,其實阮攏是支持你的啦!」
「敢─按─呢?」
「絕對無騙你!別的所在按怎我毋敢講,若阮這箍籬仔的票一定攏是你的…」
「上好是按呢啦!……幹!頂擺無細膩栽佇伊的手頭,這擺絕對欲予伊輸甲車畚斗…」
「是,是,錢董仔重出江湖,這擺無倘予伊遮好食睏矣!」里長老罔老,腰脊骨佮頷頸猶原誠柔軟。
「我若選牢……,這你知影啦,毋免我閤加講矣…」
「是是,這我了解!」
錢愷濟無予外口一群人等傷久,大跤步踏出厝外。
規群人離開了後,巷仔恢復原來的恬靜。
水雲行倒轉去針車前坐落,心內親像海湧浮浮沉沉:這擺兩個候選人相爭掖錢買票,聽講一個上無嘛愛開一兩億。
夭壽咧!一兩億呢!幾世人嘛開袂了,是按怎有錢袂曉守?
是講…人生哪會遮無公平?有的人好額甲毋是款,無將錢當作錢看;有的人卻是散赤甲強欲予鬼掠去…。水雲吐一喙大氣:親像家己,規年昶天踏針車,就算有蜈蚣遐濟支腳,恐驚仔逐支攏踏斷了了嘛無才調趁外濟錢,三頓腹肚若顧會飽就謝天謝地矣。
投票日愈接近,永康鄉愈鬧熱,親像瓦斯爐頂面一直噗泡仔的滾水;地方上一寡仔賭盤嘛動起來,開始搏到底佗一個會當選。
投票前一工,下晡二三點,水雲當咧踏針車,隔壁里長伯仔行入來伊厝內。
「來,一票一千箍,恁兜有四票,…」
「一千箍?」水雲目睭展大蕊感覺真意外:「一號二號攏買矣,敢講閣有第三號欲出來選?」
「毋是啦!是一號錢董仔…頂一任彼個鄉長啦!伊真阿沙力閣追加一千箍…」
買票也有追加的?水雲心內起愛笑,食甲欲五十歲矣,大大小小拄過的選舉遐呢濟,毋捌拄著這款代誌。
算算咧,一個人攏總收著五千箍。幾張銀票捏佇手裡,真輕,嘛真重。
「選一個鄉長爾爾,也毋是外大的官位,一任做落來,月給才外濟銀?開遮濟錢買票…敢算會合?」
水雲拄問煞,里長聽一咧笑甲強欲落下頦:「若照妳這款算法,買票的人逐家攏愛走路矣!嘖!講甲予妳捌 嘴鬚著會打結!月給對怹來講是零星仔,無看佇眼內,彼條看袂著的,較大條、較油洗洗啦……」
盈暗九點外,水雲佮尪婿坤林坐佇客廳看電視。
「你看明仔載啥人會選牢?」坤林問。
「誰知影?啥物人選牢攏佮咱無治代。」
「哪會佮咱無治代?我…」坤林話講一半雄雄擋牢無閣講落去。
「你按怎?啥物人選牢你就毋免討賺喔?還是怹會請你去公所做秘書吹冷氣?」
「莫講講這三八話啦!」坤林身軀偎近水雲,聲調放小:「莫予房間內底兩個老的聽著,我是看現任鄉長贏面較大,搏伊會選牢啦!」
「啥?搏?」水雲聽著強欲位椅仔頂趒起來:「無你敢是頭殼歹去矣?你有啥物本錢佮人去搏?若搏輸咧?」
「嘖!妳即咧查某實在有夠破格!猶袂知輸贏就佇遐唱衰…」
「生食著無夠矣閣有倘曝乾,欲搏,錢咧?錢位佗位來?」
「妳遐毋是有怹買票的錢?提遐的錢來搏啊!」坤林的目睭光燦燦,親像已經搏贏仝款。
「袂使!」水雲一聲就拒絕。厝內這台針車已經老矣,遮的錢欲儉起來以後倘好買一台新的。
「若無…提一半出來就好。」坤林退一步。
「袂使!」水雲堅持。一銑錢嘛袂使黑白拍損。
「上無…」坤林閣退一步:「妳嘛將我彼票四千箍的額提予我。」
四千箍?看來伊猶毋知影這票已經起價矣,水雲決定暫時無欲予伊的尪婿知影。
「我講袂使就袂使啦!搏儌毋是正當代誌……」
水雲話猶未講煞,坤林規個面腔突然間風雲變色:「啥物叫做正當?妳收著遐的錢敢就是正當的?」
「……」
看著尪婿歹聲嗽頷頸仔浮青筋,水雲的聲勢規個弱落來,就算有外大的理由、外濟的委屈,嘛忍牢咧恬恬無閣再出聲。
(憨頭憨面!頂任鄉長加開一千箍買票,伊才是贏面較大,你臆現任的會贏,真正搏落去穩輸的!)
