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冊架仔

[郭文玄]

 

我的冊架仔

- 2014/8月 <臺江臺語文學季刊>第11期

讀學校教科書以外的閒冊，會記得是小學4、5年的時，「國語日報」去基隆獅球嶺嶺跤的舊厝，推銷報紙佮怹報社的冊，我揀一套「三百字故事」。1971年上國中無偌久，「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四界看著「莊敬自強 處變不驚」的標語。彼陣戇戇啥物嘛毋捌，干單知影佇賣文具、參考書的細間冊店，斟酌揣柯旗化的<新英文法>佮侯西泉的數學參考書。嘛開始看<泰山>、<基度山恩仇記>、<湯姆歷險記>一寡「世界名著」佮中國傳統詩詞<唐詩三百首>、<千家詩>。冊愈來愈濟，大概國中的時才有底斜斜，後壁有靠的材架仔囥冊。高中的時改用有3、4層的鐵架仔，外口用包郵票的玻璃紙，一層一層用吸鐵固定圍起來，當做玻璃櫥仔用。定定都愛用筅（tshing7）仔筅（tshing2）內底的風飛砂，逐本冊攏當做寶，顧彼个冊架仔顧甲命命命。
1974年上高中，隔轉年蔣介石過身，冊架仔頂隨有蔣經國的<風雨中的寧靜>佮<蘇俄在中國>學校指定學生買的冊。為著欲拍開眼界，定期訂<讀者文摘>，嘛讀中國文人的<老殘遊記>，歇熱較長的時間，看<三國演義>、<西遊記>、<水滸傳>中國傳統的章回小說。嘛才開始看現代文學的作品，高2的時，看彼陣上有話題-陳若曦的<尹縣長>佮吳祥輝的<拒絕聯考的小子>。
國中的時陣，那讀冊那綴老母車衫的車仔聲聽AM基隆的地方電台，高中換聽FM調頻電台，上愛聽的是半暝仔伴我讀冊，講「國語」誠標準的台灣人-李季準的「感性時間」。高中生痟西洋音樂是四常的代誌，毋閣陶曉清的西洋音樂節目，煞固定拜四有「校園民歌」的播出。我頭一遍買唱片，是楊弦校園民歌的2塊專輯，嘛自按呢，唯內底余光中現代詩的歌詞，踏入去現代詩的文學世界。
考無稠大學的高4重考生，前半年啥物攏毋敢想，佇台北南陽街的補習班，規規矩矩上課 -下課。誰知影，看著陳芳明的詩論集<詩和現實>，一潦落，下半年攏浸咧現代詩佮詩論論說(suah4) 的趣味內底。一浸落，浸落去紅毛城下跤的淡水河邊看日頭落海。
自由無束縛的大學生(三專)生活，上興的是看電影、撞球佮踅冊店。冊店內底，上顯目的現代文學，是遠景出版社出的黃春明、王禎和的「鄉土文學」佮長期無予人看重，經張良澤推搡出來見光，親像鍾理和等等台灣的前輩作家。上佮意的詩人是余光中，唯<白玉苦瓜>(楊弦其中一張專輯的主要歌詞)開始，看遍伊的詩集(絕版的詩集唯台北光華商場的舊冊店揣出來)佮散文，嘛是伊翻譯的<梵谷傳>，予我對西方美術「印象派」的梵谷，有特別的感情－彼陣，猶毋知影佇1977年「鄉土文學論戰」，伊發表<狼來了>批判「鄉土文學」。看詩集看濟手會癢(giaunn1)開始寫詩，初期佇社團的社刊投稿，才閣投校刊。佇金門做兵投聯合報佮中國時報的副刊－毋捌刊出來。退伍了，捌刊佇自立晚報、<籃星詩刊>、<曼陀羅詩刊>。
佇淡水讀冊的時陣，暗時仔社團活動煞，定定佇校園的「夢幻花園」、淡水河邊，抑是學校後壁的冰果室，規陣同學自動分組，有的討論社團公事，有的探討人生問題，較無聽著政治議題。我捌講:咱亦毋捌政治，嘛毋捌宗教，無資格討論遮的話題。1979年元旦「中美斷交」，1978年年底美國的代表團先來台灣談判，予人抗議掔(kian1)雞卵。1979年12月發生「美麗島事件」，恬靜的校園敢若有小可波動。後來佇電視有看著「美麗島事件」佮審判相關的新聞報導，印象上深的，是欲掠當咧走路的「江洋大盜」施明德。
就是有人堅心拍拚，彼陣的本土文學逗逗仔浮上台面，毋過自細漢學校的教育佮大眾媒體，予咱大中國文化的意識，我冊架仔上懸層，理所當然排<中國文學史>、<中國小說史>、<五四運動史>等等「泱泱大國」的大本冊；中國藝術，佇另外一个冊架仔的上懸層，像<中國美術史>、<中國雕塑史>，下跤才排有關台灣文藝予我猶看做是「地方」的冊。
佇淡水讀冊的時陣，差不多逐禮拜轉去基隆。一禮拜的生活所費500箍，拜六中晝下課，坐指南客運佇台北北門落車行去重慶南路踅冊店，身驅猶有200箍。定定唯街仔正爿行到「東方書店」，才閣踅翻頭唯倒爿行轉來，橐袋仔賰20箍坐車轉基隆。嘛攏會佇武昌街斡過，看周夢蝶恬恬(tiam7 X)坐佇「明星咖啡」門口-伊舊冊的冊架仔邊看冊。伊的詩集<還魂草>，字句的修改佮簽名，一筆一筆規矩的字體，袂輸是刀刻出來的。
畢業彼年，「老骨頭」退出社團運作，閒仙仙的日子，想講共目睭內底無仝的景翕(hip4)出來，頭一擺提厝裡舊PENTEX相機，佇校園馬偕博士1882年起造的「理學堂大書院」、西班牙式建築的紅磚仔樓軁(nng 3)來軁取景。嘛閣佮校外的美術老師學素描。彼陣對畫有趣味，猶袂一學期就共學校圖書館的畫冊借了了。會記得頭一遍看畫展，是高4重考佇台北南陽補習街行去新公園(今228和平紀念公園) 的台灣省立博物館，看王舒的水彩畫展。紲落來、無管啥物展攏入去看。進前連油畫都毋捌看過，慢慢仔才唯畫展、畫冊佮美術史知影西畫佮中國水墨畫的畫派。完整的台灣美術史，除了看美術史論述，閣利用寒暑假佇光華商場的舊冊店，寬寬仔去挖干單看著畫名毋捌看著畫作的絕版畫冊，親像「五月畫會」陳庭詩、韓湘寧、馮鐘睿，「東方畫會」吳昊、蕭勤早期的畫冊。
