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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裨海紀遊卷上〉【郁永和全集之四】白話翻譯

〈裨海紀遊卷上〉【郁永和全集之四】白話翻譯

◎郁永和著‧宋澤萊譯

我從辛未年春天來到福建,從建寧、延津到了省城榕城【福州】;初秋,又從榕城經過興化、泉州到漳州的石馬;不久,又到漳浦、海澄、龍岩、寧洋所屬的各地區以及各沿海的村落,又回到了石馬;接著又搭小船渡到廈門,五天之後返回。壬申年,我又回到榕城,留居在司馬【知縣】王仲千君的官署中。大概八閩該走的路,我已經走了六閩了。等到癸酉年秋天,到泰寧縣工作,我繫舟在邵武城下,過了兩晚才回來。過了一年,又到汀州的武平,從延津逆流而上,爬上鐵岩的最高處,渡過九礱險要;半年之間,往返四趟,凡是山川幽深的地區,沒有不完全經歷、親自遊覽的。終於,我把八閩都遊歷一遍了。

我大清皇朝聲威遠播,偽鄭投降以後,;臺灣遠在東海外面,從洪荒時代到今天,未曾聽說與中國用語言相通或者是前來朝貢的事情,於是設郡縣在台灣,並且設官分職,要求台灣人繳納賦稅,進貢金錢,從此,船帆往來台灣與內陸,絡繹在海上,福建就由八閩而增加到九閩,實在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了。我的本性一向耽溺於遠遊,從來不逃避阻險的風景,常常說臺灣已經收入大清版圖,卻不能大概遊覽一番,自認為不能滿足心願。恰巧丙子年冬天,榕城的火藥庫發生大火,燬損了硝石、硫磺火藥計五十餘萬斤,沒有絲毫留存下來。上級曾經指責看管的單位,並且要看管單位自行補償,而恰巧臺灣的雞籠、淡水出產石硫磺,知縣王仲千就決定前去開採。我高興地笑著說:「我的心願有實現的機會了!」丁丑年春天一月,就穿上出遊的戎裝、備好行李,同事言子聖【字右陶】、裘紹衣、胡慎履、何襄臣、陳子蔚、表弟趙履尊、表侄周在魯,都來握手道別。有僕人徐文、餘興、龍德喜請求跟隨;曹呂陽則送我到郊外;與我一起同到台灣的有師爺王雲森君。

二十四日,午時,從榕城南門出發;到南臺大橋,遇到了雨,留宿在呂陽的旅舍。

二十五日,天稍微放晴,走三十里,渡過烏龍江,隔夜的霧氣剛剛散開,江上的陽光如同白色的綢緞;望向海口,羅星塔彷彿一根針,倒懸在水中,我因此寫了一首絕句說:「這裏可以看到浩蕩的江波日夜不停奔流,也可以遠望五虎門的山頭;至於望向海門那邊則是三千里平波,只有羅星塔的影子倒映在水中。」晚間,我們到了坊口,會晤石先生、董贊侯先生;董先生是諸羅縣令的長子,石先生為董先生的舅父,就決定一起同行到台灣。

二十六日,度過相思嶺;回想我從來福建到今天,已經六次經過這個山嶺,近年以來,年紀老大身體更加衰弱,心情在悵然中有了許多的感懷,因此寫了一首詩,說:「我曾經在福建七年,做一個辛勞的人;也曾六次經過相思嶺。如今只剩下白蒼蒼的雙鬢;每經過一段時間,面貌就有另一個新樣。」夜晚,我們宿在漁溪。

二十七日,破曉的時分出發,在晨光薄靄中,我坐在肩輿上頭,看到村民攜帶著犁具、牽著牛犢,在田隴上來來往往耕種。對我來說,買一塊地來耕種,是不可能有實現的一天,因此覺得不勝感慨!因此,寫了一首詩,說:「山色在破曉時分顯得更加鮮潔,溪聲淙淙安靜地流著;人們的談話聲隔著斜坡傳了過來,犬類的吠叫聲也傳到村郊外;細雨沾濕了我的衣裳,微微的寒氣牽動了作客者的憂愁;那飄飛的白雲真可羨慕啊,自由自在地舒卷在峰頭。」午時到浦尾,抬輿的腳夫把肩輿放在小船中,我雖然搭船,實際上等於還坐在肩輿上面。船伕在岸上拿著竹篙,卻拉著船在岸上行走,船走得很快。在岸上撐船,在船中坐著轎子,同時發生兩件奇事,僅有這個地方可以遇到。岸旁有許多老榕,根株盤繞糾結,千姿萬態顯得離奇,有十幾棵樹排連在一起有半里那麼長,但是實際上仍然屬於一棵。以前我曾經繫舟在這片樹下,到現在還念念不忘,由於愛惜它榮茂一如往昔,就做了一首詩,說:「榕樹的樹蔭低垂有一畝之廣,真感謝斧頭從來不砍伐它;如今它臃腫肥茂有了許多並排的枝幹,在蜷曲中附生了許多的樹枝。它經歷了許多的風霜,在歲月的變遷中自己繁榮滋長;我歡喜再度與它見面時能長得如此美好,我要問榕樹:難道你不會有凋零的時候嗎?」又過了涵頭,可說萬家煙火,算是一個大村落。回憶我辛未年經過這裡,荔枝的風味甚好,當時流連了兩夜才離開;只是距離現在又經過六年了!晚上,在興化郡過夜。

