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嵌集卷三〉【孫元衡著】白話翻譯

[宋澤萊]

〈赤嵌集卷三〉【孫元衡著】白話翻譯

丁亥年【1707年】作品

◎孫元衡著‧宋澤萊譯

　

94.【題目】詠柚花，用東坡喜王仲玉惠穉稚詩韻
【原詩】海東有嘉樹，橚矗春庭陰。坐使江淮客，結想崑崙岑。素華亂香雪，綠珠紛寶林。頗聞騷雅貴，不受樵牧侵。新葉浮翠蔕，故枝攅棘鍼。焜煌修貢職，雕飾酬知音。況迺煙霜質，復此吳越禽。凱風溫白玉，杲日待黃金。一花已堪把，獨樹良亦湥。未邀寵蘭佩，取足曜華簪。零落暌幽賞，芬芳偕夙心。暇日酌君酒，閒謠披我衿。枳刺徒磊磊，桃實自森森。楚岸遠千里，蜀崖高萬尋。放遊悲已昔，遐矚感自今。為因郭生贊，思與靈均吟。
【白話翻譯】海東的台灣，有一種美好的樹；在春天的庭院中高聳直立，落下了樹蔭。致使我這個江淮客，念念不忘崑崙山。白色的花極似白色的雪；綠色的果子纍纍仿若七寶林。在文人騷客中頗被看重，因此不被樵夫牧童損傷。新的葉子有綠色的蒂；老去的樹枝生滿了刺。明亮輝煌可以當成貢品，外觀美好可以送給知音。何況有煙霜一樣的肉，又是南方珍貴的代表。南風吹拂白玉般的它，麗日招待著黃金般的它。一朵花就一大把，一顆樹就有一大片的花。雖然未必能當成蘭花寵佩在衣服上，卻能取來簪在髮上增添光彩。凋零的時候雖然不再能欣賞，芳香卻常存在人心。空暇的時候可以陪伴您喝酒；有閒的時候可以伴我披衿吟唱。相對之下，橘枳不過是徒然生滿了刺，桃樹只是生了纍纍的果子。望眼南楚的海岸遠離千里；西蜀的懸崖高達萬丈。我悲傷從前被流放，感嘆如今的望鄉。我讚賞隱士，想與屈原一起歌唱！

95.【題目】春日農圃言
【原詩】之一：老農飲春酒，向客舞婆娑；手中執雙壤，將以歌太和。我豕突陰壑，我牛礪陽坡；鵝黃鴨頭綠，池平水不波。二月刈新麥，三月布新禾。一坵輸五斔，所用未為多。
【白話翻譯】有個老農在喝春酒的時候，當著客人面前婆娑起舞；兩手拿著兩片木板，要歌詠太平。他說：我的豬奔竄在背陽的山谷；我的牛磨角在向陽的山坡；有黃色羽毛的鵝與綠頭頂的鴨，平靜的池塘從來不揚波。二月割新麥，三月播新穀。一塊田繳納五鍾米，日常所用並不多。
【原詩】之二：步入西園中，三徑被苔蘚。瓜葉盡綿蠻，歸心欣欲展。老圃為我言，此樂良不淺。瓜田初闢時，滋蔓甚繁衍：子母互鉤帶，陸離布朝睍。鑿破水晶寒，琢成紅玉輭。遠產珍先時，歲輸例常典。
【白話翻譯】走入種滿作物的園子裡；三條的小路都生了苔蘚。瓜葉都長得茂盛；回家的心情開朗。老園丁對我說；這種快樂是濃厚的。當瓜田剛開闢時，荒草滋生漫延，相當茂密；現在瓜果的子母枝葉互相牽纏，在朝陽下眼花撩亂。鑿破水晶一樣的皮，裡面就是紅玉一樣的肉。乃是最遙遠最先出產的珍貴產物，每年都能按照一定的稅則繳納給官方。

96.【題目】安平鎮
【原詩】浮空巨鎮海雲齊，七點鯤身踞水犀。潮趁去來分順逆，風乘朝暮便東西【臺地風信，朝東暮西】。空城一任生禾黍，老將應知厭鼓鼙。戰舸如山烏在幕，千檣影靜夕陽低。
【白話翻譯】安平這座飄浮在海洋上的大鎮，海雲密集；七鯤身的鐵甲兵踞守在水邊。乘潮來去時，要看水的順逆；駕風出航時，要明白早上東風、晚上西風的道理【注解：台灣的風信，朝東暮西】。城外的空地聽任人們種稻又種黍；沙場老將應該知道人們討厭戰爭這種事。當太陽躲在雲層的時候，這裡布置的戰船連接如山；在月亮低垂時，千艘的船影寂然無聲。

96.【題目】草堂落成
【原詩】一畝宮初闢，情奇境自遙。移根將筍竹，分本作花蕉。爐外安棋局，瓶邊掛酒瓢。人間無用地，應不礙鷦鷯。
【白話翻譯】一個小官的房子剛剛落成；風情顯得奇異而悠遠。把竹子的根移來這裡種植，再把香蕉樹分本種在這裡。爐灶的外頭擺放一個棋盤；酒瓶邊掛著一個酒具。這裡本來就是人們不用的廢地，我想也不妨礙鷦鷯們的生活吧。

