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讀乙未年﹝1895﹞割日前吳德功的三十三首詩[1]
──台灣田園文學時代詩人對鄉土的最後禮讚
◎宋澤萊
O.前言
這篇文章旨在介紹台灣淪日前10年內,台灣詩人吳德功所看見的台灣鄉土景觀;我們就稱它是對鄉土所做的最後禮讚。
在文章裡頭,我們除了介紹田園詩人「優美」的審美觀點以外,還要介紹田園詩人「寫實」的這種共性。
一、田園文學景觀書寫裡的寫實元素
台灣文學從新竹士人鄭用錫開始,一直到台灣淪日,大概經過七十年左右的發展,我們就稱這段時期叫做田園文學時代。
大致看來,田園詩人都很善於描寫他們田園的外在景觀,而且至少分成兩條路向在從事他們的詩歌創造。
一個路向以描述自己的家宅為中心,對自己所建立的建築物細加描述,偶而才寫到廣大的庶民景觀。這類的詩人以經商致富或富貴官家為然,比如說新竹的鄭用錫、林占梅尤其顯著,前者留下不少有關他的家宅「北郭園」的描述,後者則留下許多有關他的家宅「潛園」的記述。台北的陳維英與台南的許南英儘管並沒有那麼精美豪貴的家宅,不過前者在圓山上建立了一個「太古巢」,後者在台南自己的土地守住父親遺留下來的「窺園」,他們也用了不少的文字來描述自己的比較小的建物。看起來,這些人對於自己的家宅都萬分珍惜,所寫的家宅詩要不是水榭閣樓、小橋流水、花圃高台、迴廊曲道,就是庭前綠蕉、棲野書屋。由於家宅是有一定範圍的,所以這些詩歌外景都是小幅的描寫,就像是一張加了框框的工筆圖畫,雖然都很精細,卻是比較有面積限定。這種小幅的園景描寫必須在他們外出描寫廣大的山水景物時才被打破,因為大自然是比較大面積的,有時甚至是無限的,所以當他們創作山水寫景詩時,這個框框自然就被拿掉;同時這一派的詩人中的有些人,譬如說陳維英與林占梅的山水詩會追求空靈,使他們的山水詩充滿離世脫俗的味道,這種現象可能與他們是商家富族不需要再努力營生有關。
另外一個路向是沒有豪貴家宅的士人,他們所住的不過是平常的房子,雖然也許要比一般平民廣大些,但是還是缺乏園藝性或特殊性的的房子,導致他們也不願意多描寫自己的住宅。他們不是商家或高官出身,大半都是小地主或下層公務員,平日與平民為伍,放眼所見都是廣大的農村、城街景觀,因此他們就只能描述這些平常熟悉的景觀,導致詩裡的景觀描寫就接近平日常民所見,無非就是金黃稻田、綠野平疇、農民勞動、牛耕雞啼、街道慶典、城郊霽光……這些景色;這些詩人以彰化的陳肇興、宜蘭的李逢時、彰化的吳德功為然。他們所寫的日常景觀本來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視野是比較廣大的,景象是變化多端的,詩景往往是不加框框或是把框框加大,有時甚至接近無垠。當然這一路的詩人也寫山水詩,可是與他們的田園景觀詩比起來並沒有多大的差別,尤其是空靈的味道會被降低,比較庶民化,這可能與他們還要在馬路奔走,到處營生有關。
但是,不論是上述的哪個路向,當田園詩人描述外在環境景觀的時候,都帶著寫實的特性。當然,也有人認為像林占梅的那種詩是寫意的,可是只要你仔細看詩,就會發現那些詩都有寫實的基礎,是透過外在景物的一種描,用來呈現空靈或者淡泊的心境,基本的技法還是寫實的。至於像陳肇興與李逢時就更寫不必說。他們的寫實樸素且寫實,往往淡化自我,讓景觀呈現它應該有的面貌,可說更接近的真實。
當然,浪漫派、悲劇派、諷刺派的詩人也會說他們的詩是寫實的;但是這三派的詩人的情緒比較比較高昂,往往會扭曲真實的外境。田園派的詩人情緒比較緩和,他們所呈現的寫時就比較平常而真實。
比較平實的寫實,可說是田園文學裡的一個非常顯著的元素!
在這篇文章裡,我們想要談一談彰化田園詩人吳德功所寫的鄉土景觀詩;也就是介紹乙未台灣割日以前,他所看到的彰化城以及彰化城周邊包括台中、南投一帶的鄉土景觀詩。
為什麼要談這些詩呢?因為吳德功大概在1886年﹝光緒12年﹞開始寫作彰化一帶的鄉土景觀詩,來到了割台的1895年﹝明治28年﹞,共有10年左右,累積了不少中部各區域的鄉土景觀記實,這些景觀詩可以拼貼成一幅中部的圖畫,讓我們可以了解,台灣在田園文學時代的最後十年,他們看到的故鄉到底是怎樣的一個面貌,我們就說這是台灣田園文學時代詩人對鄉土的最後禮讚;接著悲劇的黑暗期就要來了,台灣瞬間就變成天翻地覆,詩人筆下的中部景觀就要面目全非了。
二、吳德功的生平[2]
吳德功在1850﹝道光元年﹞生於彰化城的總爺街,大概就是今天彰化市民族路這個地方。
他的家庭是地主階級,但是要與林獻堂這些人比起來,只算小地主。從有限的資料裡來推測,他的家可能在如今的彰化城郊以及花壇、大村、線西、和美[3]的某些地方有田產,可以靠稅租過活,生活無虞。在1884年﹝光緒10年﹞清法戰爭爆發,法軍犯台砲擊基隆,他的父親吳登庸尚且出力助餉,曾受大清帝國封為六品官。
因此,他有錢也有能力念書,在1874﹝同治13年﹞25歲時,就成為廩生﹝俗稱秀才﹞,後來七次到福州考舉人,雖然都沒考上,但是在地方上已經頗為有名。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種憐憫心,很能同情孤寡。從1881年起到淪日的1895年為止,共計14年,與志同道合的士紳辦理育嬰堂,擔任董事,據說養活了被遺棄的女嬰5千名,很像是一種奇蹟。
他跨越乙未戰爭,前半的生命活在大清帝國治下,另一半生命活在日本帝國治下,這有是另一個奇蹟。
在1895年台灣乙未割日的時候,他45歲。割日以後,他還要活到1925年的75歲,在日本統治底下整整生活了30年。所以他與他的老師同是彰化田園時代詩人的陳肇興不一樣;估計陳肇興在1866年左右離世[4],沒有機會經歷到台灣淪日,而吳德功注定必須經過這場變亂。他倒是比較像台南的許南英,歷經了台灣的淪日;不同的是,許南英後來逃亡中國,轉轉又到南洋,最後死在蘇門答臘[5];而吳德功一直住在台灣,沒有離開台灣半步。
吳德功一生都有寫詩,雖然數量不大,卻不曾中途完全棄筆,甚至在詩餘,還寫了歷史著作。最有名的是《戴案紀略》[6]與《施案紀略》[7],分別記述了他所歷經過的戴潮春與施九緞之亂,頗有近距離描寫自己家鄉故事的價值,都完成於1894年﹝光緒20年﹞;另外尚有一本歷史著作叫做《讓台紀》[8],描述了台灣割讓給日本的那段歷史過程,不乏有自己的見解,完成於1897年﹝明治30年﹞。還有一本《觀光日記》[9]是優美散文,描寫了前去台北參加日本總督兒玉源太郎所邀請的「揚文會」,他把彰化到台北沿途所見所聞都記錄下來,充滿了他對新時代的新看法,完成於1900年﹝明治33年﹞,這些著作都不乏有傳世價值。
由於他是由清治跨入日治時代的人,詩風就變得比純粹生活於田園時代的詩人要複雜。我們如果仔細加以揀別,就可以把他的詩分成三個階段。哪三個階段呢?1.在1895年6月淪日以前所寫的詩是田園寫實派的詩,許多的詩都是優美的,審美觀點仍然可說是優美的;2.1895年6月起開始逃難,到1900年3月,詩風是悲劇的,審美觀點變成是哀病的;3.1900年3月之後,因為與日本人建立了良好的關係,接受了日本人所頒定的紳章,拋棄了被大清帝國出賣的哀傷,情緒轉好,又寫起了田園派的詩,審美觀點又恢復成為優美的。他的詩,以第一期、第二期最寫實,非常有記實的價值。比較有問題的是第三期的詩風,有些都是與日本人應酬的詩,難免有故作歡笑的味道;即使是描寫台灣田園的詩,也有故意粉飾的痕跡。同時,第三期的田園詩並不是時代的主流,因為這時台灣已經進入悲劇文學的時代,許多詩人比如林癡仙 、洪棄生已經開始寫出了大量悲劇詩,成為主流。吳德功第三期的田園詩顯然已經與時代主流精神脫節。但是,我們也不應該忽略他在第三期所寫的田園詩,因為台灣還是有一大批〔據筆者估計,最起碼有百人以上〕與日本人交好的士紳詩人也寫田園詩,形成一種風潮,好像要與主流的悲劇文學一較高下,造成整個日治時代彷彿有悲劇文學與田園文學雙主流並行的幻象。不過我們當然知道吳德功們在日治時代所寫的田園詩是落伍的,只不過是淪日以前清治時代田園詩的餘緒,是一種落伍的詩風,已經跟不上林癡仙 、洪棄生那種可以使人流淚的悲劇詩風了。
吳德功的一生,也以第三期與日本交好受到議論,有人認為那是一種「變節」或「投降」,有損台灣人的自尊。在今天這麼高昂的台灣意識下,對吳德功做這種批評,並無不可。但是我們應該知道,任何意識的成熟都是慢慢來的。要用現在的台灣意識來要求一百多年以前的吳德功,是不公平的。在當時,吳德功的意識被限制在台灣士紳階級裡面,他比較有台灣士紳階級的主體觀念,認為台灣士紳被大清帝國硬生生地拋棄,使台灣士紳階級陷落在一個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狀態中,是非常殘酷的。事實上他也帶過練勇,抵抗過日本侵略台灣;在逃難期間他死了許多的家人,付出的代價可謂重大。既然這些作為都喚不回滿清割台的決議,那麼士紳又何必一直依戀大清帝個,應該早日與大清帝國做一個了斷,重做一個新人比較好。吳德功似乎比洪棄生更能夠看出奉大清帝國名號而活與奉大日本帝國名號而活是一樣的,反正台灣士紳不過都是被利用的對象,隨時可以被召喚拋棄,也隨時都可以被拋棄,本質是沒有差別的。我們能感到,在吳德功的認知裡有一種亞細亞孤兒的無奈感,而且非常強烈,這種台灣人的無奈感要到日治最末期,才被吳濁流用小說《亞細亞的孤兒》明顯地表達出來,筆者認為吳德功是這方面真真正正的先知!
