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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澤萊談聖嚴、星雲、印順、昭慧諸法師

◎宋澤萊答客問

1、請問當時是何種機緣找聖嚴法師參禪?

 

答:我找聖嚴法師學參禪是在1981年7月的事,地點是北投農禪寺,也就是中華佛教文化館的所在地﹝那時還沒有法鼓山道場﹞。當時,我是一個國民中學的教師,年紀29歲。

 

在1981年7月以前,我因為年輕時就有嚴重腎結石的病症,血尿異常嚴重,身體狀況不佳,乃嘗試學習打坐健身。曾在書店裡買到了「因是子靜坐法」,學會了其中的打坐的方法。由於「因是子靜坐法」很注重氣脈的運行,我也學會了小周天的運行法,打通了仁督兩脈﹝氣運行在仁脈和督脈,形成一個圓形的環繞狀態﹞,我的身體狀況因此變好起來。後來發現打坐健身太單純,沒有遠大的修練目標,聽說參禪可以開悟見性,獲得高深的智慧,就對參禪感到興趣。當時,日本鈴木大拙的禪書在台灣非常流行,我買來看,不太能看得懂,感到不服氣。於是,我感到參禪事不宜遲。我在靜坐中把「生從何處來,死從何處去」這個公案放在大腦中,考究這個問題。慢慢地,我的靜坐變得沒有妄念,只剩下「生從何處來,死從何處去」這個題目,注意力被牢牢繫綁在上面,非常乾淨純粹。後來因為害怕自己忙修瞎鍊,走錯道路,所已決定找一個可靠的禪師來指導。

 

由於1977年底聖嚴法師去日本留學回來,次年在北投農禪寺開始舉辦禪七訓練,我知道他是留學日本的禪師,是伴鐵牛的門人,伴鐵牛和安谷白雲同出一門,是很正統的禪派,我因此就決定去找他。

2、大約與聖嚴法師參禪多久的時間?當時的狀況?(兩人之間的互動有無特別的故事,或印象深刻的部分)

答:1981年那次的參禪,我與聖嚴的互動很少。我等於是參觀﹝或偷學﹞他的禪法去的,參禪並不認真。一、兩天,我就走了。倒是我發現了兩個祕密:


一個是他印證學生開悟見性的標準。一般來講,聖嚴會要求學生坐一、兩柱香之後,就放學生到室外的花園小徑經行﹝一面緩行,一面參公案,或者保持無念狀態﹞,這時只要經行的學生出現恍惚的狀態,聖嚴法師就會趁學生沒有防備,在對方後面的的肩膀上突然打香板,「啪!」聲音不小,幸運的學生會立即癱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甚至開始大笑﹝或者有其它不可思議的行為﹞。聖嚴就「恭喜」這個學生,說對方得到很好的體驗,其實是印證對方「開悟見性」。多年後,我在安谷白雲的《禪門三柱》這本書裡頭,知道聖嚴這個方法是迫使學生當下失去身體的界線,發現自己和周圍的萬物連成一片,無邊無際的萬物都變成「我的身體」,也就是「無邊無際的空境」當場現身,達成了開悟見性的經驗,而有了般若的空的智慧,聖嚴法師事實上很有手段,是很厲害的禪師!


另一個是我發現他也叫學生參「無」的公案,很像是安谷白雲的心法。
很可惜,1981年那一趟,我沒有在他的香板下開悟。我的開悟是1982年4月9日的事,是我自己參破公案的結果。


1987年左右,我又去了一次,仍然不可能有互動,這時我早已經參破了無門關40個公案,見性開悟了,1983年也出版了《禪與文學體驗》這本暢銷書,禪的境界不在聖嚴之下,他不可能教導我甚麼。這次主要是帶著我的未婚妻去的,大概是打坐了3天,後來因為我的未婚妻身體出狀況,才離開農禪寺。


我真正與聖嚴互動是書信往來,曾為他寫了一篇介紹他的禪法的文章,他很感激我。我曾在信中對他說,我了解《六祖壇經》為什麼要設立「36對法」,因為那就是六祖慧能一生最急迫要解決的問題,也終於被他解決了;懂得36對法就懂得六祖慧能的禪奧秘,解決了36對法就在一悟之間,簡潔明瞭。聖嚴在日後,曾對他的學生談到我對「36對法」的見性後體驗﹝網路可以找到:http://mypaper.pchome.com.tw/weisengift/post/1323106239﹞。

3、聖嚴法師與當代諸多大乘佛教大師,您對聖嚴法師的看法比較正面些,可否談一下其中的緣由?

答: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有佛學的根基,寫書很有根據,不愧是碩、博士的水準,他談佛學比較客觀,不像星雲那種任意的阿伯禪話;也不像證嚴那種毫無學問的俗氣的阿婆治家格言。

另外當然是他研究過《阿含經》,這是一般大乘法師所不具備的學養。

4、在您心中的聖嚴法師形象?法鼓山的禪修活動是否有幫助到您的修行?

:一、在我的腦海中,聖嚴法師是一個始終都是很孤寂的人,不論後來他的名氣有多大,接觸的人有多少,他給我的印象就是「孤寂」,這是因為他的禪境就是那樣。他不是趙州那種禪師,他不會瀟灑地叫人「吃茶去」;也不是南泉那種敢「斬貓」的鐵腕和尚。他一直是孤寂的,我看過一篇他很重要的談他的一個夢境﹝禪境﹞的文章,他認為他寂滅後的世界是一個灰色的地方。我想那也許是某個無色界吧!