二十八日,行路在莆陽的道中;早麥已經開花結穗,風一吹過,形成麥浪,這時才只是四月時分啊。嶺南的春天來得特別早,在這裏就可以看出來端倪。我因此寫了一首詩,說:「破曉起行,我坐的籃輿跟在隊伍的後面,今天早上歡喜能看到春天的晴光。只見田畦裡的早麥剛剛結成翻滾的麥穗,在小徑中走著冷風也發出了聲響。那邊的坡上青山圍繞、白雲移動,郊外原野上的風兒也吹動了綠波。這些年來,我更加能瞭解躬耕的樂趣,又為了什麼偏要勞勞碌碌地奔走遠方呢?」

二十九日,渡過洛陽橋,到了泉州府,恰巧陸軍提督吳英在清晨時到任,五營的兵將就穿著戎裝,配著刀劍,在城郊列隊來迎接他,而年輕的秀才們也都由城裏爭相跑出來觀禮,快步而行,惟恐落後。我寫了一首詩,來紀念我所看到的盛況,說:「真是可笑得很!那些轉戰百里的兵將競相擠在路旁,騎兵也紛紛擾擾亂成一團;就是那些孩不懂書中真義、肚子裏沒有多少墨水的學子,也穿著藍色長袍前來迎接新上任的提督。」夜晚,宿在泉州府城。

二月朔日,在沙溪過夜。

三月初二日,走了四十里,到劉五店,就是所謂的五通渡了。渡過實支海,廣有十幾里。登上船以後,羣風突然來到,巨浪如山,海船掠過船帆上有三尺,船傾斜了,幾乎翻過去,大浪打入船中,使得衣冠都被打濕。到達岸上,就是廈門了,看看太陽的蹤影,已經墮向西山;又走了三十里,抵達水仙宮,時間已經過了二十刻。旅舍相當窄,無法容納我們,姑且就在鳳宮神廟,坐著等待破曉。第二天【注解:初三日】,借了水師裨將公署暫住下來。會晤了蕭山的來子衛,請他為我找船,來完成渡海到台灣的計劃。此時,遇到大風不停,聽說萬石、虎溪是廈門山水最優勝的地方,就拉著石君、董君、王君一起前去往遊賞。到了萬石岩,果然巨石林立,山石彼此相互斜倚堆疊,彷彿一個房子連接著一個房子,曲折迴繞。有一條小徑可以通行,在狹窄的地方,必須傴僂著身子,或者是匍匐在地上,或是低頭側身,然後才可以走過去;有時瀑流淙淙,那水流彷彿橫向拂過吾人的肩袖部位,其實是我們在溪流的石頭底部行走的原因。石洞中寬敞,有石桌可以坐下,有清泉可以洗腳。奴僕陳設食物蔬果,大家整天歡飲。到了黃昏,我們才循著舊路返家。每遇到陡峭窄隘的地方,就叫一個人當關,眾人用猜拳來決定勝負;贏的人就算斬關通過。又叫另一個人扮成童子,進酒給輸的人喝。再到前面窄隘的地方就叫贏的人把關,輸的人就前來猜拳奪關。共計奪了十七個關隘才出洞,此時,一彎新月已經掛在林梢了,大家一起踏著月色回家。我寫了一首詩來紀念這件事,說:「誰記得哪一年月黑風狂的夜晚,大風吹入空空的石穴中,充滿了整條溪谷呢?吾人的詩裡如果沒有王維的味道,作畫時就很難有米癲的境界;那次遊覽萬石山,白雲流入石隙能叫人感覺距離天空很近,瀑布濺濕衣裙時才知道洞口是在低處;隨意坐坐渾然忘記了春日永在,在尋找歸路時竟然迷失了好幾次。」

初四日,大家又一起去虎溪岩遊玩。登上山巔,巨石將近有一、二畝廣大,高有十幾丈,圓圓的形狀好像一個鼓;沿著巨石旁邊有彎彎曲曲的石階可以爬上去,還有其他的巨石又斜斜傾覆在鼓上,壁立蒼穹,位置非常奇怪,不知道造物主為何有這種設想,竟能讓千千萬萬岩塊各有奇妙。因此,我又寫了一首詩,說:「虎溪岩的山崖絕頂上有許多奇石,尖尖的岩石聚成一叢;懸崖就臨在巨壑的旁邊,疊嶂怒吼著大風;我的雙腳在危欄中前進,支著竹杖在彎曲的石級上行走;扶桑東洋遙遙在望,落日使得晚間的潮水一片粉紅。」岩石旁邊有一條頹垣小徑,有人說是從前偽鄭公子錦舍、聰舍讀書的地方,此時卻只有石隙裡的蟲兒在叢草裡唧唧叫著。家國淪喪後所留下來的遺蹟,哪個地方沒有呢?只是給遊人增添感慨罷了。不過,萬石、虎谿二個高巖,巨石雖然很多,卻全無一般山峰陡峭的姿態,到處是小如拳、大如屋的石塊,大抵都是圓狀或椎狀的魯鈍物;即使有向上層層堆疊的山,看上去也好像是用卵堆起來的一樣。廈門本來就孤懸在海中,周圍有二、三百里,步步都是山,岩石無論小大,都是卵形的,這是山川性情所形成的自然現象。這次,我因為登山導致了疲勞,腰病又發作起來,整天靠人扶持走在大家的後面。