但是,本文將暫時不談他第二期與第三期的詩,我們要看他第一期所寫的田園詩。
在看這些詩之前,讓我們先看看吳德功的年表,對他的全盤生命能有更深一層的認識。
〈吳德功年譜〉[10]
1850﹝道光元年﹞:1歲
5月6日生,長子。先祖來自福建同安縣,世居彰化總源街。父親名登庸,母親陳氏。
1862﹝同治元年﹞:13歲 戴潮春之亂起,吳德功親身經歷社會動亂。當時彰化城被亂匪攻破,吳德功與家人避居白沙坑﹝今天的花壇﹞。
1863﹝同治2年﹞:14歲
12月3日﹝農曆﹞,臺灣掛印總兵曾玉明收復彰化城,吳德功返城。
1869﹝同治8年﹞:20歲
通過童試,成為彰化縣儒學的附生。
1872﹝同治11年﹞:23歲 老師柯承暉去世,轉而受教於蔡德輝﹝蔡醒甫﹞門下。
1874﹝同治13年﹞:25歲
進一步成為廩生,也就是經過比府試更高的院試,得到入學資格的士人,俗稱秀才,事實上清朝並沒有秀才這個名目,這時仍然是生員階層。在得到生員的資格後,他就進入了當時彰化縣儒學所設的白沙書院就讀,與歷任的山長陳肇興、丁壽泉、蔡德芳以及訓導劉鳳翔有了互動。
1875﹝光緒元年﹞:26歲
新帝即位,首開恩科。第一次去福州考舉人﹝鄉試﹞,沒有考上。
1876﹝光緒2年﹞:27歲
第二次去福州考舉人,沒有考上。
1877﹝光緒3年﹞:28歲
在鄉裡設學教育學生。
1879﹝光緒5年﹞:30歲
第三次去福州考舉人,沒有考上。
10月,去同安縣尋拜祖墳。
1881﹝光緒7年﹞:32歲
擔任彰化官紳合作所設立的育嬰堂董事,到1895年割臺為止,共14年,共養活女嬰達5千人,吳德功對地方福利事業始終都非常熱心。可見他不只是在教育上作貢獻,也在社會事業上做貢獻。
1882﹝光緒8年﹞:33歲
第四次去福州考舉人,沒有考上。
又去同安縣尋拜祖墳。
1884﹝光緒10年﹞:35歲
白沙書院院長丁壽泉寄住在吳德功的書齋。
清法戰爭爆發,法軍犯台砲擊基隆,6月才撤離台灣;父親吳登庸出力助餉,受封六品官。
1885﹝光緒11年﹞:36歲
第五次去福州考舉人,以前官方都派輪船由滬尾內渡,但是這一次因為先前法軍騷擾,改搭商船內渡。可惜沒有考上。
這一年,清軍攻佔了澎湖。
1886﹝光緒12年﹞:37歲
與彰化士紳丁壽泉、吳鴻藻、劉鳳翔等人奉旨採訪彰化節孝人物。
據筆者的估計,就在這一年,程起鶚第二度擔任臺灣知府﹝第一次在1883年﹞,可能有感於清法戰爭的嚴重性,他曾命令彰化當局,在定軍寨周圍種植竹子,可以保衛砲臺。吳德功寫了〈程太守命定軍寨沿址植竹以做外廓〉一詩,來記述這件事,裡面有詩句說:「栽竹環外廓,形勝週迤邐。山麓築砲臺,連環互角犄。山頂建兵柵,金鎖懸鼎峙。」深具寫實風格。從此他開始寫作各地方的即景詩,將他所親見的寫下來,以台灣中部風景最多,幾乎都帶著田園、喜劇、抒情的風味;這首詩似乎是他寫田園詩的開端之一。
1887﹝光緒13年﹞:38歲
10月,臺灣正式設省,以劉銘傳為第一任巡撫,推動新政﹝現代化﹞。
與蔡德芳、黃玉書等22人向巡撫劉銘傳建議將省會設於鹿港,沒有結果。
再與進士蔡德芳倡捐設立「彰化節孝祠」,目的在於想要提振大眾的節孝觀念。
1888﹝光緒14年﹞:39歲
9月,彰化二林人施九緞之亂起,與士紳協助彰化縣令李嘉棠、朱樹梧平亂。亂平之後,吳德功進入保安總局繼續協助亂後的的善後事宜。
1890﹝光緒16年﹞:41歲
這時吳德功還是廩生,開始參與彰化地區「荔譜吟社」的活動;參加這個吟社的主要詩人還有蔡德輝、蔡德芳﹝進士﹞、黃如許;把詩鐘創作引入彰化。
6月,彰化來了一場大水災,二八圳崩壞,吳德功寫了〈庚寅六月大雨二八圳崩壞程太守發帑開濬民賴以安〉一詩來記事,寫實味道濃厚。
秋天,老師蔡德輝去世。
1891﹝光緒17年﹞:42歲
與施文波、吳澄秋、蔡子庭……多人唱和。
第六次考舉人,沒有考上。
這一年劉銘傳卸任臺灣巡撫,改由邵友濂接任,新政﹝現代化﹞暫停。
1892﹝光緒18年﹞:43歲
6月,臺灣省設立通志局,吳德功受聘主修《彰化縣志》。
1893﹝光緒19年﹞:44歲
第七次考舉人,沒有考上。
吳德功受命重建戴潮春之亂時被毀損的「彰化忠烈祠」。
1894﹝光緒20年﹞:45歲
再前往同安縣尋拜祖墳。
由白沙書院院長蔡德芳推薦,吳德功擔任戴潮春與施九緞兩案的撰寫工作,終於寫成《戴案紀略》與《施案紀略》兩本書。
吳德功榮膺歲貢,歲貢是指每年或每兩三年由各省學政從各府、州、縣學中選送優秀的廩生升入國子監就讀;這是因為吳德功七次都沒有考上舉人的結果。
春天吳德功到府城會見台灣道陳文騄,聽到了清廷割讓台灣給日本的事情。之後,他寫了〈割台有感〉一詩,詩文說:「軍書旁午割全臺,數日奇文遍九垓。約定馬關權相定,敕交燕埠使臣來。西清諫士圖恢復,東土遺民欲挽回。太息淡江花錦地,屍橫辨野哭聲哀。」這是吳德功文學由「安居英雄」轉變成「敗北英雄」的開始,他的文學審美觀念也迅速由「優美」風格快速轉變成「哀病」風格。
為了因應割臺,吳德功應臺中知甫孫傳袞的邀請,籌設「聯甲局」,任務應該是維護治安。吳德功擔任聯甲局正管帶。
閏五月,黎景崧代替孫傳袞為台中知府,在白沙書院籌設「籌防局」,吳德功也參與其事。
6月,辭帶練勇。
7月,彰化城被日軍攻破,先遷往甘井﹝今彰化縣和美鎮柑井社區﹞外甥的家避禍,後舉家避入了燕霧擺塘庄自家的別墅﹝今彰化縣大村﹞。
8月11日,長子去世。
8月12日,妻子去世。
不久母親生病,吳德功趕快送母親回娘家甘井的外甥林水生處避難。
8月16日,母親去世。
9月1日,四弟婦去世。
9月9日,七弟去世。
9月13日,姪兒作求去世。
這是吳德功家族的至痛,這些傷痛導致日後他寫了一首〈搔首問天歌〉,來記述這些親屬死亡時的情況,裡面有詩句說:「嗚呼!天道有知而無知,搔首問天天茫茫。」傷痛難以言諭!
年底,回到彰化城居住,發現故居無恙。開始與寄寓在吳德功的憲兵大尉高橋藤吾、少尉大谷泉、通譯官畏元作詩唱和。當時吳德功染疾,高橋藤吾延醫為他治療,吳德功心生感謝,覺得高橋藤吾具有雍雍的儒將風度。可能因為如此,開始使得吳德功感覺日本人還不錯,就此進入了與日本人開始交好的磨合期。但是吳德功的詩,尚不能免於哀病。他曾寫一首〈乙未之冬合家寄寓甘井外甥林水生家因入城一行爰賦五古十韻〉在裡頭描述了彰化城的淒涼,詩文說:「出城已半載,束裝回故里。十室九無人,存者惟婦女。兵燹兼疫癘,輾轉溝壑死。婦兮哭其夫,母兮哭其子……。」這是他所親見的彰化城現況。
1896﹝明治29年﹞,47歲
4月,日本政府設立臨時法庭於彰化,吳德功的住宅借用為臨時法庭。因而認識結交了日本法官加藤禮次郎,與日本人的交友圈更加擴大。
6月,柯鐵虎發動「鐵國山起義」,彰化縣又動亂,先避居於彰化線西頂犁庄,後又避居到甘井外甥林水生處。他寫了〈去年〉一詩,詩文說:「去年七月走山陽﹝注:指乙未之亂逃到大村﹞,今年六月逃海疆﹝注:指現在又逃難重回和美的甘井﹞。一歲兩遭大變故,死者長已生倉皇。滿道豺狼肆咆哮,東走西奔跑踉蹌……。」用來描述這個災難的親身經歷。哀病的詩文風格依然。
年底,又回到彰化城居住。
1897﹝明治30年﹞,48歲
春天,台中縣日本知事村上義雄想要吳德功出任「囑託﹝特約人員﹞」一職,被吳德功拒絕,應該是「囑託」這個職位的人多是良莠不齊,沒有榮譽可言。之後,他曾寫了〈小春有感〉一詩,用來記述他拒絕囑託這件事。
春天,完成他的另一個著作《讓臺紀》。這本書的特色是他參考了日本隨軍參戰的中尉的著作,運用了台日雙方的史料,加以寫成,作者盡量站在中立的位置來寫書。在這本書的末尾他批評抗日義軍首領吳湯興、徐驤戰死是一種「効愚誠於舊君﹝大清帝國皇帝﹞」的行為。顯見吳德功已經放棄抵抗日本帝國的心,轉而認為日本天皇是臺灣的「新君」,吳德功的意識形態已經轉變了。為什麼吳德功會有這個轉變呢?理由之一是:當時清帝國在割台時所下的的詔書中「無一語及士紳」,也就是說割臺之議起,臺灣士紳們各方奔走,只為求取大清帝國不要把台灣割給日本,甚至吳德功本人也參與了籌辦團練之事,士紳後來更遙奉大清籌設了台灣民主國抗日,但是都沒有獲得清廷的回應,枉費了士紳報効大清帝國的心力,尤其不考慮臺灣士紳未來的命運,令他們自生自滅,叫人心寒;在這個情況下,士紳對大清帝國的効忠就是愚不可及的行為,也怪不得士紳要轉變他們的效忠對象!
