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讀翁鬧的小說〈殘雪〉[1]
──並論翁鬧文學的悲劇性與哀病風格
◎宋澤萊
0.前言
翁鬧是日治時代作家中文字技巧比較好的一位。他的文字流暢、細膩,能充
分描述出小說人物裡的內在思維,對青年性欲求的揭發尤其獨特,這是當時台灣作家所少有的,足以為當時的文壇樹立一面先鋒文學的旗幟。
從他的文學流派來看,應該歸屬於自然主義與新感覺主義這兩個流派。他不是分開它們,而是把這兩個流派交相摻雜,在自然主義裡放進了新感覺主義的成分;在新感覺者義放進了自然主義的成分,成為一種新奇的小說風格,可惜這種新的風格在他死後,並沒有人能踵隨其後。
這篇文章主要是用來介紹他的一篇小說〈殘雪〉,除了介紹他獨一無二的小說風格外,我們也將略述他的文學的美學觀點,簡言之,他的文學仍然無法擺脫當時台灣悲劇文學大潮的「哀病」美學觀點。
一、翁鬧的一生
在1930年代,對於一個有志於進軍日本中央文壇的台灣青年作家而言,隻身去到東京奮鬥,是一件類似賭注的行為,因為成功的機會不大。假若說,這個年輕作家無法受到家庭的經濟援助,況且精神狀態不是很穩定[2],則是一件頗為危險的事。因為當時的東京正陷落在世界經濟大恐慌裡,失業成為風潮,如何生存下去,就是一個問題,更遑論要認真寫作。翁鬧就是這樣的青年。他在1934年去到東京,當時他25歲;到了1940年,他31歲,終於死在那裡!
1934年,非常年輕的翁鬧先來到東京,先住在澀谷區,在私立大學掛名求學,隔年,就落腳在東京郊區高圓寺。在這裡,他可能已經沒有經濟援助了,曾經與一位大他20歲左右的日本婦人同居,後來雖然在朋友的勸告之下分手,但惡劣的經濟情況並沒有改善。
當時,東京郊區高圓寺不是一個好地方。所謂的高圓寺,不只單指一個寺廟,它是一個東京郊外地區的通稱。原來,東京在1884年範圍還小,大概只包括如今東京市的中央地帶,山手線鐵路的新宿站甚至都不被包括在東京市裡。後來山手線鐵路向西新設立了中野、大久保2站。到了1922年,又開拓了高圓寺、阿佐谷、西荻窪3站。鐵路的開通,就使得郊外的高圓寺可以容納東京市過度擁擠的人口,能讓更多人搬遷進來。1923年,東京大地震,東京市區的房屋被震垮無數,於是搬居到高圓寺的人就一下子增多了。當時在高圓寺居住的人口,都是搭乘鐵路班車到東京市內上班的人,包括公司雇員、官員、軍人、教師以及其家庭成員。但是還住有一種人,就是住不起東京市內房屋的學生。當時,包括台灣的青年吳坤煌、吳天賞都來了,甚至是中國青年雷石榆也來了,當然,翁鬧也來了。最重要的,這裡還來了許多的青年浪人──不幸的、失業的、不肯體力勞動的文學家、藝術家等等。這些不修邊幅、口才甚佳的青年形成了一個特殊的街道上浪人的風景,到處都看得到他們的身影。據翁鬧寫的一篇文章〈東京郊外浪人街〉裡頭的敘述,這裡就有若干文學名人,包括文壇老大新居格、無政府主義作家的植村諦、翻譯家上脇進、左派作家鈴木清等等。
最值得注意的是,在高圓寺這裡隱居的人有許多是社會主義組織的幹部,在30年代日本政府大規模掃蕩下,沒有進入獄中的人,許多人都隱居在高圓寺一帶,包括鹿地亙、山田清三郎、本庄陸男、龜井勝一郎、窪川稻子、川口浩等等,都躲藏在這裡。這些人也是浪人的一部分,也是日本政府大力想要除去的對象,居住在這裡被翁鬧所注意到的無政府共產主義者植村諦就在1935年入獄。翁鬧在這裡當然就顯得很危險,因為看起來來到這裡的台灣留學生,很容易與他們在思想上有來往,像居住在這裡的翁鬧的同學吳天賞在1937年時,就因為企圖參與台灣、朝鮮、支那的解放運動而被捕。
雖然,我們到目前還不知道翁鬧的真正死因,有人說最後翁鬧是睡在報紙堆裡凍死的,另有人說是因病死亡,還有人說是死在精神病院;但是也很可能是受到日本當局追捕而死的[3]。
翁鬧的一生,大概可以分成三個階段:一個是他1910年出生於彰化縣永靖鄉到1929年念完台中師範學校這個階段。此期間,在5歲時,他被一個雜貨商收為養子而離別了生父生母,成為他一生最大的遺憾之一;在14歲考入師範學校,成績表現還不錯;以及在念師範學校時開始接觸文學。第二階段是從1923年開始到1934年結束教學生涯為止。此期間他先在彰化的員林公學校任教,後轉任田中公學校。曾在《福爾摩沙》雜誌發表詩作一首。第三階段是1934年,前往東京留學,直到1940年死在東京為止。此期間他發表了許多詩作以及6篇短篇小說與1篇中篇小說。
在這篇文章裡,我們主要的目的是介紹翁鬧的〈殘雪〉這篇短篇小說,在未介紹之前,我們先看一看他的年表,以加深對他的認識:
〈翁鬧年表〉[4]
1910年:1歲
2月21日出生於台中廳武西堡關帝廳庄264番地﹝今台灣彰化縣永靖鄉一帶﹞。父親陳紂,母親陳劉氏春,後育有四男。本年西川滿3歲,與父親遷居台灣基隆;吳濁流1歲;楊逵5歲。
1915年:6歲
5月5日,入戶到台中廳線東堡彰化街彰化字東門359番地﹝今彰化市大同里﹞的翁家做養子。養父翁進益是一位雜貨商。本年芥川龍之介發表〈羅生門〉;鍾理和出生;日本對袁世凱提出〈二十一條要求〉。陳獨秀創刊〈青年雜誌〉。
1919年:10歲
與養父居住在台中縣線東堡湳雅庄185番地﹝今彰化縣社頭鄉山腳路﹞。
1923年:14歲
2月,參加台中師範學校考試,4月就讀於台中師範學校,之後讀完普通科5年,演習科1年。此時認識同屆友人吳天賞、楊杏庭﹝楊逸舟﹞、吳坤煌……等人。本年賴和因為治警事件入獄;日本發生關東大地震。
1929年:20歲