十六日,小病,風也暫時止住了,船工催促我們啟程,就上船。忽然來了一場急雨,雨過了以後,風又橫向吹來。海船在巨浪中,搖曳震盪,經過三個日夜沒有寧靜的時刻。登上船舷瞭望港口,左邊就是廈門的支山,右邊就是海澄縣的古浪嶼山,兩山相互對峙,河流蜿蜓流入海中;在盡頭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在海流中矗立著,船工說那就是大旦門,海船如果要放洋,就由這個港口出海。有人說:『《詩經》不是說過『鳧鷖在亹』嗎?注疏說:『水流在峽中,兩岸就構成了一個門的形狀,就叫做亹。』。所以大旦門與金門、廈門,都應該寫成亹,不應當寫成門啊。」假如從地形來看,大旦門是廈門的門戶,金門、廈門又是漳州、泉州的門戶了。

十九日,風浪止息,波平浪靜。石君、董君都來閒坐。大家正在談三日不見的經過,董君忽然委靡不振,伏再船底大大嘔吐起來。終於船工敲響鼓鉦,揚帆起椗了。船走了二十里,抵達不久前所見到的大旦門。有十二艘將要去台灣的船,都靠山停宿在那裡。

二十日,無風,不能行船。

二十一日,黎明的時候,聽到鉦鼓的響聲,我披著衣服起身觀看,船已經趁著微風吹起,離開大旦門了。望向海面,一片蒼茫,渺茫沒有涯際,與停泊的那十二艘船參差地向前開航。再看船的左邊幾十里外頭,有一個黃土坡,隱隱約約可以被看見。凡是從廈門前往臺灣的水路方向,都應當從乾的方向調整到巽的方向,於是操船師父就把舵轉向坎的方向。到了午時,停在黃土坡下椗。隨從的人問操船師父為何在這裡停泊,對方回答說:「船無風就走不動,因此暫時停靠在這裏。」又問說:「這是哪裏?」回答曰:「遼羅的地方,是金門的一個支山。」原來我們已經離開大旦門七、八十里了。再看同行的那十二艘船,只能看見三艘,其餘的都不見了。不久,有微風颳來,又起椗行船。靠近黃昏的時候,離黃土坡還不是很遠,因為風力弱,無法吹起風帆的緣故。這時我才領悟到在海洋行船,固然畏懼大風,卻也相當害怕無風。在大海上,並沒有搖槳前進的可能,千里萬里的航程,只仰賴風吹船帆才能行走罷了。回憶往年,我曾在榕城與梁谿的季蓉洲見面,他說在台灣接到朝廷命令回福建省,船走到大洋中,風兒不吹足足有十七天之久,舟不移動一尺一寸,水平如鏡,清澈可以看見水底,海裡的礁石都可以被看見;他的話是多麼地真實!到太陽西下時,我們就睡了。初更時,風漸漸吹起來,在半睡半醒中聽見船舷邊浪濤激烈的拍擊聲,和船中的董君的呻吟聲,彼此好像在相互應和。半夜,我們渡過了紅水溝。

二十二日,天剛亮的時候,來到黑水溝。臺灣的海路,以黑水溝最為凶險。它的海水從北方流向南方,不知道源頭從哪裡來。這時,外面的海水呈現了碧綠色,但是只有黑水溝的溝水黑色如墨,水勢又稍微低下,所以叫做「溝」。寬廣大約一百里,湍流加快了行船的速度,有時覺的腥穢的氣味陣陣襲來。又看到紅黑色相間的蛇以及兩頭蛇繞著船邊游泳,操舟的師父用金銀紙錢投擲驅趕牠們,大家屏息靜氣惴惴不安,害怕也許會流向南方,最後竟不知所到的地方了。紅水溝還不是很凶險,人頗輕視它。但是這兩個溝都在大洋中,向來風濤鼓蕩,與外面的碧綠海水始終都不相混淆,裏面的道理難以明瞭!渡過黑溝很久之後,聽到鉦鼓聲在船舷間響起,操舟的師父前來告訴我們說:「看到澎湖了!」我就登上船頭的高處來憑眺前方,只覺得天際有微雲,前方有一抹如線的東西;又來回觀看四方,只見海天相連,我們的船在海中上下蕩漾,就彷彿塵埃落在一個明亮的鏡子中。我寫了一首詩來紀念當時所看見的,說:「孤帆進入了浩蕩的海域渺渺茫茫;在無限的碧空下,吾人的船彷彿一葉浮萍。大風吹起翻飛的駭浪,千山盡顯白色;海水連接遙遠的天際,那兒只見一抹青青;回想從前在中原騎馬奔馳,如今揚帆萬里仰見銀漢晨星;在海洋中,天空要突然產生不可測的變幻是很容易的,千萬不要認為莊子所說的都是荒誕的語言!」不久,剛剛看到的那一抹如線的東西,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靠近了。午時,我們終於到達澎湖的馬祖澳,船就只距離港口十多丈,可惜因為風向不對,船轉了幾次始終不能進入港灣。等到進港後,太陽已經下山了。