4月19日,接受日本人授予他的紳章。
出任彰化辨務署參事。
12月,台中縣日本知事村上義雄贈送日本的《國史略》給他。
1899﹝明治32年﹞,50歲
台中師範學校成立於彰化,吳德功擔任教授囑託,講授泉州、漳州語以及漢文。
日本大尉山崎虎之助將《讓臺紀》攜回東京,獻給陸軍士官學校教授竹下平作,作為戰爭史的資料。
1900﹝明治33年﹞,51歲
3月,參加總督兒玉源太郎舉辦的臺北的「揚文會」,與會的有舉人、貢生、廩生計150名。總督府課員熊本向吳德功索取《戴案紀略》與《施案紀略》兩本書。
寫《觀光日紀》,把赴台北參加「揚文會」所見的種種記錄下來,對日本人引進的新科技極為讚賞。在這本書的開頭第二段,他說:「八日自彰化啟程。是日半晴半陰,中莊仔等處滿田大菜花,色白如銀。至柴仔坑,農人分秧,青蒼可愛。抵溪買渡,即景賦五律:『早起乘輿出,春陰壓野同坰。豆花千頃白,秧仔半畦青。霧罩山疑隱,雲峰日欲暝。一溪山水碧,忍凍渡孤舲。』中午,經過烏日庄,來到渡船口,他又寫了一首即景詩,說:『湖日庄頭渡,途間鐵軌橫。雨過新水漲,雲積遠山平。岸上飛輪渡,溪中短棹撐。交通新便利,商埠勃然興。』顯然吳德功的哀病詩風格已經降低,他的優美的田園詩又開始起步,逐漸與他清治時代的田園詩風並無兩樣。
春,與臺中師範學校的校長木下昌邦、學務課長武藤針五郎等遊八卦山,後到小園尋梅。
中秋,應彰化辨務署長筧朴郎之邀相互唱和。
重振彰化節孝祠。
竹下平作以總督府的陸軍參謀身分來台,贈送吳德功《花光蝶影》一冊。
1901﹝明治34年﹞,52歲
與士紳楊吉臣、吳鸞旗重修彰化節孝祠。
任臺灣舊慣調查囑託。
11月,地方官制改革,廢彰化線改為廳,任彰化廳參事。
臺中師範學校改成直隸於總督府。
與中村中忠誠﹝中村櫻溪﹞認識。
1902﹝明治35年﹞,53歲
台中師範廢校。
與士紳楊吉臣、吳鸞旗、周連山等人報請表揚貞烈節婦四名。
1904﹝明治37年﹞,55歲
6月,彰化廳長加藤尚志上任。
12月,吳德功寫〈蜜柑賦〉。
1905﹝明治38年﹞,56歲
吳德功與吳汝祥等人集資22萬元,創立彰化銀行,擔任董事。
1906﹝明治39年﹞,57歲
彰化養濟院改為慈惠院時,吳德功將他的線東堡的田租55石充入慈惠院,用來收養孤貧。
1909﹝明治42年﹞,60歲
9月,彰化廳改為彰化支廳,隸屬台中廳管轄,吳德功改任臺中廳參事。
1910﹝明治43年﹞,61歲
3月與中部櫟社社員及各地詩人,聚會在台中林季商的瑞軒。
赴楊煥彩舉辦的「觀菊會」。
1911﹝明治44年﹞,62歲
年底,與楊吉臣、吳汝祥等人斷髮。
1912﹝大正元年﹞,63歲
再赴楊煥彩舉辦的「觀菊會」。
與日本愛知縣的的筆友淺野哲夫切磋詩文,吳德功的評語刊登於東京《風雅報》。
1913﹝大正2年﹞,64歲
彰化南瑤宮城裡管理委員會,擔任董事。
1914﹝大正3年﹞,65歲
8月中秋前一天,前彰化支廳長河東田義一郎開「觀月會」,日臺官紳應邀賞月唱和。
與林獻堂、蔡蓮舫、辜顯榮爭取創立台中中學。
1915﹝大正4年﹞,66歲
彰化地方人事成立「青年同志會」,吳德功擔任教職。「青年同志會」表面說是要與日人同化,實際上應該是成年人的漢文補習班,參加的有許多社會中堅份子,影響力不小。
8月中秋後一日,再赴「觀月會」。
1916﹝大正5年﹞,67歲
7月,與河東田義一郎、「青年同志會」20餘人遊日月潭。
1917﹝大正6年﹞,68歲
與黃臥松、吳上花、楊吉臣等人創立「崇文社」,想保住漢文命脈。
1918﹝大正7年﹞,69歲
1─4月擔任「崇文社」徵文的文宗﹝注:評試官﹞。
中秋後2天,赴「觀月會」。
12月,「台灣文社」成立,參與其事。
1919﹝大正8年﹞,70歲
1月,擔任「台灣文社」評議員。
《瑞桃齋文稿》、《瑞桃齋詩稿》完成。4月29日,寄贈總督府圖書館。
6月,《彰化節孝冊》刊載於《臺灣文藝叢誌》6、7、8、9、11、12各號。
1920﹝大正9年﹞,71歲
任「台灣文社」理事。
1921﹝大正10年﹞,72歲
《瑞桃齋詩話》完成,11月8日,寄贈總督府圖書館。
1922﹝大正11年﹞,73歲
受聘為台灣總督府史料編纂委員會評議員。
1923﹝大正12年﹞,74歲
日本皇儲裕仁來台巡視,與連橫等15個本島人,被列名為「學者」,受皇太子接見。
1924﹝大正13年﹞,75歲
遷建彰化節孝祠。
5月25日去世。
三、乙未年之前吳德功田園景觀詩的特色
乙未戰役之前,吳德功的景觀詩相當傑出,我們只要略為觀賞相當有限的這些詩,就會發現它們至少具有下列幾個特點:
首先,這裡頭的許多詩是優美的:吳德功這時還在台灣田園詩時代,審美觀點還是被「優美」制約得很厲害,一般的田園詩人拋棄了浪漫傳奇文學時代的「壯美」審美觀點轉變成「優美」,寫作不再盲目朝著「無限景觀」的對象作想像,而是轉向身邊的「有限的實物」做探索。越小的實景在他們的描寫中就越精細,終而變成一種優美,我們從底下兩首詩能看出吳德功還固守著這種優美的審美觀點:
〈古松〉[11]
清松萬仞幾經春,蒼色斑斕亙古新。入地應能生琥珀,參天直欲拂星辰。蔦蘿施附高難測,苔蘚相侵跡已陳。疊遇歲寒凋獨後,千秋勁節有誰倫。
﹝譯﹞
不知道經過幾年,那青青的松樹高達萬丈,青蒼斑斕的顏色亙古常新。假若它鑽入地裡就會生出琥珀,假如它向上生長就會接觸星辰。鳥蘿攀附在它身上高度難以測量,苔蘚所侵蝕的痕跡顯得陳舊不堪。頻頻遇到寒冬卻總是最後凋落葉子,它的堅挺節操無人能比。
〈丹楓〉[12]
清水巖前一數楓,嚴霜飄拂葉皆紅。冬山慘澹原無色,點綴丹青分外紅。
﹝譯﹞
清水巌前有幾株楓樹,在巖霜的飄拂下,所有的葉子都轉成紅色了。冬天的山川看起來本來一片慘澹無色,它卻點綴山川,顯得格外的火紅。
這兩首詩是寫台灣植物,在他筆下顯得很完整,也很很具美感。沒有太多的空想,而是竭力去描寫這兩種有限的植物,把它們寫活。詩裡頭有許多暗藏的或明顯的顏色,青、白、紅的顏彩鋪陳在詩的底層,看起來叫人心情愉快。雖然也許他是田園詩人最末期的田園詩人之一,但是這種優美風格依然被保留在他的許多詩裡。
其次,吳德功的許多景觀詩非常寫實。他的實景寫生技巧超過了早期的田園詩人,包括陳維英、林占梅,就是他的老師陳肇興也不如他。這裡頭的原因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時代更接近現代所使然。那種前一個世代的大而化之、概觀性的描寫轉成生動細膩,變成栩栩如生。我們試看他所寫的一首有關於牛車的詩就能體會出來。
〈牛車〉[13]
蔗車駕牛溪中行,逐隊成群跡縱橫。溪邊有石白磷磷,車輪飛展砉然鳴。溪中濁浪千重馳,軋軋車聲與溪聲,儼如子齊水仙操,洋洋盈耳幽韻清。忽然前車陷泥淖,眾牛逡巡車暫停。吁嗟牛兮蠢爾物,胡為進退知人情。只因平時駕御熟,故爾車夫呼喚靈。
﹝譯﹞
用牛拖拉的甘蔗運載車在溪底走,成群結隊行跡縱橫。溪邊有白色的石頭矗然而立,車輪輾過時就發出皮骨相離的聲音。溪中有濁浪千層來回激盪,到處都是軋軋的牛車聲與溪水的聲音,就像是伯牙在海邊演練他的〈水仙曲〉,滿耳一片汪洋的水聲,琴韻卻是如此清澈。忽然,最前面的牛車陷入泥淖裡,後面的牛隻就逡巡而不敢再前進了。哎呀,那牛隻本來只是蠢笨的動物,為何能如此知所進退呢?大概是因為平日車伕熟練地駕馭牠們,所以一但車伕呼喝牠時就能有恰當的反應。
這首寫牛車的詩,裡面有精細的形象,包括成群的牛車的外觀、牛車的痕路、成群的牛隻、牛車的聲音、牛車陷入泥淖、牛隻的徬徨、牛隻的靈敏、溪底的水聲、溪底的石頭、車夫的呼喊……,都詳細地呈現在短捷的詩文裡,令人嘆為觀止。陳肇興也寫過牛拉的蔗車,但是卻比較籠統概觀,比不上吳德功這麼細膩。吳德功所寫的牛車不是一種概觀,而是寫出一種殊相,這就要看作家的描寫本領,就像是兩個畫家同畫一個景觀,因為能不能畫出特殊性而高下立判。這就是吳德功的本領。
再其次,吳德功能知道他所寫的景觀風物是台灣的,而不是其他地方的。大概由於吳德功具有描寫景觀特殊性的本領,所以延伸出他對台灣風物的特殊覺察,使他的詩具有台灣的特殊性。其實,有關台灣風物的特殊性,在浪漫傳奇文學時代,就常被發現,像郁永河就發現台灣的米粒不同大陸的米粒,台灣的米粒大,大陸的米粒小。不過,往後田園派的詩人並不是人人都願意突出台灣的特殊性,他們往往把台灣的特殊性隱藏,沒有明顯表現出來,還模仿江南的園林建築風格構築台灣的林園,把江南的風物複製到台灣來。吳德功卻不如此,他比較有台灣主體的觀念,認定台灣的風物有其特殊性。底下有兩首詩,可以看出這種傾向: 〈詠台灣梅花〉[14]
暖和氣候屬台陽,十月梅花未吐香。潔白無須沾冷雪,青臞不待傲巖霜。全無棲鶴寒天守,絕少騎驢絡驛忙。獨自佔春誰與伍,騷人何事費平章。
﹝譯﹞
台灣的氣候暖和,雖然來到了十月,梅花還沒有吐露它的香氣。花朵不需要沾染任何的霜雪就很潔白,枝條也不必經過霜雪的熬練就顯得苗條秀氣。寒天全然不需要白鶴在梅樹上棲息,也絕少有騎驢的詩人從旁絡驛經過。它獨佔春天的風景,誰能與它匹敵呢?詩人們何須浪費文字來歌頌它!