97.【題目】和篠岫次韻元微之詠醉十二篇
之一：先醉
【原詩】浮生端藉酒為名，坐遣宜城一笑傾。月正明時花未落，玉山頹處亦多情！
【白話翻譯】人生以喝酒為大為天；且讓我們坐喝襄州的宜城酒，在一笑中將自己醉倒。豈不知，趁著月亮正在大放光明而花朵未曾凋落時；像身材高大的嵇康一樣狂醉倒地也很有風情啊！
之二：獨醉
【原詩】一室酣酣甕牖春，暖風輕似逐珠塵。有時相勸但孤影，明月入懷吾兩人！
【白話翻譯】春天的酒甕使得房子裡充滿了酒香；暖風輕輕地吹，好像在追逐仙藥。有時單一個人也能勸對方喝酒，原來明月是另外那一個人。
之三：宿醉
【原詩】領髮不簪行自由，下階拾得舊花籌。即今相對渾如夢，消盡人間隔夜愁！
【白話翻譯】一向頭髮披散不簪，行動自由自在；忽然在下階時拾到一枝老朋友的花籌。今天兩人總算相見了，彷彿一場夢；昨夜思念的愁緒都完全都不見了！
之四：懼醉
【原詩】須省春風料峭寒，幾堪狼藉對杯盤。個中清興爭些子，珍重人間夜未闌。
【白話翻譯】要瞭解春寒料峭；才堪來一番杯盤狼藉。在酒席中，還缺那麼一點兒的雅致，要珍惜現在還未到完全夜晚的時候啊。
之五：羨醉
【原詩】忍得朝饑耐獨眠，不憎人不乞人憐。但能強起仍扶去，最好山中未醒年。
【白話翻譯】能忍耐早晨上的飢餓，也能忍耐獨自睡覺的滋味；不必憎恨他人，也不必乞憐於他人。雖然還能走路，也叫人扶持走去；最好在山中喝醉，一整年都不醒來。
之六：憶醉
【原詩】洛陽酒會從前事，金谷詩人少後期。三百青銅隨地數，凌風玉樹早花時。
【白話翻譯】定期舉行的詩酒集會已經是從前的事了；能吟詠金穀園愛情的詩人也難以期待了。想當年一擲就是酒錢三百，那時正是玉樹臨風的青春好時光。
之七：病醉
【原詩】癡魂夜共青燈燼，老眼朝慚玉鏡窺。道是解酲須五斗，扶頭莫避最湥卮。
【白話翻譯】整夜癡癡地陪著青燈直到燈滅；早上醒來用著老去的眼睛偷窺鏡子，感到慚愧。據說要解酒需要再喝五斗酒；所以雖然醉倒了，還是不肯推開那容量最大的酒杯。
之八：擬醉
【原詩】一向不沾塵裡事，百般齊付掌中杯。坐移密樹聽鶯罷，笑逐清風獵蕙來。
【白話翻譯】一向就不想沾染世俗的事情；因此把百般的事情都放在手中的酒杯裡。移坐到茂密的樹叢裡，聽完鶯鳥啼叫；在清風中，歡喜地折取一枝蘭花回來。
之九：勸醉
【原詩】落來山色雲同泛，送去春寒雪自消。風月眼前容我在，未應花外問來朝。
【白話翻譯】山色雲影向我靠過來；春寒時節的白雪已經融化。眼前的風月容許我與它們同在；除了看花以外，不應該再問明天將會怎麼樣。
之十：任醉
【原詩】惠山泉水真宜釀，滿載吳船萬里來。聞道百川皆到海，長鯨捲浪入湥杯。
【白話翻譯】惠山的泉水真的適宜釀酒啊，無錫的船走了萬里的水程運載它們前來。聽說百川最後都會匯歸於海，那就叫鯨魚把海浪通通捲入酒杯吧！
之十一：同醉
【原詩】招來縱浪酒中人，直似陶潛影答神。莫逆於心相視笑，山花開遍不知春。
【白話翻譯】招呼那些縱身酒浪的人前來；好像陶潛的影子與陶潛的靈魂相互問答。本是莫逆之交的我們，相視而笑；即使那山花已經開遍，也不必一定要知道春天已經來到。
之十二：狂醉
【原詩】墨陽斬得愁根斷，消受東皇太乙春。白水閬風憑策馬，無人洧盤窮石更無人。
【白話翻譯】用墨陽劍斬斷愁根，去接受東皇太乙春神的招待。在白水高風中策馬而行；四周無人，只見水流盤旋在石頭間。
【譯者解說】篠岫是孫元衡的最小弟弟。由詩看來，這兩個人都是酒鬼。

98.寄惠州張別駕青臣
【原詩】蓬萊左股任躋攀，身寄中原一髮間。月共美人樽尚在，雲移仙客履初還。玉鰩春柱嘗新味，朱橘霜皮駐好顏。絕勝荷蘭初闢地，鯢居鮒入闘蛙蠻。
【白話翻譯】蓬萊仙島的左邊任您行走；本來身寄中原的我，投入了生死一髮的大洋。這裡有美人般的月亮可以陪伴我一起喝酒；在雲兒的移動中，仙人與我一起回家。還有玉鰩柱的海鮮很有春天的新味道；朱橘霜皮都能使人青春不老。現在這裡已經遠遠超過荷蘭當初剛開闢的情況，人民紛紛遷入這裡與蠻荒奮鬥。

99.雜謠十首
【原詩】之一：上山伐檀日已曛，檕迷駮馬還當分。朝光滿盈明四目，胸羅萬鏡當人群。魚龍出沒吁可怪，叢島攅峰雲出雲。
【白話翻譯】到山上伐木，太陽西斜；在檕迷木底下卸下了馬鞍，想要看清楚四周狀況。只見這時東方的月亮盈滿，使得吾人的眼睛明亮；月亮像是一個胸有萬鏡的人，照在人群裡。奇形怪狀的魚龍在這裡出沒；島嶼上的山峰矗立，雲上還有雲。

【原詩】之二：惟筆有穎劍有鋒，附耳之言何從容？默而微笑甘可悅，聯綿奚啻九疑峰。我生不作嚅囁語，率爾出口如扣鐘。
【白話翻譯】筆有光芒劍有鋒；附著耳朵的細語又有什麼顏容？不說話只微笑既甜又悅人，連綿的細語簡直就是叫人疑之又疑的山峰。我的一生從來不說囁嚅語，有時率意說出來的話就好像撞鐘。
【原詩】之三：含沙伏蠱其事微，水弩夜夜隨行暉。大人無心坐觀鼻，不因鬼物張天機。要使蜩蛇遺甲蛻，並令魚兔忘筌蹄。
【譯者解說】歌謠的味道濃厚。
【白話翻譯】含沙影射是小事情，弓箭夜夜都隨行在側。心量廣大的人坐鼻觀心使自己無心，不會因為鬼怪的作祟就大張捕鬼的天器。這是為了什麼呢？乃是要蜩蛇之類的爬蟲留下外殼與蛇皮；且能叫魚忘記魚簍而兔子忘記牠的腳。
【原詩】之四：擔囊學道遠辭家，白舲黃犢走天涯。觀海奚止九雲夢，入山不啻千袤斜。安能飄颻遊八極，奇肱國馭從風車！
【白話翻譯】擔著行囊學道離別了本家，或者著乘白船或者騎著小牛走天涯。見過的海洋何止九重的雲夢，走入的山脈千里廣闊綿延伸斜。怎樣才能飄颻自在遊八極，又怎樣才能到奇肱國乘風駕車？
【原詩】之五：群雞啄黍正朱朱，釆莫歸來日已晡。滿堂賓客無顏色，不能出戶興嗟吁。金椎控頤口含珠，髑髏昔是衣冠儒。
【白話翻譯】雞群在庭院嘰嘰喳喳啄著黍米；剛採摘羊蹄菜回來已經是下午了。發現滿堂都是客人，人人臉上都為我做卑微事感到慚愧；由於無法再出戶去走走，我就大大嘆息。該知道，儒者習於葬禮，所以善於盜墓；至於那墓中的許多髑髏從前也是衣冠楚楚的儒者啊。
【原詩】之六：魚鉤奚取於直針？鳥羅焉用夫一目？寸筳安可撞洪鐘？尺木豈能支夏屋？我獨胡為在荒服？寒蟬不鳴雌雞伏！
【白話翻譯】魚鉤能用直的針嗎？捕鳥的網子只能用一個網眼嗎？寸長的席子怎能撞大鐘？一尺的木頭怎能支撐大廈？我為什麼獨自在蠻荒？難道不是寒蟬不鳴而雌雞甘伏嗎？
【原詩】之七：方水出玉珠圓折，深淵有龍聆龍■〈目祭〉淵鳳巢鳳窺穴。水深潢潢白海為窟魁，移動吸吸青雲瞻閃電列缺。陽坡草短臥牂羊，陰壑泉枯行跛鰲。
【白話翻譯】水流直角轉折的地方出產玉；深淵裡有龍，鳳巢可以被尋獲。大水的海洋是最大的藏窟；在移動的雲中看閃電。向南的坡地草短有母羊；向北的溪谷水乾走跛鰲。
【原詩】之八：中心蒶蘊生百憂，大冠修劍守枯丘。睚眥不解竄荊棘，微瑕累重千州留。隱伏萬事迫支體，挺解銷鑠無時休。
【白話翻譯】此詩暫時不譯。
【原詩】之九：從軍十五顏如花，二十頗解為驕奢。大言猛氣兩無敵，手挽天河翻日車。白頭老卒守寒圃，鉤帶離離子母瓜。
【白話翻譯】十五歲從軍，面容如花；二十歲就知道甚麼是驕奢。壯年時大聲說他勇猛無敵，可以手拉天河，甚至推翻太陽的座車。老年時一個老兵守著寒冷的農圃，瓜葉也茂盛，瓜藤也牽纏。
【原詩】之十：燕石魚目重如寶，鳳逐山雞雁隨鴇。美人一笑果傾城，癡骨妍皮彰媚好。南山之獸人所珍，虎文羊質飽枯草。
【白話翻譯】燕石、魚目被視為珍寶；鳳凰驅逐山雞而雁子卻追隨大鴇。美人一笑果然使城淪陷了；只是多情漂亮的女子媚又好。南山的神獸被人愛；老虎的外形、綿羊的本質只能吃枯草。
【譯者解說】很有趣。

