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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陳秋白台語詩集《綠之海》

  2008年攏總有四位蹛佇高雄的詩人出版台語詩集:胡長松的《棋盤街路的城市》(2008.5府城舊冊店)、林姿伶的《海》(2008.9白象文化)、張德本的《泅是咱的活海》(2008.10筆鄉書屋)佮陳秋白的《綠之海》(2008.10宏文館)。這四本詩集有一個共同的特色,in若毋是將「海」掛踮冊名頂頭,就是佇詩篇內面充滿海洋的氣味。比論講:林姿伶的《海》,確實親像冊名頂懸顯明的標記,規本詩集45首詩,全部攏咧寫海,伊的海基本tik是偏向寫實的;ah若陳秋白的《綠之海》,47首詩內面拄好超過一半24首有寫海,另外11首寫著佮「海」有牽連的「島」、「湧」、「河」、「港」、「水」、「溪」等意象,伊的海除了寫實以外,閣khah濟是經營意象的傑作。
  陳秋白佇《綠之海》的封面拗頁安呢簡單紹介家己:「1963年生,台南馬沙溝西拉雅平埔族裔台灣人。2005年起任高雄市掌門詩學社社長;專事台語現代詩寫作佮文學翻譯。」掀開這本詩集,咱會當看著大約三分二(31首)的作品,原底是用華語(照創作年箇順序排)所創作,全部攏佇2008年翻譯(抑是改寫)作台語;ah若後面三分一(16首)的作品,是2007年1月了後,純然用台語創作的作品。咱看冊裡頭一首詩〈三月〉,標題頂面註明華語原作是1983年7月所創作;因為《綠之海》是伊的頭一本詩集,所致欲清楚陳秋白華語詩的全貎,確實是一件大工程。不而過,ùi頂面的紹介咱thìng好知影,至無伊自20歲跤兜就開始寫詩,會當講是標準的文藝青年。
  陳秋白寫作(含翻譯、改寫)台語詩無夠兩冬的時間,就出版伊的頭一本台語詩集《綠之海》,尚且伊的詩質、技巧勝過濟濟台語詩人,老實講,筆者除了感受伊對母語文學的堅心以外,只有向望其他台語詩的寫手閣khah頂真,鬥陣寫出閣khah濟予人目睭金的作品。咱先來讀佮〈三月〉仝時期創作的〈愛雲〉:

  窗外,∕〈敢是南方的天空?〉∕南方的天空,敢有飄流過的雲……………………∕∕啊,遠方∕彼風景中的教堂∕彼勻勻仔流的溪,這時∕看袂著你撩[liâu]水的藍裙∕∕〈窗外,敢是南方的天空?〉∕我用規年的時間向望[ǹg-bāng]∕假使,時間的岸頂∕無閣有瓊花的開謝∕我就會收集你的心事∕一件一件鎖入蓋[khàm]滿土粉的∕∕詩的城堡。

筆者一看著題目,就致覺這是一首愛情首,甚至閣大膽判斷「愛雲」根本就是女主角的芳名。作者寫這首詩的時,拄好二十當青春,雖罔講少年家寫情詩大體上攏是咧「強說愁」,不而過,陳秋白的〈愛雲〉kiám-tshái親像「勻勻仔流的溪」,kan-nā帶著薄薄的離愁,詩人只好將「愛雲」的記智,輕輕仔khǹg佇「詩的城堡」裡。
  1995年4月,32歲的陳秋白寫出將近190tsūa的組詩〈綠之海〉,13冬後改寫作台語詩。有豐富寫詩經驗的人攏知影一個殘酷的事實──長詩的確無好寫,失敗的機會相當大,既若按呢陳秋白毋就食著好膽藥仔,尚且將「綠之海」三字提來做冊名。一般tik,佮詩集仝名的主題詩攏khah會引起注目,作者若無相當的把握,千萬毋通冒這個險,khah袂失讀者的禮;佳哉,筆者規首詩讀透透,發現〈綠之海〉m̄-nā有時間的長度mā有歷史的深度。雖罔,〈綠之海〉毋是敍事的詠史詩,毋過詩人透過多樣的文學技巧所營造出來的歷史感,個人認為並無khah輸詠史詩。咱先來讀頭一首組詩的第一段:

  無人逃會過水的目睭∕彼若春泉∕含[kâm]著綠色元素的目睭∕踮石岩佮土地的肚臍頂∕順雪的懸度爬起去∕去到遠古冰冷的坑谷∕去感受 攪滾的風雲

Kan-nā「攪滾的風雲」這五字就予人感受歷史劇烈的變動,其實,佇歷史不斷變動的路途頂懸,台灣人一直遭受外來者的thún-ta̍h,「歷史的偽造者∕穿著塑膠手套∕數想[siàu-siūⁿ]共咱掃入歷史的墳墓∕閣用硫磺燒咱的身軀∕甚至佇伊套金的烏名單內偽造罪名」,咱若欲脫離烏天暗地、行出一條光明路,只有眾人kīng相偎,「像種籽勇敢宣誓∕咱的領土佮邊界」。

  是啥人發現彼條水路?∕彼隻飄流靠底的柴船∕也彼雙造船的手?∕頭臚的化石埋佇島嶼每一角頭∕膚去的刀佮長槍∕埋佇清幽的樹林底∕熄去的鬼火猶逐工無停觸喙[tak-chhùi]∕對礦脈,樹木的根∕對每一條生狂的溪床,千萬蕊目睭∕凝目,若千萬葩∕古早的燈火