〈詠台灣菊花〉
律回大塊轉鴻鈞,老圃黃花尚可人。帶露冷香尤繚遶,傲霜佳色更鮮新。堪同柏葉凌寒歲,並與梅花占早春。始識台灣風景異,迎年有菊獻元辰。
﹝譯﹞
大自然的規律帶動了大自然的變化,老園子裡的菊花還是很叫人喜愛的。早晨的露水帶著冷冷的香氣繚繞四方,能經得起霜雪熬練叫色澤更加新鮮。可以和松柏樹一樣地戰勝寒冬,也能與梅花獨佔早春。這時你才領會到台灣的風景與別的地方有差異,在換舊的新年裡常有菊花來獻給福神與煞神。
這兩首詩的前一首清楚地把台灣梅花的特色凸顯出來,相當銳利,一下子就把大陸的梅花與台灣的梅花區別開來;完全推翻了梅花必須與「冷天」掛勾的觀念,讓我們知道台灣的梅花不是如此的。的確,生在台南府城的田園時代詩人許南英很喜愛梅花,他的家坐落於延平郡王祠不遠的地方,在家宅裡種了許多的梅花。假如說台南府城都可以種活梅花,那麼梅花的開放就與霜雪沒有必然的關係了。菊花也是如此,在大陸北方冬天,菊花必須移入室內才能活,在外面必死無疑;但是在台灣就不必如此,儘管冬天,照樣在室外的花園裡活得熱鬧。所以說台灣的菊花有其獨特性,不與別地相同。吳德功的這種觀察可以說是非常敏銳,也證明他有不人云亦云的天分,這實在是了不起的才能。
最後:吳德功的詩技巧不太依賴用典,注重快捷的韻律是其特點。吳德功與他的老師陳肇興相差19歲,陳肇興非常喜歡用典,有時一個句子就用了三、兩個典故,叫人害怕,吳德功就少用典了,有時一首詩裡完全沒有用典。這樣就使得吳德功的詩更接近口語化,寫景就接近白描,叫人容易明白,這是吳德功的詩的一個優勢。另外他相當仰類快節奏,所寫的一半數量的七言體詩,讀起來總是不拖泥帶水;尤其他也寫了一半數量的五言體詩,念起來更加短促明朗而有速度感;特別是他不寫長篇大詩,不致使人讀起來沒完沒了。這都是吳德功詩歌上的優勢。這可能與他的個性有關,大致看來,吳德功在生活上不是那種安於靜態或抱樸歸一的人,我們由他的詩歌中發現他是一個很勤於走動,很喜歡在外面遊歷賞景的人。又比如說他曾七次從台灣趕赴福州參加舉人考試,奔走何止千里,旅途難免舟車勞頓,但是他都能準時來去,毫不缺席。這種具有行動力的個性被延伸到寫詩上,就變成明快、簡捷的詩風,這是可能的。
明白他的這幾個乙未戰爭前的詩特性,再來看看他的鄉土景觀詩,我們就比較能明白他筆下的中部圖景。我們分成幾個區位,分別來加以探討。
四、中部各地的鄉土景觀描寫
A、現在的彰化市內
〈1〉八卦山的描寫
〈九日同施山長遊八卦山〉[15]
秋景先明日未曛,登高晚步集同群。千重雉堞遙生霧,萬里蒼天暫起雲。酒送白衣陶處士,風凌烏帽孟參軍。目窮黑海重洋外,未識滄桑變幾分。
﹝譯﹞
秋天景色明亮尚未到黃昏的時候,在下午時分與許多朋友到八卦山上散步。從這裡望遠,遙遙千重的小垛牆籠罩在一片霧裡,萬里的藍天暫時湧起白雲。就像唐朝放棄考場遊歷名山的隱者陳陶,痛快地喝一杯吧;或者就像晉朝平易曠達的孟嘉去吃一頓酒席吧,即使在宴席上雖然帽子被風吹落,仍顯得灑脫溫柔。在這裡放眼欣賞遙遠的海洋吧,感覺這個永恆的山河並未曾有幾分變動。
八卦山位於台灣彰化市東方側的卦山里轄內,屬於八卦台地的西北丘陵,海拔97公尺,登山向西可遠眺彰化平原,向北可望見台中盆地與大肚山,視野極佳。八卦山首次出現在史料中是在1717年時所編纂的《諸羅縣志》中,當時稱作「寮望山」或「望寮山」,地緊鄰濁水溪沖積平原,可綜觀彰化城。在吳德功13歲時,戴潮春組成八卦會,在八卦山一帶活動,爆發了戴潮春事件,八卦山是主要的戰場之一[16]。這首詩寫他曾在八卦山上散步遊覽所見,雖然有些詩句是用來排遣自己科舉上的不如意,發一發文士的牢騷:但是,由這首詩裡可以發現,在八卦山上的確可以一覽彰化城的城牆以及可以望見西邊的海洋是一種事實。 〈2〉定軍寨的描寫 〈程太守命定軍寨沿址植竹以作外郭〉[17] 卦峰勢崔巍,定寨壯基址。昔遭戴逆亂,垣牆盡傾圯。嗣逢傅大令,率眾修壁壘;糜費功未成,磚石旋折毀。此地關要害,與城相唇齒;下望雉堞明,俯瞰宮室美。太守謀畫深,命我重經理。栽竹環外郭,形勝周邐迤;山麓築炮台,連環互觕犄。山頂建兵柵,金鎖懸鼎峙;保障鎮岩疆,捍衛守桑梓。居高以御下,籌防函谷比。吩咐拾遺骸,分別細遷徙。斬棘更披荊,植篁固吾圉;環繞萬千竿,彌縫實足恃。勝日好栽培,為邦慎終始。後來密蔭生,蔽芾甘棠擬;咸稱太守賢,庶民歌樂只。〔譯〕 八卦山的形勢險要高峻,在這裡所設置的定軍寨基址雄壯。從前遭逢戴潮春之類的亂事後,牆垣全部傾圯了。後來曾經有一位縣令,率領了民眾重修壁壘,雖然花費金錢不少卻沒有成功,磚石不久又告塌毀。這地方關係著彰化平原的要害,與彰化城唇齒相依;向下望可以清楚看到城上的短牆,也可以看到城裡華美的房子。現在台灣知府程起鶚深謀遠慮,命令我們要重新經營這裡。先環繞著定軍寨的周邊栽種竹子,使有利的形勢沿著周邊邐迤開來;又在山麓修竹砲台,左右連環形成犄角。又在山頂上建立兵柵,鼎峙在最重要的鎖鑰之處;既可以鎮守在高高的山巖上,也捍衛了鄉里。像這種居高臨下的防禦工事,只有函谷關可以相比。在工事進行中,曾吩咐工人收拾被挖出來的遺骸,仔細辨明後將之遷走。大家披荊斬棘,種植竹子以防守我們的疆土;萬千的竹竿圍繞在這裡,彌合了所有的空隙,穩實可以依靠。在風光明媚的日子裡就是要種植這些竹子,治理國家也要慎始慎終。果然,後來茂密的竹蔭生長出來了,看起來如此茂盛有如寶貴的梨樹,永遠也不可砍伐它們;大家都說知府程起鶚是賢能的人,民眾都歡欣鼓舞了。
〈定軍寨廢址今駐兵防守春日遊覽偶作〉[18]
八卦山峰聳,籌防柵建圍。石欄環鐵戟,草寨掩柴扉。畫角聲高響,春旂影亂飛。鹿津時俯瞰,天際數帆歸。
﹝譯﹞
八卦山的山峰聳立,在籌備防守的時候見了柵圍。在環繞的石欄杆上插著鐵戟,茅草軍寨的掩著柴扉。彩繪的號角高聲響起,青旗迎風紛飛。在這裡時時都可以望見海邊鹿港的港口,甚至可以看見有幾艘船從遙遠的海上回港。
〈曉登定軍山〉[19] 曉起登山隴,優游緩步行。日從峰隙漏,風自澗中生。嵐氣千層潤,巖泉一片清。縱觀滄海外,帆影眼前呈。 ﹝譯﹞ 一大早起床就登上山嶺,在這裡悠然緩步行走。太陽光從山峰的隙縫中洩漏出來,晨風也從澗底颳上來。山雲片片都宿著水氣,不論高岩或泉水都很清澈。在這裡觀覽海水那邊,船帆的影子也呈現在眼前。
定軍寨是設於八卦山上的一個防禦工事。其實,以「定軍」來為山脈命名,,與用「八卦」這個名稱來命名似乎是並行的。有研究者認為,八卦山初名叫做「望寮山」,清雍正年間,巡撫倪象愷平定大甲西社番林武力等叛亂,建了一個亭子叫做「八卦亭」在上面,並將此山命名「定軍山」,以紀念鎮番武功。不過,「定軍山」這個名稱太過於政治化,沒有詩意,人們比較難以接受,就借用亭子的名稱,把山脈名稱改為「八卦山」。但是不管如何,八卦山是具有軍事價值的,徵之史料,以後的反清運動中,不管是林爽文、戴潮春都攻打過八卦山。西元1836年﹝道光17年﹞地方士紳又建義,在山頂上(當今大佛位置)建一個「定軍山寨」,居高臨下,可觀看、控制整個彰化城,此軍事要寨後來就變成風景景點,叫做「定寨望洋」,為彰化八景之一[20]。當然在歷年的民亂中,這個定軍寨是時常遭到損毀的。
這三首詩的第一首〈程太守命定軍寨沿址植竹以作外郭〉提到,吳德功在寫這首詩時,曾親自經歷到清朝的官員下命令,要彰化人民在定軍寨周邊種了大片的竹子,又在山腰建立了砲台的事情。第二首〈定軍寨廢址今駐兵防守春日遊覽偶作〉裡又提到他看見定軍寨有石欄杆圍繞,上面插了鐵戟有號角有清旗,有軍隊駐紮著,這可能是指八卦山上面的兵柵。第一首詩裡並提到吩咐種竹子的人是「程太守」,根據史料,這位程太守就是程起鶚。這個人本籍浙江山陰,在1883、1886年曾擔任台灣府知府,並於1891年(光緒17年)奉旨擔任按察使銜分巡台灣兵備道。由於清法戰爭發生在1883年12月至1885年4月間(即清光緒十年十一月至十一年二月間),所以我們可以推斷,定軍寨種竹子加強砲台工事可能就在1886年前後,這時候也差不多是與彰化士紳丁壽泉、吳鴻藻、劉鳳翔等人奉旨採訪彰化節孝人物的時候,他的社會介入日見積極,估計這首詩大概就是這個時候的作品。吳德功這些詩反映了他當時所親見的定軍寨的實情,具有歷史價值。
〈3〉彰化城街景的描寫 〈彰邑暮春逐疫〉[21] 街中逐疫又迎神,淑景融合值暮春。鑼鼓喧囂驅疫氣,旌旗掩映逐妖塵。燈光照處渾忘夜,花樣翻來疊出新。世界滄桑雖變幻,依然歌舞樂芳辰。 ﹝譯﹞ 彰化城的街上正在驅逐疫癘,暮春時節有融洽的景色。在一片鑼鼓聲中驅逐疫氣,在旌旗掩映驅逐妖塵。凡是燈光所照之處,就讓人忘記這是個夜晚;種種花樣翻來覆去,不斷推陳出新。在這個世界裡,雖然滄海桑田變化多端,人們依然不忘在這個美好的時辰裡唱歌跳舞。
彰化縣城是清朝時管理彰化縣的縣治所在,位於今天的彰化市,緊鄰八卦山,是全臺灣第一座磚城,共有四座城門。築城工程從1811年﹝嘉慶十六年﹞開始一直到1811年﹝道光四年﹞為止,共花了十三年的時間,周長922丈,牆高1丈5,城上設有12座砲臺[22]。這首詩提到在暮春三月時,彰化城的街道有除疫的習俗,詩裡面也提到晚上鑼鼓喧天、燈光照耀,是否為迎花燈節不得而知。一般來說,台灣在暮春有迎花燈的習俗,多是為了驅除瘟疫。 〈4〉國姓井的描寫 〈國姓井〉[23] 線東有古井,俗以國姓名。傳言開臺時,鄭氏來駐兵。軍士乏水食,拔劍鑿一泓。野老相流傳,眾口皆同聲。攜朋同往觀,蔓草井邊生。果然滿斛泉,何殊在山清。淆之亦不濁,水淨而沙明。銀沙時噴起,鼓盪靡少停。靈泉衝天湧,纍纍貫珠呈。取篙投井中,頃刻篙上騰。淘沙曝太陽,耿耿耀金精。真氣所磅礡,吞吐若有靈。相傳古勝跡,奇景自然成。惜無大理石,題詩并鑴銘。 ﹝譯﹞ 在半線的東側有一口古老的水井,一般人都稱它為國姓井。傳說這是鄭氏開台時,曾駐兵在這裡,由於軍隊缺乏飲水,就拔出劍來,挖角了一泓泉水。一般民間耆老的口中都流傳這個故事,每個人都這麼說著。我帶著朋友一起去觀看,只見井邊荒草叢生。果然滿滿的都是泉水,與山中的清泉並無兩樣。即使混入新水也不顯出濁態,乾淨的水中沙石明亮。白色的小砂礫常常被泉水噴起,翻滾永不停息。有時靈活的泉水沖天而起,顆顆相連的的水粒就好像整串的珍珠。拿著竹竿投入裡面,竹竿片刻就騰躍上水面。取出井裡的沙曝曬在陽光下,明耀好比水晶。大概是因為真氣充沛,它的吞吐彷彿有一種靈氣。代代留傳下來的這個名勝古蹟,乃是天然所形成的奇景。可惜旁邊沒有大理石,否則就可以題詩刻銘了。 〈國姓井噴沙〉[24]
