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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泉的淚珠如何阻止…---懷念恩師黃友棣教授

 

人生道途,一路行來,交會的芸芸眾生裡,或錯身而過,或驚鴻一瞥,或共走一段,絕大多數,像時光隧道,不是漸行漸遠,就是了無軌痕;然而有些人,就像閒情飄逸的清流,永遠在心靈,不論逆境或順境,都為你彈奏潺潺的樂章。早年對音樂有著狂飆痴戀,為熟練旋律,總是要求鋼琴老師,安排最後一位練琴。沒有後一位待練壓力,就能暢所欲彈,讓手指頭在黑白鍵飛舞,即使已午夜二、三時,也不管是否影響老師家居生活。
  當年沒能考上音樂系,卻考上電信局。大學教育就在半工半讀中進行。婚後,要上班、上課,鋼琴又很笨重,不能隨身在旁,想彈不能彈,猶如斷翼蝴蝶,始終展揚不起來。後來轉移對文學嗜愛,才篤定了徬徨心情。音樂棒子就交給兩個兒女以及姪女,一個主修大提琴,一個主修小提琴,一個是鋼琴博士。
  但是豆芽種子,時常於幽暗舞台雀躍,終至電信局成立合唱圈,即毫不遲疑承擔團長兼鋼琴伴奏。起初時,有地方發芽,不管天昏地暗,總是快快樂樂播種,等開花結果,只是久而久之,還是有欲振無力時刻,因為要秉持愛樂的完美主義者,面對非專業又鬆散團體,並欲使之提昇素質,所遇暗流逆境卻是點滴在心頭。
  這時由劉星老師引介,一個樂音提燈者,遙從香港,悄來光明與甘露,溫潤幾近枯萎小草。
  那個年代,凡涉及音符者,對「黃友棣」三個字,好似書本上聖賢譜,高不可攀,僅止心嚮往之。而今這座高山,竟然親切在你面前打招呼。
  得知我在艱困中主持合唱團,他非只感到海內知己,甚至領受到同一血統的澎湃,並答應下次若到高雄,一定設法偷偷來聽我們練唱。特別要劉老師介紹我唔見白雲鵬先生,讓他以後一有新印出歌曲,就送我應用
⋯⋯
  為什麼要有神,是因為心中充滿感謝,不知要感謝誰,便造了神來接受。他說:「感謝神恩見解很對,只是我並未有資格站在這個高位,其實我是妳心中最微末一個使者,使妳嚮往的是『音樂境界』」。
  音樂境界?可也是他這個人所散發出來的意境吧!大師的音樂境界,自然化成人生哲理和文學魅力。事實上,他還真難定位,音樂家?文學家?哲學家?慈善家?
  音樂並非專指彈琴與唱歌。音樂顯示人生,人生盡是音樂,生活中音樂無所不在。彈琴唱歌只是外在工具,我們目標是要獲得內在和諧。這是他自音樂中提升出來的功夫之一。依我看來,他內在和諧是建基於「施」和「勤勞」。
  凡是美德都在放棄自己中完成,果子極端甘美就在指望發芽。他總放下自我,慈祥站在甲板上,諄諄誘導掌舵的新秀們,他的行動那麼切合自然,他使我由崇拜師友到變成至親一般。
  每當看他馬不停蹄奔波協助需要他的地方,我會使出在家慣有的霸道。
  「老師!我也要。」
  「妳要什麼?」
  「我要學作曲,你教我。」
  「妳有文學才能,好好努力,來日必有收獲。」
  「我不是作曲的料?」有點失望,把我排斥在外。
  「妳是聰明絕頂,不過我想妳還是往文學發展,音樂當陪襯,文學會更豐富,不一定要作曲呀!」
  我也不一定作曲,只想多翱翔於老師的彩雲之中。實際上,在文字經營,我照樣被庇蔭於彩雲而展現片片婀娜多姿的文學天空。
  「愛鄉土是責任,你們這些文字工作者,趕緊把高雄獨特風格寫出來,我譜曲。以音樂歌頌家鄉,音樂才有用處。」
  「高雄值得歌頌嗎?文化沙漠,空氣污染
⋯⋯
  「身在廬山不知廬山真面目,我這個不在高雄的人,看得很清楚,高雄的萬壽彩霞、澄湖月夜、高港晨光
⋯⋯多美麗!真是福中不知福。」
  於是一篇篇「高雄禮讚」、「歌頌高雄」、「我愛高雄」
⋯⋯在老師的催生,個個不敢怠慢,終於高雄的風采,藉著歌樂飄揚出來。平常較擅於散文及小說的創作,對於詩,始終認為自己的思考及文字缺乏詩的意境。有一次,他望著我與小朋友們隨口哼唱著不知名的外國童謠,他凝重地說:「該為下一代寫些童詩,不要老叫他們毫無選擇地接受外來東西。用心一點,我樂意為他們譜曲。」埋在地下的樹根,使樹枝產生果實,必須仰賴不時灌溉,而他時時從事輸送養料工作。
  「我很樂意奉獻我所有的水。」他好似瀑布歡天喜地散發能量,雖然少許水已足夠供人止渴。
  從他一生求學和創作歷程,叫人領會到所謂快樂不是安逸得來,而是勤勞而後的休息;從他身體力行不必諄諄話語就令接觸過他的人,覺悟到極為謙恭當兒,就是最接近偉大的時候。如果中國或台灣音樂史少了「黃友棣」三個字,世界藝術歌曲將五音不全;如果音樂教育史沒有「黃友棣」這個人,廿世紀的旋律缺少的將不僅僅是一個音節而已;如果沒有黃老師做為榜樣,我將害怕歲月流逝。因為眾生大都以老去為煩惱,他正值俗世規範的老人年齡,但是85
是老人的話,我多麼嚮住這個境地,85不正代表圓融、智慧、祥和⋯⋯嗎?
  人生終有萬不得已之處,飄蕩激流之中,滿心歡喜摘一片注滿河水之杯的彩雲為渡筏,渡向多彩的人生道途。

2002年帶着他的祝福移居加拿大, 但他加了一句「台灣是妳的土地, 可要常常回來。」當然!當然!我每年都回來, 但我的感覺他的健康一年不如一年, 雖然他走起路來, 還是那麼挺直;講起話來,還是那麼神釆奕奕。

去年(2009)他還信心滿滿說下次我回來要請我吃飯。今年我回來了, 他躺在榮總巳陷入昏迷狀態, 但是我不管, 我一直搖晃他說,「老師!您不是說要請我吃飯嗎? 您怎麽可以黄牛, 哦!我知道了, 您姓黄, 所以叫黃牛」我要剌激他, 我要讓他起來和我辯論看護蔡小姐擦着淚水, 不相信似的叫著,「你看!你看!黃教授在笑了這是少有的現象」。

昨晚由台灣新聞報導送來他的消息。老師!在這世間, 我知道您解脫了, 但我却不知道如泉的淚珠如何來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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