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島嶼之歌 胡長松
我是Lamey
我是Lamey,金色島嶼之子,我的名叫做大斑鴿,Lamey的話唸做Tapanga,本底的意思是「海湧裡的勇者」。我是Lamey,我的爸爸講,較早佇一个tân雷落雨的時天,阮的祖先仔怹坐竹排仔位海的南爿來。阮愛唱歌,阮愛跳舞,阮愛講古;阮的歌聲、舞步佮阮的古,攏記佇金色椰子樹的長長的樹葉仔裡,海風吹過的時,怹會sì-suah-sì-suah 那唱那講。阮的祖先講,留佇金色rudo椰子樹的一切攏袂消失去,至少,佇老尪姨Vare予怹掠去晉前,伊嘛是按呢共我講的。He是佇怹紅毛第一擺來攻打阮的前一暝,南風吹過珊瑚礁頂厚厚的樹藤,我經過老尪姨Vare的厝,伊特別用伊皺痕的手婆共我的手握牢牢,閣用干那底交代啥物的口氣共我講的。伊親像早tō知影啥物──成實的,隔日怹紅毛tō來啊。Lamey的人予怹刣死一半,有一寡人匿起來,閣有一寡人親像Vare仝款夆掠去。我是Lamey,我知影,老尪姨Vare講的無毋著,這是祖先留落來的傳說:有紅毛會消滅Lamey,乾焦留佇金色椰子樹的一切袂消失去。所致即馬,我欲共這一切交代予山坑的椰子樹,我相信,總是有一日,有人會使聽著我的古,tō算是足久足久的以後嘛無要緊。
「佇我的目睭內,無人比大頭目Tu-koo-lu 的查某囝Salom 閣較媠。」拍氆仔光的透早,我佮我的兄哥Rutok 二个人划 竹排仔出海,我的心肝頭全是Salom的形影。我划位日出的方向,看海對面的Kale山 浮佇地平線,雲影光線底變步。Kale山本底是恬靜的查甫囝,毋過當日光位伊身邊的金色雲裡tshio̍h落來插入海面,成做伊位尻脊骿抽出來的刀的時,按呢,伊tō成做佮阮Lamey仝款的威嚴的戰士啊。我底想,只要划去到海的對面,我會揣著予怹掠去的我心愛的姑娘Salom,我會使共伊tshūa轉來。
Tshio̍h佇海面的日光直直底轉踅,有時tshîⁿ目 有時暗,這是這面大海上媠的時陣。毋知是按怎,我雄雄想起細漢的時阮兄弟仔綴阮爸爸佇這片大海掠魚的代誌:透早的日頭下,海湧拍佇竹排仔,伊夯一枝竹仔削的魚tsha̍k仔跳落海,泅位水底真深的礁石縫去;阮爸爸藏水bī藏真久,一直夠阮兄弟仔為伊煩惱起來,徛佇船頂大聲喝伊。過一下手,伊才位水底tsha̍k一隻佮伊手骨平長的大蝦起來,彼隻大蝦直直底滾絞,按呢,我佮我的兄弟Rutok嘛跳落海去……阮是Lamey,阮gâu泅泳,阮gâu掠魚,阮有時會共阮掠的魚仔載去大員參遐的人交換物件;阮是Lamey,阮嘛gâu走gâu拍獵,阮共阮拍著的鹿仔肉曝做肉乾食,提鹿仔皮做衫,嘛共tshun的鹿仔肉、鹿仔皮佮椰子,提去換粟仔、鹽佮別項物。有時,是怹坐船來遮佮阮交換的……本底,阮毋是對怹遐爾嫌siān的,只是前一暫怹真過份,划足濟船仔來阮Lamey的海掠魚,遐佮紅毛做伙的漢人攏是大蜘蛛láu仔,冬天怹提大網仔來,欲共Lamey上寶貴的烏魚掠了了──確實愛共怹教示──阮的大頭目Tu-koo-lu講的無毋著,乾焦勇敢的人才袂夆欺負。伊是Lamey通人尊敬的老戰士。
毋過我的兄哥Rutok講:「位春天到冬天,你tō是一向遐呢衝磅。漢人佮你啥致代,海裡的魚濟甲親像海沙,你何必直直佮怹冤家?」
阮順風勢划位北面,對面的猴山親像一粒小島,出現佇海平線。佇金色的光線下,海湧的聲干那底受氣。我講:「敢講你毋bat聽Vare講過,Lamey的海是祖先的海,無任何人會使凊彩倚近掠魚,若無,咱的祖先仔怹是會受氣的。閣再講,烏魚是咱祖先的魚,哪會使烏白來掠?」有一群魚仔佇船邊底泅,若是較早,阮tō會提魚tsha̍k仔來tsha̍k魚,毋過今仔日阮無心情。閣較遠的海面,不時有一二隻有翅仔的飛魚佇水面跳,天頂嘛有幾隻白色海鳥底飛踅,怹雄雄tshih低飛落來,頭鑽入海面,閣飛懸,逐隻的喙裡攏咬一隻魚仔。
Rutok講:「唉……你講著Vare,阿若是怹紅毛呢,咱的Vare到底是按哪講的?」我的兄弟Rutok的頷頸仔掛一條粗粗的金鍊仔,我知影,he是伊佇大員用烏魚乾佮漢人換來的。海湧反tshio̍h日光,閣反tshio̍h佇彼條鍊仔頂懸,阮Lamey的姑娘攏講he是規个Lamey上媠的一條鍊仔。
Vare的話我記甲真清楚。「Vare講,紅毛會坐大船來,怹的手裡提火做的箭,飛比大風較緊,怹的頭毛是紅色的干那鬼仔火,無人會使拍贏怹。」我會記尪姨Vare講話的時目睭放瞌瞌,聲音phi̍h-phi̍h剉。我想,伊老啊,伊老甲目睭皮liap做一球,連話都講袂清。我感覺無人會相信伊的話,因為紅毛的船幾年前確實bat來過,其中有二个人上島想欲偷阮的椰子,結果予阮刣死,而且,怹欲死晉前閣剉屎尿,遐爾無膽看袂出來是啥物有威脅的人──按怎嘛想袂到,Vare的話講了的隔日,紅毛的船遂tō成實閣來啊,遐濟隻懸懸的大船,閣有,怹的船頂有遐濟人,兼有大員、新港佮放索的人參怹鬥陣。阮按怎嘛想袂到,阮Lamey的人會予怹刣遐濟,連阮的爸爸嘛死佇hin。