國姓井中沙噴湧,靈泉滾滾四時勻。繫繩墜石難窮底,吐水成珠不染塵。熠耀金光堪淬劍,晶瑩玉屑好淘銀。周圍芳草誠呈青翠,盛夏蛙聲奏水濱。
﹝譯﹞
國姓井中沙噴泉湧,滾滾的靈泉四時都很均勻。用繩子綁住石子投入井中,難以窮盡到底有多深,噴出的水珠不染滴塵。水珠耀耀生輝簡直可以淬劍,晶瑩如同玉的碎屑,又好比淘出的銀粒。井邊的芳草呈現一片翠綠,在盛夏裡還有蛙聲響亮在水井的旁邊。
國徑井位於今天的彰化市國聖社區國聖里。在《彰化縣志》卷一曾提到彰化的國姓井,指出其地點在在邑治東北六、七里柴坑仔莊的後方;並且說:「其水清澄,視之深僅尺許,白沙明淨。里人以繩縛石墜之,則深靡所底,繩盡少頃,石自湧出。以足探之沒脛,則似有從中挽下者。故老相傳:昔有兩牛相觸年牛誤陷井中,俄頃沉沒,終無浮出。」[25]《彰化縣志》定稿於1836年〈道光十六年〉,比吳德功所寫的這兩首詩還要早30年以上,所紀錄的與吳德功所寫的有許多相似的地方。當然這口井並不是吳德功所說的是鄭成功拔劍所開鑿的,因為鄭成功從沒有到過彰化一帶,可能是鄭成功的部將也許曾來到這裡吧!不過吳德功倒是曾經親身來到這裡觀看,他比《彰化縣志》的作者寫得更仔細,也更生動。吳德功致力於描寫國性井的水珠與水中白沙,說國姓井的水粒像珍珠,白沙好像銀子,動態性地把國姓井寫活了,顯出了詩人極為高超的修辭能力。當然,這口井現在已經不存在了,聽說原址在今縱貫鐵路旁邊。
B、現在彰化市之東﹝南投一帶﹞ 〈1〉埔里 〈水沙連〉[26] 地勢高千尺,中間別有天。雌雄山互鎖,清濁水交纏。鳳尾蘭花秀,貓兒竹筍鮮。四時多霧靄,遙望與雲連。 ﹝譯﹞ 地勢高達千尺,山裡卻別有洞天。兩座山閉鎖了一個盆地,清水溪與濁水溪交纏在這裡。鳳尾蘭漂亮,貓兒筍鮮美。四季多籠罩在雲霧裡,遙遠望去山頂接著白雲。 〈埔社漢人村〉[27] 埔社有鄉村,漢人數十戶。自言開台時他們,隨軍闢疆土;數姓結比鄰,養育廣生聚。出作而入息,學稼兼學圃;登山較田獵,麀鹿欣麌麌。鳥獸肉盈廚,稻梁積倉庾。茅屋結數椽,可以蔽風雨。緩急本相通,人無患貧窶。花開自識春,日中能知午。婚姻兩姓聯,循規亦蹈矩。讀書弗仕進居家不商賈家。春社飲宴會,收獲迓田祖;釀酒樂酣醉,足蹈且手舞。雖有野番狂,幸無催科苦;子弟自防閒,約束免官府。結習既成風,免受外人侮。較密桃花源,問津鮮漁父;渾渾與噩噩,此風如太古。 ﹝譯﹞ 埔里社裡有一個村莊,有幾十戶的漢人。他們自稱是鄭成功開台時,隨著軍隊開闢了這塊土地。他們幾個姓氏人家比鄰而居,養育後代聚集在這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學習種稻種菜。到山上相互比較狩獵,因為鹿群群聚而歡欣。他們的鳥肉獸肉堆滿廚房,稻米積滿倉庫。幾排的房子連結在一起,可以用來遮風避雨。日常慢用或急用的物品彼此相通,家家沒有貧窮的顧慮。花開了就知道是春天來了,太陽當空就知道正午了。兩姓通婚,循規蹈矩。讀書不為科舉考試,在村庄裡不作生意。在春分前後祭拜土地公宴飲賓客,感謝土地神給他們收穫滿滿。釀酒好用來酣醉一場,手舞足蹈。雖然他們也有番民一般的狂野,卻無被官方催收租税的煩惱。他們有防範未然的方法,能約束自己免於犯法。團結已經成為風俗,能免於外敵的入侵。在較為茂密的森林水澤船頭,很少有船夫;外表看來他們渾然過著日子,保留了太古一般的風尚。
這兩首詩的第一首〈水沙連〉寫了廣大水沙連的概觀,比較籠統。第二首〈埔社漢人村〉就很特殊,具有價值。 水沙連是清代時對整個臺灣中部內山地區的稱呼,從康熙年間以來就有三十六社、三十五社、二十四社等不同說法。到了嘉慶、道光年代之間,大量漢人進來這裡開墾,主要的目標和根據地是頭社、水社、貓蘭社、沈鹿社、埔裏社、眉社等六社,號稱「水沙連六社」,本來都是原住民部落。前四社在日月潭附近,後兩社則位於今天的埔里盆地,兩區以眉溪為分界。水沙連六社由於所在土地肥沃平坦,後來終於成為漢人開墾的主要目標。漢人不斷違反清廷禁令前往內山侵占和開墾土地,水沙連六社的原住民無計可施,只好懇求官方准許讓他們薙髮成為熟番,並且向官府投誠獻出土地,請求成為官墾。道光年間,閩浙總督劉韻珂因此接受命令親自來到水沙連六社實地察看,最後朝廷還是決定維持封鎖和禁止的番地政策,直到光緒年間時實施「開山撫番」政策,水沙連六社的開發才真正進入全面合法公開的階段[28]。 吳德功第二首詩裡提到埔里社有一個漢人村,這是相當值得注意的。具據他描述,社裡的風俗習性有一些是原住民的,有些則是屬於漢人的,彷彿是原、和混合起來的一種新的民族。這必定是嘉慶、道光之後,漢人進入埔里開綑的結果。吳德功說他們是漢人,又說他們自稱是鄭成功開台時,隨著軍隊而開闢了這塊土地,這種說法對照歷史的描述是不通的,漢人的遷入應該是在清朝時期。 〈3〉九十九峰 〈九十九峰歌〉[29] 火焰山高衝牛斗,中列奇峰九十九。丹崖赤嶂錯落排,疑是巨靈細分剖。玲瓏眾笏碧參天,天梯石棧凌雲煙。東升朝日穿山出,槎枒木梳空際懸。一峰未盡一峰起,山光爍爍難迫視。巉岩羅列錦屏開,屴崱高撐玉筍峙。高低樹木鬱參差,峰容點綴景爭奇。松柏樟楠皆挺秀,繼長增高勢彌危。嶙峋怪石懸崖立,傴僂罄折向人揖。夕陽返照光回射,俯壓培塿何岌岌!噫嘻宇內多名山,海外得此真奇觀。聲教何時化蠻貊,攜笻直上雲之間。 ﹝譯﹞ 火焰山脈高衝天際,當中有九十九峰。紅色的山崖紅色的山屏錯落排列,叫人懷疑有一位高大的神靈把它們硬性剖開。像是眾多玲瓏的綠色笏板與天齊高,石階小道彷彿天梯高達雲際。東升的太陽穿山而出,好像是一把枝枒歧出的木梳子懸在天空。一峰未平一峰又起,山光閃爍令人難以逼視。危巖羅列開來有如錦色屏風,山峰高聳彷彿峙立的石筍。高高低低的樹木蓊鬱不齊,點綴了山峰的面容,各個景色彼此競奇。松柏樟楠都長得挺直秀氣,它們不斷長高,增添了山勢的險峻。奇兀聳立的怪石懸掛在山崖,有些彷彿是彎腰謙恭向人打工作揖。夕陽的光芒會反照山峰上,向下壓迫小山,是何等的雄偉啊!哎呀,這個宇宙中有許多名山,在海外這個地區能見到,真是天下奇觀。我們的教育何時能同化山上的蠻人呢?那時,我將扶著拐杖,直直走上山頂的白雲間。
九九峰,亦稱九十九尖峰,為南投縣境內著名的觀光景點,位於烏溪北岸,主要的範圍在南投縣草屯鎮、國姓鄉及台中縣霧峰鄉、太平市境內,從今天的台十四甲線公路雙冬路段上可清楚看見,峰峰相疊,陡直並列,據說共有九十九個山峰,因而得名。 它是臺灣中部地區擁有火炎山特殊地理景觀的地區,諸峰獨立,鮮有稜脈相連。九九峰全境最高峰為海拔779.4公尺,與三義火炎山、六龜十八羅漢山並稱為「台灣三大火炎山地形。地質含有赭土。赭土本身具有鐵、鋁等氧化物成份,在晨間、黃昏之時,遠觀九九峰,宛如火紅般的山色在燃燒,故得火炎山之美。 九九峰河谷景觀相當陡峭、開闊,平均坡度皆有60~70度,最陡達到85度峭壁,,許多河谷都呈現V字形侵蝕溝。如此山景美色,卻無法種植耕地[30]。
從彰化這一邊,遠遠地就可以看到九十九峰的紅土顏色,歷來的彰化詩人,多多少少都描寫遠觀中的姿影。吳德功這首詩卻顯示,他曾經來到山腳下。詩裡頭的山景、植被、岩石都是近距離的描寫,還寫說這裡還有石階小道彷彿天梯高達雲際,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直直走上山頂的白雲間。吳德功的探查精神不能不使人佩服!《彰化縣志》說:「東南九十九尖,匝損瑤篸,排空無際,有萬笏朝天之象,即邑治之尖峰也。」並不比吳德功所寫要更精彩。[31]
〈4〉今名間
〈宿牛牯嶺陳粲臣兄家〉[32] 石壁懸危澗,停輿拾級。當頭峰愈峻,絕頂路纔平。樹缺浮雲補,山高夜月明因。崎嶇登此地,為憶故人情。 ﹝譯﹞ 石壁懸掛在險峻的溪谷上,行我走下了肩輿沿著石階而行。對面的山峰越來越險峻,到了絕頂時才變成平坦。樹隙都被白雲填滿了,因為山勢高聳使得月亮明亮異常。沿著崎嶇的山路走到這裡來,是為了再一次溫存故人的友情。
牛牯嶺位於今南投縣南投市與南投縣民間鄉的交界處,形狀彷彿公牛背部,標高284公尺[33]。在清治,這是非常偏避的一個山區,然而並非詩人不到之地,吳德功的老師陳肇興在1862年﹝同治元年﹞戴潮春作亂時,在彰化城淪陷之際,攜帶家眷避亂於武西堡的牛牯嶺,並訓練鄉兵以援助官軍,準備反攻,所寫的牛牯嶺狀況篇缺乏物質,尋找地瓜來吃,是普遍的現象。吳德功來到這裡,所見的果然是一個山峰險峻的地方。不過,這裡顯然不乏人居,《彰化縣志》對於牛牯嶺有這樣的記載:「在縣治南30餘里。山上平坦,可耕、可居,橫亙十餘里。」[34]
C.現在的彰化市之南
〈1〉今花壇鄉
〈游白沙莊,遇故人話時事有感〉[35]
一帶白沙莊,檳榔樹成宅。結屋傍山隈,種蕉補籬隙。入望半晴陰,溪壑漾寒碧。夾道列平疇,鳴泉咽危石。萬個竹搖聲,四時花耀色。天然畫圖開,好鳥頻喚客。勝景引人入,個中真意得。回憶童稚時,遭亂避斯域;今日履重經,村農半相識。入門敘寒暄,設筵備酒食。自言戴逆亂,官軍來建柵;險要負山隅,,形勢恃路仄。累次遭兵鋒,營壘堅如壁;眾志共成城,百戰難攻克。客歲奸民變,圍城遽潛跡;大帥赫然怒,追戡小醜馘。居民鳥獸散,驚心而動魄;贖罪議輸金,滄桑迭變遷,形勢異今昔。向在武陵源,避亂逃鋒鏑;今為逋逃藪,滿目生荊棘。地脈何荒涼,民氣何狼籍!時事談始終,仰天長嘆息不免仰天長嘆;西嶺夕陽斜,歸途天漸黑。
﹝譯﹞