3月畢業,至員林公學校教書。本年,日本普羅作家同盟成立;林獻堂等人創立「台灣新民報社」。
1931年:21歲
轉任田中公學校。本年川端康成發表〈水晶幻想〉;橫光利一發表〈書光草紙〉;徐志摩死;台灣民眾黨被解散。
1933年:24歲
在彰化田中國小任教時,發表新詩〈寄淡水海邊〉於《福爾摩沙》創刊號,是目前他被發現最早的文學作品。本年日本普羅作家小林多喜二被警方拷打;台灣留日學生的《福爾摩沙》文學雜誌創刊;「台灣文藝協會」成立;日本本國鎮壓共產黨;「台灣共產黨」遭到檢束。
1934年:25歲
結束教學,前往日本東京求學,可能在一所私立大學掛名,住在東京澀谷區,積極在刊物上發表作品。本年日本普羅作家聯盟被解散;楊逵的短篇小說〈送報伕〉在日本獲獎;台灣文藝聯盟創刊《台灣文藝》;《福爾摩沙》停刊;滿州國成立;希特勒當選為德國元首。
1935年:26歲
搬到東京高圓寺附近居住,與年齡比他高的20歲左右的日本婦人同居,不久分手。
2月,出席台灣文聯東京支部第一回茶話會,參與者包括張文環、楊逸舟、吳坤煌、雷石榆等人,記錄發表於《台灣文藝》第2卷第4號。
4月,隨筆〈東京郊外浪人街──高圓寺界隈〉發表於《台灣文藝》第2卷第4號。這篇文章提到他來到東京以後,頻頻搬遷,最後不得不落腳在高圓寺界隈。這裡是東京的邊緣地帶,當時,全球經濟不景氣已經有好幾年了,東京失業嚴重,不修邊幅、衣著邋遢的文藝青年都聚會在這裡。這裡街道雜亂,行人紛紛擾擾,與其他東京良好的地帶不同。所謂的浪人,除了三餐不繼的文藝青年外,應該還包括中年失業者、吃茶店的女侍,甚至是外國人等等。翁鬧的隨筆提到了知名的文人新居格、小松清、鈴木清……等等,都是馬克思主義者。6月,短篇小說〈音樂鐘〉發表於《台灣文藝》第2卷第6號。7月,短篇小說〈戇伯仔〉發表於《台灣文藝》第2卷第7號。8月,短篇小說〈殘雪〉發表於《台灣文藝》第2卷第8、9號合刊。12月,短篇小說〈羅漢腳〉發表於《台灣新文學》第1卷第1號。本年《日本浪漫派》創刊;「芥川賞」設立;川端康成發表〈雪國〉;呂赫若的短篇小說〈牛車〉發表於日本的《文學評論》;風車詩社成立;台灣舉行第一屆市庄街議員選舉。
1936年,27歲
5月,短篇小說〈可憐的阿蕊婆〉發表於《台灣文藝》第3卷第6號。8月,出席「台灣文藝聯盟」東京支部座談會,會後的紀錄〈台灣文學當前諸問題〉發表於《台灣文藝》第3卷第7、8合刊號。據朋友楊逸舟說他考上內閣印刷局校對員,月薪高達95元,後來因為亂寫情書騷擾陌生的日本女子,被解除職務,損失甚大,不過這件事很難得到他證。本年詩人楊華自殺;台灣舉行慶祝日本始政40周年紀念,在台北盛大舉行博覽會;中國的作家魯迅死。
1937年,28歲
1月,短篇小說〈天亮前的戀愛故事〉,發表於《台灣新文學》第2卷第3號。本年,七七事變爆發,台灣總督府下令台灣禁用漢文;龍瑛宗〈植有木瓜樹的小鎮〉獲得日本《改造》佳作獎;日本進入戰時體制。
1939年,30歲
7月,接受黃得時的邀稿,中篇小說〈有港口的街市〉連載於《台灣新民報》。本年台灣總督府公布「國家總動員法」;日本政府發布「建立東亞新秩序」的聲明。
1940年,31歲
突然死亡,死因不明;朋友楊逸舟說翁鬧是睡在報紙堆裡凍死的,另有人說是因病死亡,還有人說是死在精神病院。本年全鏡花死;林幼春死;「菊池寬賞」設立;日本開始在台灣推動工業化、皇民化、南進3大政策;歐洲二次大戰爆發。
1985年
7月,翁鬧的朋友楊逸舟曾在《台灣文藝》一篇叫做〈憶夭折的俊才翁鬧〉的文章提到,翁鬧在台灣教書期間,就不很在意人情世故,算是狂人。另外翁鬧有一個缺點,盲目崇拜日本女性,看不起台灣女性,有一位日本女教員並不美貌,他寫了許多的詩去歌頌她。另一次是任教公學校時,寫信騷擾一位日本女教員,差一點被革職。另外同期《台灣文藝》,劉捷寫了一篇叫做〈幻影之人──翁鬧〉的文章,對翁鬧在東京的生活做了若干描述。劉捷說那時翁鬧和一般窮學生一樣,一年到頭都穿著黑色金鈕的大學生制服,蓬頭不戴帽子,輟學不上學堂,四處旁聽,逛演講會,參加各種座談會,許多畢業後不願返回台灣的青年都是如此。
三、短篇小說〈殘雪〉以外的5篇短篇小說簡介
翁鬧並不止創作小說而已,他也寫新詩。從當前出土的〈寄淡水海邊〉〈在異鄉〉〈故里山丘〉〈詩人的情人〉〈鳥兒之歌〉〈搬運石頭的工人〉〈勇士出征去吧〉這幾首詩作看起來,除了〈勇士出征去吧〉是鼓勵年青年人從軍報國的奮勇詩外,其他6首詩,滿是「眼淚」、「憂愁」「灰暗寂寥」「夢」「異鄉」「險谷」「深淵」「荊棘」「荒野」「暮色」「悲哀」「沙漠」「絕望」「夕陽」「墳場」「死」「無生息」「落葉」「滅絕」「悲泣」「黑」「霧」「蹣跚」「暴風雨」「呻吟」「哀鳴」「飢餓」……等等這些字眼或意象[5],難逃是一種悲劇詩,也難逃是一種哀病的美學風格。然而,詩畢竟是難以容納龐大內容的文類,倘若我們要真正認識翁鬧的文學世界,還是要看他的小說。
翁鬧一生,共計寫了6篇短篇小說與一篇中篇小說。除了〈殘雪〉之外,其他小說介紹如下:
第一篇叫做〈音樂鐘〉[6],是短篇小說,發表於1935年6月。這篇小說描寫一位青年對於女性肉體的內心熱烈渴求與實際上靠近女性肉體卻不敢觸摸之間的矛盾,是翁鬧顯露他的「愛情觀」、「戀愛觀」的原模,故事濃縮如下:
來到東京居住的我,某一天早晨醒來,聽到音樂鐘的響聲,奏出很熟悉的音樂,讓我想起中學時某一天去祖母家的往事,那裡也有一個音樂鐘。由於當天大拜拜,親戚畢集,晚上,我被分配與小叔【大「我」3歲】和一個女孩共同睡在一個房間,我因此得以睡在女孩的身邊。當時,受到肉體的引誘,我一直想要伸手過去碰女孩的身體,想要摸一下;當然,也想摟抱一下。可是,我始終沒有這個膽量,時間過了很久,還沒有碰觸到女孩的身體。當音樂鐘響起來時,天已經亮了。經過多年,這件事成了我遙遠的記憶,現在不知道女孩究竟嫁到何方……。【故事完】