二十三日,我們乘座舢板船登岸【注解:舢板船就是腳船。海船的體積大,不能靠岸,凡是想上岸,就乘坐舢板;到大船要開行時,又拉上來由大船運載它】岸高不超過一丈,浮沙可以埋沒小腿骨,寸草不生;有水師裨將統兵二千人以及一位巡檢司防守在這裏。澎湖計有六十四島嶼,就是:南天嶼、草嶼、西嶼坪、貓嶼、布袋澳、八罩山、東嶼坪、水垵尾、西吉、花嶼、鋤頭插、馬鞍嶼、東吉、將軍澳、布袋嶼、虎井嶼、船帆嶼、岑雞嶼、豬母落水、桶盤嶼、月眉後鼻、西嶼頭、風櫃尾、雞籠嶼、鐵線灣、紅毛城、四角嶼、雙頭掛、暗澳、案山仔、林投仔、牛心嶼、■〈蟲戚〉仔灣、天妃澳【注解:有副將衙門】、鎖管港【注解:有城】、銃城【注解:有城】、巡檢司、小果葉、潭邊、■〈蟲間〉仔灣、小池角、龍門港、大果葉、大池角、龜壁港、沙港底、中墩嶼、竹篙灣、鼎灣嶼、吼門、陽嶼、雁靖嶼、赤嵌仔、小門嶼、陰嶼、土地公嶼、椗鉤嶼、姑婆嶼、雞善嶼、籃飯嶼、島嶼、員貝嶼、吉貝嶼、墨嶼,都斷斷續續不相連接,在煙波縹緲間,彼此可以相望。遠一些的,可能看不見,近一些的也要搭船才能抵達。港澳有大有小,居民有多有少,然而大抵都把海當成田地,把魚當成糧食;假若需要米榖,即使是一升一斗都必須仰賴台灣的補給,因為澎湖的沙磧地不堪種植作物。居民靠水邊築屋,潮水到了,常常浸入房子裏,就是官署也不能免。登上馬祖澳不久,我們就回到船裏,曾有一個牽罟的居民在賣魚,拿了二只巨蟹賣給我們,外形紅色有白花紋,形狀甚是奇異,又有一條鯊魚,重量可達四、五斤,還很有活力,我交給廚工,用來作為午餐的佐菜。當廚工將要剖魚時,有一條小鯊魚從腹中跳了出來,剖開來,又發現了六條,把牠們投到海水中,都遊走了;這時,我才開始相信鯊魚是胎生的魚類。申時出港,暫停在港澳外面。船工駕著舢板登岸,汲水完畢,船上的人各自吃晚餐。我獨坐在船舷上,將近初更時,皎潔的月亮還未昇上來,海浪靜止不動,星光佈滿天空,與水波底下明亮的星光相互輝映:上下二個天空,巧妙地合成一個圓器。身處在這種景象中,竟覺得整個宇宙都空化了。在船外面坐了甚久,捨不得就寢,偶然在心裏寫了一首律詩,說:「我向東望著扶桑東洋尋找港口,低頭所看到的海中龍宮就是我的鄰居;波濤安靜就是魚龍游玩的好夜晚,星斗橫陳天空造成海天春色;我們的船而好似遙遠天際飄飄的一片葉子,如同一粒微塵落在明亮的鏡面上。抱膝閑吟在帆檣底下,料想陸上的冷涼薄露已經沾濕了草地。」不久,黑雲密布,星光都不見了。那時,我想起朋友言右陶君曾對我說:「在海上如果夜黑不能見到任何東西,可以擊打水面來看看四周。」。我一擊打水面。果然看到水光飛濺,彷彿有十斛的明珠,從空中傾撒到水面上,晶光熒熒,很久才開始熄滅,真是奇觀啊!夜半微風徐徐吹動,操舟的師父整理船舵準備出發,我才開始就枕睡去。

二十四日,早晨起來,看到海水從深綠色轉成淡黑色,回頭望向澎湖諸島,還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不久,漸漸隱沒入煙雲之中了。向前望著臺灣的群山已經隱約可見;更向前行,水變成淡藍色,轉成白色,那台灣的山巒都陳列在眼前了。迎面的岸上都是淺沙,沙間上蓋了許多的漁舍,時時有小艇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再看鹿耳門,就是那兩岸的沙角合在一處的地方;原來鹿耳門寬大約ㄧ里左右,剛看的時候,感覺沒有甚麼危險,入門以後,轉成寬廣。有鎮道的海防士兵盤問出入的人員,船工就下椗等待檢查。許久之後,狂風大作,鼓動浪潮,大約是渡海以來所未曾看見的。我心想:如今在大海中不知道又是什麼狀況,頗替那些同行但是尚未抵達台灣的船感到擔心。檢查完畢,又迂迴走了二、三十里,來到安平城下,就橫渡到赤嵌城下,這時,已將近下午了。原來鹿耳門內港的浩瀚海潮,和大海並沒有甚麼差異;港灣底其實都是淺沙,假若是深水的地方當然就可以行船,可惜深水處只是一條細線而已,這條細線又是左右彎曲,如果不是嫻熟水道的人,就不敢輕易進入,所以才被認為是危險的水道。否則,既然已經進入鹿耳門,斜斜向著東北方向走,不過十里就能抵達赤嵌城,又何必迂廻而行到如此的地步呢?由於遇到大風,我們仍留在船中過夜。