白沙坑莊一帶,整座的房屋都圍繞著檳榔樹;有些房屋就建築在山邊,種了香蕉樹把籬笆的空隙遮滿。即將進入農曆15日,天氣顯得半晴半陰,溪谷盪漾著寒冷的水波。道路的兩邊排列著田園,高聳的岩石下有水泉鳴響。千萬支竹子搖動了聲響,四季開放的花朵色彩閃耀。天然的圖畫展開眼前,美好的鳥兒頻頻叫喚訪客。這種勝景吸引人們來到這裡,能體會到人生真意。回想我十三歲時,因為躲避戴潮春之亂與家人避居在這裡,今天重遊來到舊地,村莊的老農還大半認得。進門與大家相互寒暄,老農為我們設筵款待準備酒食。他們說自從戴朝春之亂後,官方來到這裡建立了防柵,由此這裡在山腳下就變成險要的地方,又因為路徑狹窄就有了地勢之利。雖然屢次遭到兵禍,營壘卻總是堅固有如鐵壁。在眾志成城之下,經過許多的戰役也難以被攻下。去年有不法的人民叛變,本來他們圍住了彰化城池又突然隱藏了蹤跡;大將軍非常生氣,就追捕那幫小賊人。居民因此就做鳥獸散,整個過程可以說驚心動魄;於是若要贖罪就得繳錢了事,或抽取厘金來抵償。山河總是如此滄桑,今昔的情況完全不同。以前這裡看起來彷彿桃花源,是個避亂逃難的好地方;今天看起來卻成為逃犯們的淵藪,觸目所見盡是荊棘。整個地區看起來何等荒涼,民氣一片狼藉!當我們談完了時事後,不免仰天長嘆;夕陽已經掛在西邊的山嶺上,踏上歸途時天色就慢慢地黑了。 〈春日遊虎巖〉[36] 峰勢負隅雄,風威嘯林曲。勝景名虎巖,古剎隱山麓。清影搖千竿,左右列修竹。時聆幽韻流,彷彿居檞谷。好鳥樂窺人,名花艷奪目。巖畔闢田疇,甘泉清漱玉。屐躡謝東山,禪參蘇玉局。勝日契伴遊,聊以當風浴。此中好消閒,何妨食無肉。石磴笑披襟‧一洗塵氛俗。 ﹝譯﹞ 山峰高聳形勢險要,大風發威嘯吼林間。這個名勝叫做虎山巖,古老的寺廟隱藏在山麓一帶。千竿的竹子搖著青影,竹子在路的兩邊左右排列。時時都聽得到幽揚的梵唱聲,就彷彿居住在檞谷裡。美好的鳥兒快樂地窺看訪客,名花鮮豔能奪人眼目。在山巖的旁邊開闢田園,還有那甘美的泉水晶瑩如玉。我就像謝安在金陵城東的別墅踏屐閒逛,又好像蘇東坡走路參禪一樣。在美好的日子裡攜伴同行,可以任風兒當面吹佛。在這裡是何等悠閒啊!何妨過著無肉可吃的日子。 〈遊虎山巖後〉[37] 千山千疊轉,空谷邃而深。香草隱花徑,異花藏茂林。行雲無定處,流水有餘音。游倦幾忘返,斜陽海外沉。 ﹝譯﹞ 數不盡的山頭有數不盡的轉彎,空曠的山谷長而深。香草隱身在花徑裡,奇異的花朵躲藏在茂盛的林木中。息雲沒有固定的停泊處,流水有聲音傳了過來。遊玩累了卻忘記回家,一抹斜揚沉落在海天那邊。
白沙坑,是臺灣彰化縣花壇鄉的一個傳統地域名稱,位於該鄉北部偏東。相較於今日行政區,其範圍大致包括白沙村、文德村、長沙村、岩竹村。 台灣清治末期至日治初期,白沙坑地區為一街庄,稱為「白沙坑庄」,隸屬於燕霧上堡[38]。 在第一首〈游白沙莊,遇故人話時事有感〉裡,可以看出當時的白沙坑庄還是一個靠山邊的務農村落,吳德功說他13歲時,與家人來這裡逃避戴潮春之亂,因此我們可以推斷,吳家可能有先祖或親戚住在這裡,也就是說這裡有吳家的祖業。同時又提到「客歲奸民變,圍城遽潛跡」這件事,這應該就是指施九緞圍住彰化城的往事,「客歲」這兩字是「去年」的意思,所以這首詩應該寫於1888﹝光緒14年﹞施九緞之亂後的一年,也就是889﹝光緒15年﹞。顯然白沙坑庄參與了這場叛亂,所以事後必須用繳錢來贖罪。吳德功這一首詩意外地寫出了清朝官方處理施九緞亂後的方法,無非是藉著亂事的平定,又收刮一次民財而已,實在令人髮指。白沙坑邑設有「白沙書院」,也是吳德功讀書的地方。
第二首、第三首則書寫白沙坑庄的名勝古蹟虎山巖的勝景。虎山巖創建於1738年﹝清乾隆3年〉,是臺灣一座主祀奉觀音菩薩的廟宇,位於今天彰化縣花壇鄉虎山街[39]。定稿於1836年《彰化縣志》說「虎巖聽竹」是彰化八景之一,又記載:「巖左右依山環抱,茂林修竹,翠巌丹崖,遊覽之勝……每當春夏之交,禽聲上下,竹影參差,清風徐來,綠陰滿地,置身其間,彷彿神仙境界。」[40]吳德功的描述就接近了《彰化縣志》的描述,詩裡頭更加突出花、鳥、竹子、廟宇、梵唱、清風、流水……這些優美意象,使虎山巖彷彿是人間仙境,這是這兩首詩了不起的地方。
〈2〉今北斗 〈北斗山寺即事〉[41] 萬竹環山寺,亭亭俯濁溪。東螺雙髻聳,北斗七星齊。障水荒初闢,飛沙路欲迷。石頭堪作硯,清蜜匹澄泥。 ﹝譯﹞ 萬竿的竹子環繞山寺,高高矗立可以俯瞰濁水溪。東螺的「螺」字可以解釋為少女高聳的双螺髻,「北斗」兩字當然就是把這個地方比喻為七星齊照的北斗星座。不過這是初開闢的洪荒之地,飛沙能使人迷路。溪裡的石頭可以做成硯台,磨出的清蜜的墨汁可以媲美洛陽一帶出產的澄泥硯。
北斗鎮位於臺灣彰化縣東南,東螺溪(舊濁水溪)北岸,有文人以「螺陽」來稱呼它,一般人都稱為「寶斗」。北斗原是巴布薩族「東螺社」、「眉裡社」的活動地區。1715年有客籍移民開墾舊眉庄(今溪州鄉),由北斗鎮內廟宇創建年代推算,大約在康熙末年就有漢人聚落的形成。1774年﹝乾隆39年﹞所刊行的《續修臺灣府志》,指出東螺街位於今溪州鄉舊眉村,大概形成於乾隆初年,而後在械鬥與水患下,只好另外在北方的「寶斗」建立市街。在清領時期,北斗曾是中臺灣之重要河港與貨物集散地,經溪湖、鹿港可與福建從事貿易,貿易曾經盛極一時,有「一府二鹿三艋舺四寶斗」。不過,1860年時,鹿港因為泥沙淤積,港口不再能與大陸通商,開始衰落,北斗也跟著衰落了[42]。可能也是因為如此,吳德功看到的北斗山寺是「障水荒初闢,飛沙路欲迷」,,彷彿沒有沾染半點繁華的味道。至於吳德功猜測「東螺」「北斗」這兩個名稱的由來都是不實在的,這兩個名稱應該都來自於巴布薩族的稱呼,不是吳德功所想像的。
〈4〉今濁水溪
〈濁水溪〉[43] 濁浪千重湧,奔騰晝夜行。知難將水監,詎得比河清。巨筏翻險波,前車覆轍傾。泥沙時鼎沸,欲渡每心驚。 ﹝譯﹞ 濁浪千層湧動,晝夜不停奔騰。心知難以把溪水限制住,哪能叫它比其他的河流清澈。大筏在這裡都有翻覆的危險,不乏有前車之鑑。泥沙時時翻滾,想要渡河心裡卻很惶恐。 〈渡濁水溪〉[44] 洶洶濁水萬馬驅,欲渡隔溪呼渡夫。渡夫裸身拖筏行,行人喧鬧競先趨。汪洋澎湃勢何雄,黑浪翻空力怒衝。轎夫筏夫扶筏過,令我幾成百尺蟲。前波險惡後波來,洪濤淼淼翻成堆。不用風力用人力,擊楫掌篙浪花開。初時放筏在上頭,頃刻漂泊底下流。放筏容易止筏難,一勒不住便難收。 ﹝譯﹞ 洶湧的濁水奔騰,想要渡河就要呼叫對岸的船夫。船夫裸身拖著竹筏前進,旅客爭在喧鬧中競相登筏。一片汪洋的大水顯得非常雄壯,黑浪排空往前怒衝。此時轎夫與船夫都在水裡扶著船筏前進,使得我坐在上頭的竹筏幾乎變成一只百足蟲。險惡的前波剛過,後一波就跟著湧來,浩大的波濤翻滾成堆。這種渡河的方式不依賴風力,完全用人力,兼用撐篙筏槳往前衝開波浪。有時感覺竹筏好像在波浪上行,忽然之間又覺得是在波浪底下走。放筏往前行還算容易,想要中途停止倒很困難,假如控制不住就很難收拾了。 〈過濁水溪底〉[45] 曉起過溪底,沿途濁水泥。乘輿穿蔗圃,撐筏渡沙溪。數里一荒店,寥天無草堤。僕夫奔走倦,宿站日沉西。 ﹝譯﹞ 早上行過濁水溪一帶,沿途都是濁泥。坐著肩輿穿過蔗田,在坐著竹筏渡過濁水溪。幾里之內只遇到一個荒野中的小店,寂寥的天地裡看不到青草的堤岸。僕役們奔走累了,暫宿在中途站時太陽已經沉落西天了。
濁水溪,古稱螺溪,位於台灣中部,因其溪水夾帶大量泥沙,長年混濁,因而得名。上游之山地集水區年降水量達2000~3000毫米,且所經地層多屬易受侵蝕的板岩、頁岩、砂岩,故含沙量高,尤以萬大溪、丹大溪為最高。1723年﹝雍正元年﹞,彰化設縣,濁水溪下游來了更多移民,由濁水溪和烏溪的下游往上游方向開墾。清人施世榜在二水附近興建水圳,灌溉二水和鹿港的農地,稱為施厝圳或八堡圳,後建有八堡二圳。 從有文獻記載開始,濁水溪不斷大幅擺動,下游河道的屢次改變,使得流域內的住民身家性命受到嚴重威脅,造成人群遷移和聚落的變遷。濁水溪出了山區行至二水、林內附近後,南北擺盪,分成多股水路。日治時代,伊能嘉矩在《台灣文化志》記載濁水溪變遷的過程。提到明末清初時期,濁水溪有三大分流,由北往南分別為: 1.東螺溪:當時由北斗經二林,於現今福興鄉與芳苑鄉的界溪「漢寶溪」出海,就是今天的「舊濁水溪」。2.西螺溪:流經現今西螺鎮,由大城鄉台西村海湧厝莊、崁頭厝出海,即今天的濁水溪下游河道。3.虎尾溪:經斗六市,於海口厝莊台西村出海,即現今位於雲林縣境內的「舊虎尾溪」。 在1880年﹝光緒6年﹞7月時,濁水溪下游地區曾發生重大洪水災害,災後清廷於北岸興建鼻子頭堤防約1,000公尺及下水埔堤防約2,240公尺,本意是防堵洪水進入舊濁水溪,但是1898年﹝光緒24年﹞發生了「戊戌大水災」,造成濁水溪支流清水溪上游的草嶺潭潰決,流路因此北移,洪水大量排入舊濁水溪,當時舊濁水溪是濁水溪下游的主流[46]。 因此,我們就知道,吳德功所寫的濁水溪並不是現在的西螺溪,而是舊濁水溪,也就是在今天西螺溪稍北的東螺溪,而且因為發生大洪水而變得相當凶險。 吳德功這三首詩的第一首〈濁水溪〉就已經點出渡舊濁水溪﹝東螺溪﹞的危險,提到大筏都有可能在溪中翻覆,導致他渡河時就心驚膽跳。第二首〈渡濁水溪〉就寫渡河的情況,指出使用人力在溪裡拉筏前進,旅人坐在筏上渡河是一種普通的方法,這時水勢洶湧,上下起伏大,十分危險。第三首〈過濁水溪底〉則是寫他由台南趕回彰化,又坐大筏通過濁水溪底,但是詩的書寫重點已經放在渡過溪底以後,舊濁水溪溪邊人煙罕見的荒蕪情況,留下當時舊濁水溪河岸一帶最寫實的紀錄。
D.今彰化市之西 〈1〉今和美 〈暮春和美線結燈逐疫〉[47]
迎神逐疫遍西東,簫鼓喧闐透碧空。螺角一聲吹月夜,龍旗數葉舞春風。歌姬侑酒觴浮白,火樹開花燄吐紅。古禮鄉人猶守舊,亂餘睹此樂雍雍。
﹝譯﹞
從東到西,和美一帶到處迎神驅逐溫疫;鑼鼓喧天直達晴空。在有月亮的晚上吹起了螺角,幾面龍旗在春風中迎風飄揚。在唱歌的女玲勸酒下舉杯暢飲;到處張燈結綵,焰火大放。鄉人還保守住舊有的古代禮儀;在一片混亂之後看到這種景觀感到很愉快。
〈夜到和美庄看燈〉[48]
聞說花燈鬧若狂,邀朋健步過池塘。春風滿袖分同伴,夜月隨人到客鄉。隔岸歌聲呈逸韻,遠村餘火漁漏微光。沿街簫鼓喧天地,熙熙攘攘氣象忙。
﹝譯﹞
聽說和美迎花燈的燈會熱鬧異常,邀了一些朋友健步越過池塘一帶去赴會。把滿袖的春風分一些給同伴吧,我本來就像是夜晚的月亮,只是來這裡作客的人。隔著那條河,歌聲飄來,沿途的遠方村落燈火露出了微光。到了和美街道就看到鑼鼓喧天,熙熙攘攘的人們忙成一片。