這篇小說無形中為我們保留了30年代禮教的壓力,當時自由戀愛傳到東方,表面也許使人對性的遐想更自由,但是在行動上還是非常拘謹。這是翁鬧的新感覺主義小說,表現了他高超的內心書寫技術。
第二篇叫做〈戇伯仔〉[7],是短篇小說,發表於1935年7月。這篇小說書寫台灣鄉下一個65歲還未結婚的老人家無奈的夕陽人生。內容濃縮如下:戇伯仔雖然這麼一大把年紀,卻上有高齡母親阿金婆,下有弟弟貫世 、弟媳婦阿足仔,一家4口。本來戇伯仔一家人住在山上,種茶樹維生。從老父死後,就搬到山下種香蕉。可惜山下的鳳梨罐頭打垮了香蕉市場,只好改種鳳梨,卻收成不佳。戇伯仔只好兼做零工,配合老母親養豬維持生計。弟弟貫世得到怪病,肚子膨脹,天天增大,只能推台車賺取生活費。弟媳婦好像「火車母」,有大象一般的腳,搬運磚塊賺錢,脾氣很壞。戇伯仔有眼疾,積蓄了一些錢,在清水街上請醫生開刀,眼疾沒有治好,醫生卻被警察抓走了。貫世的肚子越來越大,輾轉呻吟,弟媳婦非常生氣,叫著說:「你快死好了!」屋子裡,老母在昏暗中煮飯,屋牆有破洞,老母親說:「好冷啊!」戇伯仔就用破爛的麻袋堵住,使屋裡暖和起來。總之,這種貧窮、無聊的生活,一天過一天,沒完沒了。為了改善生活,戇伯仔去清水街的一個魚乾店打工,工作是把貨車的魚乾搬下來,或者給各地前來購買魚乾的商人秤秤重量。另外有一個叫做「獨眼龍」的年輕人也在這理工作,平常愛喝酒,常被老闆娘罵,不過獨眼龍是老闆的遠親,沒有被辭掉工作。有一天晚上獨眼龍帶戇伯仔去街尾的「醉仙樓」尋歡,戇伯仔不會喝酒,坐著有些尷尬。妓女看到戇伯仔眼睛饋爛,又打赤腳,膽小如小雞,就取笑他,後來妓女與獨眼龍走了,留下戇伯仔一個人享受孤獨的滋味。入了臘月,有一天清水街熱鬧起來,街尾的土地公廟有演戲。戇伯仔下班後,在午夜混在人群裡看戲,並向土地神乞求讓他的眼睛轉好,之後,他沿路回家,天空有閃亮的星星,卻忽然來了一個大地震,可怕的地表即刻向下沉落,戇伯仔死命地扒在地面上,想要挽救自己,忽然他醒過來了,原來是一場夢,他沒死,還睡在魚乾店的2樓。隔年,戇伯仔66歲,魚乾店辭退了他,他又回到老家種田。算命的說他只能活到65歲,如此看來,他是多活了1歲,如果能活到100歲,必叫人更加難受。弟弟的病更重,弟媳婦脾氣一樣壞,家裡也幾乎沒有米下鍋了。如今戇伯仔只能到後山去批些竹筍來平地賣……【故事完】
從整個故事看來,這是一個鄉下人到晚年的悲哀故事,戇伯仔面對夕楊人生,逐漸無力,沒有再爬上來的可能,他只能一天過一天,把剩下的歲月過完,直到他死了。翁鬧的自然主義小說就是如此,巨大的環境總是壓迫著人,讓他沒有還手的餘地,最後無奈地過完人生。
第三篇叫做〈羅漢腳〉[8],短篇小說發表於1935年12月。故事主角是一個住在鄉下小街道的窮苦人家小孩,只有5歲。大人給他取綽號叫做羅漢腳,雖然難聽,但是鄉村裡每個小孩的差不多都是這種名字。因為家裡窮,每當羅漢腳向母親要一分錢去買糖果,母親總是不耐煩地說:「圳溝沒有蓋子,你快去跳好了!」走出屋子外,那裡有一條寬闊的馬路,很多人來來往往,也有輕便車通過。這時,他看到一個凸著肚子的阿伯走來,說他要去員林,羅漢腳不知道員林在哪個地方,只知道是爸爸賣椪柑的地方。羅漢腳實在很想去員林,就跟著這個伯伯的後面,走了一個向上的斜坡,就看到一個寬闊的橋樑,底下的河水滔滔流著,果然發現河流上沒有蓋子。羅漢腳今年5歲,在6個孩子當中他排行第5。父親在田裡工作;母親幫忙別人碾米,或在家裡編竹笠。掃墓時節,母親要他去墓地,把別人拜完的白色粿仔拿回來。過了一年,羅漢腳6歲了,他想像大橋樑那邊是一個寬闊的平原,再更遠的地方就是山脈,不過他沒有實際去過,一次也沒有。有一次,他躲在稻穀堆取暖,被一個叫做烘爐仔的人嚇到,嘔吐後吃不下飯,母親居然去向烘爐仔要了唾液,讓他吞下,用來治療他的病。又有一次,弟弟誤喝煤油,情況危急,母親要羅漢腳去買韭菜和豆芽菜回來,搗汁,治療弟弟。炎熱的夏天到了,有一位陌生的阿姨到家裡來,拿了糖果,分給幾個兄弟。母親為一個弟弟穿好新衣新帽後,把弟弟縛在阿姨的背上,說:「讓阿姨帶你去看戲,馬上就回來!」等到阿姨和弟弟走到門口,母親就哭起來。後來,羅漢腳從別人的口中得知,弟弟是被賣到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周遭的不幸接二連三地展開在羅漢腳的眼前,最後終於來到他的身上。有一次,長夏進入尾聲,黃昏的涼風徐徐,羅漢腳正要走過輕便鐵道時,一輛載滿貨物的輕便車從斜坡滑下來,把羅漢腳的身子帶住,羅漢腳感到一陣劇痛,隨即倒在血泊中,在恍惚中,他似乎聽到母親的哭聲。他被抬回家,醒來,看到身邊有玩具和笛子,感到很高興。醫生在他的腳部紮了繃帶後,提醒家人要帶羅漢腳去員林的外科診治比較保險。第二天,父親就帶著羅漢腳,搭著輕便車,緩緩駛向員林。他終於能去員林了,這是他第一次遠離農鄉的小街道!【故事完】
這是一篇很感人的小說,雖然這個故事的重點好像放在小孩嚮往離開鄉村小街,去到員林的故事;但是最引人注意的應該就是弟弟被賣到遠方的那件事。翁鬧對於小孩被賣這種事一定耿耿於懷,因為他本人在五歲的時候也被賣到翁家當別人的養子,導致他對於親生的父母親始終沒有多少認識。這篇小說也是自然主義小說,悲哀乏力的,在窮苦的壓力中,小孩想抗議被賣都不可能!
