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垵，我的母親---有聲台文

[李秀]

接著開會通知，地點是澎湖，心湖開始澎湃滾絞。我將通知單真細膩收入去皮包內底，親像一件寶貝仝款每日陪伴我快樂上、下班。快樂的後壁，有一份感謝，感謝頂司予我有這个參加開會的機會，續落來，我會當踏入彼个思思念念的所在---外垵---父母生長的故鄉。

有人講：「攏予李秀騙甲東倒西歪，講啥物澎湖有偌媠，其實澎湖一點都無好耍，予東北季風搧甲悽慘落魄。」一个所在有好蹉跎無，每一个人的感受攏無仝。我嘛去過幾若遍，毋過，每一遍的感受，親像棧梯，一層一層愈懸愈媠，甚至閣變做藏鏡人，不時攀纏著我。

若臺灣起西北風，我攏想講家己是佇澎湖離島；抑若看著人家厝的裝台一支一支竹篙頂隨風飄搖的衫褲，我就會共伊想做是澎湖古厝埕斗曝衫的景緻；有時大日頭腳衝出來的臭臊味，我隨想著澎湖遐一尾一尾躺佇低厝仔咾咕石頂的魷魚干；閣有一群一群貼佇海面飛來飛去的海鳥…算攏算袂清的記持，時常像五月花佇心肝窟仔吐清芳。

為啥物我有這款感覺，因為澎湖有我父母的腳跡，好親像若想著伊，就會當掠著離我真遠的母親一寡仔丰采，就算聽著彼種特別的澎湖腔口，嘛會當予in查某囝數念袂停。頭遍去澎湖，是我高中畢業彼年，母親導（tshua7）我轉去。因為坐船坐傷久，眩船眩甲車輾斗，掠兔仔掠甲半小死，雖然倒佇伊的手抱內，據在伊按怎安貼，我猶原無法度減輕眩船的痛苦。我枵飽吵講以後絕對無愛閣來這款垃圾所在，去一畷澎湖就愛按呢受苦受難，規畷路伊有嘴講甲無瀾，親像家鄉佇澎湖攏是伊的毋著。

厝內我是尾仔囝，有四个兄哥，李家三代傳落來，攏是查甫囝，干單阿母上有才調，生出一个查某囝來，伊嘛時常以我為榮耀，講來我是嬌生慣養。

佇我的記持內，第一擺去澎湖蹉跎一點仔都無好耍。你想看覓，一个所在無自來水、無電火，胡蠅、虼蠽（ka-tsuah8）滿四界。去一畷便所，我的細胞就死誠濟，因為跍偌久，我的喘氣就愛停偌久。續落來，閣有彼款褪赤腳踏佇澹漉漉的路糊仔麋的一陣人，煞愛我叫in啥物「阿嬸仔」、「阿伯仔」…實在有夠厭氣。不止按呢，自細漢見若看著有皮的豬肉就想欲吐，偏偏每一頓in的飯桌仔，攏有這款菜色…

總講一句，一切我拄著的代誌，無一項是我合意的。隨在一群熱情的親情朋友按怎弄我歡喜，我猶原歡喜袂起來，誠實是一个爽勢的大小姐。村民不但無棄嫌我，閣替我揣藉口，講我是水土袂合，莫怪會無爽快，定定轉來澎湖就慣勢矣。阿母本底按算欲蹛一禮拜，予我吵一下煞三工就翻頭轉去高雄矣。

我講這是我上無快樂的一遍旅行，阿母嘛講以後無愛閣揣我轉去故鄉。誠實的，伊真正無閣陪伴我去澎湖外垵。因為兩年後，伊家已一人去一个叫人斷腸心酸的所在。

不而過，伊敢知影，即馬，這幾十冬以來，予我上思念、上透心刻骨的旅行，就是彼遍我感覺誠無爽快隔山過水的澎湖行。

阿母！汝即馬佇天頂彼爿，一定會當來去自如，抑若我，這一世人上界欣羨的向望，就是汝會當閣導我轉去外垵行一畷。

位阿爸退休了後，阮每冬攏會轉去一遍。每遍隨著經濟繁榮，就有無仝的風貌，可能有變較進步，但是我親像失落啥物真實寶貴的物件，淡志失望。因為我總是向望揣著第一遍佮母親去的時陣的人佮事物。當時一點仔都毋知珍惜，如今閣拼生命去網掠，我就是這款無站節閣無路用的人！