今天的和美鎮,地介於彰化和鹿港之間的小鎮,也是台灣早期開發的地方之一。原名「卡里善」,係為平埔族原住民巴布薩﹝BABRZA﹞族語,意指熱與冷交界地,氣候溫和清美之境。 和美鎮於開闢之前,俱為半線﹝BABURA﹞社、阿束﹝ASOCK﹞社之地。漢人移入形成庄後,音譯為「和美線」。相傳人民移台,來自漳、泉二地移民,係以詔安圳為界,以東大多為漳州移民,以西則多為泉州移民。為了共同創建美好地方,故名「和美」。
永曆十九年派左武衛武平候劉國軒曾率兵駐紮在彰化,從此以後兵丁開拓半線社與阿束社,是和美開闢之始。繼之泉州人施長齡、楊志申,以及清康熙中葉時泉州人吳洛、黃榜等來線西堡墾殖,或自鹿港登陸,或自諸羅北上,招工買牛,引水開地,各地逐漸開闢。康熙五十七年大肚溪水患將阿束社等沖失,餘留的平埔族徙居於番社口,後遷徙到埔里山區,從此即無原住民族居住在這裡。 乾隆六年為半線堡茄黎莊、阿束社所轄,乾隆三十一年灌溉系統大備。直到道光十年,有三十六莊,此地大闢[49]。
吳德功這兩首的第一首寫暮春驅逐疫癘,第二首寫迎花燈。在台灣,迎花燈也有驅逐疫癘的目的,所以這兩首詩是否指同一件是不得而知。由詩裡可以看出,當時的和美已經有一條街道了,暮春逐疫或迎花燈的夜晚非常熱鬧,吳德功的寫實妙筆,把景觀寫活了,真了不起!
〈2〉今柑仔井 〈雨後往甘井〉[50] 之一 雨後歸來晚,春秧滿綠疇。烟迷村樹隱,水漲野浮橋。燕壘添新土,魚罾避急流。斜陽天外照,縷縷爨烟稠。﹝譯﹞ 之一 雨後回家已經黃昏,春天的稻秧綠滿田野。此時雲煙籠罩野外,村樹都被隱蔽了,河水漲起來彷彿能漂起橋樑。簡單的住屋正在填土,補魚的器具都從急流水中撤離。斜陽從天邊照過來,家家是戶戶昇起了一縷縷濃濃的炊煙。
之二 大雨淋漓後,泥濘沒脛深。平途成巨壑,流水奏鳴琴。畎畝秧根沒,溝渠草尾沉。僕夫嗟況瘁,步步總留心。 【譯】 大雨淋漓地下了一場後,泥濘深達腳脛。平坦的道路變成深谷,流水聲好像奏樂。田畝的秧根都浸入水裡,溝渠裡的草尾也都沉沒在水中了。僕役們感嘆情況很糟,每走一步都須要小心。
甘井就是今天和美鎮的柑井里[51],這裡住有吳德功的妹婿林鴻鈞以及外甥林水生,導致後來吳德功常常在這裡逃避戰亂。就詩看起來,當時甘井是純粹的農村。因為這裡已經接近海邊,地勢比較低窪,水分比較充沛,這兩首詩都寫得非常優美,滿野稻秧,溝渠橫生,田園的味道非常飽滿,彷彿是一個世外桃源。
E.今彰化市之北 〈1〉大甲溪 〈過大甲溪〉[52]
大甲溪險巇,狂波時沸騰。遇雨濤矗起,遭風漲還生;日夜聲奔吼,地裂山亦崩。溪腹隱怪石,崎嶇亂縱橫;前事頻覆轍,望洋恆震驚。盛漲勢彌漫,途人苦莫名。憶昔岑宮保,環視心怦怦他;傳集一萬夫,督率費經營。溪水分二道,勢似兩魚形;限期周一月,橋梁慶落成。詎知水浩淼,依然道難行!我乘肩輿至,巨浪激石鳴。就深呼舟子,渡我彼岸登;就淺呼野老,扶輿翼而行在兩旁扶著。甚矣溪危惡,耳目未所經。何時重疏淪它,奠定俾坦平。
﹝譯﹞
大甲溪是非常凶險的河流,狂亂的波濤時常沸騰。遇到下大雨波濤就矗立起來,遭逢大風的時候水就發漲;日日夜夜水聲奔吼,彷彿山崩地裂一樣。溪腹隱藏著奇怪的石頭,崎嶇縱橫在那兒;以前這裡頻頻翻船出事,望著汪洋的溪面常常叫人震驚。暴漲的水勢彌漫,旅行的人感受到莫名的痛苦。回憶從前福建巡撫岑毓英修建大甲溪溪橋時,他環視著大甲溪水心頭猛跳;聽說調集了一萬個工人,在督導經營中花了巨大的心力。他把溪水分開成兩股,外型看起來好像兩條魚;期限是一個月,橋樑就落成了。誰知道水勢浩大,仍然難以通行!當我乘坐肩輿到這裡時,巨浪激動了石頭發出了聲響。大聲叫喚擺渡的人,把我送到對岸;渡過溪後就小聲呼喚村老,在兩旁扶著肩輿往前走。這條溪流實在太險惡了,這種危險我從來都沒有親身經歷過。要等到何時才能重新疏濬它,底定這裡的水流,好叫旅人一路平坦而行呢! 〈大甲溪遇雨〉[53]
倉皇就道赴秋闈,大甲途中細雨霏。四面天陰雲樹合,沿溪風捲浪花飛。石多舟子撐篙險,日暮行人競渡。旅館蕭條難住宿,不妨重款故人扉。
﹝譯﹞
倉促起程趕赴福州一場秋季的舉人考試,來到大甲時遇到細雨紛飛。四周的天空都黯淡下來,雲與樹被煙雲籠罩,沿溪的風浪翻騰飛躍。由於溪中石頭甚多,船夫必須小心撐篙,黃昏時旅者競相呼船渡過溪流。這裡的旅館太過於簡便,不妨再度去叩叩老朋友的門扉吧。 大甲溪是台灣中部重要的河川,主流上游為南湖溪,其源流中央尖溪發源於南湖大山東峰(標高3632公尺),流域主要分布於台中市,並包括南投縣、宜蘭縣之一小部分。南湖溪流至今730林道環山檢查哨附近與發源自南投縣仁愛鄉的大支流合歡溪匯合後,續流至今台七甲線65.5公里處(清泉橋與太保久間)與另一大支流伊卡丸溪匯流後,始稱大甲溪。流經梨山、佳陽、德基、谷關、白冷、馬鞍等聚落,流入東勢區、新社區後,逐漸進入平地,後流經石岡區、豐原區、后里區、神岡區、外埔區、清水區、大甲區及大安區,最後注入台灣海峽。長度共124.2公里,流域面積1235.73平方公里。大甲溪係台灣水力資源最豐沛的河川,河谷兩側是堅硬的岩層,因此具有興建水壩的良好條件。 大甲地區在清代以前,漢人很少在這裡出入。1665年﹝永曆19年﹞,陳永華請設屯田制,鄭經屯軍在大甲溪,北上開拓大甲之地,設有大甲社通事。1701年﹝康熙40年﹞有大批漢人一自鹿港北進,一從大安港上岸移入本區謀生,其中閩籍有林、張二姓,粵籍有邱姓率眾開墾九張犁、日南、大安及鐵砧山腳等荒埔,至此日漸發展,5年之後大甲已形成一小型市街。1734年﹝雍正12年﹞林成祖從大陸來臺拓地,歲入穀萬石,對本地區開發貢獻頗大。雍正年間曾發生大甲西番社抗清事件,以大甲西社的林武力為首,抗清戰爭長達一年,當時彰化縣﹝包括臺中市、彰化縣之平原地區﹞境內平埔族各社幾乎全部參加了這場戰爭,漢人與平埔各族群間傷亡慘重,從此清廷於平埔各族境內加強駐兵。1827年﹝道光七年﹞,大甲人口驟增,車馬輻輳,紳民發起捐建大甲城,周圍510丈。1840年﹝道光二十年﹞鴉片戰爭爆發,曾配置兵丁二百人在大甲街作為大安港的後盾。1862年﹝同治元年﹞,戴潮春命將攻陷大甲,臺灣南北交通因此中斷。清軍急調數路援軍,包括竹塹的林占梅,翁仔社的羅冠英以及噶瑪蘭的屯勇反攻,是年5月大甲城被清軍奪回。1863年正月,戴潮春主力在大甲慘敗後,其根據地亦無法防守,最後失敗[54]。
有關吳德功這兩首詩書寫大甲溪下游的詩,最早不會在1883年之前,我們可以看到在大甲區這一段的大甲溪,仍然非常凶險。吳德功並且提到福建巡撫岑毓英1881年來臺時籌建大甲溪橋這件事,吳德功指出建橋工程浩大,但是建完時仍然不能用的事實,導致大家渡河時,仍然要坐船,由於溪中石頭過多,充滿危險,這是這首詩的記實價值。
〈2〉烏日
〈烏日莊晚渡〉[55]
薄暮行人少,孤舟岸際恆。雨過新水漲,雲積遠山平。幽磴石陽掛,茂林歸鳥鳴。回看村落裡,幾縷爨煙生。
﹝譯﹞
日暮時分已來到,有一艘小船橫在岸邊。剛下過一場雨,溪水漲起來了,積雲與遠山齊高。斜陽照在幽暗的石階路,茂密的林子裡歸鳥鳴叫。回頭再看看村莊,有幾縷的炊煙向上浮昇。
〈冬日涉烏日莊溪〉[56] 久旱溪流涸,行人徒涉忙。灘平排雁磧,水淺露魚粱。小艇依前岸,飛橋掛斜陽。朔方時凜冽,草木萎荒涼。 ﹝譯﹞ 由於久旱不雨,溪流都乾涸了,行人忙著徒步涉溪。平整的溪底有秩序地排列著沙石,水淺處露出了補魚的器具。小船靠近前方的岸邊,跨溪的橋梁上掛著一輪斜陽。北風冷冽,草木都荒涼了。
烏日區是現今臺中市的市轄區的一部分,在臺中市南端,控制臺中盆地出口,北倚大肚山,南鄰八卦山。「烏日」還有一個稱呼叫做「湖日」,可能是出於平埔族語之譯音漢字。清康熙末年,初有福建省漳州府南靖縣人入墾,後有平和縣人楊舜之續墾,至乾隆年間已大規模之開墾。今境內居民以楊姓為第一大姓,祖籍係屬福建省漳州府平和縣。1741年(乾隆六年),彰化縣下轄十保,管一百一十莊,當時烏日庄這個地方,屬於貓霧捒堡。,以後行政區域續有變遷,至光緒元年,今大里、太平之全部及烏日之九張犁、五張犁、阿密哩、頭前厝、羅竹湳等地脫離貓霧捒東堡,自成一堡[57]。 吳德功這兩首詩都寫渡過烏日莊溪所見景觀,渡口顯然是荒僻之地,並且渡河的人很少。到底這個渡口應該在哪裡呢?因為這這兩首詩很明顯地可以讓人看出是寫台中回到彰化途中所見。所以渡口應該是可以溝通台中與彰化的渡口,這個渡口應該就是加滑溪渡,而加滑溪渡具考定是新庄仔渡,新莊仔與烏日都是清治時代發展起來的早期相鄰聚落,《彰化縣志》關於津梁渡口已有記載:「新庄仔渡,在田中央之北、上新庄仔之南。彰、捒通行要津,距邑治十里。」[58]一般旅人從彰化縣城橫越大肚溪後,需經過烏日的渡口也就是位於西側不遠處的新庄仔渡口,後行經烏日再轉往南屯犁頭店與東大墩等地。 〈3〉大肚溪 〈大肚溪晚渡〉[59] 薄暮歸家急,揚鞭過北溪。浮煙還遠浦,亂石疊前隄邊。喚渡人聲鬧喚船的人聲,奔巢鳥雜啼。飛沙塵撲面,難辨路東西。 ﹝譯﹞ 日暮時分已來到,叫人急著想回家,加緊趕路,想要渡過大肚溪。遠方的水邊浮著一層煙雲,雜亂的石頭堆在前面的隄防邊。喚船過渡的人聲喧鬧,回巢的鳥兒亂啼。飛沙迎面撲來,叫人看不清前方。
大肚溪也叫做烏溪,從南投縣合歡山西麓發源,兩側支流密佈,從上游到下游,分別有眉溪、北港溪、貓羅溪、大里溪水系及筏子溪注入,河水一路蜿蜒向西流。大肚溪在彰化縣城北,會烏溪與萬丹溪,流至雙溪口會合,由大肚山南岸出六塊寮順流而入於海。溪寬可以達到一里餘,兩岸皆旱埔。在中流才有比較大的流水,溪闊水險。清領之時已沿溪設渡,有上、中、下四處渡船口。上渡指「加滑溪渡」,還有「柴坑仔渡」;中渡是茄苳腳北的「中渡頭渡」;下渡又稱「寮仔渡」,是大肚溪最下段的渡口[60]。到底是哪個渡口,很難考定。 本詩應該是詩人由新竹回彰化途中所見,詩人渡河的心情急切,渡河的人也不少。 〈4〉汴仔頭 〈汴仔頭渡〉[61] 水盡山窮處,舟車絡繹歸。沙堆塵撲面此時,雨急濕沾衣。野店摩肩宿,商帆滿載飛。要衝南北匯,熙壤日無希。 ﹝譯﹞ 行到山窮水盡的時候,舟車自然就絡繹地回來了。此時,沙堆上的塵土迎面撲擊,雨水也沾濕了衣服。投宿在野店的人摩肩接踵,商船滿載在海上奔忙。這是南北要衝之地,每天熙熙攘攘不停息。 汴子頭,是臺灣臺中市大肚區的一個傳統地域名稱,位於該區西北部。今日範圍大致包括山陽里、頂街里西北部、成功里、永順里、磺溪里西北部及東北端。台灣清治末期,汴子頭地區為一街庄,稱為「汴仔頭庄」,隸屬於大肚下堡。 從這個渡口,可以出海到福建,因此這裡應該是旅人多而熱鬧[62]。在詩裡頭吳德功「舟車絡繹歸、商帆滿載飛」可以想見船啦車啦繁忙的景象。這裡也就是吳德功出海去福州參加考試的碼頭,對於吳德功來說,應該是最令他懷念的一個渡口!