二十五日,雇了小船登岸,靠近岸上的水更淺,小船再三不能進入,只好換上牛車,從淺水處牽挽著我們上岸,就到府城同知蔣君的住所下榻。總計:從二十一日大旦門出海到府城,超過四個晝夜。海洋並沒有道里數可以計算,只能用更來計程,一個晝夜劃分成十更,一向都說從廈門到臺灣,水程需要十一更半:從大旦門到澎湖需要七更,從澎湖到鹿耳門需要四更半。風吹如果順利當然如此;否則,十天走一更的路程,也沒有超過時間啊。我還曾經聽說有海船已經抵達鹿耳門,被東風逆向吹颳,無法進入,而鹿耳門外面的鐵板沙又不能停泊,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又回到澎湖;這時,假若遇到月黑的晚上,辨不清澎湖島的港澳,就又不得不重返廈門,以等待天明時,再作定奪,這是常常有的事情啊。在海上一旦不能順風而行,要走尺寸的路程都感艱難。我擔心同行的十二艘船未到,蔣君專門管理舟船的出入,有紀錄可以查明,當天索取資料來看,一起到達台灣的只有一半,我也許慢了三、五日或七、八日才到台灣,最後一艘船,大概也慢了十天才到,友人蔣君的的僕役在現場,我問他原因何在,他說:「這是因為風向的關係。」其他的人又問:「同一天一起出發,又走同樣的水道,為什麼有的船就走得比較特別?」對方說:「海風無法確定,不總是一個樣子;常有兩艘船並行,突然變成一艘船是順風行,另一艘船是逆風行,禍、福立即有了分別,當中似乎有鬼神在操作,何況是計較遲速呢?」我因為在船中整天遭到震盪,頭腦裡彷彿有水,雖然倚著茶几床榻,還是覺得在波濤之中。過了二天,才開始接見訪客。會晤了太守靳公、司馬齊公、參軍尹君、諸羅縣令董君、鳳山縣令朱君。又因為齊司馬的關係,得以見到友人呂鴻圖,大家握手很感安慰。你既料想不到我忽然來到海外遊玩,以為我從而降;我在異域得以見到老朋友,尤其感到快樂。我們相互往來沒有虛渡日子,比以前同在榕城作客的時候更加親密,揮毫寫字、射箭比賽、吟哦雅歌、投壺遊戲,無所不玩;空閒的時候,論議古今,欣賞奇觀,剖析疑難;又拿來臺灣郡志,考究台灣形勢,彼此相互參考。原來,台灣在八閩的東南方,彼此隔著千餘里的海水,前代未曾與中國相互交通,中國人從來不知有這個地方,即使是輿圖、一統志這些書籍,附載外夷甚為詳細,亦找不到臺灣這個名稱;只有明朝《會典》裏有「太監王三保赴西洋水程」記有「赤嵌汲水」這句話,但是,卻又不詳記赤嵌是在哪個地方。獨有記載澎湖在明朝屬於泉州同安縣,漳州、泉人有許多人聚集在這裡捕魚,每年徵收一些漁稅。嘉靖、隆武期間,琉球人曾經佔據它。明朝小視這個地方,放棄而不聞不問。臺灣究竟是否曾經屬於琉球所有,全都無法稽考。台灣人民,土著本是土番,言語無法與中國相通;何況又無文字,沒有辦法說前代的事情。到了萬曆年間,又被為荷蘭人佔領【注解:荷蘭就是今天的紅毛人】,曾經建立臺灣、赤嵌二個城【注解:臺灣城現在叫做安平城,赤嵌城今天叫做紅毛樓】,考察那年就是天啟元年。二城的樣子彷彿是西洋人所畫的屋室圖,周圍不超過十畝,本來的目的在於架射火炮,防守出海口而已;並非一般百姓用的城牆,如同中國城郭,可以居住更多人民。等到我大清皇朝平定天下時,四方賓服,卻只有鄭成功阻擋清兵,守住金門、廈門,屢次惹來朝廷的征討。鄭氏心裡不安,又遇到京口敗仗,想選擇新的地方來休養生息,才開始圖謀攻取臺灣,連接數里的船隊越海並進;紅毛人嚴守大港【注解:大港在鹿耳門得南面,今天已經淤積,不能行船】,因為鹿耳門沙淺而且港道彎曲,所以故意鬆弛防守,想要引誘鄭軍上當。鄭軍的戰艦果然不能進入大港,看到鹿耳門沒有防守,就命令軍隊進攻;紅毛人正期待鄭軍必然敗落的時候,適逢海水突然漲高三丈餘,鄭軍不再有船鑑擱淺的危機,加緊進攻二城。紅毛人大大恐慌,與鄭軍正面對打終於得不到勝利,後來就請求讓他們的人離去,投降了,這時是順治十六年八月。