彼日拄好是阮Lamey佇南爿海埔底舉辦Toepaupoe Lakkang的過節的日子。一透早規村的人攏佇海墘仔跳舞飲酒,Vare獻上檳榔、椰子、米、酒、烏魚乾佮鹿仔肉,伊夯頭共天地的神靈Alid 閣有阮Lamey的祖先仔講話祈求,向怹求雨水通賜逐項物生長,嘛求果子佮稻米發芽袂遇著大風。He嘛是Lamey歡喜少年家轉大人的日子,阮少年家仔佇海墘仔走沙埔比賽,走上緊的彼个,會使頭一个共Seiluf百合花送予伊心愛的姑娘。佇我的目睭內,無人比大頭目Tu-koo-lu的查某囝Salom閣較媠。這段日子位伊的奶仔漲大了後,我綿精 佇伊的一切,我佮意伊:伊的身軀、伊的笑容、閣有伊予風吹甲飄散的幼幼的長頭毛。有時伊會遠遠看我,毋過,阮互相真少講話,我直直歹勢向伊表達──伊看我的時,目睭親像天星明閣清,伊的喙唇干那樹椳的雀鳥仔遐爾古椎,阿伊漲大的胸仔,tō親像一蕾白雲所罩咧的山崙遐爾溫純──所致我已經決心,彼日,我欲當眾人的面,給一蕾上媠的百合花送予伊。彼日日頭tshio̍h佇珊瑚礁石佮小山崙,我佇海墘仔直直走,直直走,規个心肝攏是Salom。最後,我贏啊,我是Lamey走上緊的少年家,我共一蕾上媠的Seiluf花送予伊。
伊接著Seiluf花的時微微仔笑,回送我一椳怹兜門口的檳榔,閣牽我的手行過山坑的椰子樹林。佇一抱有蔭的草花欉裡,伊共我攬咧……伊的喙有蜂蜜的甜,阿伊的胸仔有規山崙百合花的芳味。我共講:妳Salom永遠是我大斑鴿的牽手。按呢,我tō聽見伊唱歌,親像風吹過椰子樹的樹葉仔,了後我閣一遍鼻著伊的胸仔的Seiluf花芳……
Rutok愛我佮伊做伙出力划,因為日頭已經peh足懸,若無較出力咧,阮tō無法度佇日頭peh上天中央晉前,划到Takau的猴山跤,按呢,海流tō會共阮流遠去。Rutok講,大員攏是紅毛,阿閣較近的塔加里揚捷捷佮Lamey相拍,乾焦Takau的猴山跤合阮的船倚靠。
我問Rutok:「去Takau?敢會危險?」
Rutok講:「袂啦!遐有我的漢人朋友。」
「漢人?朋友?」我看伊,箍佇伊頷仔頸粗粗的金色phu̍ah鍊真tshîⁿ目。
Rutok無看我,乾焦夯頭看海彼面的山。伊講:「我知影你底想啥,位春天到冬天,你想的物件攏仝款。你佮大頭目Tu-koo-lu仝款頭殼親像椰子殼碇khok-khok袂曉變通。漢人毋是逐个攏是歹人!」
我真受氣。敢講伊袂記伊的牽手嘛是予怹彼陣人掠去的?我大聲講:「Rutok,咱Lamey無應當是按呢的!敢講你袂記啊,怹漢人是佮紅毛鬥陣的,怹是做伙來刣死咱Lamey的?」假使伊毋是我的兄弟,我定著會共伊sak落海去。
「大斑鴿!敢講你聽無?毋是逐个人攏一个款!你大漢矣,愛學會曉想代誌。我的朋友是好人。」
大頭目Tu-koo-lu無佮意我的兄弟Rutok,因為有一日Rutok提漢人做的刻花銅鏡轉來。阮Lamey的查某囡仔逐个攏講he是一面真媠的銅鏡,相爭欲看,Rutok tō閣共一寡抹喙唇的胭脂提出來送怹,怹遐查某囡仔tō歡喜甲笑hai-hai,共喙唇抹甲紅貢貢。了後,伊共一粒圓圓的紅毛的銀圓提出來予逐家看,講he 是伊用鹿仔皮佮紅毛換來的,足價值咧,會使佇大員換任何物件,包括足幼足軟的絲仔布佮大大袋的米佮鹽。銀圓金光sih-sih,逐个Lamey攏看甲喙哈哈,毋過,Tu-koo-lu看著tō真受氣,伊透過阮爸爸,共Rutok叫去伊大頭目的厝裡罵。He是阮Lamey上見笑的代誌。Tu-koo-lu講,彼款物會予Lamey敗害。Rutok應講:「有啥物敗害?我聽無!」伊嚷甲遐爾仔大聲,嚷甲阮規个Lamey的人攏聽會著。毋過到路尾,阮Lamey的查某人猶是共胭脂抹上怹的喙唇,包括Tu-koo-lu的牽手。Tu-koo-lu對這件代誌一直真無諒解。有一段時間,Rutok因為Tu-koo-lu無佮意伊,一个人恬恬划竹排仔離開Lamey,經過幾若个春天才閣倒轉來。我問伊彼段時間伊去佗位,伊攏毋講。
倚近猴山的海流較亂,阮划過一个生滿nayan竹仔的沙洲,了後tō沓沓仔 位二片山壁之間,划入猴山下的港灣Takau。日頭當大,燄甲親像大火,猴山頂攏是竹仔佮榕仔樹,佇日光下通光青翠,阿山頂的蟲叫甲干那欲共天hiau起來,鳥仔嘛綴咧叫袂煞。較早我bat佇這箍圍的海掠魚,毋過我毋bat駛入來這个灣,這是頭一擺。因為Tu-koo-lu bat講過,Takau漢人濟,而且閣有海賊時常佇遮出入,Lamey人無應當倚近。我毋知影原來這是一个遮爾媠的灣。阮划到岸邊的時,已經有幾若个人徛佇遐底等阮,怹對阮ia̍t手,表示歡迎阮到位。我想,好定怹遠遠tō看著阮來矣。
李發會曉講阮的話,這予我感覺真驚奇。伊的厝佇Takau港邊猴山山坪的一个竹林內,厝起佇竹抱跤,是用竹仔起的。徛佇怹厝門跤口的一塊大石頂頭,會使看著海港的船出入,閣較遠的所在,Lamey島嶼浮佇西南爿的海平線。伊講,伊確實遠遠tō看著阮的竹排仔划過來矣。伊招待阮的笑容真溫暖,伊煮物件予阮食,閣hiâⁿ一款特別的物件予阮啉,聽伊講,he是茶。假使伊是Tu-koo-lu講的彼款歹人,按呢,我tō毋知影好人應當生做啥款。我想Rutok講的無毋著,tō算漢人,嘛有阮Lamey的朋友。