論真講來，澎湖對我有足濟的感情，所以接著開會的通知，親像接著聖旨仝款，莊嚴閣歡喜。頂遍去澎湖，是三年前的代誌。三年矣，伊毋知變做啥款？飛龍機降落佇曠闊的馬宮機場，行佇停機坪頂，強力的西北風吹來，好親像母親熱情的攬抱，我深深呼吸這款透心腹的氣氛。

位機場到市區，有寬闊平坦的公路，兩爿的木麻黃樹叢，牽出一望無際的大海，荒涼閣淒美，親像阿母隨時攏會出現佇我的眼前。招待人員共阮導入華麗的飯店，我將行李囥佇土腳，趕緊倚窗仔遠遠看向街仔路，向望即時會當揣著我熟似的形影。眞的，汝看! 阿母當欲位西爿行出來，捋對後爿的包仔頭，寬鬆旗袍式的衫仔褲，行路的形兩手自然的擺動，這…這…正是我日夜所數念的老母…-阿母小等一下…我佇遮…

「李秀！怎麼了，要跳樓自殺？」仝房間的同事，耍笑對我講，伊想講我是咧運動做體操，我才回魂趕緊將腳囥落來。我這款的情形已經發生二、三遍矣。會記得第一遍是阿母拄過身的頭幾工，予老父驚甲無時無刻就愛斟酌靠窗仔門的查某囝，甚至禁止我佇懸樓頂靠窗仔看街路。

現此時，雖然經過幾若十年，阿母的形影不時顯明佇我的記持。法國有一位女詩人，因為伊傷愛海，終其尾伊投落大海的內面共大海作伙攬抱。我嘛有這款心情，我傷愛阿母，我嘛足想欲綴伊去。

開會的地點是馬宮，但是外垵才是我想欲去的所在。位行程表看來，開會了後有半工自由的時間，探聽的結果，外垵並無列入遊覽的行程，我只好家己發落。時間有限，我必須透早坐頭班的公車，十一點晉前愛拼勢倒轉來馬宮，按呢才會赴坐十二點的飛機到高雄。同事苦勸我莫去矣，一畷路遮爾遠，干單停腳幾分鐘爾，算袂合，閣再講萬一公車若無準時欲按怎。

雖罔是按呢講，若無去外垵---我父母血跡的所在，我會感覺家已是一個不孝查某囝。位母親過身了後，袂當看著伊的形影，我定定按呢想，是毋是伊走去伊的故鄉外按藏起來…無論如何，這个時刻，我用爬的嘛欲爬去。

我依照計劃坐透早彼班公車，通去外垵揣老母淡薄仔形影。天猶袂光著愛起床，對我來講袂生份，奚是我讀屏女高中的習慣。位高雄到屏東通學需要坐透早頭班的火車去讀冊。彼當時阿母每工天袂光就起床替我準備早頓、裝便當，為我整理一切，予我安安穩穩，趕著車去學校。阿母拄起床未曾梳頭的形，現此時隨著公車的飛徙，煞佇我的面前走來走去。軟軟的早風，位車窗外飄入內，親像阿母輕柔的撫挲（so）。啊！阿母！每一个所在攏有汝，但是，真實的汝到底是佇佗位？