第四篇叫做〈可聯的阿蕊婆〉[9],短篇小說,1936年5月發表, 也是描寫孤單老人家最後的一段人生。阿蕊婆住在大約有兩萬人的一個城市中,有一條大街,拐進幾個深深的巷子,就是她偏僻的家。她的家進身很淺,隔成三處──客廳、臥室、廚房。阿婆似乎曾在客廳祀奉神明,廚房被灶佔了一半,燒飯卻用一個小火爐;臥室有一個一人份的竹床,躺著,像冬眠的蛇。有時夜裡阿婆醒來,四周黑暗,所有東西都遠離她而去了。阿婆從來不關門,沒有人會造訪她,除了風聲和月光之外。阿蕊婆已經單身生活了15年。街上已經有自來水,不過一般人還是使用混濁的井水。家裡的米用盡了,鄰居看她可憐,會替她在米桶中放一些米,人們說:「不管如何,不能讓阿婆餓死!」阿蕊婆從後巷走出來,就是一家堂皇的城隍廟,有時她會坐在廟前石獅子上睡著,她如果就這麼沒有呼吸死了,別人也不會感到意外。秋天的某個黃昏,她在石獅上站起來,向一個年輕人拚命喊:「海參,等我!」可是這個人卻不是海參。原來海參就是他的大孫子,只有這個大孫子會回來找她。離開房子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私娼寮,十分隱密,阿婆看到苦命的私娼出入在這裡,雖是可憐他們,可是如今自己的命運也好不到哪裡去。有一次,阿婆3天沒有露面,鄰居來探看,只見她臉色蒼白,躺在床上。鄰居就寫信給海參的父親,也就是阿婆的大兒子。兩天之後,海參來了,帶著阿婆去乘坐火車,就把阿婆帶到在大兒子住的鄉村同住,大兒子在鄉下小街道上開了一家雜貨店。從此她常與孫子牽手走在鄉村的道路,天空那麼闊,草木那麼綠,大自然給阿婆想起了這一生的奮鬥,也想起長大的孩子們都離開她獨自遠去,她很有感觸。與大兒子住在家裡,吃飯時,一家7個人圍在一起,有孫子陪伴,實在不錯。在晚年她居然有機會被帶到這個大自然裡來生活,真是一個大變化。整個冬天與春天,他都在鄉下住。有一次,她望著窗外,對身旁的孫子說:「你看,大街上有很多的男女撐著傘走路!」孫子說外面是田園,哪有大街。大白天,阿婆會裸著胸睡覺,肉體已經消失了青春光華,如今是凋零不堪了。阿婆雖然住在這裡,有大自然與孫子為伴,但是內心不免寂寞,原來她還是想念那街道小巷,以及川流不息的男女,還有石獅子。有一天中午,阿婆呼喚海參,說:「我看到一列送葬的隊伍,人們抬著我的棺材!」一時之間,叫20歲的海參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從這一天開始,阿婆就少吃飯了,兒子請醫生來給她看病,她就是不肯吃藥。正在這時,發生了一件事,就是附近兩鎮之間開了一條路,這條路必須穿過大兒子在鄉村小街上開的雜貨店,由於警察出面,店很快被拆了,只領了一些賠償的錢。同時有一個颱風來了,肆虐4天,把一家人所住的房子吹垮了,如此一來,大兒子只好告別親切的鄉下人,搬到別處去住。阿蕊婆只好又回到原來城市小街巷裡生活,她的精神立刻起好來,到處走動。她突然意識到街上的狀況有所改變,日式的建築已經出現了。阿婆還是回到習慣的陋巷裡生活,這個陋巷的精神病患不少,附近就有三個。有一個20歲時被稱為很有才華的女子突然發瘋了,抱著母親說:「阿母,請別這麼地折磨我,帶我到明亮的地方去吧,我實在太痛苦了!」母親只好抱著她漱漱地流著眼淚。阿蕊婆想這些人到最後都會與陋巷消失吧,自己的周遭已經崩潰了。不久,秋天、冬天過去了,當春天又來臨時,阿蕊婆就去世了。4個兒子回來,把母親送上山頭,在墳墓旁,大兒子突然放聲大哭起來。【故事完】
這篇小說與〈戇伯仔〉同質,都是屬於自然主義的小說,旨在寫老年人的不幸,歲月變成一個重大的壓力,使他們逐漸消失了一切,最後在衰殘中死了,只是這一篇小說比〈戇伯仔〉更加淒慘而已。
第五篇叫做〈天亮前的戀愛故事〉,1937年1月發表。這篇小說應該是一個青年嫖客對一位妓女的告白,整篇都是自說自話,算是獨白小說。究竟是說些甚麼呢?原來是講說這位年輕人自己對愛情、戀愛的看法,濃縮如下:想談戀愛,想得頭都昏了。我想把我自己所經驗過的事、想起來的事,毫不歪曲地告訴你。那時大概是10歲左右,有一天我在鄉下自宅看到一隻有火紅雞冠的火雞,逼近一隻母火雞。雞冠變得火紅,渾身像出血的樣子。在電光石火中,公雞抱住母雞的頸部,跳到它的身上,母雞卻跑了。公雞馬上像一支箭一樣,追逐過去。結果何必再說,就是這個。我突然想起來,人一天到晚忙碌,就是為了這一刻,如果沒有這一瞬間,人類何必一天到晚熙熙嚷嚷地忙碌。我這種念頭是荒唐的嗎?當然,我是不成材的人,不過,我已經說過,我要把我的話毫不歪曲地告訴你。還有我中學2年級時,也就是15歲那年初春,在音樂教室彈鋼琴,從窗戶飛進兩隻鳳蝶,掉落在鍵盤上。不用說牠們倆已經緊緊貼在一起,宛如酩酊大醉。我抓住它們,用力把它們分開,本以為他們會就此分開飛走,可是他們還是抖動翅膀,互相親近。其他豬啦,牛啦,我就不想談了。剛說過我只想跟人談戀愛,只有戀愛是我的渴慕。啊,就是把那心愛的女子緊緊摟抱在懷裡。是的,我只想要這樣。只有我這個肉體與她的肉體合一,「我」這個人才會完整。我希求一個愛人,以苦悶的情緒,以瘋狂一般的心境。我每個夜晚睡覺都說著:「愛人喲,睡吧。」才睡的。半夜醒來,一定是想到愛人的姿容。儘管我不認識她,她卻有聖女一般的姿容,清清楚楚映入我的瞳孔中。我充滿熱情去抱住我的愛人。我的胸膛簡直熱得要燃燒起來,連淚都要流出來了。因為是你,我才敢把話說出來。我是野獸,分明走岔了聖賢路,請看不起我好了!我是一個不適合生存的人,不過我的毀滅乃是無所謂的事。對了,我的話離題了。現在好像變冷了,門外說不定下著雪。眼看明天就是聖誕節,所以明天就是我的生日。我現在就要滿30歲了,我的青春消失了。打從17、8歲時,我就嚮往心愛的女子出現。就算一瞬間吧,只要那個女子一出現,我一定準備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她抱住。在那一秒鐘之內,我的肉體可以完全跟愛人融合,靈魂也可以,此外,我別無所求。我曾對自己發誓,如果30歲的最後那一剎那,她沒有出現,絕對不再活下去了。請不要笑我,我也覺得這是愚蠢到底的決定!回想起來,我也有一次很像戀愛的往事,在我5年級的時候,也就是18歲那年的暑假,鄰居女孩的家來了一個她班上的女同學。晚飯後,她們一起到我家玩。我的魂完全被那個女同學迷住了,非常地愛上她。返校後,2個月過去了,我繼續思念那個女同學,一心追求想她的花容月貌,一刻也不能忘掉。到了11月,某個淒風的星期日,我決定拜訪她的家庭。坐了一個鐘頭的火車,下車,來到了一個鄉村,到她家門前敲門,結果出來了一個端莊的女人。我說:「伯母,請把令媛嫁給我吧!」伯母卻說:「她有未婚夫在家鄉,真是抱歉。再加上一星期前,她的父親過世,我們必須在最近的幾天回家鄉。」我吃了一驚,才看到客廳放著遺骨壺。後來我在人家的靈前行禮,告辭了。多年來那女孩怎麼了,我也不知道。感謝你聽了我這麼長的故事,天好像開始亮了,請把那件上衣遞過來,我必須在天亮以前回家,因為要上班了。啊!我整晚睡在你身邊,多麼希望摟著你,可是我不能那樣做,我會覺得羞恥。歸根究柢說,我就是一個窩囊廢。我想要用兩隻胳膊抱緊你,只是沒有這個福氣。再請把那個帽子遞給我,下一次來的時候,我一定表現得勇敢一點。請不要哭,你的哭泣會使我心頭沉重!天要亮了,請送我到門口,再見了!再見!【故事完】