「彼日,紅毛來矣,坐五隻大帆船來,閣有五隻舢舨仔船。紅毛、大員、新港閣有放索的人攏來啊。船一倚近海岸,tō開始彈火槍。」Rutok共李發講。紅毛的火槍tō是尪姨Vare喙裡講的火做的箭,我是彼日才親目睭看著的。即馬,嘛有幾若枝彼咯物件掛佇壁頂懸。
「火槍?Rutok,我毋知影你閣會驚彼款物件呢!敢講你袂記矣,較早,咱做伙佇一官 的商船頂的時,火槍袂輸是tshit迌物仔呢!」李發講。
「我哪會袂記?咱較早佇海裡走闖。佇澎湖,怹日本人的商船khò礁反去,咱共船頂的白銀載去廈門買絲仔佮茶葉,閣共絲仔佮茶葉載去Patavia賣予紅毛,哈哈!」Rutok的目神sih過一道光,佮我佇Lamey看著的Rutok無仝,伊成做一个我無熟似的彼款人。伊繼續講:「毋過怹紅毛來傷濟矣,怹是存心欲消滅阮Lamey的,閣有漢人、放索人佮新港人,我有看著新港社的頭人Lika,我看著伊,我懷疑是伊tshūa路頭來的。我真後悔彼時陣無佇日本共伊刣死較規去。阿你敢有聽著講怹是按怎欲刣阮Lamey?」
「嗯…這…」李發吐一个大喟。「我前一陣去大員買賣,你敢有聽講怹麻豆的頭人Takaran的代誌?」
「無啊!按怎?」
「頂個月,Takaran佮麻豆社人二、三十个予紅毛刣死佇路裡,過無外久,麻豆人tō提椰子樹佮檳榔樹的樹栽去見紅毛官,講欲共麻豆的全部土地獻予怹,只要怹莫閣刣怹麻豆人。這是大員的漢人共我講的,因為紅毛招足濟泉州廈門的漢人來種田,遂佔著麻豆人的地。Takaran共一二个搶怹土地的漢人刣死,所致紅毛無歡喜,tō共Takaran刣死報仇。Rutok你愛注意,莫佮紅毛硬拚,規去投降。紅毛歹起來袂輸一官,尤其怹攏是酷刑的人。」
「這…我嘛知影,毋過,怹已經共我的牽手Uma掠去矣,我臆,若毋是掠去佇大員tō是佇新港,另外,閣有阮牽手的爸爸,伊行出來投降,嘛是予怹掠去。Tō是按呢,我想欲去揣怹。」
我坐佇邊仔恬恬聽,想起彼工的情景,心內tō感覺悲傷。怹講著Takaran的代誌,我驚一tiô,我bat伊,因為頂一个冬天,阮Lamey bat為著掠烏魚的代誌佮伊佇麻豆外的海上相爭。Takaran體格懸閣勇,無一个Lamey有把握拍贏伊,伊手握大刀佮魚tsha̍k仔,徛佇一隻竹排仔頂懸,後面閣綴幾若隻,攏是怹麻豆人,看著真威風。伊講,若無伊的允准,阮Lamey袂當偷偷仔佇遐掠魚,所致阮只好閣划轉來Lamey──想袂到,伊嘛已經死佇紅毛的手裡。我感覺紅毛真恐怖,干那鬼仔。我想著Salom予怹掠咧,欲上船晉前手閣予怹用麻索箍幾若liàn綁起來,我的心肝tō滾絞干那針底ui。
「新港的Lika才是著的!」李發按呢講。
「毋管怎樣,李發,拜託你,幫助阮去大員佮新港,阮會使粧做漢人。了後,我今年冬天tō會予你十擔烏魚。」Rutok講。
風位海的方向、位Lamey的方向吹來,我徛佇竹抱下的彼粒大石頭頂懸,遠遠看故鄉Lamey浮佇透中晝日光下的海平線。佇海霧中,伊干那褪色去,tshun一个薄薄青色的影爾爾。Rutok共我講,彼遍伊離開Lamey了後的某一日,伊的竹排仔佇透大風雨的海裡予湧摃反去,佳哉,有一隻帆船經過共救起來。李發tō佇彼隻大帆船頂懸──怹是按呢熟似的。路尾,怹的船去過真濟所在。「Rutok,你共我講,彼个Lika到底是誰,怎樣伊會tshūa紅毛來拍阮?」Rutok擔一个肩無應我,伊頷仔頸的金鍊仔,佇透中晝的日頭下金sih-sih。
我是Salom
我是Salom,是Lamey大頭目Tu-koo-lu的查某囝。紅毛共我佮我的媽媽掠來遮,阮一大群規十个睏佇一間柴間仔,聽講準備欲分配予新港人管。我的媽媽講,遮tō叫做新港,是阮敵人的名。阮來到遮已經一段時間,彼日遮的牧師欲共我sak予彼个紅毛兵做牽手,我無愛;閣再講,我的腹肚內,已經有我的麻達 大斑鴿的囡仔──毋過媽媽愛我答應,伊講,按呢對我的囡仔是好的。我真躊躇。自我細漢的時,尪姨Vare tō講,祖靈Alid因為我的美麗警告我,袂使予外族的人看見我的面,若無,毋是我會夆掠去,tō是Lamey愛為著我消失佇大火裡。乾焦我的爸爸Tu-koo-lu講無要緊,逐个Lamey攏知影,伊是Lamey的第一勇士,伊佇地上走甲親像鹿仔遐緊,佇水裡泅甲親像魚仔遐 mé,毋管啥物時陣,伊攏會保護我佮逐个族人。伊上疼我,自細漢鬥陣食飯,伊攏共頭一塊肉挾予我食,講我是伊心肝頭的I-sip 花。爸爸佮我的兄哥怹出門拍獵掠魚的時,我的媽媽tō佇厝裡織布、做衫佮編魚láng仔。伊用竹仔共魚láng仔編甲閣大閣ân閣媠,是阮Lamey上好的魚láng仔。伊嘛教我做遮的代誌,伊講,有一日,定著會有親像我的爸爸Tu-koo-lu仝款勇敢閣緣投的麻達娶我做牽手,按呢,我tō愛佮伊仝款做遮的代誌。我聽著遮的話,感覺歹勢,規个面tō燒lo̍h起來。