二、我提過,我參禪的地方是農禪寺,當時還沒有法鼓山,我的法號叫做「果晦」,我似乎比「果東」更早是聖嚴的學生。聖嚴的禪修活動或者說我的農禪寺經驗,給我的影響不小,除了了解若干禪法之外,它叫我粗略了解一些出家人的寺廟生活。

4、有人主張禪修不講神通,您是當代極少數願意分享禪修體悟的,並表示有開悟見性的經驗,可否講述您的禪修經歷與感受?目前還有禪修打坐的習慣嗎?

答:我參禪之前就勤於打坐,在上文已經提過。在開悟見性後,我打坐得更厲害,毫不隨便。我按照四禪八定,節節高升,最後出滅盡定,回到原始佛教﹝南洋佛教﹞的釋迦牟尼的阿含經系統裡。在打坐的經驗上,我比大乘佛教任何的法師都走得遙遠。

至於大乘禪開悟見性的經驗,在我的《禪與文學體驗》那本書的序言裡已經寫得很詳細,你到圖書館去找書籍參考,我沒有時間再寫一次。我是聽聲音開悟見性的,「香巖擊竹」就是我的基本經驗。

目前我已經不再禪修也沒有打坐。

5、有人認為禪修會幫助文學創作,您覺得這是有幫助的嗎?

禪修在某方面對文學的創作可能是負面的,因為會影響對事物的敏感度,這完全是因為「定力」所帶來的結果。「定力」會使人對悲慘、困惑、痛苦、生死的事情較能忍受,也因此對環境顯得麻木了。這就是印度那麼貧窮的地方有眾多瑜珈行者的原因。但是,開悟見性後對文學創作可能有某方面幫助,開悟的文學家可能會寫出很耐人尋味的文章,你可以看看印度泰戈爾的詩集或是日本芭蕉和尚的詩句,那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文學,他們兩人都是見性開悟的人。

6、您多年前在受訪時提到,曾體會到無分別智及華嚴十玄門心法,歷經十地菩薩的過程,每一個過程都清楚,有什麼障礙,也都分明,三身四智,也明白,可以依四禪八定把修行的體驗畫成一個譜系,把很多古今中外修行人的體驗都納到裡頭。可否分享這方面的體悟,或是這個譜系呢?

答:有關大乘佛教的經典和四禪八定的關係,請到圖書館找到我寫的《拯救佛陀》那本書,裡面就有一個表,把雙方關係排列得頗清楚。

7、曾有人認為您的佛學底子不深,卻評論當代佛教大師(星雲、印順、昭慧)提出不同的看法,您怎麼看待或回應這些不同的聲音?

答:應該說我的佛學底子就表現在批評星雲、印順、昭慧的文字上,我對他們批評有多深,我的佛學底子就有多深,這是無法分開的。或者應該說,我的佛學底子比星雲、印順、昭慧都要更深,否則怎能看出他們的錯誤?我必須要精通大乘佛教和根本﹝小乘﹞佛教才能寫出那些文章,這是很難的。放眼這幾十年來的台灣、中國、日本、南洋,也沒有幾個人能做到,這是事實,我不想客氣!曹植在《與楊德祖書》一文裡說:「蓋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論於淑媛;有龍泉之利,乃可以議於斷割。」身為星雲、印順、昭慧的後輩淺學佛教徒們應該如實知道這個簡單的道理!

學習大乘佛教教理的人應該有一個基本的自我認識,那就大乘佛法不是一個可以當下成佛﹝究竟解脫﹞的佛法。大乘佛教是一種「菩薩法」,也就是一種凡夫俗人所學的佛法,它只是繞著「有我論」打轉的一種佛法,是無法解脫的。擴大一些來說,大乘佛教也就是一種堅持信徒可以擁有「常、樂、我、淨」的佛法,和釋迦牟尼極力要求信徒必須要有「無常、苦、空、無我」的覺知剛好完全倒反過來。換句話說,大乘佛教是一種背叛釋迦牟尼的佛法。有了這個基本認識,大乘佛徒才有繼續追求解脫的力氣,對大乘佛徒是有益的。如果缺乏這個基本認識,那麼大乘佛徒即使窮盡一生去學習大乘佛法都是徒然的,只是盲目在六道輪迴裡混日子的眾生凡夫。對於星雲、印順、昭慧這些一大把年紀的大乘佛教徒,這個基本認識尤其重要。

8、從大乘佛教、小乘佛教、基督教、禪修,您皆有相當深刻的研究,可否分享其中不同的宗教經驗?

答:詳細的內容我在《深談魔幻寫實主義小說》這篇文章裡已經寫了不少,我夾帶檔案寄給您。

9、您後來改信基督教的原因?

答:我後來改信基督教的原因有二:
一、佛教思想是非常虛無的,大乘佛教講「法空﹝一實相空﹞」」;小乘佛教講「人空﹝無我涅槃﹞」。我都達到了那種境界,所得到的是「苦、空、無我」。這種境界有人認為至高無上,我尊重這些人的看法。可是我卻還不滿意,我發現我在許多方面還是活得很不愉快,需要換一個角度來過活。簡單說,我不想欺騙我自己。

二、我改信基督教是突然的。用基督教的話來說,是耶穌來找我的,不是我去找他的。詳細的經過寫在〈我為什麼要受洗?〉這篇文章裡,我也把檔案寄給您。

──2014年回答於鹿港自宅

──2015年修改於鹿港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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