做兵進前，佇賣美術用品的美術社報名學寫毛筆字，落部隊去金門做兵，過年前，煞現學現賣寫春聯。佇金門做兵歇假，一定會看電影，彼陣時行「社會寫實」電影，上衝(tshing3) 的女主角是這陣「琉璃工房」的女主人楊惠珊。電影看煞，踅冊店。佇部隊閒的時陣，就是看冊，印象上深的文章，是佇金門碉堡無啥光的電火球仔下跤，看楊牧<葉珊散文集>內底一篇寫伊金門做兵點油燈-「馬燈」的經驗，予人誠稀微的感受。金門做兵雜差仔空課真濟，利用歇睏短短仔的時間
1983年10月退伍了痟翕像，無趁錢煞先開錢去學攝影。隔轉年3月入去廣告公司上班，走電視台接接(tsih4 tsiap4)廣告的播出。自1978年李登輝做台北市長推搡「台北藝術季」，台北的藝術表演五花十色，我定定勾選節目表的表演按時間去買票。彼陣，為著頓(tng3)冊的印仔欲較有文藝氣質，請朋友刻有特殊手路的印仔，煞予影響，無師自通家己刻。刻3年外200幾粒印仔了後，佇1987年6月，經當(tng1)當時賣金石用品上有名「佳藝」的頭家吳金泉介紹，入黃崇鏗老師師門學書法、篆刻。
1987年7月15，38年長期的戒嚴解嚴。解嚴前，民主運動者的流血流滴，衝破真濟歷史禁忌，親像228事件佮「白色恐怖」冤案的追究。解嚴了，真濟無合公平正義的政治議題愛改革，台灣國家認同佮前途的問題愛探討。時代佇咧大振動，台灣的住民想欲知影頭前的路欲按怎行。探討「台灣」歷史、政治的專論，漸漸仔peh4上我的冊架仔。
佇「頂好廣場」邊仔的廣告公司上班，走「台視」佮「華視」走5年，嘛看畫展看5年。彼陣台北畫廊上熱的所在是忠孝東路4段，拄好依(ua2)公司的復興南路到「華視」的光復南路，唯「南畫廊」到「春之藝廊」，經過畫廊上集中的阿波羅大廈－內底上衝(tshing3) 的是「阿波羅畫廊」佮「龍門畫廊」。彼5年，西畫、膠彩畫、水墨畫、雕刻、陶藝、攝影抑是前衛的裝置藝術、多媒體藝術、行動藝術，鬧熱滾滾，無管是看有抑看無，攏去看，袂輸目睭食無飽，看著啥食啥。當然，目睭看無，頭殼有疑問，就買冊來做功課，美術史佮藝術理論的大細本冊愈疊愈濟。
1988年年底辭頭路，1989年歇1年。別人上班的時陣我練毛筆字、刻印仔：拜六禮拜休歇，我相機揹咧，行到佗翕到佗。欲依聖誕節，整理幾偌年的作品，揀20張出1套POST CARD。這年靜心、沉思，讀袂少佛書佮道家的經典，讀完<六祖壇經>，感覺有一寡道理佮老子 <道德經>相通，敢若有小可悟著啥。紲落，閣讀<金剛經>，大學時代看無的佛家<公案>，敢若悟有矣。敢會是無上班橐袋仔空空，安份-守己，煞予頭殼顛倒活動起來。這陣的冊架仔，超脫世俗的佛書佮道家的經典，匟比「中國」閣較懸層。
1993年結婚，轉去基隆獅球嶺跤滯，一袋一袋，大細跤貯冊的袋仔，逗逗仔唯台北揹轉去。2001年為著阮囝欲讀幼稚園搬來北投，拄搬來的時，基隆樓頂樓跤2樓的冊攏無搬；到這陣，基隆的冊猶袂總搬完，北投的冊又閣匟甲無路矣。
1995年佇法律事務所上班，做行政業務前後9年，冊架仔頂加袂少探討法律事件的專論。2000年為著剾(khau1)洗痟欲去台東看千禧年日出的現象，停11年無寫詩的筆閣振動起來。2001年2月 佇TNT電台上洪錦田老師的台語課，換寫台語文，2001年3月20試寫頭一篇台文作品，2001年9月30，頭一篇發表的台文作品，刊佇陳金順主編的<島鄉台語文學>24號。紲落幾偌年，思考台語文字化佮台灣身世的問題，若有感想，隨化作母語的詩文。彼站，有關台語文佮台灣歷史的冊，是我冊架仔的主流。
上班的法律事務所佇重慶南路依福州街，行過巷仔就是台北舊冊店的源頭-牯嶺街。佇牯嶺街邊仔上班幾偌年，2000年閣寫詩了後才閣痟踅舊冊店。中晝歇睏，刁工踅過福州街，唯經濟部對面日本厝的大欉 pah-tsi-luh (麵包樹－馬偕博士照阿美族的發音翻譯作「八支律」)樹仔跤行過，到牯嶺街阿伯仔的「書香城」。定定無食飯入去，精神飽飽出來。牯嶺街的舊冊店賰無幾間，上捷(tsiap8)去的是「書香城」佮一間長條(liau1)細細間無khan5-pan2(看板)，無成厝的舊冊店。
除了牯嶺街佮光華商場古早味的舊冊店，新型的「二手」冊店嘛定定踅，像講連鎖店的「茉莉二手書坊」、「Whose Books -胡思二手書店」。大型連鎖冊店「金石堂」變做我揣新冊的「索引」，瞭(lio2)過了，才去「二手」冊店看會抾著寶無。有關台灣史、政治專門的論說，會專工去吳成三先生「台灣个店」有系統的蒐集。嘛定定趁「前衛出版社」特賣活動，買一寡本來毋甘開錢的大本冊。
我上好奇的台灣歷史，是平埔族的身世。上代先是趣味劉還月實地調查的記錄，才閣有系統去揣平埔族的資料，探討規个南島語族的歷史。2000年我用華語寫 <從Ketagalan－凱達格蘭大道出發>，2002年翻譯做台語文