我直直想,敢成實是因為我的原因才造成Lamey的災劫的?閣再講,我並毋是挑工的──佇某一个下晡,我的阿母愛我揹láng仔去山崙仔跤的樹林khioh焦柴轉來hiâⁿ火,tō是按呢毋才會予彼二个紅毛看著的。我路尾才知影,紅毛的船落碇歇佇附近,怹是專工來佇阮的島揣水啉的。怹的跤手白蒼蒼,頭毛是紅色的。其中一个sán的規面是鬍鬚,peh上樹仔欲挽椰子,另外一个大箍的徛佇樹跤接;我一看著怹,驚甲喝一聲足大聲,結果怹tō提大刀出來,闖過來欲掠我。我感覺真驚嚇,只好直直走。怹的跤步聲綴真ân,我感覺我會死佇怹手裡。我走出樹林,來到海墘仔的沙埔的時,已經走袂去。怹共我規个人攬牢咧,我直直喝直直phún,怹攏毋放,紲落怹閣共彼領披佇我身軀的鹿仔皮揪落來,共怹鬍鬚的面貼佇我的胸坎。我直直喝直直滾絞。Tō佇彼个時陣,我聽著尻脊骿咻一聲,我越頭,位樹林飛一枝竹矛出來,正正tsha̍k佇彼个sán的的大腿,伊叫一聲un落來,跋倒佇土跤直直哼。我看著大斑鴿位一塊珊瑚礁後壁跳出來。另外彼个大箍的,驚一tiô,手tō挾佇我的頷頸仔,閣共伊的刀夯懸,喝聲愛伊徛較遠咧。想袂到這時陣,另外一枝竹矛隨位珊瑚礁後壁飛過來,擦過我的頭毛,直直插入彼个大箍的的嚨喉。血噴出來。我phún一下跳開,彼个大箍的tō跋倒佇土跤。我走位珊瑚礁去,看著我的爸爸徛佇大斑鴿後面。日頭的光線罩佇珊瑚礁,予伊成做金色的石頭,閣過,沙埔頂khùe一隻小舢舨仔,阿無外遠的海面有一隻三帆的大帆船落碇,我想,he tō是怹紅毛的船無毋著……
毋知是按怎,自從彼日了後,我見若看著大斑鴿,心肝穎仔tō癢癢想欲笑,總講一句,見若看伊位遠遠的所在行來,我tō笑甲無法度tsún節,只好共我長長的頭毛揪來掩我的喙,而且,我仝款忍袂牢想欲看伊。伊的體格懸閣勇,目睭大閣深,佇Lamey的查甫囡仔當中,伊是上好看的一个。我的媽媽知影這一切,伊tō講,我的心已經予大斑鴿掠著啊,tō親像兔仔予lā-hio̍h掠著。我的媽媽講,當愛情到位,查某囡仔攏會想欲笑,怹會笑甲àⁿ腰,干那欲共頭磕佇土跤。所致,當佇彼工Toepaupoe Lakkang的節日,我看著大斑鴿走佇第一个,我tō知影,伊會共上大蕾的Seiluf送予我,而且,我嘛欲送伊上青的檳榔,閣為伊做一領上好的鹿皮衫。按呢想的時,我tō閣想欲笑出聲,而且,我嘛感覺著我的奶仔漲漲,阿我的面燒滾滾。我的媽媽知影這一切,伊講,我的心已經予大斑鴿箍甲ân-ân-ân矣,伊微微仔笑,輕輕仔共一蕾火紅的I-sip插佇我的長頭鬃。
喔!彼工過節,伊成實提一蕾Seiluf徛佇我的面前。我大大笑出聲。
「大斑鴿,是按怎,你佮遠遠看著的你無仝?」風吹過阮的身軀,Toepaupoe Lakkang的歌舞聲猶底繼續。阮一路手牽手向北走,走過山崙的椰子林,走過一片林投樹林,閣鑽過一个過一个的礁石縫,來到北爿無人攪吵的海墘。阮liâu過海水,鑽入海墘仔的一个礁石壁空,藍色的海恬靜舖平佇阮的面前,細聲的湧鬚有時拍起來,浸過阮的跤目。雖罔遠遠看著的大斑鴿是一个勇壯的獵人,毋過彼時陣佇我的身軀邊,伊的表情溫柔,tō親像是一隻趴佇溪邊啉水的細隻鹿仔。伊細聲喘喟,àⁿ頭tsim我的身軀,恬恬袂愛講話,阿我講話的時,伊tō微微仔笑。
「Salom,妳手頂頭的金色的鍊仔足媠的。」
「戇柴頭,這叫做金手環。敢講你無看過?這是阮媽媽共恁兄哥Rutok用鹿仔皮換來的。」
「哦?」伊的表情干那啥物攏毋知,足驚奇的款。
「大斑鴿,是按怎,我的心肝干那已經等候你足久?」我感覺大斑鴿的身軀干那日頭曝過的海水,燒lo̍h燒lo̍h,閣柔軟干那一塊長長的布巾,共我纏咧,沓沓仔摧ân,阿我tō一下手予燒燒的海湧幔崁落,干那欲無喟去,一下手,閣予伊sak懸。「大斑鴿,以後你若出門拍獵掠魚的時,我tō佇厝織布做衫佮種田。按呢好否?」
「嗯!」伊tàm頭,目神囥佇遠遠的海面。
我嘛綴伊看。
阮雄雄注意著,位遠遠的東北爿的海面出現一排烏點,閣斟酌看,是大隻細隻的船仔規十隻,直直駛對Lamey來。其中有幾若隻插紅毛的旗仔,甲板真懸,大斑鴿講,he tō是有裝火砲的紅毛大帆船。
「代誌毋好啊!紅毛的船來啊!」大斑鴿喝一聲,伊講:「緊!咱緊來去通知逐家!」
伊共我的手牽甲ân-ân,我想著頂擺二个紅毛佇遮予阮刣死的代誌,那走那問伊:「是毋是為著彼擺的代誌,怹轉來報仇啊?」
「好定是啊……只是講,唉呀,今仔日拄好是Toepaupoe Lakkang的日子,逐家攏啉酒醉矣!真害!」伊按呢喝。
阮走轉去南爿海墘仔的時,果然看著逐家啉甲足歡喜,已經醉茫茫矣,閣有一寡人已經倒佇樹跤睏去矣。「紅毛來矣!紅毛!紅毛來矣啦!」阮大聲喝。才拄喝出聲,紅毛船頂的火砲tō開始拍啊。砲彈tia̍p入樹林,一大群鳥仔嘎嘎嘎飛懸,樹林嘛著火燒起來。
「走啊!逐家緊走!查甫人應戰,查某人佮囡仔先匿起來!」我的爸爸Tu-koo-lu大聲喝:「去,恁緊去匿入夜婆洞!」
海上,懸甲板船的火砲直直拍,四界轟轟叫,阿細隻舢舨仔想欲先駛靠岸,舢舨仔船頂有紅毛的兵仔,嘛有大員的人。怹位船頂tō開始彈槍彈砲,頂頂下下攏是喝喊的聲。我嘛驚甲哮起來。
大斑鴿講:「免驚!共我的手牽予ân。」
阮走入樹林,peh上山坪,走來夠夜婆洞口。
「緊匿入去,緊!」我的爸爸徛佇磅空口摧人入去。
Lamey的人一个一个鑽入洞裡,這是一个足大足深的山洞,雖罔晉前阮嘛bat入去匿過,毋過,一徛佇磅空口,我猶是驚嚇躊躇。平常時阮袂來遮行踏,因為遮是尪姨Vare佮祖靈Alid講話的禁忌的所在。我越頭,看大斑鴿嘛是一个躊躇款。
