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讀原住民作家莫那能的兩首詩
──並論當前擺盪於悲劇和田園之間的原住民文學
◎宋澤萊
一、1980年代開始的原住民新文學類型
台灣原住民的文學起源於何時,是一個頗需要爭論的問題。
如果說「只要有人類社會就有口傳文學」的這個觀點是正確的話,那麼台灣原住民在台灣的文學史不能算短。因為,由許多專家所堅持的台灣原住民「多元遷移」的說法來看,最早遷徙進來的一波可能是泰雅族,大約在6000─7000年前就移入台灣;第二波為賽夏族;第三波或更晚移入的有阿美、卑南、排灣,大約在5000年前移入。就以最晚由巴丹島遷移到蘭嶼的達悟人而言,遷入的時間大約在1000年以前或500年以前[1]。總之,從口頭文學的立場來看,台灣原住民的文學起源比台灣漢人的文學要更早許多。
不過,我們這篇文章不是用來討論整個原住民文學史的,因為筆者還沒有那種能力。我們主要的重點在於探求自1980年代以來[2],台灣原住民新文學中所顯示的奇怪的文學類型,並據此來推斷未來原住民文學走向,以供對原住民文學有興趣的人做為一種參考。
我認為自1980年後,原住民的新文學類型一開始就擺盪於「悲劇」和「田園」兩大類型當中,很像一個鐘擺設置,或此或彼,到現在仍然沒有改變。我將舉出田雅各以及夏曼‧藍波安的小說,特別是莫那能的新詩,來看看這種詭譎的現象。
二、田雅各和夏曼‧藍波安的悲劇與田園小說
先談田雅各的小說:
田雅各的本名叫做拓拔斯·塔瑪匹瑪﹝Tuobasi Tamapima),生於1960年6月27日,南投縣信義鄉布農族人,醫生、作家。他的父親是牧師,對宗教虔誠而執著。家庭的背景使得田雅各對生命充滿尊重。10歲以前,田雅各在四面環繞高山的布農族部落裡成長,而後到山下的埔里讀書,由於膚色黝黑和語言不同,受到平地同學欺侮,心智因此顯得比一般小孩成熟。他逐漸發覺社會上的許多不幸,以及原住民族生活在城市中的困難。中學時,開始接觸文學。大學時,就讀高雄醫學院,加入詩社,開始創作。1981年他以自己本名為小說題目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一文,獲得高雄醫學院文學獎小說獎,在文壇初次嶄露頭角;1986年又獲得吳濁流文學獎[3]。截至目前為止,共出版了《最後的獵人》﹝短篇小說﹞[4]、《情人與妓女》﹝短篇小說﹞[5]、《蘭嶼行醫記》﹝報導﹞[6]這些重要的書籍。
他的創作顯然比80年代原住民的醒覺運動還要早。遠在1984年莫那能一批人組成「原權會」之前,他已經寫出了優秀的小說〈拓拔斯‧塔瑪匹瑪〉,並且獲獎。由《最後的獵人》和《情人與妓女》這兩本短篇小說看來,他正是擺盪在悲劇文學和田園文學中的一個原住民小說家。也就是說,當他的小說裡出現了漢人,並且原住民必須與漢人一起生活﹝特別是原住民去到平地﹞的時候,小說立即變成悲劇;假如小說裡不出現強勢的漢人,特別原住民還處身在自己的山地故鄉的時候,他的小說立即變成田園。
在《情人與妓女》這本書裡,共收集了他的10篇小說,當中〈情人與妓女〉[7]這一篇可說是他所有悲劇小說的代表作。這篇小說是描寫原住民的少女到平地淪為妓女的小說,內容濃縮如下:
