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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rry Uelsman, Untitled)

以覺知之名

我們有能力看透一個人的錯誤與脆弱,並且可以向他指明他的計謀與行為是多麼空虛;但你很難將這類人從時間的空隙拉出來,因為他身上藏著一種狂熱,一種不由自主地讚美自己的狂熱,跟他的本能一樣根深蒂固,跟他的偏見一樣年久日深,這種狂熱份子對自己的存在充滿熱情,在特有的驕傲中藏著虛偽的高雅,且自以為勝券在握。自戀的人常以為世界上一切活著的東西都熱愛自己,這種在生命的深處或表層為非作歹的恐怖,常是很難輕易被察覺,然後這種人樂此不疲,這種獲勝的姿態,猶如從糞坑裡冒出來一般,失敗的人卻要為他們不肯沾污的純潔付出代價。

某些猛發申請「褒獎」表格給自己的人,在台上唱著一次次微不足道的勝利,他們常 “自以為是” 的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其行動的源頭總禁不住無意識地自詡為宇宙的中心、理由、或終點,其本能的反射與狂傲把自己一小塊血肉與意識化成星球,活著卻從看不清自己的大小,這類人身上沈睡的先知,醒來時,世界就多了一份邪惡。這些藉著榮譽與實質虛榮的弄臣,在瞬間以鐵絲網包裹脆弱而可憐的自尊,在夕陽下喘息。人的痛苦在於敏銳洞悉事物層層的底細,人的究竟,若無法與自己為敵,那將只是一具躺平的屍體——平庸的氣息與深刻的墮落!

庸俗是生活裡一種真實、存在的東西,也是某種人活力的本質元素。它可以使人接受世界裡的任何東西,一邊忍受生命的痛,一邊任自己被湧出的慾望左右,庸俗的人有一顆蠟做的心,可以鑄合在任何物體與各種存在之上,他的憐憫心滿是懷疑而不是愛,這是懷疑的同情與知識傲慢的後遺症,在決定與選擇中陷入狂亂,庸俗的靈魂經歷了自我的認同,然後倦怠、凋謝,最後讓宇宙都打起哈欠。

有一種人,生活在愛與恨、親密與疏離、理解與隔閡的矛盾中,他在冰雪與火焰中嚐盡慾望,這種人足夠了解恨,也了解毀滅,他更因此覺得偉大,並且滿足;他的精神經歷矛盾,靈魂經歷誑言,身體經歷錯亂,荒謬事物所揭示的存在,就是永無休止的挑釁,這種人因不曾在生命中或理念中找到自己的所在,只在自詡的自由中陶醉,其命運的形狀遠不如一顆星星的隨意。

某些人活著所表現的信任與希望——其實是撒謊與對自己撒謊,這類人追求生活,在細微處藏著魔鬼,在自以為陶然的氛圍中不斷以E
(excellent)稱許、讚嘆自己,然後為了掩蓋那些過於直接的疼痛,轉而投靠一些高雅的載體,而且是略顯陳舊、矯情的東西,這種慣於對隱密的疼痛加以對象化的作法,是習慣以文字在自己身上培養著對效果的嗜好的。

一個人要失去什麼,才有勇氣衝撞一切約定俗成的規矩?希臘哲學家第歐根尼‧拉爾斯(Diogene Laerce 200-250)是失去了什麼,而成為肆無忌憚的人,他如同知識之神,既純潔又放浪,以一種超自然的不馴,將他最深層的思想變成行動,沒有人比他更坦誠,同時也是一個我們本可以成為一個真正的人的例子,當然,如果不是教育與虛偽阻礙了人類的慾望與行動的話。犬儒氣度在學校裡學不到,尊嚴也一樣。這個曾經對抗亞歷山大與柏拉圖的人,在大庭廣眾之下陶陶自瀆,人是他思考和蔑視的唯一對象。柏拉圖稱他為「瘋掉的蘇格拉底」,但或許他本該被稱為「變得更真誠的蘇格拉底」,一個放棄善,放棄說詞,放棄城邦的蘇格拉底,因為蘇格拉底,就算他至為崇高,也依然中規中矩,依舊是位導師,一位楷模。但,第歐根尼,什麼也不教人,和犬儒思想的本質一樣,他的態度根源於「噁心」,也就是噁心「做人的可笑」。

一個不帶任何幻想,在思考人類現實的思想家,假如他打算停留在世界中,打算把神秘主義也排除掉,那他就可能只面對一種智慧、玩笑或苦澀,如果他選擇公共場域作為他的孤獨空間,那他便會不停地嘲諷他的同類,或散布他的噁心,這種噁心,因經歷了基督教和警察局,所以已不被允許了,二千年的誓言與條例,已沖淡了某種刻毒,何況,一個匆忙的世界,誰會停下腳步來回應這種放肆,品味這種狂吠呢?

對人理解最深的被稱為犬,這足以證明,從來沒有人有足夠的勇氣去接受他真正的形象,證明人從來都在拒絕真理。第歐根尼取下身上全部的裝備與姿態,在別人眼裡,他是一個什麼樣的魔鬼?!要想在各種領域中取得一個令人尊敬的地位,你必須是個戲子,遵守觀念的遊戲,再對一連串假問題興奮不已。人追求完美比全然的揮灑自我真是省力太多了!

很慶幸他出生在十字架豎起之前,因為天曉得,他這種嫁接在超脫之上,不會有一種出世的誘惑來勾引他變成一個普普通通的修行者,在後世被稱為聖徒。
他是唯一肯讓我們看到人類醜陋面目的人,而犬儒的這些優點,早已被一種憎恨事實的宗教踐踏得面目全非,變得黯然失色,現在是否是該拿此「天犬」與真理對抗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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