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柏榮的台語詩〈赤崁樓的情批〉

[柯柏榮]

〈赤崁樓的情批〉

熱蘭遮！情郎──
自從怹共我改名做赤崁樓
我強欲袂記落塗登記的
普羅民遮

聽講你這馬號做安平古堡
聽講？
是啊！
我這馬干焦會當
聽講

你敢會記？
紅毛古井磅空內
暗挲挲的輕聲幼語
烘燒咱的情絲牽綿綿

嚮時，你是我的守護者
揹銃扛砲神勇的戰士
佇台江外墘浸鹽水的沙洲徛挺挺
保護我袂受攪擾好睏眠

呔知影粗殘的人種
用戰砲的跤蹬，蹔斷咱的攬抱
用衝鼻的硝塗，填平咱約會密道

我荏荏徛佇紅毛樓頂，看著
台江彎曲的頷頸湠著紅霞珍珠淚
千萬隻飄著紅鬃鬚的藍馬
嘶聲一寸一寸舂佇樓牆跤
爆出一堆一堆慘啜的水花
這敢是你泅來的心念？

我常在夢想
沿著台江水波的稜線
細膩踏過ㄧ格一格的浪階
或者是，伸一支長長長的手蹄
雄雄將岸扭過來
咱就毋免啉著這杯
兩地相思的酸膽汁

只是，黃昏幔一軀厭sian7
噗噗仔船一目 nih 化做烏點
除了霜風的吼聲
薄哩絲的哭恝聲是我唯一的哀歌
落尾，只有恬恬泅佇床頭的淚湖
潛入無盡無底的失眠夜

你敢知影？
歷史用一支無形的雕刻刀
將我的八字一刀一刀刻深刻皺
地圖閣搰力拼勢犁我的面形
台江填塗，五條港沉底。已經是
塗埆厝、平厝、別莊、點仔膠路的天下
我亦已經鼻袂著你夜夜寵倖的芳味

萬呎的萬牆，疊成離世的露台
夜寒如冰，落霜的氣絲
吼出四百年慄掣的聲調
倒攲的蒼涼，用進口的繁華扶正
藃蟶的歲月，用時代的虛偽補妝
咱的肚臍地
唯奢颺的樓城，輾落衰敗的破牆
唯拋荒的殘壁，跳入閃爍的霓紅燈
肥泏泏的華衣，空冇冇的內裡

雖然──
有九仙贔屭守護挺挺
有番仔樓佛祖淨香誦經
有魁星爺日夜牽教
有蓬壺書院朗朗的讀冊聲
我猶原凊心，猶原孤單
孤單甲伸著長長的舌
將一雙一雙踉遛連的跤腿
舔入來焐燒

嬉嘩散場，心槽喢喢滴血
涼亭石椅的老弦琴
唱出蛀穿的空悲
暗光鳥開喉
傳說佇琴弦跳舞
噗仔聲濟濟的所在
kheh 滿目睭濁濁的觀光客
我唯怹古老溯古的話粕
Suh著你的憂愁

怹 講你嘛換過來幾落軀衫
鑲佇手ng2 的砲台已經崩陷
染佇內衫的城牆已經褪色
外衫予古榕攀纏
老根新葉絞絞規陣
高貴的白綢絲頂面
浮一沿烏 too3 紅的磚仔點
翠紅花草的褲跤
承著木屐佮皮鞋，三輦佮四輦
貓佮狗的臭粒仔痕
一支一支大官虎歪斜的花喙
佇文明的尻川後凊凊仔笑
消蝕的歷史
生茹遛皮

熱蘭遮！情郎──
佇透心刻骨的時空
咱過著仝款的運命
你的名字
用四世紀的蜘蛛網
將我的喉管重重圍纏
我的數念
唯心肝窟仔淹到頭毛絲
煎成一菢漸漸──漸漸──
失去光彩的
赤崁鉎

