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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能強暴男人嗎?我與李昂的一席談話

【題目】女人能強暴男人嗎?我與李昂的一席談話
──介紹李昂新作長篇小說《睡美男》
◎宋澤萊

李昂回來了。⋯⋯
看起來年輕美麗。
我們在一家咖啡廳閒談。
我們毫不含混地聊起了時間與宇宙的問題。
我說:「除了擁有永生不死的世界之外,任何世界都是有時間性的。」
李昂說:「比如說。」
我說:「比如佛教,它主張無常,意思是說,任何的宇宙世界都有時間性的,也是有限的,將來都要毀滅。」
李昂說:「佛教的宇宙論是怎麼說的?」
我說:「它的宇宙論是多重論的。最低層的就是我們的世界,叫做慾界。慾界之上叫做色界。色界之上叫做無色界。每個世界都不一樣,存在的條件都不相同,是一層覆蓋在一層之上,好像一塊布覆蓋在另一塊布之上,彼此不能相通。像我們這個慾界,慾念最偉大,一個小小的個人慾望,就超過了整個世界宇宙,可以併吞整個世界宇宙。」

李昂說:「那麼,慾界的外形又是如何的呢?」
我說:「有一次,我在禪定中,上昇到了色界,那是一個只有無限物質,而沒有慾望的世界;有無限的物質、光芒與音樂,非常美好;但是您就是沒有慾望,不認為您需要那裡的任何美好的物質、光芒、音樂。從色界往下看慾界,就看到了整個霧茫茫的一個世界,廣闊浩翰;其情況就像我們搭飛機,在幾千公尺的上空,看到飛機底下的雲霧世界,那麼遼闊,那麼廣大;但是您知道,那是有邊的,有界限的,有時間性的,無法永存。有一天,它終將變動毀滅。想到這一點,我就不再堅持我一定要把握一些什麼,或者一定要造作一些甚麼。」

李昂說:「這與你現在不太寫小說有關係嗎?」
我說:「多多少少有關係。不過,現在不太寫小說還有一個主要原因,那就是只要我寫小說,就離不開死亡。像《廢墟台灣》寫到最後,所有的人都死光了。《血色蝙蝠降臨的城市》的男主角一出場,早就是一個死亡還魂的人,在故事一開頭,他早就死了;書結束時,他又死了一次。我總是寫死人!」

李昂說:「不這樣寫不行嗎?」
我說:「不行。因為只有在那死亡的世界裡,才能叫我寫小說時如魚得水,靈感無窮。我對什麼都懂得很少,但是對於死亡懂得最多。這是我的潛意識世界。我很痛恨我的這種傾向,因此總是百般拒絕再寫小說。寫小說,好像叫我進入地獄。如果我寫詩就不會如此,我的詩是浪漫的、美麗的、能歌唱出來的,寫詩好像叫我上升到美麗的色界,在無窮的光音世界飛翔。」

李昂說:「我也有一個寫作傾向,或者說是潛意識。」
我說:「請說來聽聽。」
李昂說:「我的世界沒有你那種對死亡的喜好。但是我喜歡寫性。」
我說:「寫多了不會累嗎?」
李昂說:「怎麼會累?性愛千變萬化,類型無數,非常有趣。」
我說:「這一點叫我難以想像,我一向拒絕寫性。」
李昂說:「我只要一寫小說,就難以避免要寫性。因為那個世界我最熟悉,雖然不是親身體驗,但是先天上我好像對性很內行,很能理解。只要我進入寫性的那個世界,就魚水相逢,越寫越順手。我不是故意要那麼做,但是一寫起來,就離不開性,那是我的本能,先天性的潛能,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說:「所以妳最近寫的小說《睡美男》也是寫性嗎?」
李昂說:「這是一個長篇,寫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怎麼愛上小鮮肉男人。」
我說:「這個花樣很新,獲得好評嗎?」
李昂說:「引起很大的討論,大家都說好。不過,這次我不太寫性愛的細節。本來,大家預期我會寫很多性愛場面,結果卻不很多。我寫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愛上一個小鮮肉男人要付出多少代價。她如何犧牲自己並且如何與世界上異樣的眼光進行搏鬥。結果是受傷累累。這本書的封面非常漂亮,你要不要看一看?」
我說好。於是李昂在他的手機上秀出了書的封面,果然非常美麗。
我說:「不過如果不寫性愛情節,不是會減少許多讀者嗎?」
李昂說:「不!還是有寫的。」
我說:「比如說。」
李昂說:「比如說這位上了年紀的女人把這個小鮮肉迷昏了,再強暴他,這就很聳動!」
我說:「真的?!不可思議。女人怎麼能強暴男人!」
李昂哈哈地大笑起來。
我則一臉霧水。
李昂說:「女人當然能強暴男人!這個你不懂!」
…………
……
──2017、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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