100.題林秀才池館
【原詩】脫俗自成趣，園林物外閒。桄郎團竹塢，羨子亞荊關【俗稱蕃蒜，其味酸甘】。雨過活枯澗，煙銷瘦小山。吾知謝靈運，到此不思還【謝詩：閩中安可處，日夜念歸旋】。
【白話翻譯】脫俗而自成風味；林秀才的園林有一種物外的樂趣。桄榔樹圍著竹舍；芒果【注解：俗稱番蒜，味道酸甘】種在柴門前。下雨後，枯竭的溪澗又活躍起來，煙雲消失，小山看起來彷彿瘦了。我想謝靈運如果到這裡來，一定不想回去【注解：謝靈運曾說：閩南地方怎麼可以待得住？日夜我都想回家】。

101.郊外
【原詩】出門塵事少，原野自逍遙。魚躍池還靜，鶯啼花更嬌。短章惟誦酒，長嘯可迎潮。最愛茄冬樹【海外良材】，標青上碧霄。
【原詩】出門沒有甚麼重要的事情可做，就走到原野來逍遙一番。這時魚兒躍動在安靜的池塘中；鶯鳥啼叫使得花朵更加嬌美。我用短篇來歌頌美酒，對著迎面而來的海潮長嘯。最愛那茄冬樹【注解：這是海外良木】；青青的樹幹的末梢直上雲霄。

102.【題目】贈海客
【原詩】頭白不須憐，安居已是仙。閒門遲過鳥，孤嶼得遙天。潮視盈虧月【潮之大小視月】，風隨順逆船（海風不分南北，去來之舟可用）。此中堪翫世，知有太平年。
【白話翻譯】頭髮白了不必自憐；能有個地方安居已經是神仙。閒閒的門前遲遲飛過鳥兒；孤立的島嶼面對著遙遠的藍天。海潮的大小要看月亮的盈虧【注解：海潮的大小由月亮決定】；風向影響船的順行或逆行【注解：海風不管是南風、北風，船的來去都可利用】。這裡頭有飽經世故的道理；知道將會有個太平年。

103.聽海客言，寄嘲北莊友人
【原詩】道是求仙歷險艱，半思利涉半躋攀。千條岐路迷銀礦【言有銀山，昔人求之，得入，薄有所取，累日不得歸路，乃棄金記路而返，急喚伴侶偕往，舊徑又迷惑矣】，一片晴雲想玉山【言山是渾然美玉，天氣晴朗，郡城望見，然亦僅孤雲一片，狀若峰巒也】。貪挹龍涎乘莽葛【蕃稱獨木舟為莽葛】，競驅墨豹逐蜂巒【以腰細得名】。非關海客談言妄，縱到瀛洲未肯閒。
【白話翻譯】前往山中的道路好像求仙，必須歷經艱險；一面想到牟利，一面要攀爬。千條的歧路使得前往銀礦的道路迷失掉【注解：有人曾說台灣某處有銀山，曾經有去取銀，終於去到那地方，也取得一些銀。經過幾天，卻找不到回家的路，就丟棄了銀，只沿路作記號後回來。之後，趕快叫來夥伴再度前往，雖然沿著舊路走，最後還是迷失了】；還有人說在一片白雲的後面有一座玉做的山【注解：有人說那座山是自然的美玉。當天氣晴朗時，從府城可以望見它，但是也只見孤雲一片，只是形狀仿若山峰罷了】。也有傳說山裡有龍涎香，就駕著莽葛【注解：番人稱呼獨木舟叫做莽葛】，進入黑豹以及蜂巒【注解：因為這座山的腰部細如蜂腰，因此得名】的故鄉。這些傳說不全是海人的妄言，這些傳說是暗示人類到了神仙所住的瀛洲，慾望還是停不下來。
【譯者解說】由這首詩來看，當時已經有「玉山」這個名稱。

104.【題目】因海客言勗文士
【原詩】七尺乘時思建勳，偶然失路隨人群。有生最樂獨良友，與世不死惟高文。柟榦始萌裂地骨【柟始生，其榦十圍，裂地而出】，鵬雛初奮垂天雲。沙蟲猿鶴從所化，雌伏雄飛誰與分。
【白話翻譯】具有七尺的身驅，想要建立一番功勳；可惜偶然的迷失使他淪落於人群。人生最快樂的事情只是有良好的朋友，在世上不朽的只有文士所寫高尚的文章。海客說台灣柟木剛剛萌芽地面就裂開了一大塊【注解：柟木萌芽時，樹幹就能給幾十個人圍抱，突破地表生出】；小鵬鳥一出生就能奮舉垂天之翼。死後變成鶴鳥或變成沙蟲，都是自然的造化；雌鳥伏地、雄鳥高飛，誰人造就牠？