原住民的醫學生「我」參加大學的醫療服務大隊,去到了太平洋沿岸的太魯閣小村落裡做義診。在診療中,他認識了一個原住民代課女老師,19歲,高中畢業,名叫「申素娥」。平常「我」在做診療時,申素娥就在旁邊整裡族人的資料。這位代課女老師綁著馬尾,有白嫩的後頸,穿淺棕七分褲,白色T恤,天藍平底鞋,大眼睛,身材標緻。他們的友誼進展得很快,她就坐在他的身邊,沒有離開;他則盯著她看,心跳加速。診期結束時,她悲傷地在夏日的校舍草地和「我」並坐談話。她表示醫療大隊的離開會使她又變回原本的孤單,使她無法透氣。她坦白地說喜歡布農族的「我」,因為「我」善良、正直,有獵人一般靈敏的感覺和嬰兒的眼神,使人一見鍾情。他們如此談著話,後來走入小徑,走入防風林,走往沙灘,跳入海水,彼此擁吻起來。
「我」回到學校,與申素娥開始通信。本來3、5日一封,之後一個月一封,後來變成半年一封,最後在他父親去世後音訊斷絕。
「我」畢業後,到北部的軍隊中當兵。
有一次,「我」放假時,在沒有夕陽的台北街頭閒逛。當他走到一個賓館前,突然被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拉住,由於從那女人的口音中聽出她必是一個原住民,因此「我」就跟隨她到她的公寓裡。那女人在門上鎖之後,就把上身衣物脫光,後又去脫裙子。我在移開目光時,看到桌子上的一顆熟悉的海邊石頭,認出了對方就是申素哦。如今的申素娥看來如同患了痢疾的病人,眼眶深陷,肌膚無力,臉皮如同一張面具,已經沒有了19歲時的天真活潑,有個只是一副營養不良的軀體和庸俗的風騷味。
申素娥表明她已經不是以前的申素娥,她現在叫做小莉,是妓女。三年前的一場暴雨捲走了她的父親,也毀掉了母親的手臂,她就聽信學校教導主任的推介,到台北來做皮肉的工作。她的印章、身分證都被收去,還簽了約,被人用暴力控制。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努力,她終於贖回賣身契,自由了。但是她從此恨男人,不願意嫁人,也不回部落。她寄錢給母親,改善母親生活,但是她繼續當妓女。她誇大說她喜歡性行為,撫摸男人叫他們失去雄風就是她最高興的事。她甚至引用了一位韓國僑生的說法,認為自己也是一位勞動者,受苦受難,流血流汗,以賺取生活,應該受尊崇,她最偉大。
「我」想幫忙她,畢竟以前曾經是朋友一場。她卻回答說:「朋友?我只要做愛就好。」
她曾墮胎,後來每天早上都吃一顆避孕藥,副作用已經顯現在身上。但是她拒絕「我」的診斷,也不接受精神治療。她也不相信國家、社會能有甚麼公理來拯救她,並認為金錢才是妓女的祖國。她恨每個人,不需要任何人的關懷。她叫「我」離開,因為她還要接客。
「我」不禁慚愧萬分,只能恨世界為何充滿這種不公平,社會對少數人怎麼會這麼殘暴。
最後,「我」留下一句保重,關門後離開。
這是非常典型的一齣悲劇,在命運的擺佈中,女主角先孤立無援,最後再拒絕所有的人的幫助,把自己徹底孤立起來。她活活被犧牲了,正朝著毀滅的終點急速前進,沒有人能挽回她。這篇小說帶給讀者的同情和恐懼[8]是強大的,在閱讀完後的幾年,仍然難以忘懷,堪稱是田雅各的悲劇代表作。他還有許多的悲劇作品,像〈拓拔斯‧塔瑪匹瑪〉[9]〈馬難明白了〉[10],力量都很大。
這些悲劇的來源,大抵都是由於原住民必須面對平地人所帶來的。像申素娥必須面對平地人的嫖客,使她淪入了悲慘的生活。〈馬難明白了〉裡的小男孩,由於必須在平地學校求學,他被平地的小孩歧視,罵他為黑人,使得馬難回家抱著父親淚流滿面。