「緊匿入去,緊!」我的爸爸摧我入去。大斑鴿雄雄對伊講:「Tu-koo-lu,我認為無應當匿佇遮!」
「按怎講?」
「因為即个洞匿入去歹出來,閣乾焦有前後二个出口,若攏夆封牢咧,按呢tō害啊!大頭目,請相信我,共Salom留佇我的身邊,我會保護伊。」
「袂使!查某囡仔留佇外口傷危險,閣再講,無人知影這个洞,tō算頭前的出口予怹揣著,後壁的出口遐細,紅毛哪會知?怹才毋敢入來咧!」
我無法度違背爸爸的意思。爸爸猶是共我sak入去洞裡。假使會使選擇,洞內的情形我毋願閣去想,因為,一切乾焦是烏暗佮死亡的火hu。悲哀的是,我無法度共我的記智提走。怹搬一粒大石頭共磅空口that咧,所致位洞內看出去,乾焦tshun一个會使喘喟的幼縫。尪姨Vare共火柴點著,紅色的火鬚tshioh佇逐个驚嚇的面,足濟查某人佮囡仔驚甲相攬底哭。Vare擔頭,雙手夯懸,喙裡細聲底祈禱啥物,閣干那佮祖靈Alid底講話。因為伊的面變甲ná來ná恐怖,我沓沓仔已經毋敢看伊。伊的聲調ná peh ná懸,tō親像是頷頸仔予誰tēⁿ咧,ná摧ná ân,上尾後,伊tō用一个足幼足尖的聲音哀叫起來。洞外有時會有火槍底彈,閣小可聽會著人佮人相拍的時的喝聲,雖罔匿佇山洞內,彼款滾絞的喝聲猶是會予人的心肝liah做幾若塊,一直tiuh,直到Vare的哭聲sau聲去。
怹共我講,大斑鴿已經死矣,怹講紅毛一踏上阮Lamey的地,大斑鴿tō死佇怹的火槍下面,這是路尾匿入來山洞的一个麻達共我講的,伊講he是伊親目睭看著的。我一聽著這个消息tō隨崩倒,直直哭袂煞。怹講Lamey的查甫人佇山洞外予紅毛刣死傷濟,我的爸爸Tu-koo-lu tō叫怹撤退匿起來,所致怹一个接一个,嘛走入來洞裡匿。「阿我的爸爸咧?」我大聲喝,毋過無人應我。規个山洞一下手塞甲滿滿攏是人,喘無喟,阿我的頭愈來愈hîn。過一下仔,阮tō鼻著臭火薰位雙爿磅空口的方向湠來。「He是紅毛放的火,怹欲共咱薰死佇內面啦!」毋知是誰講出這句話,一講煞,這个烏暗的山洞tō成做充滿死亡喝聲的墓壙矣,四界是哀爸叫母的聲,阿我的頷頸仔干那予索仔摧ân,ná來ná艱苦,尾後tō佇我欲斷喟晉前,有一个逃命的力量共我佮一群人sak出去洞外……
我是Salom,是Lamey大頭目Tu-koo-lu的查某囝。雖罔我猶是毋願相信大斑鴿死啊,毋過我已經毋敢抱啥物向望。怹共阮Lamey的查某人佮一寡囡仔掠來遮,另外,遂用一隻大帆船共無予怹刣死的tshun的查甫人送去別位。聽講he是足遠足遠的所在。逐个攏講,無向望矣,阮佮阮的查甫人已經一世人無可能閣再見面矣。所致,阮Lamey的查某人tō按呢逐盈暗坐鬥陣悽慘仔哭。彼日,怹派我去tshiūⁿ水,我行到溪邊,感覺家己無法度閣活落去,tō跳落溪。想袂到拄好彼个紅毛兵經過,共我救起來,伊共我tshūa去牧師遐。牧師看起來毋是大歹人,而且,伊閣小可會曉講阮的話。伊講:「上帝疼妳,定著會共恁的目屎擦焦。」我問伊彼个上帝是啥。伊回答我,講:「上帝tō是恁較早講的Alid。祂造萬物。祂疼妳,毋管妳去佗位,祂攏佮妳纏綴。」若這我毋相信,祂若疼我,祂怎樣會叫紅毛共我佮大斑鴿拆分開?牧師繼續講,怹紅毛對牽手真體貼,彼个紅毛兵對我真有意思,伊問我敢欲嫁予伊做牽手。我直直搖頭。Vare講,紅毛的牧師是夭壽人,是鬼仔頭。
暝是按怎遐爾長?倒佇柴間仔,我恬恬看月光位壁邊的縫洩入來,tsiû-tsiû-tsiû的夜蟲叫聲內面,Lamey查某人猶閣大細聲底哭。我想起大斑鴿有力閣溫柔的身軀,感覺我的胸仔無張持閣漲起來,一下仔,我tō隨閣予愛永遠佮伊分開的悲傷摃倒去。我一哭,遂聽著媽媽嘛哭愈大聲,伊上尾手共我攬咧,講伊拄才目睭瞌瞌,看著海的彼爿,我的爸爸予紅毛佮新港人刣死佇椰子樹林內。
「Salom,妳聽話,為著後代,妳愛嫁予彼个紅毛!」
我是李發
我是李發。怹講阮是生理人,閣有一个講法叫做海賊。我猶會記頭一擺經過彼个小島的時,日頭tshio̍h佇島上的山崙仔,金siak-siak,袂輸tō是傳說內面的黃金之島。彼个傳說是我佇巴達維亞的時位英國船員的喙裡聽來的。當然,黃金之島乾焦是傳說爾,毋過,我記智內面的Lamey,確實是一个足媠的小島。我原籍佇泉州府東南海墘的漁村,歷代祖先佇遐掠魚過日,生活自在,毋過,自從嘉靖年間,大明海禁轉嚴,宣布「寸板不得落海」了後,漁民悽慘落魄,阮漁村就成做散赤的拋荒地矣。我的老爸一代雖罔有學種田,毋過收成實在傷歹,山濟田少,一四界是乞食,所致到阮這代,為著三頓,濟濟人只好離開故鄉,違背官府,冒險落海討食。我自少年綴安海鄭一官的商船隊佇東洋佮南洋的海路漂浪,出入日本平戶、長崎佮南洋巴達維亞的商館之間,嘛時常來到大員做生理。經過這十幾年,一官佮福建官廳、泉州、漳州、福州的海防衙門關係愈來愈好,所致伊嘛已經會使自由出入佇彼箍圍的沿海做買賣──總講一句,這一大片的海路已經是伊的天下矣。有一暫,安海佮浯嶼 之間的海灣,不時擠滿滿攏是伊一官的帆船。
成做一个生理人,若心內有刺tsha̍k,我tō真細膩,特別是我昨暝閣去夢著較早佇南洋佮紅毛的船相戰的畫面,我tō感覺真歹吉兆。我夢見青色的大海予血染紅,阿佇甲板頂,紅毛共刀khùe佇我的頷頸仔。