這篇文章有點怪異,恐怕已經露出了翁鬧非常怪異的對「戀愛」「愛情」的看法:1.戀愛像是動物所發動的熱烈情慾,就是要緊緊把對方的肉體抱住,在這一點上,人和動物沒有差別。2.愛情是在電光石火中就產生,只要一眼,就決定對方是不是我心愛的人。3.突然就闖到對方的家中去,要求對方的父母把女兒嫁給他。4.戀愛時,雖然這個男人看起來熱情無限,總想要緊緊抱住女子,可是躺在女子身邊,卻不敢動手,因為覺得那樣很羞恥。以上就是翁鬧的戀愛觀、愛情觀,是非常奇特的。我想翁鬧的戀愛觀、愛情觀不是每個人都會同意,也不是每個人的戀愛經驗。這種觀念只屬於翁鬧一個人所有。筆者所以說這麼說是是有根據的,不但是屬於他個人所有,而且翁鬧敢於把它實現出來。根據翁鬧的師範學校的同學楊逸舟的說法,翁鬧有一個壞習慣,他會突然寫信去騷擾年輕的女子,因此任職公學學時差一點被革職;在日本時也是一樣,由於亂寫信給一個日本女子,工作就被辭退了,終而困頓生活[10]。從流派看來,這篇小說是〈音樂鐘〉那篇小說的延伸或擴大,都屬於新感覺主義小說,規模當然是比〈音樂鐘〉更巨大,同樣都暴露青年人對愛情、戀愛的內在心理。
從上述這5篇短篇小說看來,翁鬧的小說是融合了新感覺主義流派與自然主義流派的技法寫成的。新感覺主義流派發生於日本,差不多在大正12年【1923年】形成,成員包括石賓金作、酒井真人、今東光、川端康成、十一谷義三郎、橫光利一等人,乃是追求主觀的感覺所產生的流派。作品一向有過分追求變態心理、異常片段印象、感覺與心理交錯……等等這些技法。不過常把內容放在第二位,導致後來沒有成為大潮,不久就告解體[11]。日治作家劉捷曾說翁鬧的小說「所走的路線是純文藝新感覺派……受到日本純文學學派之感化,不以故事情節的新奇號召人,蓋從日常生活的瑣事取材,雕身鏤骨」可說是正確的評斷。另外,筆者認為他也受到自然主義的影響。自然主義本來發生於歐洲,莫泊桑、左拉就是當中的大作家。這個流派專門寫社會某個角落的畸零人,為這個社會做病理學的診斷。所謂「自然」就是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這條自然定律,特別著重生存環境給人的壓力,大半的小說都顯示人如何被巨大環境壓力摧毀的過程,是悲劇色彩非常濃重的文學流派,大約在明治30年【1897年】就傳入日本,出現了國木田獨步、小杉天外、永井荷風、島崎藤村、田山花袋……這些作家,是一股很大的潮流[12],翁鬧受到自然主義的影響是必然的。這五篇小說,凡是書寫青年人對戀愛、愛情的感覺與獨白的,包括〈音樂鐘〉、〈天亮前的戀愛故事〉就是新感覺主義為主的小說。如果寫到鄉土人物的不幸命運,包括〈羅漢腳〉、〈戇伯仔〉〈可憐的阿蕊婆〉就是以自然主義為主的小說。不過,翁鬧會在新感覺主義中加進了自然主義的要素,在自然主義中加進了新感覺主義的要素,使兩種主義交雜再一起,這又是一種新穎的手法!
第6篇小說叫做〈有港口的街市〉[13],是中篇通俗小說,內容如下: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女性叫做有年谷子,因為某種原因被父親乳木氏遺棄,暫時被別人撿拾收養了。後來有年谷子在孤兒院、感化院中長大,又逃亡,成為社會底層的人物,與所有低層社會的小人物生活在一起,靠著詐騙或越洋走私,過著逍遙法外的躲藏生活。不過有年谷子是一個天生具有善心的女子,她不曾真正墮落過,能潔身自愛,對於身旁同是底層小人物都很有同情心,甚至幫朋友收養失估的小孩;他甚至協助過工人大罷工,扳倒一家船運公司的資本家,最後受到警察的追捕。而放棄女兒的父親乳木氏也不是壞人,他後來改過向善,成為神戶港區的有名牧師,做慈善事業,並且開始尋找有年谷子,希望能尋回這個被他棄養的女孩子。在尋找中他曾經在警察手中救出了這位已經長大的陌生女兒。最後這對父女他們終於在神戶港重逢相認,彼此都喜出望外。
這是一篇書寫下層社會流浪漢或流浪女子的小說,勉強可以說是浪漫派的小說,地點都發生在神戶港區,人物都是日本人,人物都很善良,幾乎沒有壞人,即使是壞人也都能改過向善,很像法國作家雨果時代的那種老派小說的文風,距離翁鬧在台灣或在東京的實際人生比較遠。筆者認為翁鬧寫這篇小說,是為了彌補他個人被收養成為翁家的養子的遺憾。
四、.短篇小說〈殘雪〉內容與技巧簡介
底下,為了更加瞭解翁鬧的小說所表現的一般內容與他的獨技手法,我們要特別加重來分析〈殘雪〉[14]這篇小說。這是發表於1935年8月的小說。敘述了一個青年到東京留學,認識了一個從北海道逃家隻身到東京謀生的日本少女,雙方發生了感情,那個少女就必須面臨家人隨時都可以把她抓回去北海道的擔憂;同時該位青年來東京求學以前,在故鄉台灣已經有一位少女情人,由於戀情受到雙方家庭的反對,他們必須分開,少女就逃到台北工作,隨時都有被家裡的人抓回去迫嫁給富家子弟的危險。這位青年個性一向優柔寡斷,一時間面對了這兩個情人,卻不知道該選擇哪一位,後來似乎決定兩個都放棄……。
濃縮文如下:
〈1〉
那天晚上,到東京求學的林春山又來到他常去的喫茶店「愛登」,他不理睬排排坐的女士們,看到入口附近角落有一個廂房座位空著,就走過去,坐下,傾聽舒伯特未完成的交響曲。之後,一個年紀約18歲的女侍來到他的面前,對他說了一句:「咖啡?」
他想,這位樣子不太像女侍的,一定是新來的。
「要不要加奶油?」女侍又問。
「今天才來的?」他問對方。
「是,今天早上才來。」
她拉過來椅子,坐在他的旁邊。
林春生不曉得這樣的女孩怎麼會在這裡當女侍。因此,在離開時竟然說:「我可以再來嗎?」
「歡迎!明天一定要來呵!明晚10點。」她說。
「好,我會再來。您的名字是?」
「喜美子。」
春生走出門外,雪下個不停,新宿一片白皚皚。雖然距離深夜還有一段時間,路上人跡稀少,只有汽車、電車急馳而過。不久,他回到了大久保的公寓裡。
在公寓裡,他想明晚應不應該去履約,為此猶豫不決。可是,第二天晚上,他竟然穿上靴子,準備再去「愛登」了。
他在路上尋思,這該不會是一個惡作劇,她以前也被女子騙了好幾次,如今竟然還相信女人!