然而,田雅各只寫悲劇作品嗎?不然!他也寫了許多的田園故事。比如〈 伊布的耳朶〉[11]就是一篇讚揚原住民有「不說謊」的美德的田園小說,故事濃縮如下:
有一次,祖母伊布的子女都下田工作,只留她在家裡照顧孫女姍妮。祖母伊布一向就缺了一只耳朶,始終都用布包著。在孫女的追問下,她終於把這個原因說給姍妮聽:
在伊布16歲的時候,一個落葉的季節裡,塔瑪匹瑪氏族的人出獵了,伊布的爸爸也在行列裡。不久,他們在樹林間發現山羌的腳印,人人變得很興奮。
此時正值晴天,雨水被蒸發,大地瀰漫了微薄的水氣,使能見度降低了。在一顆老松樹前,塔瑪‧西荷聽見草動聲,就端槍一放,一看,打死了獵狗。
這件事使得大家幾乎都要昏倒過去,因為這隻獵狗是頭目最喜歡的獵狗。獵人們立刻就埋了它,回家,過著心驚膽顫的日子。因為按照族人的規定,殺了獵狗就要受罰,重者放逐6個月,輕的也難逃要賠一隻豬。
很長的時間裡,大家都不吭聲,企圖永遠掩蓋真相。
只有誠實的伊布不願意繼續欺騙下去,她終於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頭目。最後,塔瑪‧西荷被判放逐一個月,還要賠殺一隻豬宴請部落的戰士們。
塔瑪匹馬的族人因此痛恨伊布出賣家人的行為,後由家族決議割下她的左耳。
伊布因此在心裡背負了許多年以來的不平。
上述這個故事的內容其實非常簡單,不過寓意卻頗深遠。由於不必面對漢人,因此,它無從變成一篇悲劇小說。故事的發生地點就在部落裡,出獵的情況在田雅各的筆下栩栩如生,原住民森林獵場顯露了應有的美麗姿色,散發了十足的田園味道。就小說的目的來看,它其實是在讚揚原住民有「不說謊」的美德的小說,也就是維護原住民優良傳統的小說。我們不要忘記,凡是田園文學的作家,除了描寫田園風光以外,就是讚揚傳統的道德、民俗,他們的文化觀點是保守的、復古的。這篇小說就是如此。
田雅各還有更多的田園小說;像〈安魂之夜〉[12]旨在顯露了原住民葬禮的優秀面;〈侏儒族〉[13]回述遠古時代小矮人對布農族的農業教導,都充滿了田園的風味,表現了不必面對漢人的那種悠閒、自適的傳統風味。因此,我們大可以論斷說:田雅各的多數小說如果不是悲劇的,就是田園的。
再談夏曼‧藍波安的小說,他的小說類型和田雅各相差無幾:
夏曼.藍波安,達悟族的文學作家,民族正名、自治運動的先驅,在1988年的蘭嶼反核廢料自救運動中,曾擔任蘭嶼「驅除惡靈運動」總指揮。1957年生,在達悟族人口中的「人之島」蘭嶼長大成人。高中就讀於天主教所辦的台東「培質院」,畢業後,放棄保送大學,短期之間在社會工作,做過毛巾工廠工、紡織工廠工;也送過嘉裕西服、保力龍的貨物;甚至當過綁鋼筋工人和貨車工人。在1980年,才憑著自己的能力考上淡江大學法文系。由此可見在讀大學之前,夏曼.藍波安就已嚐遍人生的頓挫。1988年,台灣的原住民醒覺運動蓬勃發展,夏曼.藍波安參加了一波波要求改革的浪潮,他的自覺正是來自他在台灣社會底層打滾的一個結果。1989年他回到蘭嶼,重新學習達悟人傳統的生活方式,從造船、捕飛魚的文化中,深深體認達悟族與大自然生態融合成一體的人文傳統。夏曼.藍波安強烈主張達悟族應該有獨立的經濟海域,使之能過著傳統生活,並保留傳統文化。他呼籲民進黨政府應該提出「蘭嶼周邊6海里,列為達悟傳統生態海域」的政策,唯有如此,也才能讓當地的海洋資源受到保護而得以永續。