彼个Lamey人Rutok bat佮我鬥陣佇一官的船頂做代誌,我攏叫伊阿兔。我會記彼時伊的小船予大湧摃反去,阮的船拄好經過,共救起來,伊才加入阮的。三冬前,自從我離開一官(唉,he是不得已的,因為我拄好佇伊手下王貴的船頂,拄著伊反背一官的代誌,路尾,王貴予一官滅去,我嘛只好離開)了後,tō留佇遮,貿番仔社的買賣;阿兔有時會鬥相工我佮番社的tsih接;我提布料、米、鹽佮鉎鍋去番仔社換鹿皮佮鹿肉乾,共鹿皮佮鹿肉乾交大員的紅毛商館換銀兩,閣提銀兩共一官怹船隊的人買閣較濟的布料、米、鹽佮鉎鍋轉來──你看,代誌tō是遮爾簡單,逐个人攏是我生理的好兄弟。
落一暝的雨,我按算趁天色猶袂光tō出門。我吩咐怹兄弟仔擔竹擔綴我行,怹換穿漢人的衫,頭戴瓜笠,包頭巾,免得予人認出來。阿兔的小弟大斑鴿袂曉講阮的話,我愛伊假做啞口。我乾焦是生理人,當然袂戇甲共全部的代誌講出來。若講人佮人之間為著金錢權力相刣的代誌,我的瞭解phīng誰都較清楚。紅毛的船、日本人的船、一官的船攏有火槍佮大砲,時常佇彼條海路相搶相拍;晉前,日本人的平戶櫻丸佇澎湖靠礁,阮嘛是靠勢人濟共怹的船貨搶過來家己的船的;佇這个時代,這並毋是特別的代誌。紅毛去攻打Lamey小島嘛是仝款。佇怹紅毛出征的晉前幾日,怹的牧師bat來Takau歇一暝,我聽講,怹一路攏底探聽Lamey的詳細情形,目的tō是為著欲消滅怹。彼个紅毛牧師叫做幼尼司,我較早佇大員做買賣生理的時bat看過伊的人。伊來Takau的時阮有見面,我共講,我無啥知影Lamey,我乾焦知影,逐年的這个時陣,怹有一个節日,佇彼工逐个人攏會啉酒啉甲醉茫茫,怹若欲問,愛問放索社的人,因為放索佇Lamey對面的海邊,怹有時仔會坐船過去佮Lamey的人冤家相刣,對遐較清楚。我共牧師講這,無為著啥物,乾焦為著我有通順順仔做生理。我知影,牧師是怹紅毛的頭人之一,共伊講這對我完全無敗害。
我聽講,Lamey的查某人佮囡仔是予怹掠去佇新港社做奴kán。阮拍算一路向北行,先到大員探聽消息,才閣去新港社。日頭一直無出來,天色氆氆,雲貼真低,阮經過桌山的塔加里揚社彼箍圍的時,西北雨tō tshiâng落來矣,阮只好歇佇竹抱跤匿雨。Lamey的人懸閣勇,我毋敢惹,毋過我認為,若佮新港社的人比起來,怹並毋是巧人。實在講,紅毛放刁欲共Lamey社消滅,若顧慮家己的生命,我是無應該答應阿兔怹兄弟的,毋過,這tō是一字情嘛。做生理袂使攏無講情,做人嘛仝款。我路尾猶是答應怹,是因為另外閣有一个消息:聽講紅毛尾手欲共Lamey島的全部椰子樹佮別項種作攏總貿人,按呢,我若透過阿兔先瞭解Lamey,我的機會tō phīng人較濟啊。Lamey的Rutok共我講過,彼个島有規山坑的椰子樹,閣有田地會使種稻──我共算,若用一年200至300箍紅毛錢 的代價共貿起來做,應當貿會著,閣不止仔有利純咧──
有利純的代誌當然是著的代誌敢毋是?
「阿兔,我知影Lamey佮這爿的番社攏無交情,為啥物?為啥物逐社攏欲拍恁?」我用怹的話問怹。
桌山予雨雲崁牢咧,陷佇白霧裡。
阿兔無講話,伊的小弟大斑鴿代替伊回答:「因為怹無膽,阮大頭目Tu-koo-lu講,怹驚怹的頭予阮割去,才會tshūa紅毛來對付阮。」
「阿紅毛無代無誌哪會欲刣恁?」
伊的目神小可歹,毋過怹講袂出話。
我想,怹一世人嘛無法度bat的,毋過,我位紅毛牧師幼尼司的喙裡減采已經有瞭解。紅毛招來佇大員佮北港彼箍圍種田拍獵的漢人愈來愈濟,he攏是紅毛的利純,阿漢人侵佔番社的田佮獵場,會不時受番社威脅,需要紅毛保護;另外,大員箍圍的眾番社拄歸順紅毛,怹紅毛定著想欲藉這擺對付Lamey的決心來對眾番社展威風──我看紅毛tō是按呢才欲拍怹的。怹晉前對付麻豆社嘛是仝款的理由。嘿,我長年佇一官的船隊底走跳,這款代誌怎樣瞞我會過?我是生理人,我知影一切,毋過,我才袂戇甲共這一切講出來咧。
「細膩!蛇!」大斑鴿喝一聲,手伸過來,共我頷頸仔邊的一隻大青竹絲掠咧。
我的心肝tiuh一下,彼隻大青竹絲的頭尖尖,喙開開有二枝尖牙,本底尾仔佇空中直直sut,路尾予大斑鴿掟一下規身軀khiû起來,無三二下手,tō予活活掟死。大斑鴿共伊撣佇土跤。
「多謝!你救我一命。」
大雨沃佇彼尾蛇的屍體,我ná看,心肝穎仔猶閣底hiàⁿ。前一暝做的夢閣浮現佇我的頭殼。
我雄雄感覺無應當tshūa怹兄弟仔冒險。
我講:「阿兔,以我佇海上所聽著的,紅毛人一向手路粗殘,我看,咱猶是莫去大員矣啦。」
「這……」
「莫閣躊躇矣啦,我看,恁兄弟仔先匿一暫……」
「這無可能!」大斑鴿對我大聲講:「你無看過怹是按怎共阮Lamey的人燒死佇山洞的。閣再講,我一定欲共Salom救出來。」
「大斑鴿,你毋免大聲。我共你講,怹紅毛佇南洋的馬尼拉bat刣死二萬个漢人,火燒馬尼拉。這擺共恁小小的Lamey消滅無啥物稀奇!」
「你講啥物小小的Lamey?」大斑鴿受氣啊,手夯起來,共我sak倒佇土跤。
哼!所致我講,無效啦,怹Lamey,番tō是番,講袂tshun車,若欲赴死,我tō tshūa恁來赴死好啦!
