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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自國藝會 — 藝企網)

跳上哥倫布之船的柴山少年:胡長松

文:王慈憶 圖:胡長松 2010/12/1

  如同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近年幾乎完全自華語轉戰台語書寫的小說家胡長松,在新的創作世界,發現更遼闊的天地。他說:「沒有典範在先,要怎麼蓋房子就蓋房子,寫作十分自在,沒有人會捨棄金銀撿石頭,對我而言這是一大寶藏。」

環遊世界八十天

  胡長松的成長與高雄柴山關係密切,文學啟蒙來自世界文學滋養,如《環遊世界八十天》這類充滿冒險、具地方色彩的故事。他對過度精緻、古典的「美文」興致缺缺,反倒是充滿泥土味、表現在地特質的鄉土文學,讓他愛不釋手。那是國中時期,在書局的偶然發現。一本《鄉土文學選集》的引介,讓他開始接觸台灣鄉土小說家如宋澤萊、洪醒夫等人作品。也許是受前行代作家的寫作風格影響,高中時期,他的作品便經常以鄉里故事為主題,以台語處理人物間的對話。他印象最深的是〈阿盛仔〉,當年獲「雄青文學獎」第二名,首獎寫關公受困麥城的故事。兩篇不同風格小說,一度引發兩派國文老師激辯。由於台語書寫在當時未若今日普遍,在文字使用上,他以林央敏先生所編的《簡明台語字典》為主。雖然現在已有不同文字系統出現,胡長松在使用上,並無特殊派別喜好,他說:「不同的文字派別只是一種煙霧彈,大家都不喜歡別人說他寫錯字。」

從自強號跳上平快車

  過去以華語書寫的胡長松,是著名的「快筆」,他稱自己是「快的亂七八糟」。在電腦未普及的年代,他可以規定自己每天規律寫完四張稿紙,曾經一部十五萬言長篇小說,只花上他一、兩個月時間。改以台語寫作初期,他感覺自己像從自強號跳上平快車,非常辛苦。不過既然如此辛苦,為什麼還堅持以台語寫作?他說:「選擇台文(「台語文學」的簡稱)是從感情、藝術上的考量。像平埔族歷史,是一種極原始的文化,但華語是一種精緻的語言,特別是表義的辭彙,已分化到非常細緻、幾乎是工筆的地步,像璀璨、燦爛、明燦……等。依照歷史學家斯賓格勒所言,這是邁入衰敗的過度「文明」語言,和我所理解的成長中的「文化」是不同思考架構。當我以母語思考鄉土素材時,發現華語無法填補的空洞,在書寫台語時可以找到。即使書寫都市仍讓人感覺親切,能表達純粹的情感,呈現具草地味的都市。」

  在藝術表現上,胡長松認為台語的語言本質,蘊含比華語更豐富的在地知識及生活情感。語言本身的能量,能引領作品形成另一種信念及力量。就如他今年五月出版的新作《大港嘴》,是十年前作品〈烏鬼港〉的延伸之作,是寫屏東佳冬、林邊一帶的養殖漁戶,因超抽地下水、造成地層下陷的景象。原本是以華語寫作,寫完後覺得內容過度沉重,遲未發表,直到重新以台語整理後,才有所突破。他說:「有次旅行經過,發現整個村都沉到水底,連電線桿、房屋、水井也通通沉到水底,地層嚴重下陷。看到這幕情景,非常震撼!也很難過台灣人怎麼可以連土地都不要,做出自己人殺自己人的事,因而以魔幻寫實手法寫下〈烏鬼港〉。但這個版本太沉重、解構了,就像一個黑水晶球,每個片段都是會發光的晶體,卻無法組成完整結構,很擔心出版後會把讀者嚇壞。直到改以台語重新書寫,從人與人的互動、幽默中轉化原本凝重的情緒,也找出另一種信念,改變原本消極的氣氛。」

破敗的故事

  胡長松2005年以後出版的小說,幾乎全以台語書寫,在六年級小說家群中,樹立獨特風格。不過,他作品廣受討論,不全然只是他以母語寫作。他筆下那個極寫實、幾乎令人窒息的黑暗世界,常讓讀者在閱讀他的作品後感到沉痛、悲傷。就像知名小說家宋澤萊先生,在他的首部作品《柴山少年安魂曲》作序時提到:「接近法國左拉的自然主義,作品中的主角不是能抗拒命運的人,雖然他身強力壯,出手不惜摧毀仇敵,但終究敵不過殘酷的台灣社會現實,也抵不過家族的遺傳因子,就像左拉筆下的狂暴份子,帶著社會、遺傳病走完可悲的一生,胡長松是台灣的左拉。」

  他的其他作品,從《骷髏酒吧》(華語小說)乃至台語小說《槍聲》、《燈塔下》、近期出版的《大港嘴》,皆側重邊緣題材的關注,聚焦社會底層人物的生命樣態,及被時間湮沒的事件及史實。他無意藉作品控訴、宣揚某些既定的道德價值,而是寫一個又一個「破敗」的故事,就像他對自己小說風格的形容——「黑色的冬天」。他說:「剛開始寫作時,我的屬性應該是冬天,年少輕狂經常對世間感到荒謬、憤憤不平,早期創作基本上是解決自己對人事的看法,寫作技法又受左拉、莫泊桑的影響,認為『每個命運的巨輪要輾過邊緣的小人物』,因而努力探索底層小人物的心理世界。自己回頭看過去作品,也被那些黑暗的內容嚇一跳,直到開始以台語書寫才變夏天,開始出現色彩、陽光、希望。」

  除了小說創作,胡長松也寫台語詩,他說:「寫詩可以讓自己活比較久。」

  寫小說時,他容易因故事情節,陷在傷痛、失落的情緒中,寫詩,讓他能以放鬆、開闊的心境,感受陽光、田園之美。他說:「寫詩讓我有喘息的機會,可以和鄉土對話、就像在森林裡,我在其中慢慢散步,可以發現新的事物、新的希望。」侃侃談論寫詩心得的胡長松,雙手不自覺舞動著,嘴角微微上揚,神情顯得愉悅而從容,與談小說時的焦慮,判若兩人。他笑說:「很多人讀他的詩和小說,也都會懷疑,這是同一個人寫的嗎?」

遇見上帝

  談到寫作瓶頸,胡長松坦言自己曾幾度瀕臨崩潰,所幸遇見上帝。「寫小說的人,會對人性洞悉特別深刻,習慣不斷逼問人存在的核心價值,也會對生活嚴厲檢視。當人的價值體系太多層面時,就容易精神崩潰……價值和價值間的競爭、傷害都會使人崩潰,信仰讓我獲得協調,免於失衡。」基督教讓胡長松找到心靈的「平安」,能如實面對悲劇,相信人無法靠自己得救,只有倚賴耶穌的「寶血」。他從信仰的學習裡,體會一種謙虛、寬容的生存觀,在面對黑色悲劇時,能找到光亮。他在目前進行中的新作《旋轉的人》裡,也對信仰和人的生存觀有所討論。他希望藉由創作,能對歷史、人的生活乃至命運,進行一連串的回應與思考。

  跳上哥倫布之船的柴山少年胡長松,雖稱其「少年」,但實際已為人父多年。不過,他在創作上展現的企圖,仍有著少年郎的旺盛活力。他在台文世界的航行,目前看來雖無終點,卻也不至於漫無目標的漂流。從他近年持續出版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的船隻,正經緯著這塊土地,沿著海岸線的輪廓,緩緩向前挖掘、探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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