如果這個政策無法通過,那麼,說得再多也是徒然!到1999年為止,整整10年之間,夏曼藍波安長期觀察自己的民族,他發現:漢人或西方人類學者的民族志文獻,對達悟族的描述都有錯誤,他認為應該替自己的民族留下一些正確的文字記錄才對。於是,他進入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繼續深造,獲得碩士學位;同時他開始寫小說,成為台灣文壇極受注目的作家[14]。他的重要作品作品有《八代灣的神話》﹝神話﹞[15]、《冷海情深》﹝短篇小說集﹞[16]、《黑色的翅膀》﹝長篇小說﹞[17]、《海浪的記憶》﹝短篇小說集﹞[18]等。
就夏曼出版的小說集看來,比如出版於1997年的小說集《冷海情深》裡的所有篇章,幾乎都是悲劇作品,由於必須面對平地漢人的文化或與漢人一起生活,達悟族的人可說是走投無路,陷身在進退維谷、不知所措之中。在這本小說裡有一篇小說叫做〈飛魚的呼喚〉[19],於1992年登載於中時晚報副刊。這篇小說用來描寫一個叫做「達卡安」的原住民小孩,他已經是國小6年級的學生,由於他的成績非常不好,考試常常零分,他甚至還不會背誦ㄅㄆㄇㄈ和九九乘法表,被別人和老師封為「零分先生」。不過他卻很能幹地與父親出海捕飛魚,被許多人所稱讚,他也希望自己長大後變成海上的勇士,成為捕飛魚的英雄。由於爸爸一直認為不好好讀書將來沒有前途,擔心將來去到台灣後沒有謀生的競爭能力,三番五次要他好好唸書,但是事實上他根本不能唸書,因此,他陷身在「零分先生」或「飛魚先生」的矛盾中,無法掙脫這種苦惱。無論怎麼說,達卡安的壓力很大,他面對未來漢人的教育和生活,使他進退失據,焦慮不堪;像這種小說當然是一種悲劇。
但是,你如果認為夏曼只是一個悲劇文學的作家就錯了。他在2002年出版了《海浪的記憶》這本短篇小說集,從裡頭的所有篇章看來,大部分都不是悲劇作品,眾多的篇章的故事結構已經往傳奇﹝浪漫﹞的文學發展,算是傳奇文學;就內容來說,田園﹝海洋生活﹞的文學味道十足,算是田園文學。最不可思議的是,前一本書裡出現的小孩「達卡安」在後一本書的單篇〈海洋的大學生〉[20]裡頭又出現了一次。不過,這時的達卡安已經由國中畢業了,他不可避免地去台灣島的工廠做了3個月,不過,馬上就回蘭嶼了。他當然沒賺到什麼錢,但是他已經毫不在意。他決定變成一個蘭嶼捕魚的人,因為他捕魚的技術非常好,足以做為畢生的職業。他談起海洋的捕魚活動時滿懷興奮,自覺前途一片光明。他當然不會繼續唸書,他用「不再唸書」這個決心克服了再受漢人教育的這個負擔,甚至可以封賞自己是一個「海洋的大學生」的頭銜。在這篇小說裡,對海洋充滿了神聖的崇拜,簡直是一個已經升入天堂的樂園,簡言之,達卡安奇妙地找到了生命可以避難的桃花源了。從小說所鋪陳的無限雀躍的海洋生活來看,這當然是一篇田園內容小說。
夏曼‧藍波安的小說都是如此:當達悟族人面對漢人時,他的小說是悲劇的;當達悟族人捐棄了漢人時,他的小說如果不是變成傳奇就是變成田園。這一點和田雅各是相似的。
底下,我們要討論盲詩人莫那能的新詩,不只是由於他的苦難比田雅各和夏曼要多,也是因為他開始從事寫作的年代介於前面兩位作者之間。假如說,莫那能的詩也呈現悲劇或田園双類型擺盪的現象;那麼,毫無疑問的,這種現象大概就是原住民新文學一般共有的現象了!