雨小停的時阮閣一擺起程,我因為跋一倒,規身軀痠疼,行袂緊,行到大員的時已經是黃昏。佇紅毛起的熱蘭遮城外,有足濟隻紅毛的甲板船佮三四隻一官的大帆船歇佇港岸。阮行入漢人滯的彼條街仔款貨,提白銀共我的老朋友顏標買寡米、鹽、布料、幾khaⁿ鉎鍋閣有一寡胭脂,囥入阿兔怹兄弟仔擔的竹擔。顏標的厝裡有一个空房,我按算好欲佇遐過一暝。這是我做生理的習慣,毋管按怎,我毋行盈暗路。顏標掠怹二个兄弟仔金金相,面色青疑。
「阿怹二个是誰?」
「我的親tsiâⁿ啦,兄弟仔拄位泉州過海來討食。我按算先予怹佇我遮鬥相工。」
「喔,原來是按呢。嘛好啦,你捷捷愛佇Takau 遐佮南爿的番社相tsih接,加二个跤手鬥陣嘛較安心啦……」顏標的目神青疑原在,伊壓低聲紲落講:「總是,南爿的番閣較歹,你愛細膩。」
「我知啦!」
閣落一暝的雨,隔工,是無風無搖的大好天,欲去新港社的路裡親像籠sn̂g底hip,hip甲我規身軀汗。一路我看大斑鴿bih喙,目神歹甲干那欲著火,我tō緊張起來。我愈來愈後悔我所做的代誌。我確實無應當答應怹。我直直底考慮,萬一若予新港社的人看出來,毋nā以後生理免做,性命恐驚嘛有危險──時到規去tō講我是予怹威脅,我才只好用計共怹siâⁿ來遮的──按呢想雖罔予我加較定著矣,毋過,心頭猶是刺tsha̍k,我看,猶是會有生死的相殺佇我面前發生。我愈來愈無佮意這款代誌。有時我會回想過去佇海上冒險流血的生活,毋管按怎講,留佇大員、Takau做生理,長年來看,雖罔利頭無遐懸,總是較平靜。閣再講,我這暫捷捷有想欲tshūa一个家後的拍算,實在無應當為著十擔烏魚賣命……
行到新港社的村外,我共怹兄弟講,為著怹的安全,我愛先入去村裡探路,我吩咐怹佇路邊的茄冬樹跤等我,紲落,我tō共其中一擔竹擔擔入村。才一踏入去,怹社裡的大大細細tō倚來矣。佇買賣的當中,我真緊tō探聽出Lamey的人夆關的所在;結果,我才當欲揣機會出去共阿兔怹兄弟講,新港社的頭人Lika tō出現矣。我佮伊早tō熟似。我送伊一包鹽,共伊探聽Lamey的代誌。伊共我講,Lamey的人猶袂刣了咧,過一暫,紅毛閣會去拍怹。伊壓低聲講:「另外,怹閣表示,這擺欲共彼个殺人兇手掠著。」
「啥物殺人兇手?」
「Tō是有一擺共怹二个紅毛船員佇Lamey刣死的兇手,我已經位一二个查某人遐問出來是誰,嘛共紅毛講矣。紅毛講,若鬥掠著伊的人,會有重賞。」
「哦?若按呢,伊是誰?我嘛會使鬥揣呢!」
「是一个叫做Tapanga的。」
「哦,Tapanga!」
「按怎?敢講你bat?」
我嗽一聲,用特別慎重的目神看伊……
我,Rutok
我的小弟大斑鴿無法度諒解我,我知影。
佇村外等一下仔,我tō共大斑鴿講,彼个叫做李發的漢人袂閣轉來矣。代先的時伊毋信,毋過我叫伊共另外一个竹擔囥咧,佮我做伙去匿佇路對面遠遠的樹林觀察──代誌tō成實親像我所講的:李發無閣轉來矣;顛倒是彼个名叫做Lika的,tshūa一群十幾个新港人,提刀佮矛位怹的村裡出來,來到阮晉前囥竹擔的樹跤。怹揣一勁 揣無阮,才只好表情失望離開。
我,Rutok,這个字表面的意思是野兔,佇船頂的時,怹攏叫我阿兔。因為一个意外,我離開Lamey,幾落年了後,我探聽著一个消息講,我的牽手Uma猶閣底等我,所致我決心轉去。按怎嘛想袂到,才無外久,紅毛tō聯合大員彼爿的番社攻打阮。
幾落年了後,我離開Lamey閣轉來,原本tō是想欲共我所看著的一切共Lamey人講的,我認為乾焦匿佇小島嘛毋是辦法,愛佮外面的世界講話,愛予gâu掠魚、gâu泅水、gâu拍獵的Lamey成做南洋水路舞台的甲必丹 ;毋過怹毋聽,乾焦認為我是食著外面世界的毒蟲,愛膨風,頭殼歹去,抑是認為我的靈魂已經佇海上出賣去──當然毋是按呢。彼幾年的流浪予我看過世面,予我知影紅毛的底蒂,甚至我已經位一寡紅毛船員的喙裡聽過怹的神。Tō算尪姨Vare無佮意我,大頭目無佮意我,我猶是知影紅毛的性地。怹有砲有槍,阮的刀佮矛猶毋是怹的對手。我共大頭目講過,至少佇表面,愛趁早佮大員的紅毛tsih接講和,袂使乾焦靠喟力,愛靠頭殼,若無,tō愛煩惱族人的性命。大頭目聽袂落,伊當眾人的面共我侮辱,問我父母生予我的肩胛頭,是毋是予我仿見佇啥物所在?Vare嘛講,我是紅毛的神派來欲háⁿ人的。即馬來看,大頭目已經死去,Vare嘛予人掠去,Lamey已經tshun一堆著欲化去的火hu。我感覺真悲哀,
「為著恁的安全設想──」tō是李發的這句話予我看破伊的跤手的,我所瞭解,伊佮怹漢人攏毋是先替人設想的人,尤其是佇怹共這句話講出喙的時──毋過我並無共伊的白賊拆破,是為著會使恬恬看辦勢,等候時機出現。
大斑鴿直直講欲入去新港揣人,我共阻擋。因為新港人濟,閣有漢人佮紅毛,我講,若是Lika知影阮佇附近,定著會防甲真密底等阮──若雄雄闖入去,定著是赴死爾。當然,大斑鴿初初袂聽我的話,一直到我共我的全部計畫講出來才准煞。我共伊講,為著Lamey相戰袂使乾焦靠喟力,愛靠頭殼。我共伊講:「咱愛互相配合,若無,你看袂著你的Salom,我嘛見袂著我的Uma。」
阮踅去附近的山崙仔匿幾若工,日時歇睏,利用盈暗的時間過去村邊暗暗仔調查。阮聽著哭聲,知影Lamey的查某人佮囡仔夆關佇啥物所在,毋過,四箍輪轉攏有人底顧,機會bái揣。怹的哭聲真悽慘,我知影其中有我的牽手Uma的哭聲,見若想著,我的心肝tō揪做一球。阮直直等候機會,直到某一个盈暗,出獵前的柴火點著,我tō知影阮的時機到位矣。彼个暗暝,新港人攏去佇彼个hiâⁿ火的大埕,查甫查某相交替,踅圓箍仔跳舞唱歌,一輪箍過一輪。佇最尾後的時陣,怹的大頭目Lika徛出來,手一伸,逐个人tō跪落,伊家己嘛跪落。紲落,伊共矛夯懸,開始大聲祈禱:「阮佇天頂的爸上帝Alid,你是唯一、永遠、創造天地的神,感謝你賜予阮媠閣有喟力的身軀,會使予阮行入樹林上深的所在拍獵,請你共路裡的魔鬼毒蛇趕走,嘛共刺仔佮敵人掃開,感謝你用耶穌的血洗淨阮的罪,嘛請你賜予阮濟濟的鹿仔予阮食會飽,予阮大大開喙來呵咾你!阮欲逐工呵咾你!阿門!」了後,逐个新港人tō大聲喝喊起來。