幾句話佇水雲嚨喉空輦來輦去,吞袂落去嘛講袂出來。
吞落去,驚伊押毋對爿搏輸;講出來,又閣袂輸鼓勵伊去搏……。
一暝長勒勒,房間暗趖趖,心肝亂糟糟,水雲佮坤林尪某兩個隨人睏一爿,無講半句話。
透早,坤林就無看人影。
早頓食飽,兩個老的入去房間換好衫褲佇客廳等,準備時間一到就欲出門去附近的慶安宮投票。水雲看著,開嘴款勸:「阿母這幾工毋是頭殼重重人無爽快?我看莫去投矣,佇厝裡歇睏就好。」
「免閣勸矣,我已經共講過幾落遍,叫伊莫去投,無精差伊這票,仙講都講袂聽…」水雲伊大倌那講那晃頭,親像咧唸一個無聽話的囝仔。
「提人的錢,無去投票哪好勢?對人講袂得過啊!」水雲的大家勻勻仔講,徙著淡薄仔虛弱的身軀勻勻仔行到門口。
「若按呢…怹兩人的錢咱攏有給人收,阿母欲按怎投才袂對人歹勢?」
「這毋才簡單,恁阿爸頓一號,我頓予二號。」
「毋過…一號比二號加開一千箍吶!」水雲面笑笑刁故意講。
「…………」
「規氣兩粒人頭作一伙頓予怹,按呢上公平啦!」水雲的大倌續落去講,目眉彎彎嘴角翹翹,若欲笑若毋笑。
「三八咧!你掠準我毋知影按呢是會變做廢票?這擺我無遮憨矣…。對啦!阿雲仔,頂幾日仔電台有賣一款藥仔,聽講對心臟無力誠有效,我看…我這票的錢……」
「好啦好啦!先來去投票,這錢予水雲主意就好啦!」無等牽手講煞,水雲的大倌就共伊的話截斷,兩人一前一後行出了大門。
下晡三點半,水雲將車好的一疊衫整理好勢才趕緊出門投票。一路上心內按算:
阿母欲買的心臟藥仔一罐毋知外濟錢?
扣掉這,這擺選舉收到的錢毋知敢有夠倘買一台新針車?
過幾工若有閒,著開始來探聽看佗一款針車較好,上好是俗閣新式閣好用的。
水雲愈想愈歡喜,袂輸一台針車已經車轉來囥佇厝內矣,行路一時無張持煞去撞著路邊的電火柱。
「夭壽咧!無代無誌哪會矗一支電火柱佇遮!」水雲痛甲目屎強欲輦落來,伸手出力搓頭殼額仔。毋過,痛罔痛,心情猶原誠輕鬆:有新針車,若加上跤手閣較猛掠咧,以後就會當加趁寡錢…。
投票了後轉去到厝,水雲飲一嘴茶、歇一個喘,隨坐落去針車前。順手轉開收音機,拄好聽著彼個台語歌后優美的歌聲:「阮將青春嫁置恁兜,阮對少年綴你綴甲老,人情世事已經看透透……」
歌詞內底,做人家後的心聲聽起來袂輸是咧講家己。「阮的一生獻予恁兜,才知幸福是吵吵鬧鬧...」水雲愈聽心肝
愈溫柔,對未來的日子一時充滿了希望。
一條歌聽煞,心思猶閣浮佇半空中,規氣搡開椅子徛起來,行入去房間拍開衫仔櫥的暗屜,想愈提彼二萬箍出來摸
摸看看咧。
暗屜一拍開,水雲雄雄像去予電電到,嘴仔開開,一粒心肝像咧摃大鼓,強欲位嘴裡跳出來。
雙手扶著咖啡色的衫仔櫥,水雲規個人烏暗眩起來。
毋相信錢會家己生腳走無去,水雲深深吸一口氣,閣喘一個大喟,才逗逗仔踞落去衫櫥前,目睭展大蕊斟酌揣。
規個衫仔櫥揣透透,猶原無看著彼二萬箍。水雲拍一個加凜恂,心肝一陣畏寒,腳手綴咧皮皮剉,愈剉愈厲害,續
落像起乩仝款,規身軀攏趒起來。
過了一世紀久,腳手佮身軀漸漸恢復正常,心內也已經無抱希望,水雲才一手抵腳頭窩,一手岸衫櫥,勻勻仔徛起
來,無魂附體行出房間,經過客廳,行到針車前,兩蕊目睭失神失神看伊彼台老針車規晡久。看甲目睭無睨,看甲日月無光,看甲天佮地攏老去。
一直到目眶內底的海湧溢出來,一滴一滴輦落針車頂的時,水雲雙腳一軟跪落土跤。
「我的一票…五千…箍…,上無…」水雲嚨喉予悲傷塞牢咧,哮袂出聲,哭毋成調:「上無你
嘛共…我彼五千箍…留落來……」
窗外有風輕輕仔吹過,天地無聲,針車嘛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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