截至目前為止,莫那能只在1989年出版一本詩集,叫做《美麗的稻穗》[21],裡面收集有他的31首詩。有人說這些詩是由他本人口誦,再由他的朋友李疾、楊渡記錄、修飾而成。這種說法不被莫那能所同意,這些詩大部分還是莫那能自己寫成的,少部分﹝剛開始寫的一、兩首﹞才是他人記錄、修飾的[22]。
莫那能開始寫作的年代大約是在1984年,此後,他斷斷續續寫詩,到了1999年台灣發生了921大地震就停止了,將來還會不會寫詩呢,是一個答案未定的問題。但是最重要的寫作時期還是前面幾年,大約寫了5年,他就出版了《美麗的稻穗》這本詩集。從這本詩集的所有詩篇來看,莫那能不是一個為藝術而藝術的詩人,他的詩大半都負有改造社會的目的,當中最大的目的還在於想改善原住民當前困難的處境,他可以說是一個百分之百文以載道的詩人。由於目前原住民的命運非常悲慘,導致他這本《美麗的稻穗》幾乎都是悲劇性的詩作。比如在最前面的〈恢復我們的姓名〉[23]〈親愛的,告訴我〉[24]這兩首,前一首痛陳原住民的真正姓名「漸漸被遺忘在台灣史的角落」;後一首痛陳湯英伸這位同胞的苦難,感到「我的淚水淋淋」,是悲劇作品。在詩集的中間部分,有一首叫做〈來,乾一杯〉[25]的詩,則描寫一位叫做「卡拉白」的原住民好友的一生的故事。卡拉白從小不愛念書,屢次被老師痛打;國中沒畢業,就到台灣西部平原做苦力,去海上捕魚;當兵後,去跑遠洋漁船,在南非的開普敦港被殺,失去了年輕的生命。這位朋友的一生,可說是如今原住民青年命運的縮影,這首詩也是悲劇作品。在詩集的最後面部分,有一首叫做〈黑白〉[26]的詩,書寫了原住民父親進入礦坑挖煤的無奈,這些來自山地的原住民父親必須在天還黑的清晨,,「扛起十字鎬、炸藥,走進更黑暗的洞中挖煤」,目的是為了孩子的學費以及有白米飯可吃,全篇亦瀰漫了悲劇的氣氛。
那麼,我們可以說莫那能是清一色的悲劇詩人嗎?不!並不如此,他仍然寫了一些田園作品。
我們仔細翻閱詩集,選出了兩首,裡面都反映了原住民女子在漢人社會的不幸遭遇。一首當然是大悲劇的詩作;可是另一首卻是田園詩,它們形成了一個有趣的對照。為什麼同樣是反映原住民女子不幸命運的詩歌,所呈現的文學類型卻不同,當中一定具有深意。因此,我們想要分析這兩首詩,來看看裡頭所蘊藏的玄機。在分析前,先讓我們看看莫那能的年譜,特別是有關莫那能和他妹妹的那部分的往事:
莫那能年譜[27]
1955,1歲:7月出生於台東達仁鄉安朔村,排灣族人。
1959,5歲:唯一的弟弟出生。
1962,8歲:就讀安朔國小,唯一的妹妹出生,媽媽肺結核病逝。
1967,13歲:已經學會種田、種番薯、割稻;平常就是放牛。
1968,14歲:進入大武國中就讀。
1971,17歲:國三寒假時,父親代人頂罪坐牢。國中行將畢業時,考上空軍機械學校、花蓮師院,可惜皆因為視力問題﹝視網膜色素變性﹞無法就讀;最後進入台東高工家具木工科就讀,因付不起學費,兩個月後離校。入天主教寶山教會附設技術訓練班受訓學技藝,免學費和住宿費。
1972,18歲:技術班學成,離開部落,到平地找工作。先在台北士林的申東木業公司做了半年多,月新600元,住在天母一帶。後轉到新莊的根津工業工作,薪水1200元,後調高到1600元。
1973,19歲:離開新莊,在家鄉大武車站養護工程處工作半年,後來因為視力問題,審查沒有通過,無法進入編制中當正式的公務人員,非常失望。轉到林班工作。