這樣想著,已經來到了「愛登」前面。抬頭一看,才發現喜美子已經站在她的眼前,身穿美麗洋裝,提著皮箱。
林春生感到意外,望著她。
「我已經離開那家店了。」
「為什麼?」春生感到莫名其妙。
「到你家暫住!」喜美子竟然如此說。
「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哪!」
「沒關係,我很快就走。」
「我那地方可甚麼都西都沒有啊!」林春生抗拒地說。
喜美子說他昨天才從北海道到東京,對東京一竅不通。雖然對東京嚮往,父親卻總不讓她來。
這麼一聽,春生就說她是離家出走的女孩子。
喜美子愉快地笑起來,就說:「也許吧!」
春生看一看喜美子的側臉,發現她的確是美麗的女子,高聳的鼻子、明亮的眼睛、烏黑的秀髮,身穿一件綠外套。
於是,春生幫他提皮箱,回到公寓。
「這兩三天我要找工作,能不能住在這裡?」
他剛把皮箱放在桌子上後,喜美子馬上這麼說。
他一聽,突然意識朦朧,目眩神搖,還能說:
「假如你能忍受的話,當然可以。」
幸好有一種意念閃過他的心,覺悟到這幾天不論發生甚麼事,絕不能有男女之間不純正的心。
喜美子坦白表示,她今年才從札幌的女校畢業,留了一封信給父母,偷跑出來,她不願意別人誤解她。
隨後,喜美子脫下外套,說她很累,想睡了。
春生就把一套棉被舖在六個榻榻米大的房間的一側,讓她睡覺,不久就聽到喜美子的鼾聲;他也感到有點累,鑽進棉被的一角也睡了。
春生是個23歲的大男孩,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渾身發熱,胸部滲汗。唯恐自己往不正的方向思維,他趕快把心思集中在下個月初旬即將上演的戲曲上。
春生參加的劇團相當有名,由於剛剛加入,先演些小配角。他希望將來能當導演,糾集同志,回台灣故鄉一展身手,他必須先學習一身的好演技,不能掉以輕心。……
春生並沒有無禮的動作,慢慢地也睡著了。
〈2〉
第2天,春生醒來的時候,喜美子已經在準備早餐。
春生說她昨夜在夢中夢見了喜美子:在一片原野上,喜美子穿著一身純白的衣服,站在那一邊,春生一邊呼叫她,一邊跑過去,可惜無論如和都無法縮短彼此的距離,最後還是沒有追上。
喜美子聽了笑出來,揶揄著說:
「你確實做了一場好夢啊!」
吃完早餐,喜美子就說她要出門去找工作了。
春生無法理解喜美子為什麼如此熱心於工作,到底她是怎樣的一個女孩?一定有一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春生就想起去年盛夏時所發生的一件事。那時一入夜,各處的廣場就會響起了歌聲和舞蹈。幾乎每個晚上,春生都去廣場,在哄然的聲音中看那些放肆的歌舞。有一次她下到二樓公寓後面的院子看歌舞。那時,他擠在人群中發現一個妖艷的女人站在人群以外的某個地方。那女人美得不像是這個世界的女人,一直到10點中散會時,春生還不停回頭看她,對方似乎也朝著他看。
第二天晚上,那妖艷的女人還是站在原來的地方,後來移動到他的身邊來,可惜馬上被另一個稍胖的女人給拉走了
第三天晚上,他本來認為對方不會再出現了,卻發現有人擦身而過,回頭一看,赫然是那個妖艷的女人,她大概要離開這個廣場了。春生立刻尾隨而去,她並沒有回頭看他,卻開始哼唱起歌曲,走向一條黑暗的胡同。她曾經停下來等春生。正當他快步走近她時,忽然發現背後有四、五個少年逼近,朝他走過來。春生一看情況不對,立即逃向大街。那時,春生就想起了所謂「騙局」這回事。
春生這麼回想著往事,也想起女人不單純或者單純的這些問題。一整天,他思潮起伏不停。
終於喜美子回來了。
喜美子說春生的臉有些蒼白,一定有心事。
喜美子也說她找到工作了,工作的地點就是大森的王子喫茶店,也是連吃帶住的吃茶店。
春生感到意外,覺得喜美子正在過著蜉蝣一般的人生。
喜美子說她現在要離開公寓去吃茶店工作了。
終於,春生送喜美子到門外的雪地,雙方互道再見。
春生只能循著喜美子離去的足跡,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3〉
轉眼,已經進入12月的寒冷時期。
喜美子要春生常到大森去找她,可惜春生始終沒有機會去。
由於戲曲排演忙碌與生活的貧窮,春生逐漸感到煩惱。
原來春生的故鄉在台灣的南部鄉下,雖是農家,卻是中產階級。春生來東京先念了T大的法學科兩年,本來是受到家庭支持的,每月都收到家裡寄來的可觀生活費,不過最近春生轉向研究演戲,家裡就斷絕了金錢供應,使他生活有了困難。本來他很想要抽腿,回去再念法律,不過因為生性優柔寡斷,仍然繼續演戲。他的性格,注定了自己的命運,想到自己這種性格,應該是沒有戀愛條件的人吧!春生常常這麼批評著自己。
那一天,正當春生想去大森看喜美子的時候,公寓的下女跑來告訴他說故鄉來了一封信。信封背面署名「陳玉枝」3個字。春生一看到這個名字,往事突然狂風怒濤地向他襲來:
原來這個叫做陳玉枝的女子是台南街上的一個女孩子,由於家庭經營米店生意失敗,舉家搬到台南的鄉下住,離開春生的家不到40丈的距離。
陳玉枝本是父母抱來養大的小孩,由台南女校輟學在家。由於出生在都市,她穿起洋裝格外不俗,立即成為村莊青年暗戀的對象。春生與她在村中的小路上見面兩三次,就陷入了熱戀。那時,陳玉枝才只有17歲,是個不多話的女孩。之後,一年之間,兩人的感情越來越高張,謠言四起,傳遍全村。人人認為他們就要結婚了。春生的父母馬上出來阻止這件事,把春生送到東京念法學科,要他先取得文官資格後,再談婚姻。到了東京後,春生曾寫信給玉枝,可惜沒有收到回音。於是3年的感情逐漸歸於消沉。然而,現在玉枝來信了,記憶又告復活。
春生拆了信,發現裡面有一張50元的匯票和一封信。
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春生:你到東京後,父母就叫我跟一個台南的富家子弟訂婚。我反抗。我離家了,現在在台北的一家吃茶店做事,這是我的儲蓄,千萬請你收下。……