105.【題目】海客與文士談仙
【原詩】扶桑欲總轡，咸池先飲馬。靈璅盡生煙，行見蒼梧野。仙之人兮鶴與俱，納新吐故何徐徐！舟氣柁風寡滯跡，幄霄幃露成安居。八解池邊觀定水，九籥丹經洞生死。世間小別二千年，空裏孤行九萬里。渴時吮玉饑齧芝，鹿盧蹻下風雲馳。匏魁統管含宮徵，熟簧生■〈簳，水代干〉雲中吹。
□
舉舉弄文人，揮手聊相謝。雲霓隨飄風，攀爾鳳凰駕。羽人之國長如春，有何窟宅容其身。丹丘常明不知夜，未遑偃息勞精神。縱令懷英吸微液，那能醇粹還天真。骨肉斷恩愛，煆煉腦與腸；徒然息心侶，萬劫真茫茫。雲旗玉軑空相望，回視九州非舊鄉。
□
海客掀髯發長嘯，為斬塵根操墨陽。典籍為罟儒鍛羽，衣冠是鼎儒沸湯。白蒿服戶糞充囊，樹蘭不紉椒不芳。糺思編愁為佩纕，結鶉帶索如人長。松宿天行無梗路，毳衣掩露含風裳。子行矣捫天攄影，虯螭青白遙相將。
【白話翻譯】海客先說道：在天上的扶桑國想要控制馬的韁繩，必先要在咸池的地方先餵馬。此時的楚宮靈界飄飛雲煙，在行走中可以看見南極的蒼梧野。仙人駕著他的鶴來到了，只見他慢慢呼吸：納入新氣吐出舊氣。這裡還看得到有舟船活動的現象，但是沒有人跡；仙人以雲霄當成安居的地方。在八解池的旁邊觀賞入定的水流；九籥丹經能洞明吾人的生死。這裡小小的別離就是人世間的兩千年；可以在一片空茫裡獨自行走九萬里。口渴的時候，就喝玉泉，飢餓的時候，就吃靈芝；用鹿盧高蹻登高涉險，底下風馳雲動。用笙竽等管樂器演奏仙樂，用簧■〈簳，水代干〉在雲中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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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態軒昂的文士聽了，揮手謝謝海客的指教，然後說：人必須要像天上的雲朵隨風而飄，才能攀住您的神仙鳳凰駕。這些羽化登仙的人所住的國度四季如春，還有什麼須要房屋來容納他們的身子呢？這裡的丹丘日夜通明不知道什麼是夜晚，也不必勞動精神睡眠安息。縱使懷著日月菁華吸吐天上神液，哪能夠純粹回到天然本真的世界呢？何況在世上的骨肉恩愛都已經斷絕了，肉體精神都經過了不平常的鍛鍊；徒然止息了與人為侶的心念，只在千劫萬劫中茫茫活著。雖然能駕著雲粧玉飾的車駕，也只能空空對望；回首看九州，已經不是故鄉。我看這樣總不會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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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客聽了，掀一掀他長鬚，發出長嘯聲說：這是為了斬斷塵根，練習運用墨陽劍！世俗的那些經書都是網羅，足以使儒者鍛羽而歸；衣冠原來就是爐鼎；儒學就是沸騰的湯。吾人一身好像充滿乾草的臭皮囊；所種的香草也不芳香。既不佩帶樹蘭，也不佩帶椒桂。只用胡思亂想、編織愁緒來繫身；類似把破舊的衣服、牽纏的繩索披掛得與人一樣高。想要高高行走在天上，低低宿在松下，本來就沒有被阻塞的道路，王公貴族的華美衣服外也可以披著無為的衣裳。你能走在極高的天上，虯龍螭龍青神白神就會遙遙來陪伴。
【譯者解說】這首詩可算是儒道兩方的辯論，孫元衡顯然比較維護道教。

106【題目】海外餞客登舟，其情懷黯然，乃在離別之外，因為是詩
【原詩】連山波闊遠天垂，愁倍陽關酒滿卮。展轉別離無後約，丁寧珍重是危詞。一盤針路漫漫夜，十丈颿風獵獵時。百里已遙千里近，計程疑速又疑遲。
【白話翻譯】連天的波濤壯闊，遠天低垂；在加倍的離愁中斟滿了酒杯。輾轉別離後，我們並沒有約定何時再見，互道珍重成為臨別的言詞。一個羅盤指引出來的道路就是一條漫漫長路；這時，十丈的長風吹得非常猛烈。目送朋友的船到百里遙遠的地方，忽然感覺千里之遠彼此卻還很靠近；在計算朋友的路程時，竟不能確定路程是近或是遠。

107.【題目】春暮
【原詩】三更風雨入庭院，落盡林花人不知。喚起春愁侵曉夢，一雙鸜鵒在高枝。
【白話翻譯】三更時，風雨吹入了庭院；林花已經落盡了，卻無人知曉。在春天，愁緒被喚起來，人跟著睡不著覺；有一雙鸜鵒，棲息在高高的枝頭。
　　
108.【題目】贈許秀才遠
【原詩】傲骨崚嶒迥出塵，閒拋詩畫與鄉鄰。韓康賣藥梅生隱，道是尋常行路人。
【白話翻譯】這個人一身傲骨崚嶒，迥然出塵；外表看上去閒閒無事，彷彿把詩畫與鄉里都拋棄了。他就像是講求誠信賣藥的韓康或隱居的梅生，一般人卻把他看成是行路人。

109.【題目】旱
【原詩】閩人虛畏甲申雨，海客真愁己卯風。千里霞光當日暮，一痕虹影在天東。堯憂不離耕桑事，禹貢難忘戰伐功。綆短汲深增百慮，那因妻子念途窮。
【白話翻譯】閩人害怕甲申月的大雨；海客害怕己卯月的風。在旱災中，千里的霞光讓人誤解天已經入暮；有一道彩虹橫在東邊的天空中。堯帝永遠擔憂人民的農作情形；禹貢總是難忘戰伐的功勞。繩子顯得短了，汲取的水顯得更深，旱象已來，這是最值得憂慮的事；並不只是因為妻子口中老是念著走到窮途末路。
【譯者解說】這首詩可以看到1707年台灣這場旱災的嚴重性。

110.【題目】寄答石泉明府悔人朱先生
【原詩】石紐村中朱悔人，拋書西蜀到南閩。漫郎喜稱閒司馬，狂客慚無大釣綸。酒地老從山海拓，詩情寒與竹蕉親。難忘錦裏看花日，夢繞君邊舊葛巾。
【白話翻譯】石紐村中有一位朱悔人先生；他拋開四川的詩書生活到南閩。放浪形骸的他喜歡稱自己是被貶謫的閒司馬；有時他也會狂妄地說自己苦無更大的釣竿來釣魚。厭棄喝酒就去開拓山海，冷淡寫詩就種竹蕉。難忘林花似錦的賞花日，不忘記自己是戴葛布頭巾、穿粗布衣服的隱士。