鄭成功有了臺灣,似乎有老天相助,於是就變更臺灣的名稱為承天府,設立天興、萬年二州;又叫廈門為思明州,而自己就居住在臺灣城。鄭氏所說的臺灣城,就是今天的安平城,與今天的府城隔了一個海港,東西相望大約十里左右,雖然與鯤身相連,實際上是臺灣的外面沙灘,以前紅毛人與鄭氏都居住在這裏的原因實在是因為海口是軍事重地,也是為了船舶進港的緩急方便罷了。鄭成功死於康熙元年,兒子鄭經繼立【注解:鄭經就是錦舍】,鄭經是紈絝子弟,沒有遠大的謀略,他的手下諸將大多是前來投降的,朝廷都以一個適合的官位賜給他們,因此歸誠的人越來越多。康熙二十年,鄭經死,兒子鄭克塽繼立;年紀才十四歲,幼小不能熟悉國事,當時,總督姚啟聖銳意圖剿,設下反間計、,離間主持大政的人,於是人心離叛,沒有鞏固台灣的意志,最後姚啟聖與提督施琅先後進討台灣。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十六日,雙方大戰於澎湖;二十二日再度會戰,清軍告捷,進入天妃澳,佔領澎湖。臺灣門戶既然失去,鄭家眾人感到危懼,想要遷居呂宋避難,沒有實現;原因是手下都說鄭克塽是小孩,不足以主持國事,歸誠給大清,還可以求得天朝的賞賜,於是最後就決定投降。大清也頒布聖旨表示要原諒鄭家手下的罪過。十月,鄭克塽就率領他的族人朝見京師,被封為漢軍公。寧靖王朱術桂先依附鄭成功,經歷三代,將近四十年;聽說鄭克塽投降了,就寫詩說:「遷徙流離來到海外,只剩下幾根頭髮;如今反清復明的大事結束了,祖宗應該能寬容我的行為!」就與他的兩個嬪妃一起自縊而死。魯王的世子輩都被安插在河南列管,臺灣就被平定了。哎呀!鄭成功年紀剛剛二十,就招集新附的軍隊,初期佔據廈門,後又奪取臺灣,用小孩來守住大位,三世相承,最後卻能保有他佔領的土地,好用來歸順大清朝廷,鄭成功的才略必有過人之處。雖然他夜郎自大,獨操生殺大權,但是仍然奉守永曆的紀元,自己恪守將軍的位號,事奉明朝的寧靖王、對魯王的世子禮節不變,都算是他的美好德行;與吳三桂、耿精忠那種背叛朝廷恩典,僭稱王號的人來比,相互之間不是很有距離嗎?

臺灣收入版圖後,改偽承天府為臺灣府,偽天興州為諸羅縣,分劃偽萬年州為臺灣、鳳山二縣;縣各設一個縣令一個縣尉,臺灣縣是府城的附郭首邑,另增設一個縣丞,更設立台廈道來管轄。海外台灣剛剛開闢,規模剛剛草創,城牆都還未能修築,官署都沒有牆垣,只能編竹為籬,分別內外而已。臺灣縣接近府城,東西五十里,南北四十里,是鎮、道、府、廳的所在地以及諸羅、鳳山兩縣的衙署、學宮,市場與內地寄籍的人民大半隸屬在這裏;至於澎湖諸島的港澳,也都是台灣縣所轄。鳳山縣在台灣縣的南邊,是從臺灣縣南邊分出來的,到最南邊的沙馬磯大海,廣有四百九十五里;從海岸線向東,到山脈的打狗仔港,廣有五十里。統攝土番十一社,包括上淡水、下淡水、力力、茄藤、放索、大澤磯、啞猴、答樓,以上是平地八社,都必須繳賦稅服勞役;另外是:茄洛堂、浪嶠、卑馬南,這三社在山中,只有繳賦稅,不服勞役;還有傀儡番與山中野番,都無社名。諸羅縣則在台灣縣的北方,統攝的番社有新港、加溜灣【注解:音葛剌灣】、毆王【注解:音蕭郎】、麻豆等共有二百零八社以外,另有蛤仔難【注解:音葛雅蘭】等三十六社,雖然不是野番,卻不繳貢賦,難以完全都記載在這裏。從臺灣縣分界而北的諸羅縣,到西北角,再到東北隅的大雞籠社大海,有二千三百十五里。三縣所隸屬的土地,最重要的是山外沿海的平地,至於深山裏的野番,不與外界相通,外人也不能進入他們的地盤,沒有辦法知道大概情況。綜論台灣平地的形勢,東邊高山有阻擋,西邊面臨大海,從海到山,橫向有四、五十里;從鳳山縣南沙馬磯到諸羅縣北雞籠山,縱長二千八百四十五里,這就是台灣的大略。