腳總算踏著日夜思念的土地----外垵，義嬸仔已經佇車牌仔腳咧等侯我。

「昨昏汝拍電話來，我就連鞭拜託昌仔幫我掠幾尾魚仔，通予汝帶轉去高雄。汝應該較早共我通知，我就會當準備較濟的魚干，魷魚干…」

「義嬸仔！我來毋是欲提啥物物件，我是欲看遮的景緻，鼻遮的空氣…按呢我就心滿意足矣。」

行佇防波堤頂面，彎腰想欲撈一寡海水，毋過傷懸無法度摸著。

「遮是舊年尾就開始的工程，政府講欲共海水填一寡落去，按呢就有較闊的所在，予逐家有較濟的空間通活動，另外彼角勢閣欲起一个碼頭，若按呢以後就足利便矣。」義嬸仔一睏頭共我做紹介。

「以後我就袂當佇遮耍水矣。」家鄉進步的建設，毋過我心肝頭親像失落一項重要的物件。義嬸仔導我行到廟邊一間甘仔店，我袂輸欲搬厝仝款，買一大堆物件予義嬸仔，因為伊無愛提我予伊的魚仔錢。

「汝是欲創啥物？」伊摻著疼惜的責備按呢講。

「阿嬸，遮猶原無法度表達我的心意，汝知無？」義嬸仔是阿母少女時陣上好的姊妹仔伴。看著伊親像見著我親愛的老母。

「伊就是秋蘭的查某囝，袂忘祖的囡仔。秋蘭若有在生，有遮爾友孝的查某囝，伊毋知欲偌歡喜矣! 」

我誠歹勢一直扭義嬸仔，請伊毋通按呢紹介我予別人，其實我較愛恬恬仔家己數念阿母。踏佇這塊土地，目屎流袂停。坐佇回程的公車頂，我一路位頭吼到尾，吼阿母的聲音、吼阿母行路的款樣、吼阿母疼惜我的形影…吼甲諴爽快，嘛諴心酸。

[李秀]

今年4月23日佇澎湖縣文化局演講並鼓吹台文的重要, 了後應聽眾要求, 我當場唸這篇散文, 結果予我的澎湖鄉親大開眼界, in大部份的人毋知台語竟然會當用台文表現. 但是我咧想, 如果我若用澎湖腔口來讀, 効果一定會愈好, 可惜我這个澎湖子弟竟然無澎湖口音, 唉!

[王立信]

M100701001.wav

[王立信]

外垵兮鄉情串連思念兮血管路
筩到高雄.美國.到世界角落
汝寫 消解阮夢境思鄉兮苦楚
想講 加減阮佗讀予汝聽 嗎算
挖掘填滿真深人親土親兮飫餓
腔口敢是數念兮鴉片膏
抑是仝款兮牽纏佇情字此條路
我莫安呢佮作 等心坐沉了後
來報答定著相拄佇心靈兮國度

[李秀]

是啊! 腔口是數念兮鴉片膏!
勞力汝閣再一遍予人行佇思念的血管路!

[劉菁芬]

這篇文章我前後讀過好幾遍
有幾個地方
會反覆觸動到心底那根最細緻最脆弱的弦
尤其是以下這段文字
踏佇這塊土地，目屎流袂停。坐佇回程的公車頂，我一路位頭吼到尾，吼阿母的聲音、吼阿母行路的款樣、吼阿母疼惜我的形影…吼甲諴爽快，嘛諴心酸。
有一天清晨看這篇文章
竟落淚不止

問好李秀姐

[李秀]

Sentimental 的人都會比較痛苦. 別人認為稀鬆平常之事,或許他會感覺大事臨頭,你想這種人會快樂嗎? 家門前有一棵楓樹, 秋天尚未來臨, 它就提早變紅, 兒子常取笑我就是那棵神經過敏的楓樹.

[王立信]

誠實矣，當阮讀到「踏佇這塊土地，目屎流袂停。坐佇回程的公車頂，我一路位頭吼到尾，吼阿母的聲音、吼阿母行路的款樣、吼阿母疼惜我的形影…吼甲諴爽快，嘛諴心酸。」兮時站，真正有想欲吼出來兮彼款激動兮破音和讀煞了後兮釋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