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時,拄好胡民祥兄位米國轉來佇台灣,彼日,一群文友就相約佇虎頭埤見面行春。環虎頭埤外圍有一條小路,佇草埔、日光佮樹蔭之間起起落落彎彎曲曲,一行人有民祥兄、耀乾兄、金順兄、文平兄、秋白兄翁仔某佮囡仔、德本兄、雪花姊佮阮兜的四个人,大人囡仔大大細細各人踏一台鐵馬,若開講若騎進前,事實嘛真有田園詩的心情。中途阮佇一間佛寺的大埕小歇的時,講起日本有一條「奧之細道」,怹出名的文學家松尾芭蕉時常佇奧州小山路散步,文章傳世,才予小路成做日本有名的文學大路。「日月乃百代之過客,去閣再來的舊歲新年也是旅人。」雖然佇這島國熱情的春天,oh得揣有松尾芭蕉氏北國特有的漂泊空靈之思,不過,阮講,咱嘛通予環虎頭埤的這條有芳味的路,成做台灣的「奧之細道」。詩人德本兄提議,這个所在,抵好是咱西拉雅祖先的居地,規氣共西拉雅借名,兼有歷史的意義,衆人攏讚聲應好。春天百花開,日光下的鳥聲處處,有眾台語詩人的呵咾,這條路,就是咱台灣上有味的「西拉雅小路」矣。
講無漂泊之思,事實嘛毋是完全著的。虎頭埤附近有舊地號名號做「知母義」,是過去Siraya平埔名Tivalukang的借音,意思是「佇竹林地」,照講愛譯做「竹林社」才是尚正確。我的故鄉佇高雄打狗,Takao嘛是馬卡道族的竹林。按呢算起來,我是位馬卡道的竹林社來到這个西拉雅的竹林社作客的,二个竹林社經過百代日月過客的跤跡,今tshun啥物?行過想像的四百年,我的漂泊之思,想著,煞是平埔歷史的目屎矣。其實我真想欲假若大旅行家仝款,佇這條春天的小路揣著一種屬佇個人的詩意的體驗,漂游去到彼个時空,想像過去的人生活食穿的一切佮怹講話的鄉音,毋過這个想像猶是欠缺資料的肥底,難免是冇的,你看,被殖民族群的悲哀就是按呢敢毋是?近來,平埔族群的自我覺醒有真大的進步,族群運動是誠活潑的(佇我寫稿的時,拄好看著聯合國受理台灣平埔原住民控告中華民國政府的記者會),其中台南縣的西拉雅文化協會就是代表,怹就佇虎頭埤東爿的九層嶺。阮落尾特別去拜訪怹,見著協會的理事長Uma Talavan (萬淑娟)女士佮伊的老爸萬長老。位怹的言談,我感覺著一款族群生湠的信心,嘛綴咧歡喜起來──只是,翻頭一想,阿阮打狗社的馬卡道咧?
我的故鄉內惟社就佇打狗山東爿的山跤,根據史冊《台灣府志》引〈陳少崖外記〉:「明都督俞大猷討海寇林道乾,道乾戰敗,艤舟打鼓山下,恐復來攻,掠山下土番殺之,取其血和灰以固舟,餘番走阿猴林社。」打狗山的打狗社就是按呢失去影跡的,今只偆小溪貝塚閣留佇打狗山的東爿山埔,這,就假若幾百年的生活佮感情的實體,攏佇侵略者的喝喊裡啞口去矣!抑是怹的形影,經過歷史的淘洗,已經完全透濫佇過去的侵略者的血脈內底矣?漂游之中,我失落矣,假若聽見著馬卡道祖先咧共我呼喊,這个漂游,講到底,已經完全揣無松尾芭蕉的嫻雅、淡遠、空靈矣,遂只tshun族群自我走揣的重量矣!
走揣是為著轉去家己的厝,走揣是為著回鄉。佇這條西拉雅小路,騎鐵馬一步一步踏過,小山崙、草埔、土溝、竹抱、雜樹林、一抱過一抱的草花、茄苳佮樟仔樹,是福摩沙島南四常的景緻,平埔的祖先仔,怹是按怎看這故鄉的一切?我感覺家己親像《奧德賽》內面彼个迷路的奧德修斯。離鄉佇特洛伊的戰爭結束,漂游10年的希臘將軍奧德修斯佇回鄉的半途迷失去,只好到土底地府去問先知Tiresias,才閣重新揣著方向。
以色列人嘛有類似的故事。以色列人因為飢荒,離開故鄉去夠埃及,400幾年了後,怹完全變做埃及人的奴隸,有一日以色列子孫摩西佇何烈山看著荊棘焚而不燬的異象,上帝用異象向伊顯明,漂流佇埃及草賤親像荊棘的以色列人,雖然經過400年異邦人奴役的火燒考驗,猶是袂燒hu去;上帝共摩西講,祂會領以色列人出埃及,倒轉去怹祖先亞伯拉罕的所在迦南。
族群遷徙的故事、經過流亡回鄉,這是各族群神話的母題,牽涉侵略佮被侵略、殖民佮被殖民,發生佇台灣的,是其中較複雜的例。對消失的台灣平埔族群來講,血脈透濫佇侵略者的血脈裡,在地流亡、記置融失,台灣,同時是平埔的特洛伊嘛是希臘,同時是平埔的埃及嘛是迦南。這是台灣智識份子佮詩人尚大的挑戰。
假使是一个失去語言、失去生活實體的族群,故鄉會佇佗位?日頭下,西拉雅小路的景致,看起來是孰似的,卻又閣是生份的,風刮過,落佇土跤的黃色野花佇光顯的路裡真無得定,閣加重這个生份感。佇西拉雅內面走揣西拉雅,佇春天內面走揣春天,這是一代平埔作家的寫照。我猶原欲相信,阮行踏佇西拉雅小路的春天,春天嘛當行踏佇西拉雅的小路。因為,若毋是按呢相信,一切的文字,就攏無意義去。
早起踅虎頭埤一輦,拜訪過Uma的綠谷,民祥兄招待眾人吃土雞,續落佇虎頭埤畔耀乾兄新置的別莊泡茶開講,文友之間互相勉勵,溫情位西拉雅小路湠到規厝間,沓沓仔轉做暫時歇睏的清爽,親像樹跤過晝的涼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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