<唯Ketagalan－凱達格蘭大道出發>

、、、
Ketagalan－凱達格蘭e正名
是台灣平埔族微微仔e光
南島民族微微仔e光
是台灣族群尊嚴
是走揣台灣歷史源頭
微微仔e光

失聲佇漢文漢語e平埔族群
噶瑪蘭族，凱達格蘭族，道卡斯族
巴宰海族，巴布拉族，貓霧拺族
洪雅族，西拉雅族，馬卡道族
請徛出來
請佇細細葩
微微仔e光內底
徛予挺
勇敢唱出
強欲啞口無聲e族群之歌
做你共咻喝
古早冒險渡海
響亮e
海洋之歌

請徛出來
予咱共微微仔e光
湠予開
照著
台灣所有e住民
予逐家族群
攏點灼家己e光

阮老父出世佇萬里崁腳，是凱達格蘭族亞族vasai(巴賽) 族徛起的所在，阮老母出世佇基隆八尺門仔，依古早凱達格蘭族「大基隆社」的和平島。我捌申請日本時代的戶口簿仔，頂懸記載阮阿祖家族的族群是「福」，代表是福佬人，毋過，我自我認同，我是Ketagalan－凱達格蘭族的後代。2008年，唯手頭的冊佮網站的一寡資料，自荷蘭時代到2008年「賽德克族」正名，我整理368條<台灣原住民族事件年表>，算是我讀南島語族歷史的一个記錄佮紀念。「南島語族」，是我冊架仔頂，台灣史的一支主流。
痟詩，痟翕像，痟看畫展，痟書法，痟篆刻，痟台灣史，痟南島語族，痟台語文；當佇痟彼站，佇冊店看著冊皮的冊名，目睭就大蕊。嘛按呢，藏書分類愈來愈闊，冊架仔愈來愈濟。這陣的冊架仔頂，「台灣」佮「中國」對等，佇無仝冊架仔的上懸層。台灣是台灣，中國是中國－做「台灣人」，無礙著咱去研究中國文化；就親像咱研究歐洲文化，美國文化、日本文化。

2013/10/31 北投
2014/8月 <臺江臺語文學季刊>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