111.【題目】秋日雜詩二十首
【原詩】之一：三年身入幻，味物海東丞。秋杳雲俱化，霄虛鳥不勝。花於情未盡，山有目先登。一室粗能理，隨時可曲肱。
【白話翻譯】三年以來身入幻境，體會了台灣海防同知的滋味：秋天渺茫到雲兒都融化了；夜晚空虛到鳥兒也難以抵擋。有看不厭的花；有看不盡的山。一個粗陋的斗室我還能自理，隨時都可曲肱入夢。
【原詩】之二：八月潭如夏，冰紋枕簟斜。渴虹淹溽暑，毒霧莽風沙。破夢無名鳥，傷心未見花。自憐情漫浪，更擬著浮槎。
【白話翻譯】八月的潭水仍然與夏天一樣；人字形傘蓋狀花紋的枕頭斜放在床上。乾旱的雲虹蓋住了溽暑的大地；毒霧籠罩在風沙之上。破敗的夢裡有無法言傳的鳥兒；傷心時見不到花。我自憐無法節制自己的感情；甚至準備浮海去遠方。
【原詩】之三：西偏惟落日，東向一煙巒。不爽鍼盤路，無形鐵板關【渡海以指南為信，曰針路。又臺郡無形勝，可據水底鐵沙為要害云】。魚魛紛似葉，戰舸靜如山。湥穩成安宅，毋憂海國頑。
【白話翻譯】西邊有一顆落日；東邊有一坐雲山。不能逾越了指南針的指示行船；鐵板沙可以當成台灣的天險【注解：渡海到台灣的海路以指南針為憑信，叫做針路。台灣沒有險要的形勢可守，可以踞首水底下的鐵板沙為要塞】。扁形的小魚繽紛彷彿葉子；戰船安靜如山。水流穩地的地方就是安居的地方；不用擔憂海國頑冥不化。
【原詩】之四：北勢到雞籠，齊諧志怪同。瘴雲凝自古，毒水澹於空。伏火從山鬼【近山夜多光怪】，驚濤駕海翁【巨魚】。舟回十二載，浮去弱洋東【相傳昔有閩船飄至弱水之東，閱十二年始還】。
【譯】由北勢溪到雞籠的北台灣，河川、地形、氣候與傳說中《齊諧》這本書所記載的詭譎情況是相同的。自古以來，這裡凝聚著瘴癘形成的雲氣，有毒的水氣瀰漫天空。山間的鬼魅攜帶著有溫度的火光行走【注解：靠近山區的地方夜裡出現許多帶著火光的鬼怪】，鯨魚凌駕在驚濤駭浪之中。聽說有一些舟船去到那裡，要等到第十二個年頭才能回來，因為它被波浪帶到了弱水以東的地方去了【注解：傳說以前有福建的船漂到弱水的東邊，經過十二年才回來】。
【原詩】之五：亦有奇情在，都疑夢裏逢。潮生驚戰鼓，日盡駭邊烽【臺郡東面皆山，不見初日，頹陽如烽燧遞出，夜深方隱，奇觀也】。挾火麒麟颶【海風有名麒麟暴者，風中有火，數年間作，竹樹咸焦】，摧雲傀儡鋒【傀儡山時有雲氣，其蕃成群，見人則戮】。秋容何處好，千里木芙蓉。
【白話翻譯】還有一些狀況頗為詭譎不解，叫人以為是夢中才能見到的景象。當海潮漲起來時，好像擂動戰鼓一樣，聲勢驚人；當太陽西墜，就好像國家的邊境燃起連天的烽火，震撼四方【注解：台灣的東邊都有山脈，所以看不見初升的太陽；當夕陽西墜時，會留下巨大火光，到深夜才慢慢消失，蔚為奇觀。還有一種叫「麒麟颶」的暴風【注：從海面吹來一種叫做「麒麟暴」的風，風裡會夾帶著火光，幾年之中就有一次，竹子樹木都被燒焦了】。傀儡山上有摧毀萬物的雲氣，那裡的番人拿著鋒利的尖刀【注解：傀儡山上時常有雲霧，番人成群結隊，看到人就砍殺】。這麼說來，在秋天裡，還有甚麼好景象呢？假如要說好景象，大概就是生長千里的大片的芙蓉林了！
【原詩】之六：諸蕃多窟宅，湥就瘴雲安。竹塢疑熊館，茆居結馬鞍。山荒朝獵豹，田熟夜防獾。此是羲皇上，文身似羽翰。
【白話翻譯】眾番有許多住處；瘴癘的雲霧遮蔽的水邊就是安居的地方。竹林下的部落好像熊住的獸欄；茅屋上相連好像起伏的馬鞍。在早沉的荒山獵豹；作物成熟要防範晚上前來偷吃的豬獾。這是一個伏羲氏時代的太古世界，番人的紋身像鳥的翅膀。
【原詩】之七：信此飄零眼，浮觀別異同。四時無正候，百物有奇功。版籍翻稽婦【新集之民，遷徙不常，以有婦者為定戶】，蠻村渾賤翁【蕃人貴力食，老則安坐待哺，然每遭凌賤，化之不悛】。糟醨聊可啜，應笑學郫筒【蕃酒，刳大竹釀之，味實不佳】。
【白話翻譯】憑著這雙飄零者的眼睛，從表面來觀察分辨番人與我們的同與不同。這裡的四季不分明，百物有種種奇特的表現。番人的戶籍必須以女性作為稽查基準【注解：新歸附的番人，遷徙不定，以女性為戶長】；番社全然賤視老人【注解：番人靠自己的體力來供養自己，老人安坐在家裡等代子孫孝養；但是卻每每遭到欺凌，教化他們也難以改正】。他們做的粗酒略為可以飲用；應該笑他們是偷學四川郫筒酒的釀法【注解：番人釀酒，剖開大竹子來裝釀，味道實在不好】。
【譯者解說】這首詩還是有歧是番人的味道。
【原詩】之八：眼底天民在，熙熙共往來。忘年驚髮變【蕃人不記年歲，髮白知老】，改歲待花開【不四時，見野花盛開，經始樹藝】。即鹿群看箭【諸蕃逐鹿，視其箭先及者，得鹿不爭】，安家密咒灰【提防漢人掠取其物，以巫術咒灰土，名曰下卦，過者畏之】。唱歌爭款客，喚取女郎回【力田藉婦，遇過客則喚婦侑酒，共唱彝歌，客醉乃喜】。
【白話翻譯】眼前有太古之民在這兒；熙熙攘攘交相往來。他們不知導自己的年齡；往往被自己的白頭髮所驚嚇【注解：番人不記得自己的年紀，到頭髮白了才知道老】，等到花開了，才知道又換了一年【注解：沒有四季的算法，看見野花盛開，才開始耕耘】。靠近鹿群的身邊才放箭射殺【注解：眾番追鹿，看誰先射到鹿為主，射到鹿彼此不相爭】；在家裡施放咒語【注解：為了提防漢人掠奪他們的財物，用咒語施放在灰土上面，名叫「下掛」，經過的人就感到害怕】。唱歌爭相款待客人；還叫婦人前來敬酒【注解：番人靠婦女耕種。遇到過客來到，就叫婦人出來勸酒，共唱番歌。客人醉了就很高興】
【原詩】之九：海國多新意，生涯自不貧。清流環靛戶，白水散■〈罒上令下〉人（海白則淺，可漁，納■〈罒上令下〉餉）。零露龍噓漐，油雲蜃積鱗（海外露濃如雨，暮雲鮮肥）。所嗟鉛槧客，風俗未相親。