讀完信,春生在第2天給玉枝回信,說隨著歲月的流逝,對她的記憶也模糊了,對自己今後該怎麼做,也沒有清楚的概念,他只能收下金錢的一半,並沒有其他的涵意。……
回信的第2天,戲開始演了,只演了3天,突然觀眾爆滿。在第5天,春生在台上看到喜美子也在看戲的人群中。
10點散場後,觀眾都擁到街道上,雪停了。在寒冷中,春生向著銀座的方向走去。有人從背後追過來,一看,原來是故鄉中學低一班的許北山。許北山剛到東京不久,準備要考醫專。兩人立即在路上攀談起來。
不知不覺中,他們就談到了陳玉枝的事情。
許北山說,玉枝先是被家裡的人趕出去的,在趕出去之前,受到虐待。目前當然還沒有斷絕父女關係,不過現在恐怕要被抓回去了。聽說這次不再強迫把她嫁給富家子弟,但是恐怕會把她賣給私娼寮。許北山說,玉枝的將來該怎麼辦,春生必須負起責任。許北山一面說,好像很氣憤,因而顫抖起來,終至於無法繼續說說下去。當兩人繼續走到燈光閃爍的銀座街上時,春生感覺好像在海底潛行一樣,臉色越來越白。
之後,這兩個人就告別了。
春生繼續走進銀座後面八巷的馬路,本來打算繼續走到有樂町車站,搭車回公寓,但是體力不足,所以就近走到一家比較僻靜的吃茶店。入口處貼了一些海報,當中甚至有他正在演出的戲劇廣告,包括即將演出的「群盜」、「罪與罰」這些戲目。他走進室內的沙發,正靠坐在那裡的時候,忽然發現喜美子就出現在他的眼前,正微笑地望著他。
春生對喜美子說剛剛在演戲的台上曾看到台下的她了。喜美子卻怪他沒有等候她。春生則說他最近遇到了一些煩人的事情,是屬於個人的事情。於是這對男女就走到喫茶店外面來,這時喜美子忽然轉臉對春生說她最近有也有一件事,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才好。
喜美子說:「最近我的住址被家裡的人知道了。一定是我叔叔告訴我父母的,我叔叔在警視廳當警察。」
春生說:「這就糟了。」
喜美子說:「我不想回北海道,我想一個人獨自生活。」
春生說:「不過,我想你還是回家比較好。」
兩個人走到了數寄屋橋的時候,附近高架鐵路上,電車左右對開擦身而過,彷彿就要相撞在一起似的。
春生終於說:「我的戲演完後,有時間請到我那裡坐坐。」
喜美子說:「一定去。」
〈4〉
戲演完了,空前好評。春生變成了正式的演員,他更努力地買來許多戲劇的書,認真念著。
在1月到2月之間,春生曾經去過喜美子服務的吃茶店找她,位在八井坂入口處附近。
喜美子在服務生之間轉來轉去。春生一樣坐在喫茶店,悶聲不響。
1月底,街道一片潔白,春生又到夜晚的銀座去蹓躂,後來買了有樂町的車票,以沉重的步伐走上車站的階梯,準備搭車回家。這時,喜美子從後面趕來。喜美子說是來送他的。春生則告訴她,他已經正升為正式的演員了,並且說他想在25歲時組一個劇團,回台灣公演。喜美子聽了,覺得這是一件美事,她說希望那時,她能參加他的劇團。
3月來臨了,雖然仍然下雪,但是春天已經到了。這一天,他起得很遲,已經10點10分,鳥已經在屋簷下啼叫,從公寓的窗簾空隙可以看到陽光像白銀一樣,照在電線桿上。這種景況,叫他想起台灣故鄉的綠色的原野、竹藪中的家屋、村莊的小路,還有清澈的小溪。隨後,他起身去寶塚,想要看看正在上演的戲劇「哈姆雷特」。他先看了一齣「阿夏清十郎」後,在戲院旁邊陌生的人群中走一趟,來到一個「文人原稿的展覽會」會場,沒想到又遇到從故鄉剛來到東京的許北山。兩個人在休息室談了起來。
許北山說:「事情不好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春生說:「甚麼事?」
許北山說:「陳玉枝現在被帶回到老家了,與我先前的預料一樣。」
春生說:「這樣不是很好嗎?總不會又被迫結婚吧。」
許北山說:「這是身在東京人的想法,像玉枝那樣的父母可未必然如此。」
這時,戲院的鈴聲響了,他們隨著人群,又走入戲院去看「哈姆雷特」。在還沒有看完戲時,春生就覺得無聊離場了,坐上電車去到大森,找了兩家吃茶店,都沒有找到喜美子。春生就想,喜美子大概已經回北海道了。
幾天後,春生幾經考慮,向導演請了一個月的假,想回台灣去找陳玉枝。畢竟陳玉枝還是他最關心的人,如果見到玉枝,一定要好好把自己的心意剖析給她聽。正在這時,他收到了喜美子的信。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春生:我終於回到北海道了,是爸爸硬帶我回來的。我是一個糟糕透頂的人,你是正經的人,但是正經人總是讓可以得到的幸福輕易溜掉……
春生看了信,突然覺得不能讓幸福溜掉,必須拿出男子氣概,先到北海道向喜美子表明心意。但是,春生也想到正在台灣鄉下哭泣的陳玉枝。
他突然想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自問:北海道和台灣,究竟哪個地方比較遠?從地圖來看,北海道當然比較近,但在心裡頭卻都同樣遠。不論玉枝或喜美子都與自己遙遙相隔!
既然如此,他決定不回台灣也不去北海道。!
他打開窗口,就見到今年最後一次的殘雪,從頭上的屋頂滑落到地面,慢慢疊合在一起。【故事完】
這篇小說非常感人,不知道為什麼總讓人想起吾人青年時代或多或少都會有的不成功戀情,翁鬧的小說計巧真是不同凡響。
的確,這篇小說容納了兩種不同的小說技巧,一個是新感覺主義的,大抵分布在年主角的獨白中,主角不停地訴說自己對環境周遭、對寒冷東京、對劇院、對喫茶店、對女子……的感覺和心境,可以達到非常幽微的地步,讓人對主角的內在一覽無遺,特別是對於男女之間的感情,以及男女之間的性慾的渴求,都坦白地呈露無遺。敘述的暢達、描寫能力高超,真叫人佩服。另一個是當然是自然主義的,就是不斷寫個兩個少女的環境壓力與命運,叫人看到即將被壓垮的兩個少女的未來,讓人唏噓不已。另外作者對地景不斷作描寫,讓東京陷落在冰天雪地之中,加強了世界封凍的感覺,使人覺得小說很有壓力和重量,讀起小說就產生一種悲情的氛圍,這些都是很了不起的技巧。
以一篇小說,涵蓋了新感覺主義與自然主義的技巧,這就是翁鬧小說技巧的奧秘!