Lika當然想袂到,隔工透早,當怹出門拍獵的時,我佮大斑鴿 tō將伊佇田裡做sit的牽手佮查某囝掠來阮的手裡,共怹綁佇一个iap-thiap烏暗的土空內。阮守佇山崙仔頂,一直守到怹拍獵的隊伍倒轉來。日頭落山晉前,樹影拖甲長長長,我家己一个人行入新港村,來到Lika的面前。
我用新港話共伊問好。
我講:「你的牽手佮查某囝攏佇我的手裡。」
伊假定著,開喙講:「哼!咱佇長崎見過面,我掠準你是漢人。」
「我佮你仝款毋是漢人。我是Lamey。」
「哦!Lamey!」伊的表情驚嚇起來。伊講:「你想欲按怎?」
我講:「我較早佇一官的船頂學會曉真濟物件,包括漢人的話、紅毛的話佮你的上帝。因為你做的代誌,我早tō會使共你的牽手刣死,毋過我無按呢做。你愛知影,我的爸爸怹死佇Lamey的山洞,死佇你佮紅毛的手頭。我問你,你的上帝敢允准恁刣人?」
我知影我的尻脊骿後定著有一群人夯矛共我圍押咧,毋過Lika對怹使目尾,怹毋敢有動作。
Lika無應我的話,伊講:「橫直,我的牽手佇佗?你緊講!若無你會無命。」
我講:「有人底等我。月娘peh上樹椳晉前,我若無轉去彼个所在,你的牽手佮查某囝攏會死。」
Lika受氣啊,抽刀khùe佇我的頷頸。伊講:「你免閣弄我。到底愛啥?你直講。」
「共所有的Lamey放出來!」
「無可能。你聽斟酌,怹若攏總放出來,無外久,會隨予阮的人jiok著、刣死。Lamey的查甫人乾焦tshun恁一、二个,你莫袂記。我會使接受的條件是放一个人出來換我的牽手佮查某囝轉來,若無,tō是你佮我的牽手做伙死。你放心,恁Lamey的查甫已經tshun無幾个矣,恁嘛無法度保護怹,毋過我Lika會使。我講會到做會到,阮新港人將會保護怹性命的安全。最尾後,我袂將今仔日的代誌共紅毛講。我若講,怹會閣去攻打恁;我若無講,恁會使恬恬過恁的日子。我是Lika,我講會到做會到。Tō是一个人,你共名予我,逐个攏袂死,若無,時到你佮我的牽手、查某囝攏愛死。願上帝原諒我。」
Lika確實是一个雄腳數,我踏第一步入來tō知影矣,我算來算去,手頭的喟力乾焦按呢,無法度討閣較濟矣。我躊躇一陣,只好開喙講:「我欲愛二个人,Uma佮Salom,你共怹放出來,按呢,我tō共你的牽手佮查某囝還你……」
「Salom?你是講恁頭目的查某囝Salom?」
「是。Salom,佮Uma。」
「真可惜,Salom無佇遮。伊二工前予人娶去大員矣!」
「誰娶去的?」
「一个紅毛兵。」
月娘peh上樹椳的時,我佮Uma二个人鑽入山林上深的所在。大斑鴿無法度諒解我,我知影。伊講,若早二工動作,伊tō會使共Salom救出來矣;tō因為我的無膽,害伊的Salom予紅毛娶去。伊悽慘仔喝一聲,一个人走位海邊的方向去。「大斑鴿!」我共叫,伊毋越頭。佇山林內,佇夜蟲的叫聲之中,Lamey查某人的哭聲遠遠位阮的尻脊骿傳來,Uma嘛ná走ná哭。我共伊講:「莫哭!有一日,咱會閣轉來tshūa怹。」
阮peh上山坪邊的一粒大石頭。想袂到天遐爾清,遠遠的山下,月光掖佇平原佮海水,看著是遐爾恬靜。閣較過去,佇猴山後壁的方向,海水盡尾的地平線頂懸,我看見Lamey的暗影浮佇遐,親像一隻歇喘的海翁,遐爾仔溫柔閣稀微,tō干那一个真歹接近的美夢。毋知是按怎,我看咧看咧,家己嘛強欲哭出聲。
講著咱的祖先啊,實在是好漢,眾番無塊比,誰通相爭啊!
我干那閣聽著Vare佇過節的日子唱歌的聲──毋過毋是,he毋是Vare的聲,he是我的身軀邊Uma的聲。伊行倚來,共我攬咧,用溫純的目睭看我,閣款款仔共伊的喙tsim佇我的喙。「欲按怎?我閣想著我的爸爸佮媽媽。我閣想著阮一家口仔佇Lamey的日子,我坐佇金色的珊瑚礁石頂懸,看怹手牽手佇青色的海湧裡行……」伊的面貼佇我的面,我感覺喙phúe澹澹,我知影,伊閣開始底流目屎。
我講:「Uma,莫哭!妳莫哭!總是有一日,咱會閣來tshūa怹轉去。」
毋過才無外久,我的面tō攏是伊的目屎矣。我想著大斑鴿佮Salom,想著逐个親人,想起Lamey的一切,心肝tō絞ân-ân。Uma的目屎ná來ná濟,沓沓仔,嘛共我的目箍浸澹去……
(煞)
[1] Lamey,荷蘭文獻所記,十七世紀初小琉球嶼人之自稱,推測是Siraya之一支。
[1] Tu-koo-lu,Siraya語之蒼鷹。
[1] Salom,Siraya語之水。
[1] Rutok,Siraya語之野兔。
[1] 划,ko3。
[1] Kale山,大武山也。
[1] tshîⁿ目,刺目。
[1] Alid,阿立祖。
[1] 綿精,mî-tsinn,入迷也。
[1] 沓沓仔,ta̍uh-ta̍uh-á。漸漸。
[1] 一官,鄭芝龍也。
[1] 麻達,男子。
[1] I-sip,Siraya語的「花」。
[1] 浯嶼,即金門。
[1] 紅毛錢幣單位Real。
[1] 一勁,tsi̍t-khùn。
[1] 甲必丹,語自captain,即船長、首領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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