【白話翻譯】在這個海國裡，有許多新的景觀；使得在這裡的生活變得頗不貧乏。比如說：清澈的河流會環繞著做染料的人家；白色的水域散佈了牽罟的人【注解：海水如果白色就是淺水地帶，可以捕魚，繳納罟稅】。落下來的露水好像龍噓出來的口水；厚雲好像水族累積的鱗片【注解：海外的露水濃稠如雨；暮雲濃厚】。叫人感嘆的是：一般的采風客不知道這個地方的狀況罷了】。
【原詩】之十：殊方今樂國，襁負自成鄰。餳釀酬田祖，蠻謳賽水神。蕷苗由鹿喜，蔗葉野牛馴【山有野牛，網而縶之，馴以蔗葉】。經術能師古，豳風屬此人。
【白話翻譯】這個獨特的地方如今已經成為一個歡樂國，移民到這裡的人使它變成一個鄰國了。用甘蔗酒來祭拜土地神，蠻人唱歌跳舞來慶祝水神。用薯苗飼養麋鹿；用蔗葉餵飽野牛【注解：山裡有野牛，用網子捕捉牠，用繩子繫綁牠，再用蔗葉餵養牠】。既能學習經教禮儀；也能學習詩經。
【原詩】之十一：秋雨滋篔籜，淒風養秀葽。醍醐閒伴少，榔櫪野情遙。轂擊煎餳灶，檣維煆蠣窯。喧囂那可息，猿鶴漫相招。
【白話翻譯】秋天的雨可以滋養竹筍；冷風可以長高狗尾草。飲酒時很少有人陪伴；榔木櫪樹使得野外增添了高遠。牛車相連載蔗煎糖；船繩邊有烤蠣房的土窯。這裡總是落在不停息的喧囂中，隱士們可以隨時招呼大家。
【原詩】之十二：徙倚岡原上，關心草水緣。蕃花香酷烈，刺竹勢■〈犭聯〉猭。廓落南東畝，奇零一兩廛。此中無故物，霜鬢對寥天。
【白話翻譯】爬上了山岡上的小平地，息心在草水的旁邊。只見番花的香味非常濃烈；刺竹起伏如同猿類奔跑。向下看，城廓坐落在南向東向，零星有一兩個屋子。這裡沒有老東西，只有我的白色頭髮對著藍天。
【原詩】之十三：物情殊熳爛，問俗竟何如。樂事喧鼉鼓，哀音轉犢車。蕃荒逃火鹿【蕃藉鹿為糧，驚火奔散，謂之蕃荒】，海熟上潮魚【歲有海魚，逆潮而上，謂之海熟】。生理無妨陋，安恬可瑟居。
【白話翻譯】這裡的萬物特殊浪漫；那麼風俗又怎樣呢？一遇到歡樂的事情就羅鼓喧天；牛車的響聲哀怨淒涼。番荒中鹿群在火光中到處奔散【注解；番人以獵鹿作為食糧，一見到圍捕牠們的火光，競相奔竄，叫做「番荒」】；海熟時，成群的魚逆潮而上【注解：每年都有海魚，逆著潮水而上，叫做「海熟」】。生活無妨簡陋一點，安恬就可以獨居。
【原詩】之十四：勁風摧靡草，佻習厭陳人。斔斛全無較，吳蠶未見珍【其俗尚奢】。肆狂呼五白，禳病叫三神。生聚如萍梗，何妨作酒民。
【白話翻譯】強勁的風可以摧毀靡蕪的荒草；輕佻的習俗厭棄食古不化的人。米糧幾斗幾斛全不計較，蠶絲織的布也毫不珍惜【注解：台灣的風俗崇尚奢侈】。在市場上瘋狂賭搏，請神治病就叫天地山三神。移民們漂泊不定，何妨來當酒國的人民。
【原詩】之十五：欲補蟲魚註，徒多玩物情。文禽懸羽息【俗名倒掛鳥】，沙蟹寄螺生【蟹生螺殼中】。守拙蠨蛸隱【蛛不張網】，爭雄蜥蜴鳴【聲大如鵲】。大都觀變化，蠢蠢只空名。
【白話翻譯】想要增補一些蟲魚的注解，不過可能都是玩物喪志的事情。有一種彩色鳥會在樹上懸掛著身體棲息【注解：俗名叫做「倒掛鳥」】；有一種沙蟹會寄生在螺殼中【注解：蟹寄生在螺殼裡面】。有一種叫做蠨蛸的長腳蜘蛛像個守拙的隱士【注解：這種蜘蛛不結網】；有一種像蜥蜴的小動物拚命鳴叫【注解：聲音大到好像鵲鳥在叫】。我只是大致觀察牠們的變化，眾生其實都只是一個空名。
【原詩】之十六：晚飯步空林，奇雲生暮陰。天容自吞吐，夜氣且浮沈【雲光開闔，乍明乍暗】。似電收光緩，疑霞幻影湥。掉頭歸臥穩，平澹只初心。
【白話翻譯】晚飯時，走入了空曠的樹林；奇怪的晚雲在夕暮中生起。在天空中自由吞吐，在夜氣中暫時浮沈【注解：雲光開合，忽明忽暗】。好像突發閃電又慢慢收斂了光芒，好像晚霞又像幻影。我轉頭回去睡覺，內心只有一片平淡。
【原詩】之十七：秋宵常獨坐，宜楙漫相招（善睡之神）。積水光搖動，連林氣鬱陶。蝠飛迎月露，雞唱逐風潮（潮上雞則啼）。引領還空舍，余生本寂寥。
【白話翻譯】我在秋天晚上常常獨坐，宜楙往往來招呼【注解：宜楙就是善睡的神】。積水搖動反射光芒，整片的林子空氣鬱結。蝙蝠飛動在月色的露水中；公雞啼叫在潮水漲起的時候【注解：潮水漲起就啼叫】。我拉一拉衣領回到空空的房舍裡，人生本來就是寂寥的。
【原詩】之十八：節序飛騰易，無營作息宜。寒暄黃鳥在，晴雨綠鳩知（羽毛鮮麗）。閱世恆如醉，忘情或近癡。形骸猶故我，欲問被衣師。
【白話翻譯】這是一個躍動的時節，沒有營求的生活感到自在自由。不論寒熱，那黃鳥都在枝頭，是晴是雨綠鳩都知道【注解：綠鳩的羽毛鮮麗】。在世間的經歷像一場醉酒，有時忘情有時癡迷。為什麼我的形骸仍然是舊形骸，我要問一問隱士的鼻祖被衣這個人了。
【原詩】之十九：草木無搖落，秋心亦自驚。遠天澄一色，空宇會千聲。選句收蠻語，耽遊得鳥情。官閒兼寡合，例有竹蕉清。
【白話翻譯】草木不搖亦不掉落；在秋天，有些叫人心驚。遙遠的天邊，一派青色；空曠的天宇匯集千種聲音。一句句收集番人的語言；在遊賞中能瞭解鳥兒的心情。當官無事可作又兼與人寡合；還好常有欣賞竹蕉的清心。
【原詩】之二十：回首平生事，心將跡並奇。溯江曾學懶【杜詩：「懶心似江水」；大江源流，閱歷已遍，故追憶之】，入海為求詩【又杜句；「詩盡人間意，還須入海求」】。雲水交相適，魚龍兩不疑。還丹無處覓，大火又西馳。
【白話翻譯】回首這一生所作的事情，心裡覺得這些往事很神奇。首先我曾經溯江去學習一種懶散的觀覽方法【注解：杜甫的詩說：「懶心似江水」；大江的源流我都閱歷完畢了，所以我還記得它】；再來是前來台灣寫風景詩的這件事【註解：杜甫的詩又說：「詩盡人間意，還須入海求」】。在台灣我見到了白雲和海水相互融合以及小魚大魚和平共存的景像。萬象不斷地流逝；夕陽下的雲景好像一場大火向西奔馳