五、〈殘雪〉的寫實性與悲劇性
撇開這篇小說新感覺主義的內心書寫之外,從人物的遭遇看來,這是一篇自然主義寫實小說,是當時台灣與日本社會的一個側面的顯像。這篇小說有三個要角:一個是男主角春生,另外就是兩個女主角──喜美子與陳玉枝,三個人一樣重要。男主角是一個被斷絕經濟來源的日本留學生,這種不幸的留學生遭遇曾出現在許多日治時代的小說裡,顯然不是單屬於某個人的特殊遭遇。當時的留學生赴日留學,是很難自己謀生的,絕大部分的學生都必須由家庭供應,一旦得罪了家庭的父母親,就可能被斷除經濟來源。從翁鬧在日本生活的蛛絲馬跡看來,他也是一個沒有得到家庭經濟支援的人,我想這篇小說有他個人的自傳成分,這是寫實的。
再從兩個女主命運來看,恐怕也是非常自然主義風格的社會現象小說。30年代,正是一個西潮東漸的時代,女性解放與自由戀愛的風潮傳到東方來,在日本或台灣都造成了影響。據我們所知,曾經從日本到台灣遊歷而寫出〈女誡扇綺譚〉小說作家佐藤春夫,就淪落在自由戀愛的漩窩中無法自拔。當時女性解放與自由戀愛對年輕人的影響必定很大。筆者認為,翁鬧寫這篇小說的目的,正是呼應了這種時潮,這篇小說並不單純,性質上是屬於社會解放運動的一篇小說。因為翁鬧既然是生在30年代,而且是相當前衛的青年,他不可能對女性婚姻受到父權控制的現像沉默不語,說不定他的身邊就有這一類的受害者。雖然根據自述來看,翁鬧本人與當時流行的普羅文學刻意保持距離,但是由這篇小說看起來,他對社會的不公平現像並不是完全置之不理,他仍然有很強的對社會的關懷。這篇小說是具有的抗議性的,與他所寫的〈戇伯仔〉、〈可憐的阿蕊婆〉不太一樣。翁鬧不把日本與台灣區分開來,一眼看出日本與台灣都還處在封建社的慣習中,打破這種封建控制力是必要的。由於翁鬧的好友楊逸舟曾說,翁鬧有看重日本女性,輕視台灣女性的壞偏見[15],導致有評論家就認為〈殘雪〉這篇小說也帶著這種民族偏見。我認為這種論斷有欠公允,因為從整篇小說看起來,男主角對兩位女性的不幸都是一樣看重的,翁鬧描寫台灣的陳玉枝的文字甚至要比描寫日本的喜美子更多,也更加關心,我們不能隨便冤枉翁鬧!
這篇小說與〈戇伯仔〉、〈可憐的阿蕊婆〉、〈羅漢腳〉都是自然主義寫實小說,同時都是悲劇小說。裡面的人物遭逢了巨大的壓力,並且可能被壓碎,命運都非常不濟,要解救他們相當困難。在故事的結尾,男主角無法為這兩個情人想出任何的方法,卻想要放棄這兩個情人的時候,就更加具有悲劇性。日治時代的有名的男作家總是這樣,當他們寫到戀情時,不論女方是台灣女子也好,日本女子也罷,到最後都以分離做結束,吳濁流的長篇小說《亞細亞的孤兒》或龍瑛宗的短篇小說〈植有木瓜樹的小鎮〉都是如此,這正是悲劇的特質。悲劇是日治時代的主流文風,是台灣作家集體潛意識的一部分。乃是先有悲劇這種時代集體潛意識,然後才有翁鬧以及眾多悲劇文學的作家。同時,翁鬧很喜歡把小說的主角設定在老人、小孩、婦女的身上,這正是因為以這些弱的人物來寫悲劇更加能喚起讀者的同情,更能讓讀者收到洗滌感情的功用。
六、哀病的美學風格
從翁鬧所有的小說評量起來,在技術上並不是完美無缺,比如說他的新感覺主義的技巧也還達不到描寫觸覺、嗅覺的地步。至於他把大量新感覺主義的內心描寫或內在獨白運用在自然主義的〈戇伯仔〉、〈可憐的阿蕊婆〉、〈羅漢腳〉這些鄉土人物的身上,似乎是過量了,因為鄉下窮人首要的事情是為三餐奔忙,不可能有那麼多的內在思維,翁鬧必須適度去刪減它才是上策。還有像〈有港口的街市〉顯然是一篇失敗的中篇大眾小說,它其實只是一個長篇小說的綱要,或者像是一個劇本,寫得極為簡單,也就是單純把故事的情節一條一條速記下來,有骨無肉,成不了真正的小說。像這些技巧上毛病,必須長年寫作,才能被自己發現,可惜在短短6年的小說創作以後,他就去世了,要改正也不可能。
雖然如此,他在日治時代文學的美學風格上,卻比一般的作家更具有哀病的美感成分。他的故事人物的生存條件比較其他作家的人物更具有壓力,幾乎對環境沒有任何實質的反抗能力。像賴和的〈一桿秤仔〉、楊逵〈送報伕〉裡的小說人物,都還能以行動反制一下;至於吳濁流的小說人物還能有成功的逃亡一途。但是翁鬧的小說人物既無能反制,也逃亡失敗,只能眼睜睜看著環境把人壓垮。這就更加地具有哀病的成分,人物在哀病中出場,最後也在哀病或死亡結束,這種極端哀病風格在日治時代的作家中可算是翹楚。在日治時代所有自然主義小說中,他寫的最像自然主義小說
翁鬧是有才情的,如果他活得更久,並能終生能持續創作,在量上或質上,必然能超過大部份日治時期的台灣小說作家!
──2019、06、23於鹿港
[1] 本文的小說濃縮文參考底下兩本書的翻譯:1.張恆豪主編:《台灣作家全集:翁鬧、巫永福、王昶雄合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年﹞;2.黃毓婷編‧翁鬧著:《破曉集》﹝台北:如果出版社,2013年﹞。
[2] 據翁鬧的好友楊逸舟的敘述,翁鬧會突然寫信去騷擾女子,遭到舉發,顯示他的精神的確有不穩定的現象,傳言他死於精神病院。請見.1.張恆豪主編:《台灣作家全集:翁鬧、巫永福、王昶雄合集》﹝台北:前衛出版社﹞頁156。2.杉森籃譯:《有港口的街市》﹝台中:晨星出版社,2009年﹞頁38、54。
[3]以上東京高圓寺的狀況以及翁鬧的事蹟請參閱:.黃毓婷編‧翁鬧著:《破曉集》﹝台北:如果出版社,2013年﹞頁67─81。
[4] 本年表主要根據底下兩本書編成:1. 杉森籃譯:《有港口的街市》﹝台中:晨星出版社,2009年﹞頁38與頁54。2.蕭蕭‧陳憲仁編:《翁靠的世界》﹝台中:晨星出版社,2009年﹞。
[5]見黃毓婷編‧翁鬧著:《破曉集》﹝台北:如果出版社,2013年﹞裡的所有詩作。
[6]見張恆豪主編:《台灣作家全集:翁鬧、巫永福、王昶雄合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年﹞頁17─20。
[7] 見張恆豪主編:《台灣作家全集:翁鬧、巫永福、王昶雄合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年﹞頁21─49。
[8] 張恆豪主編:《台灣作家全集:翁鬧、巫永福、王昶雄合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年﹞頁77─89。
[9]見 張恆豪主編:《台灣作家全集:翁鬧、巫永福、王昶雄合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年﹞頁91─112。
[10] 見杉森籃譯:《有港口的街市》﹝台中:晨星出版社,2009年﹞頁37、38、54
[11]見劉崇稜著:《日本文學概論》﹝台北:水牛出版社,1990年﹞頁237。
[12]見劉崇稜著:《日本文學概論》﹝台北:水牛出版社,1990年﹞頁220─222。
[13] 見黃毓婷編‧翁鬧著:《破曉集》﹝台北:如果出版社,2013年﹞頁350─501。
[14]見張恆豪主編:《台灣作家全集:翁鬧、巫永福、王昶雄合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年﹞頁51─75。
[15] 見杉森籃譯:《有港口的街市》﹝台中:晨星出版社,2009年﹞頁3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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