台灣雖然沿海都是沙岸,實際上是平原沃土,但是土性輕浮,風一吹起,沙塵蔽天,雨一淋過,水就流成深坑;但是卻適合種植作物,凡是樹、萟無不鬱鬱茂盛,稻米還有粒大如豆的;這是因為台灣露水濃重如雨,乾旱一來,過了不久就轉微濕潤,又靠近海邊,沒有水患,秋天的收成往往比內地加倍;還有生產蔗糖、雜糧,只要種植必有收獲。所以內地的窮人,背著小孩,絡繹來到台灣,樂於在台灣生活。可惜,台灣荒蕪的土地還很多,請求開闢的土地只有千分之一而已。台灣的五穀齊備,芝麻種得特別多。果實包括有番檨【注解:土音讀作蒜,字典查無此字,有人說應該是■〈木賤〉這個字】、黃梨、香果、波羅蜜,都是內地所無,內地的水果過海來台灣就會敗壞,同樣的台灣的水果也無法運倒內地。荔枝吃起來酸澀,龍眼似乎比較好,但是很少,市場中也不可多見;楊梅好像豆子;桃、李澀口,不足珍惜。獨有芭樂樹不種植也會自生,臭味不能忍受,味道相當不好;香蕉冷沁心脾,吃起來膩齒,使人不愉快,又在冬月出產,特別違反了植物生產的季節。只有香果還好。檳榔的形狀好像羊棗,力道薄弱,比滇、粵出產的要差很多;椰子所結的果實好像球,剖開後可以製成器具,還能取得滿椀的椰酒,椰肉附在椰殼裏面,可以用來與檳榔一起咀嚼。我愛兩棵樹,它們只有樹幹沒有樹枝,顯得亭亭自立,葉子彷彿鳳毛,低低覆蓋,婆娑起舞;種植在窗子前面,還不壞。瓜、蔬和內地一樣,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西瓜盛產於冬月,台灣人元旦時大多吃西瓜;皮薄肉紅,可與常州出產的相比美,但是比泉州的傅霖西瓜要遜色。府城並沒有樹,只有綠竹最多,一眼望去美麗豐盛,不比渭邊的淇澳竹林盛況差。可惜台灣竹子只有一種,往往幾十竿為結成一叢,生的筍子不超出竹叢外圍,每每在竹叢下並排破土而出。竹枝大於竹竿,加上節節生刺,人們一旦來到竹叢底下,頭髮往往被牽扯住,皮肉也會被勾傷,人沒有不難過的;世上即使有嵇康、阮藉,也很難在台灣竹林裏消遙的啊。有一種能開花的木本植物叫做番花,葉子很像枇杷,樹枝必有三杈,臃腫而易脆;開花有五瓣,白色,靠近蕊心的地方漸漸變黃,香味如同梔子,適合在風吹時短暫摘下它,靠近就難聞了;從四月到十月開花不間斷,寒冬時花與葉都掉落。草花則有番茉莉,一朵花有十瓣,看上去像菊花;花開可以欣賞三天,不像內地的茉莉花暮開晨落,但是香為也比內地要稍遜。街市道路分成三行,中間一行讓車通行,兩傍有排列的商店,彷彿京師的大街,只是低矮窄陋罷了。婦人纏足的很少,偶而有纏三尺布的,就稱為美麗;所以凡是與陌生女子相逢,裙底下的風光就不足以流連盼顧了。市場中所使用的貨幣,特別推崇荷蘭錢。番錢,就是紅毛人所鑄的銀幣。圓、長不是一種式樣,上面印著番花,實際上是九點三成的銀色。台灣人不是荷蘭錢就不用,有人用庫藏的帑幣付給對方,每每皺著眉頭不願意接受,因為不是平常所看到的錢。台灣不產馬,內地的馬又很難渡海運送過來,雖然設有兵員萬人,兵營的馬卻不滿千匹;文武各官都坐肩輿,從主官以下,出入都乘黃牛。市中拉運貨物或民間男男女女若有遠行的,都用牛車。所以挨家挨戶多半畜牛;台灣又有很多蔗尾,牛隻很喜歡吃,不需要多費豆料草料的錢。從前鄭氏治理台灣,立法崇尚嚴厲,凡是犯奸與盜賊的,不能赦免;有盜伐民間一棵竹子的,立刻斬殺。人民承受嚴刑峻罰後,到現在還有路不拾遺的風尚:市場上儘管百貨堆積暴露,丟在門外,也沒有人敢偷竊。

在天氣方面,台灣四季都如夏天,常常苦於高溫,遇到下雨就變成彷彿秋天,最近幾年漸漸寒冷,冬月時有穿皮衣的,霜與冰是沒有的。颶風常常發作,但是一年之中有一定的發作時期;當然有也有超過時期後才來的或者是未到時期前就來的,不過所差的時間不超過三天,台灣有颶風期可以參考。颶風特別厲害的叫做颱風,颱風沒有一定發作的時期,發作時必定與大雨一同來到,也必然會拔掉樹木、毀壞牆垣,瓦也飄走了、石頭崩裂了,而且颱風時間越久,就越強勁;此時,船雖停在港澳,也常被打得粉碎,在海上討生活的人十分畏懼它,唯有雷聲一響颱風才能停止。占卜颱風的方法是看到風向反常就須提高警戒:比如夏月應該吹南風卻反而吹北風;秋冬與春天應該吹北風卻反而吹南風【注解:三月二十三日馬祖暴後便應該吹南風,白露後到三月都應該吹北風;唯有七月如果吹北風多半主颱風來臨的訊息】,旋轉的風必然成為颱風,幸好它的來到是逐漸的,人們因此可以提早走避。又有人說:「風四面都來叫做颱風。卻不知道颱風雖然暴烈,卻沒有四方齊至的道理;譬如北風颱,必轉而向東,東後轉向南,南後又轉向西,或者一、二天、或者三、五、七日,不是四面輪流都吹遍就不停止;是四方傳遞而至,並非四面齊至啊。颶風驟然來到禍害是輕的,颱風慢慢來到禍害是久烈的。另外春天的颱風憂慮剛開始的時候,冬天的颱風憂慮將要結束的時候;再另外六月聽到雷聲颱風就停止,七月聽到雷聲颱風就到;另外不尋常的風,常發生在七月。至於海中的魚類反常遊翔在水面,也是颱風的徵兆。上述這就是台灣的大概情況。我寫了一些竹枝詞,來記述大概:

1. 鐵板沙一直連接到七鯤身,鯤身旁邊的浪花激盪,海天一片昏沉;即使巨大的船舶也難以進犯這裏,有個天險鹿耳門就生成在前方。

【注解:安平城旁邊,從一鯤身到七鯤身,都是沙崗。鐵板沙有重量,吸水以後就堅硬如石,船停在沙上,風浪掀起,船底立即被粉碎。牛車成千上百,白天行走在水中,不留下軌跡,它的堅硬度由此可知。】