1974,20歲:平地的人口販子到部落找原住民到平地工作,和五、六個人離開部落到高雄、台北、桃園等地做蓋房子的零工,比在工廠工作的薪水高,也比較自由。之後,被騙到台中一家環境惡劣的飼料工廠工作,逃離;後到台北清河砂石場工作,又離開。
1975,21歲:認識淡江教授王津平,將他帶入文壇,認識許多文友,包括汪立峽、李雙澤、楊弦。到譚友棻的丈夫的貨運行工作,一個月可以賺9千元左右,住南港。聽到妹妹訂婚的消息,感到吃驚。妹妹的丈夫是一個跛腳的人,到山地來買女人。妹妹不願嫁,逃婚。這時的妹妹也不過只有13歲左右。
1976,22歲:妹妹又被帶回來部落完婚;不過,妹妹的丈夫不久就上吊自殺了。
1977,23歲:妹妹被賣為未成年的雛妓,堂姊夫主導了這件勾當,父親也收了人家5萬元,導致莫那能開始尋找妹妹。先到高雄一家私娼寮找到妹妹,和保鑣打了一架,後到警察局報案,然而警察竟然和私娼寮勾結,不辦理這件事,隨後失去妹妹的蹤跡。回北部,去找王津平想辦法,和王拓見面,後又認識陳映真、黃春明、尉天驄,此時發生鄉土文學論戰,莫那能搞不清楚這些鄉土文學家誰說得比較有道理。由於非常擔心妹妹的情況,一面請假做臨時工一面找妹妹,先在北部,後又到南部找,此期間曾去殯儀館當洗屍體的工人。最後接到妹妹的信,知道妹妹在雲林縣斗南鎮習藝所,於是趕去習藝所。由於習藝時間未完,尚不能接回妹妹。這時,也有幾個黑道份子想要接走妹妹,莫那能和黑道發生了一場持刀的追逐戰。莫那能趕回到部落,拿了父親的身分證、印章和家裡的戶口名簿,先到台北。在領回妹妹的前一天先到台中,在王世勛﹝此時擔任記者工作﹞的家過夜。隔天到雲林縣的斗南鎮去接回妹妹時,雇了一輛計程車,被黑道的轎車跟蹤,靠著王世勛的幫忙,先到台中,擺脫黑道的跟蹤後,一路直上台北找到王津平,安排妹妹住在王津平家,先不回台東,以免又被賣掉。後來,王津平請中國時報報導這件事,希望社會能注意雛妓的問題。這一年年底,陳鼓應和陳婉貞參加中央民意代表選舉,莫那能曾到競選總部幫忙。妹妹後來又離開台北,到台中的南興村找一個原住民的青年,他們是一對戀人。
1979,25歲:從貨車摔下,腦震盪,肩胛骨斷裂,右眼失明。後來又發現肺結核,怕傳染給更多的人,只好辭掉工作,搬家去景美,住在陳鼓應﹝陳將去美國﹞的空房子養病。此時已經認識夏潮編輯蘇慶黎,對左翼產以認同,也下定決心以關懷原住民為畢生職志。不久,又回公司上班,繼續隨卡車工作。這一年的年底發生了「美麗島事件」,有人來查莫那能的底細,還好沒事。
1980,26歲:視力很差,公司怕他出事,安排他跑長線,於是他時常隨車運載酒和菸草專跑各地酒廠和菸廠,一天來回一趟或是隔天才回來。
1981,27歲:曾辭掉工作,幫林正杰競選,認識原住民菁英越多;也認識了黨外的青年林濁水、張富忠、陳菊、陳文茜。
1982,28歲:弟弟準備結婚,莫那能回台東一趟,此時妹妹恰巧也回山地,住在她男朋友的家。曾去見妹妹,叫她不要因為被賣雛妓而怨恨爸爸。
1983,29歲:眼睛完全失明,入新莊盲人重建院學習按摩技術。