112.【題目】自安平鎮風中返棹，波濤甚惡，歸臥竟日而心猶悸，作詩自嘲
【原詩】七里風濤萬疊愁，歸來不道小瀛洲【安平在水中，距郡七里，余常以小瀛洲稱之】。流雲過影身搖動，空語無聲耳唧啾。飄泊樽罍三峽夜，黃昏枕簟九疑秋。自量終是塵凡客，海月應難掛席求。
【白話翻譯】外出巡視時，廣闊好幾里的海域一片風濤，叫人驚心動魄；返回的時候，不敢經過小瀛洲【注解：安平城在水域中，離開郡城有七里，我常用小瀛洲來稱呼它】。當時舟船穿越了雲霧，身體隨船震動；空中毫無聲音，但是兩耳卻唧唧啾啾鳴響著。回家後，還感到好像在夜晚喝了酒在三峽裡漂流一樣；黃昏睡在枕頭上彷彿聽著九嶷山的猿猴在啼叫。我心裡想自己畢竟只是一個平凡的旅人，不像謝靈運一樣，能掛著風帆去海中撈取海月那種貝類。

113.【題目】不寐
【原詩】短燈檠上花初燼，破蓽窗中葉正飄。闊落無人惟吠犬，晦明如歲況秋宵。江淮故舊孰相憶，鄉國音書何太遙？■〈賸，貝代月〉水殘山半生事，斷雲別雨不終朝。
【白話翻譯】牆壁上燈架的燈新剛剛燃完；簡陋房子的窗外樹葉飄飄。空闊的聚落裡沒有人聲只有狗吠；一晝夜好像一年，更何況是秋天的夜晚。江淮的老朋友誰還記得我呢？故鄉的音訊為何那麼遙遠？過了半生只換來一些殘山剩水的記憶；離別親戚朋友的風雨總是吹個不停。

114.【題目】秋夜
【原詩】高林一茅屋，秋盡成蒼唐。蟋蟀吟夜戶，似為勞者倡。涫■〈沸上鬲下〉胸若波，宛轉在空床。燒蘭起彈瑟，可以親鸞凰。宮徵良已昧，苦甘徒備嘗。萬事成瑣尾，振衣東壁光。
【白話翻譯】高大林子底下有一座茅屋；秋天過完時草木已經凋落。蟋蟀在夜晚的門口鳴叫；好像是在鼓勵辛勞的人。有氣在胸中好像波浪沸騰；在空床上流轉。燒了香木起身彈琴，借此可以親近神鳥。我對音樂實在已經荒疏了；這幾年只是徒然吃盡了人生的苦樂。萬事都由順利轉為艱難，借著隔壁透過來的燈光整理一下衣服。