2.白色的浪花濺起在天空中,小艇停在港灣;紅毛城的地勢顯得特別地崢嶸;下船之後,在渡口搭著牛車上岸,在太陽西下的時候,我們走過了赤嵌城。

【渡船都是小艇。紅毛城就是今天的安平城,渡船往來絡繹不絕,都在安平、赤嵌二城的區間。沙堅而水淺,小艇不能靠岸,必須藉著牛車拖挽它。赤嵌城在府城的海岸,與安平城相互對峙。】

3. 種植竹子做為圍牆,一年一年生長,衙門的房舍在清閒時顯得冷清如冰;三更時的睡夢被風聲驚醒了,水邊的燈光斜斜透入了我的臥帳。

【注解:官署都沒有牆垣,只好種竹子當成籬笆,一年一年增高。因為沒有牆垣遮蔽,所以遠方漁浦的燈光,可以直直照入我的寢室。】

4.耳朵旁邊時常聽到軋軋的聲響,我們搭著牛車在月夜中趕著路。幾次在夢醒過來的時候,懷疑有人在吹號角,還有那床頭的蝘蜓﹝壁虎﹞也一直叫個不停。

【注解:牛車運載著百貨,在月夜下車聲永不停息。蝘蜓的音是「偃忝」,就是守宮;臺灣的守宮善於鳴叫,聲音好像黃雀。】

5. 萬頃的蔗田一片碧綠,一眼望去蔗葉茂盛遮蔽了道路;成綑的甘蔗運到糖廍來榨糖,只留下蔗葉來餵牛。

【注解:榨取甘蔗汁煮糖的地方處叫做「糖廍」。蔗尾可以養牛,牛隻非常喜歡吃。】

6. 番花的葉子肥大好像枇杷的葉子,肥胖的枝頭上開著白色的花;我看到它的花心已經變成黃顏色好像要滴下汁液,這裡的人每家都種了一棵這種樹。」

【注解:番花葉子好像枇杷,花開有五瓣,白色,木本植物,胖腫,枝呈三杈;接近花心漸漸變做深黃色,摘下番花經過三天還不凋落。香味彷弗梔子花,缺點是太過於激烈;風兒吹來花香,頗感到濃郁。】

7.幾棵芭蕉就種在圍牆的北邊,果實纍纍十分冷涼;芭蕉葉本來可以代替紙張拿來寫字,不過這裏的人不在乎這個功用,只是為了多收果實而栽種成林。

【注解:芭蕉的果實形狀像肥皂,排偶對生,一串可以達到百枚,重達十斤;性質極為寒涼。凡種芭蕉的園子,綠蔭深幽,葉蔭遮蔽了好幾畝地。】

8. 檳榔樹的樹幹深入雲霄,只是不長其它枝枒,垂下來的果實紛紛披掛在樹上;摘下來和蔞根、紅灰一起放在口中咀嚼,使得嘴唇都被染紅了。

【注解:檳榔樹不長樹枝,亭亭直上天空,遍體覆鱗,葉子如同鳳尾。果實形狀像羊棗,土人稱之為棗子檳榔。吃檳榔必須與簍根、蠣灰一起咀嚼,否則澀口辛辣。吃了以後嘴唇都被染紅了。】

9. 刺竹參差差高聳雲霄,叢叢生長有如荊棘任風吹搖;因為每個竹節都長滿了刺,一旦進入竹林的時候,身子就會被刺刮傷而流血。
【注解:竹子從根部到小竹枝甚至到葉子,每個竹節都長了倒鉤的刺,往往糾住了人的頭髮,刺傷人的肌膚。考察竹子都由根部歧出生長,所以刺竹一旦種植在地面就能立刻生長。】

10. 芒果既不是哀梨也不事仙楂,酸酸甜甜有點像是甜瓜的滋味;我們只知道有枇杷,卻不知道有這種黃金果,芒果風味如此美好,用不著特別向來客誇口推荐。

【注解:番檨生在大樹上,外形像茄子;夏天一到就開始成熟,台灣人非常珍愛它。】

 

11. 戲班子的子弟的髮綹垂到耳邊,敷粉紅唇,好像女子;他門在媽祖廟的前庭敲鑼打鼓酬神謝神,唱著語音難懂的下南地方戲腔。

【注解:梨園的子弟原是男子,垂著髮髻,帶著耳飾,敷粉點脂,儼然是一個女子。土人稱天妃神叫做馬祖,稱廟叫做宮;天妃廟靠近赤嵌城,海船大多在這裡演戲酬神。福建人稱呼漳州、泉州二郡為「下南」,下南戲腔也是福建聲律的一種。】

12.台灣西邊就向著一片汪洋,向東邊望去則是千里連綿的山脈;西部的平原都是肥沃的土地,誰能到這裡來從事長久性的耕種呢?

【注解:台郡的西部,瀕臨大海,實際上與中國福建、廣東相對。東邊則是層層的山巒,是野番巢居穴處的地方,道路則是羊腸鳥道,人們不能進入;以致於當中的狀況,無法得知。山外的平原都是肥饒的沃土,可惜居住的人少,土番又不專門種植作物,只在春天計算需要的糧食來種植,沒有辦法積蓄,土地未能盡其用,對岸的漢人請求前來台灣開墾的只是千分之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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