1984,30歲:3月,到台中楊渡的家喝酒、唱歌,這時,有人發現莫那能的頸子腫了一塊﹝這是第一次發現的惡性腫瘤現象﹞。由於李疾整理了莫那能隨興吟唱的歌詞,成為若干的詩,導致他也開始寫詩。《春風詩叢刊》第一期收錄〈山地人〉共三首詩。第二期,又收錄〈來,乾一杯〉等兩首。4月底,接到妹妹來信,說她又到台南當妓女,這次是因為父親和祖母都得了肺結核,家裡沒有錢,她只好重操舊業,莫那能知道了,趕到台南向妹妹問清楚這件事,諒解了妹妹的做法。半年後妹妹終於離開台南。5月到「有信」按摩院工作。6月,從重建院畢業,繼續在「有信」工作,一個月賺一萬元左右。12月,「原權會」成立,擔任處委召集人;為了推動「正名運動」,寫了〈恢復我們的姓名〉一詩。
1985,31歲:發起「公義之旅」針對「吳鳳神話」遊行抗議。年底「原權會」推舉林文正出來競選省議員,是第一位原住民自主推舉的候選人,受到秘密警察的挾持和恐嚇。回台東幫林文正競選。
1986,32歲:等到祖母去世後回台北工作。趕快去醫院檢查頸間的腫瘤,到馬偕醫院開刀,後接受化療。
1987,33歲:赴美演說、募款,認識許多左派人士,瞭解到許多事物可以由許多角度進行裡解。曾到台中聲援「湯英伸殺人事件」。
1988,34歲:與盲胞張屏華結婚;到日本北海道參加「太平洋少數民族會議」。與原住民同胞開始推動「還我土地運動」。
1989,35歲:《美麗的稻穗》由晨星出版社出版,共收集31首詩,被認為是原住民的第一本詩集。
1990,36歲:到中國「少數民族自治區」訪問。
1999,45歲:921大地震前一天到山上念詩,獲得掌聲;第二天地震就發生,死了許多族人,此後10多年之間,不曾再寫詩。
2010,56歲:《美麗的稻穗》再版。《 一個台灣原住民經歷》出版,是莫那能的口述自傳,由劉孟宜錄音整理出版。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三、莫那能書寫妹妹的兩首詩
首先,在《美麗的稻穗》裡,有一首叫做〈遭遇〉[28]的詩,是書寫妹妹不幸的遭遇的詩,原文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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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巴蘇亞‧博伊哲努﹝浦忠成﹞著:《台灣原住民文學史綱》﹝台北市:里仁書局,20057。9﹞頁56─57。
[2] 1980年以後的原住民文學和以往的原住民文學不同,它和原住民族運動關係密切,產生了大批的知青作家,詩、散文、小說開始大量出現,至今作家超過300人,能較細膩地反映原住民真正的被壓迫的處境;同時文學的技巧受到當代文學的影響,屬於真正的現代文學的一部分。請參考巴蘇亞‧博伊哲努﹝浦忠成﹞著:《台灣原住民文學史綱》﹝台北市:里仁書局,2009﹞頁1174。
[3]田雅各的生平請參見: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網址:http://zh.wikipedia.org/wiki/%E7%94%B0%E9%9B%85%E5%90%84,2013、09、21。
[4]拓拔斯著:《最後的獵人》﹝台中:晨星,1987﹞。
[5]拓拔斯著:《情人與妓女》﹝台中:晨星,1992﹞。
[6]拓拔斯‧塔瑪匹瑪著:《蘭嶼行醫記》﹝台中:晨星,2000﹞。
[7]見拓拔斯著:《情人與妓女》﹝台中:晨星,1992﹞。