─2007.3.25寫佇台南監獄

註：
1.暗挲挲=黑漆漆。挲(so)。
2.呔(thai2)=豈；怎麼。
3.跤蹬=腳跟。蹬(tenn)。
4.蹔(tsam3)=踹。
5.衝鼻=嗆鼻。衝(tshing3)。
6.荏荏=疲憊虛弱。
7.慘啜=哀哭。啜(tsheh)。
8.哭恝=啜泣；嗚咽。恝(tsheh)。
9.慄掣(lak8-tshuah)=顫抖。
10.倒攲=倒塌；傾倒。攲（khi）
11藃蟶(hiauh-than)=物體變形後整片翹起。
12.奢颺(tshia-iann7)=風光；神氣。
13.贔屭(pi7-hi3)=龜類，能負重，石碑下所刻多為此物。
14.踉遛連(long7-liu-lian)=無所事事到處閒逛。
15.焐燒=取暖。焐(u3)。
16.煎(tsuann)=煎煮；熬煮。
17.菢(pho7)=髮之量詞。
18.鉎(sian)=生鏽。


○這首台語詩是我第一 首將歷史嵌入詩的作品，請各位前輩序大多多指正、牽教。

[施俊州]

好詩 lán tsiah káⁿ lia̍h-lāu

A. 摘〈台語文學史 ê「前線」：海翁版《2007台語文學選》短評〉（台文）：

台語散文照講 mā 是表現文體正 pān ê 文類：呂美親 ê〈搬徙〉gia̍t 造第二人稱（第一人稱 ê 變體）「自反」ê 口氣，kā「旅行」原型 kap「（反）鄉愁」ê 老主題寫 kah put-tsí-á 有才情 koh 蘇派；王昭華 ê〈過橋，咱來轉〉處理「過橋」、還鄉 ê 人生儀式，mā 是另類旅行「鄉愁」（歸真）論述。2 篇 ê 風格相對無像〈春天佇內籬仔唱歌〉hiah 正 pān。編者吳正任講 tsit 篇「出土語詞」奇巧，lán tuè-tshuì gia̍t 稱「出土文體」：〈春天佇內籬仔唱歌〉tài tsi̍t-tsuí 江湖 khuì；nā 斟酌 ka 讀，ē-tàng 發見作者 sái-lāng--ê，tsiâⁿ-tsē lóng iá 是 pō͘-pîn 有 leh īng ê 語詞、活 ê 字音。「出土語詞」ê 講法雖然無 sǹg「剉 kui 欉」，mā 未必然；「出土漢字」無 tiāⁿ ē khah準--淡-薄，是值得進 tsi̍t 步去檢查 ê 所在。

文學史 ê「前線」，另外 ē-sái ka 解做運動場上台語文學 ê 大色文類――台語詩。海翁版總共選 9 首：柯柏榮 ê〈赤崁樓的情批〉套書信體裁 kap 擬人法；尤其是擬人法，個人認為是台語詩人 ài 小心使用 ê 手路，上好改以暗喻、換喻（synecdoche）、借詞（metonymy）來交代人 ê 感官「移情」kap 認知。

B. 摘〈2006台語文學（創作）概述〉（華文）：

2006 年林文平出了第二本詩集：《時間的芳味》（台北：百合文化，10 月），收 2002-06 年間作品、加上 1 首早年華語詩台譯，共 32 首詩。跟首本詩集《黑松汽水》（2001）比起來，《時間的芳味》設喻更加精準；簡單說，林文平的台語詩脫胎自詠物詩格局，算得上台語詩人中比較能抓住物象關係邏輯的一位：〈荖濃溪短句：淺流〉、〈清閒兩首：溪邊春夢〉、〈動―計程車―靜〉、〈因為愛〉、〈情批〉、〈人間快門〉，加上其他玲瓏完整的詩作數首，設喻之外隱隱然觸及譬事的向度；詩人當進一步思考敘事的可能，將詠物技巧提領到人生故事編寫的層次。

[柯柏榮]

感謝俊州的點破，這是我以後寫「詠史詩」該注意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