以上引詩,是〈綠之海〉第二首組詩的第一段。詩人踮遮kiám-tshái刁意故使用「?」,用自問自答的方式,來引出祖先渡海來台的故典,這個故典毋是鬧熱的營火暗會抑是嘉年華會,是用「膚去的刀佮長槍」參「熄去的鬼火」所砌造的傳奇。這個充滿毁滅佮陷井的傳奇,筆者認為佇詩人眼內,毋是過往咱所認bat漢人「唐山過台灣,心肝結規丸」的hàm古,顛倒是平埔祖先佮島嶼Formosa結緣的開始。

  燈火,我單會佇黃昏出帆的碼頭看著∕佇白色的水花佮寶藍色的草埔頂∕海,∕用月娘爬天的速度∕攑[gia̍h]出一座島

佇第三首組詩的頭前五句,咱thìng好看著詩人運用超現實的筆法。以咱對現實的理解,「海」欲哪有法度「攑出一座島」?而且是用咱仝款無法度理解的「用月娘爬天的速度」。我咧想,詩人踮這踏會運用超現實的技巧,kiám-tshái是欲對比現實中hông「強奪失去的城堡」佮hông「咒懺的土地」的悲哀;因為遐的hông「放袂記的含恨戰士」,in的頭殼、in的喙齒、in的血舌佮in的頭毛,攏袂輸一葩一葩憤怒的燈火,佇「黃昏佮暗暝的接縫」「飛去每一間厝的瓦頂」。
  筆者ùi第四首組詩第一段煞尾兩句「一列一列的火車載走阮的青春∕送轉來阮吊佇銃管的頭顱」,讀出佇日本帝國的殖民之下,平埔族的查甫人為統治者送死的悲慘畫面。這款悲慘的畫面便若佇受殖民的土地必然會不時產生,莫講是人,就準講是永過佇島嶼自由走闖的鹿仔,仝款受殖民者殘酷的剝削一直到全然消失形影為止。
  第五首組詩的頭一段,詩人相連續運用十個「排比」的詩句,一層一層親像咧peh洋葱,peh到尾梢遂看見全全攏是平埔族無奈、心酸的目屎:

   稷仔[sek-á]失去稈[kóaiⁿ]仔的身長
   稈仔 失去 光熠熠的彎刀
   彎刀 失去 舞蹈的族群
   族群 失去 番社
   番社 失去 密密的樹林
   樹林 失去 樹葉的面譜
   樹葉 失去 黎明
   黎明 失去 夢想的肩胛
   夢想 失去 堅實的石岩
   石岩 失去 血的祈禱文

佇最後的組詩裡,咱看著「死亡行踮死亡的坎頂」,予殖民者滅族,in iáu無欲放你煞,in繼續用武士刀、縛跤布侮辱咱的靈魂,閣講咱是「野蠻異族」,咱族群的生命價值到底佇佗位?
  陳秋白的長詩〈綠之海〉,無論內容、意象的豐富,抑是技巧的熟練,毋管參台語詩抑是華語詩khǹg鬥陣相比phīng,一點仔都無輸人,這是作者的才情,mā是台語詩人仝款有才調書寫各種類型詩作的證明。
  2007年陳秋白原創的台語詩裡,有三首寓言詩:〈失去的海洋〉、〈水流船〉、〈水是血〉。「寓言本身是隱喻的延伸,其人物與情節都帶有弦外之音。」(參考張錯《西洋文學術語手冊》)在筆者來看,〈失去的海洋〉就tsiânn有寓言的色彩,比如講頭前兩句「伊予人囚禁佇我的目睭內∕孔口是一排鐵條」就是標準隱喻的寫法。規首詩讀了,看會出來詩人將「伊」比喻做「台灣」,咱來讀第二段就有強烈的感受:

  伊的沙埔頂∕予人插一塊告示牌∕佇日頭中央不時射出刺目的光線∕定定有提銃的兵仔佇遐食薰[hun]放尿∕伊踞[ku]佇我的目睭底∕規身軀臭薟薟[hiam-hiam]∕四冬、五冬、六冬……∕漸漸勼[kiu]做一粒七孔捏做伙的肉球∕風平浪靜

「提銃的兵仔」其實就是戒嚴下底的光景,「風平浪靜」只不過是威權壓制之下的表面太平。時間一久,「外頭的船隻逐日經過∕鐵條擋袂過我逐日目屎的鹽份∕生鉎、爛去」。雖罔看會著的惡霸體制崩敗,不而過年久月深咱的島鄉台灣「煞勼做一粒石岩……」。
  規本《綠之海》讀透透,筆者感受濟濟驚喜,這個驚喜是詩人陳秋白用熟練的現代詩手路所造就的一tsūa一tsūa向望,無論島嶼的天頂烏雲抑炎日,咱攏ài行出海洋的意志。最後,咱作伙來讀伊的三tsūa詩〈寫生〉:

         一排一排熠熠的水花若目屎
          對畫布頂面滾落來……

         彼是歡喜欲靠岸的湧嗎?

──2009.2.22寫佇赤崁米街
  2009.12.15《笠詩刊》第27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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