[8] 同情和恐懼事觀眾在觀賞悲劇時所產生的兩個最重要的情感,它們能洗滌觀眾的情感,引起共鳴。見羅念生譯‧亞里斯多德原著:《詩學》﹝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5月﹞頁40。
[9]見拓拔斯著:《最後的獵人》﹝台中:晨星,1987﹞。
[10]見拓拔斯著:《最後的獵人》﹝台中:晨星,1987﹞。
[11]見拓拔斯著:《最後的獵人》﹝台中:晨星,1987﹞。
[12]見拓拔斯著:《情人與妓女》﹝台中:晨星,1992﹞。
[13]見拓拔斯著:《最後的獵人》﹝台中:晨星,1987﹞。
[14]夏曼‧藍波安的生平參見《台灣大百科》,網址:http://taiwanpedia.culture.tw/web/content?ID=7601,2013、09、21。
[15]夏曼‧藍波安著:《八代灣的神話》﹝台中,晨星,1992﹞。
[16]夏曼‧藍波安著:《冷海情深》﹝台北,聯合文學,2010﹞。
[17]夏曼‧藍波安著:《黑色的翅膀》﹝台北,聯合文學,2009﹞。
[18]夏曼‧藍波安著:《海浪的記憶》﹝台北,聯合文學,2002﹞。
[19]見夏曼‧藍波安著:《冷海情深》﹝台北,聯合文學,2010﹞。
[20]見夏曼‧藍波安著:《海浪的記憶》﹝台北,聯合文學,2002﹞。
[21]莫那能著:《美麗的稻穗》﹝台中,晨星,1989﹞。
[22]有關莫那能的說法請見陳立隆撰:〈莫那能訪談記錄 〉一文。該篇訪談收錄於陳立隆碩士論文:《莫那能及其詩作研究》﹝彰化市:國立彰師大台灣文學研究所,2011﹞,頁262之處。
[23]見莫那能著:《美麗的稻穗》﹝台中,晨星,1989﹞11─13。
[24]見莫那能著:《美麗的稻穗》﹝台中,晨星,1989﹞14─15。
[25]見莫那能著:《美麗的稻穗》﹝台中,晨星,1989﹞79─101。
[26]見莫那能著:《美麗的稻穗》﹝台中,晨星,1989﹞162─163。
[27]本年譜根據陳立隆碩士論文:《莫那能及其詩作研究》﹝彰化市:國立彰師大台灣文學研究所,2011﹞以及劉孟宜錄音整理:《一個台灣原住民的經歷》﹝台北市:人間出版社,2010﹞編定而成。
[28]見莫那能著:《美麗的稻穗》﹝台中,晨星,1989﹞122─126。
[29]有關這四年裡,莫那能的妹妹再度為妓的事,遍查莫那能口述記錄《一個台灣原住民的經歷》,只提到短暫有一次再度為妓。但是之後是否三度、四度或更多次為妓,該書並沒有提及。但是詩作似乎透露了一些些訊息。
[30] 悲劇人物成了不幸命運的犧牲品,請參見弗萊原著‧陳慧等譯:《批評的剖析》﹝中國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年5月﹞頁12。
[31]見莫那能著:《美麗的稻穗》﹝台中,晨星,1989﹞107─113
[32]有關弗萊文學類型的嬗遞理論,請參見伍蠡甫‧林驤華譯〈文學的若干原型〉一文,收錄於伍蠡甫‧林驤華编譯著作:《現代西方文論選》﹝台北‧書林出版社,1992年﹞頁353-3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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