五、結語:不斷遊行在鄉土上的田園詩人
從吳德功的詩看來,他在中部各地區的遊歷不少。可以想見,在現實生活上,他所遊歷的地方必然更多。事實上,吳德功還寫了許多北部與南部的風景詩,甚至出現過他搭乘台北火車的詩,這麼看來,他遊歷過的地區就更加廣闊了。 事實上,台灣田園時代的主流詩人都像吳德功,是不斷遊行在台灣這塊土地的人,他們的足跡都相當廣大。這是因為有些主流的田園詩人都必須到府城參加考試,或者必須跨越台灣海峽到福州參加省試;或者他們必須外出謀職、工作的緣故,生活的範圍因此而變大。另外有些大地主出身的田園詩人的土地散在各個地方,他們必須外出去巡視自己的土地,只好再另外的遠方設立別館,使居所變在各地,足跡也就跟著去到各地了。 但是,最主要的,這些田園詩人都大量寫出了他的本鄉的風光,留下了可貴的當地紀錄。比如說鄭用錫、林占梅的新竹風光、陳維英的台北風光、李逢時的宜蘭風光、陳肇興與吳德功的彰化台中風光,留給我們後世十分可貴的資料,可說是價值連城。 更值得注意的是,田園文學時代詩人的台灣風光不像以前浪漫派或以後悲劇派、諷刺派的誇張或扭曲的風光,這是因為田園文學時代詩人的時代感受與眾不同,乃是他們能與土地合一、遵從倫理道德、對萬物有情所帶來的結果。新批評理論大將華倫﹝R.P.Warren﹞和韋勒克﹝Wellek,Rene﹞說得真是不錯,他們說:「背景就是環境……假如那是一個自然的背景,那就是意志的投射。自我分析學家﹝self–analyst〕艾米爾〔Amiel〕說:『一個風景就是一個心理狀態。』人與自然之間,明顯有一地具有相關投映﹝correlative﹞存在的……﹞[63]所以田園詩人能寫出一種優美、溫和、寫實的風光,是可以叫人喜愛的風光,就不值得奇怪了。然而,過了這個田園時代,文學裡的台灣風光馬上就要改觀,所帶來的竟是一種挫敗的、哀病的、黑暗的風光! ──2018、09、22於鹿港
[1] 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379─467。
[2] 底下有關吳德功生平請參閱:一、李知灝著:《吳德功集》﹝台南市:國立台灣文學館,2013年﹞;二、余怡儒的碩士論文:《吳德功的歷史書寫與時代關懷》﹝南投:國立暨南國際大學歷史學系,2010年﹞
[3] 這些地方往往成為吳德功避難民亂或國難的地方。
[4] 陳肇興是否在1866年去世,尚未有定論。
[5] 有關許南英的生平請見:〈窺園先生詩傳〉以及〈窺園先生自定年譜〉《窺園留草》﹝南投:台灣省文獻委員會,1993年﹞頁219─248。
[6]吳德功著:〈戴案紀略〉《吳德功先生全集》﹝南投:台灣聖文獻委員會,1992年﹞頁3─93。
[7]吳德功著:〈施案紀略〉《吳德功先生全集》﹝南投:台灣聖文獻委員會,1992年﹞頁95─116。
[8]吳德功著:〈讓台記〉《吳德功先生全集》﹝南投:台灣聖文獻委員會,1992年﹞頁117─166。
[9]吳德功著:〈讓台記〉《吳德功先生全集》﹝南投:台灣聖文獻委員會,1992年﹞頁167─188。
[10] 本年譜根據兩本著作編定:一、李知灝著:《吳德功集》﹝台南市:國立台灣文學館,2013年﹞;二、余怡儒的碩士論文:《吳德功的歷史書寫與時代關懷》﹝南投:國立暨南國際大學歷史學系,2010年﹞
[11]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27。
[12]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39。
[13]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11。
[14]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23。
[15]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382。
[16]有關上述八卦歷史資料,來自一般網路資料。
[17]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382。
[18]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394。
[19]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399。
[20]有關上述定軍寨的歷史,來自於一般網路資料。
[21]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30。
[22]有關彰化城的歷史,來自一般網路資料。
[23]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30。
[24]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30。
[25]見《彰化縣志》﹝南投:台灣省文獻委員會,1993年﹞頁17。
[26]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00。
[27]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388。
[28]有關水沙蓮的歷史,來自一般網路資料。
[29]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08─409。
[30]以上有關九十九峰的概況,來自醫安網路資料,
[31]見《彰化縣志》﹝南投:台灣省文獻委員會,1993年﹞頁8。
[32]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397
[33]見一般網路資料。
[34]見《彰化縣志》﹝南投:台灣省文獻委員會,1993年﹞頁8。
[35]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383。
[36]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382。
[37]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406。
[38]見一般網路資料。
[39]見一般網路資料。
[40]見《彰化縣志》﹝南投:台灣省文獻委員會,1993年﹞頁20。
[41]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395。
[42]以上北斗歷史,來自一般網路資料。
[43]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96。
[44]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10。
[45]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49。
[46] 上述有關濁水溪歷史,見一般網路資料。
[47][47]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30。
[48][48]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30。
[49]以上有關和美的歷史,來自一般網路資料。
[50]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07。
[51]見一般網路資料。
[52]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386。
[53]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23。
[54] 上述有關大甲溪歷史,來自一般網路資料。
[55]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395。
[56]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05。
[57]有關烏日歷史,來自一般網路資料。
[58]見《彰化縣志》﹝南投:台灣省文獻委員會,1993年﹞頁53。
[59]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395。
[60]見《彰化縣志》﹝南投:台灣省文獻委員會,1993年﹞頁52─53。
[61]見施懿琳主編:《全台詩》第十冊﹝台南:台南文學館,2008年﹞頁407。
[62]以上有關汴子頭概況,見一般網路資料。
[63]見華倫和韋勒克著:《文學理論》﹝台北:水牛,1995年﹞頁35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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