115.【題目】海吼　　
【原詩】我聞百物憤恚鳴穹蒼，而何有於百谷之王？幽隘搏擊成聲光，而何有於祝融之汪？云胡吼怒彌晝夜，震撼鮫室喧龍堂？延聽千聲無遠近，氣沴風屯海為運。窮天拗忿悲莫伸，死地埋憂思欲奮。初時起類漁陽撾，七鯤噴沫開谽谺【自安平七鯤身起，故俗云鯤身響】。繁響漸臻有噓■〈口翕〉，萬蹄按轡行虛沙。倏如戰勝轟千軸，刮乾戾坤為起伏。灕以山摧熊虎號，砰磕成雷魔母哭。山摧石爛如寒灰，雷震翻空偶馳逐。爾乃十日、五日吼不休，使我耳聾心矗矗。或言訇哮由積風，掛席長梢凝碧空。或言狂潮本瀾汗，進則剽沙礐石爭來攻，退則餘波呀呷殿成功；為魁為窟奔海童，朝夕池邊曆歲月，去來喧寂將毋同。老農又言徵在雨，黑螭隱見青鼉舞。呌嘯年來徹霄漢，炎威千里成焦土。泱泱海若大難名，我欲問之阻長鯨。水德懦弱懼民玩，庶幾赫怒張奇兵。大賢崇實戒虛聲，股肱之喜良非輕。
【白話翻譯】我聽說萬物因為怨恨於心，就對穹蒼怒吼；這與大海有什麼關係？在極其窄隘的地方，物與物摩擦，就發出聲光；這又與南方的火神有什麼相干？為什麼海吼一來，就怒吼整個晝夜，震撼了魚穴，喧嘩了龍宮？仔細聽海吼，千萬個聲音沒有遠近，所有的怒氣聚集，所有的天風囤積，終於運動了海水，翻騰起來。的確，這是窮盡上天的怨恨，悲傷到了無法言說的地步；在絕地裡埋藏無限憂憤，突然想暴發出來的現象。剛開始的時候，彷彿〈漁陽摻撾曲〉，深沉莊嚴裡有樂聲；山谷洞開，七鯤身噴沫【海吼從七鯤身響起，所以稱為「鯤身響」】。然後，眾多的響聲慢慢加重變成了一種呼吸聲；好像萬匹戰馬駐停在浮沙上面。之後，快如戰勝的千艘舟船的轟響；刮擦天地上下起伏而行。大山因此被催垮，土石崩裂下來，熊虎哀嚎；碰撞的聲音如雷，吃食孩童的魔母為此都哭泣起來。山終於垮了，石頭糜爛，好像死灰。雷聲震翻天空，相互奔逐。海吼發作就是十天五天不停息，使我的耳朵聾了，心臟高高狂跳。有人說怒吼是由於累積的狂風所促成，然而海吼的時候，也可能是天空一碧如洗，船帆高掛的時候。有人說海吼的狂潮本來是大水到了海邊，剽刮砂石，爭相猛攻；退潮的時候，餘下的波浪在後面開合殿後，如同海童在浪低浪高時，飄然奔逝。可是，假如說海吼與潮水有關，為什麼潮水在海邊這麼久以來，海吼不像潮水一樣，來來去去或鬧或寂都有一定的規律呢？它為什麼沒有規律！？有老農夫說，海吼是下雨的徵兆，就好像水裡的黑龍青龍在舞動一樣。可是這一年海吼響徹雲霄，地面上卻是炎威千里，到處都變成焦土。這個泱泱大海實在難以言傳，我們應該去問大鯨魚，到底海吼是怎麼回事。我的看法是：水的本性柔弱，害怕派人民頑劣，所以常常憤怒發出海吼，用來警告人民。有賢德的大人們應該走務實路線，禁戒務虛；當君臣上下都盡自己的力量努力治國，這種喜悅是很大的。
【譯者解說】這首詩把台灣七鯤身的「海吼」神秘化了。朱仕玠還是認為海吼是下雨的前兆，並且認為海吼不只是台灣才有，其它地方也很多。

116.【題目】客居
【原詩】之一：蓬龍雲騎走天涯，縱復端居昧歲華。開卷古人如在夢，揮杯塵物又爭譁。秋湥路遠難聽雨，地僻庭空忽見花。心識鴈鴻縱不到，鳧飛驚看一行斜。
【白話翻譯】隨風轉動奔走天涯，縱使再度恢復平常居處也不知道年華了。打開書籍，古人的模樣好像在夢中；對著世俗之物舉杯，心中又起了爭譁。秋天的水路遙遠，難以安靜聽雨聲；空空庭院的偏僻角落忽然見到花。我的心知道，鴻雁縱然不到；偶而也會看到野鴨一行，斜飛過天空。
【原詩】之二：虛室胡床耐曲肱，秋宵展轉倍難仍。■〈上竹下思〉簩細響蕉成雨，蜻蛚微吟蛾撲燈。客路渾如膠凍舫，宦情直似打包僧。詩壇酒社俱多梗，萬事逢人謝不能。
【白話翻譯】空房裏的胡床很難睡眠；秋天的夜晚睡不著，難以忍耐。香蕉如雨落在竹子上，發出細響；蟋蟀微微叫著，飛蛾撲向燈火。旅居的路程好像擱淺的船隻，寸步難行；當個朝廷的命官，好像掛單的僧侶。想去詩壇或酒社的路大多被阻擋；逢人拜託做事，也只能敬謝不能。

117.【題目】偶有故園之思，輒以自解
【原詩】鄉夢初回月已沈，霜根旅鬢自蕭森。蓴鱸惹恨非佳味，鴻鴈牽愁豈義禽。關塞老憑寒餓骨，海山閒付短長吟。百年萬事皆如戲，何處翱翔非鄧林。
【白話翻譯】從夢中初醒來，月已經西沉；旅人的白髮白鬢凋零衰敗。蓴鱸如果有恨，就在再不是甚麼美味；鴻雁如果還帶來愁苦還算是義禽嗎？在邊塞長久忍飢耐餓；在山海之間流浪寫些長短詩句。人生百年，所有的事情無非一場戲；何處可以自由翱翔離開原始的森林。

118.【題目】題鳳山邑署柬澄菴
【白話翻譯】山光延海色，新縣舊營邊。作吏有三載，所居惟一廛。秋花隱怪石，夕鳥翻寒煙。鼓角夜悲壯，知予耐穩眠。
【白話翻譯】山光接連海色；新設立的鳳山縣署就在就左營的旁邊。我在台灣任官已經三年，所居住的不過只是一屋而已。秋天的花遮蔽了奇形怪狀的石頭；黃昏的歸鳥在寒冷的林間飛來飛去。鼓角聲在夜裡顯得格外悲壯；好像知道我是個能遲遲入眠的人。

119.【題目】途次喜晴，先寄署中諸子
【原詩】林回水曲筍輿輕，日趂秋原暖氣行。鳥路雲衢多窈窕，巒光天色最分明。宛如醉魄淹歸夢，直似春愁散野情。好事呼童掃花徑，提壼相待或相迎。
【白話翻譯】林子裡的道路迂迴，水流彎彎曲曲，我的竹輿輕快走著；太陽經過秋天的原野，我們在溫暖的天候中行路。鳥兒飛過的道路與雲兒飄過的路徑多麼深遠；山光天色非常清明。我如一個醉鬼籠罩在歸鄉的夢境中；也很像春愁擴散在野外的風景裡。最好是先叫小僕人把花園的小徑掃一掃；我到的時候，拿杯茶來接待我或迎接我都很好。

119.【題目】戲成
【原詩】一室難為理，卑栖傍草萊。秋衣炎未著，夜戶瘴難開。肘腋防蚊患，床帷告蟻災。從教遲簿領，莫遣負樽罍。
【白話翻譯】這個小房子就叫我很難整理；又是地面太低，又長了雜草。因為炎熱，不敢穿秋天的衣裳；怕有瘴氣，所以夜晚的門戶不敢打開。用手抵擋蚊子的攻擊；床帳螞蟻成災。這一切好像要讓我慢一點處理官府的文書，也告訴我千萬不要辜負了杯中的酒。

120.【題目】夜
【原詩】深宵原寂寞，孤館況蕭騷。風亂星光動，潮平月影高。蟲聲低在枕，露氣暗侵袍。心識鄉程遠，空令改二毛。
【白話翻譯】在深夜裡，本來就叫人感到寂寞；尤其在孤單的公館裡；更顯得蕭條淒涼。風兒亂吹，星光閃動；潮水平靜，月兒高掛。蟲聲低吟在枕頭底下；露水的濕氣侵入衣袍。我心知道，回鄉的道路遙遠；空叫那黑髮變成花白的頭髮。

121.【題目】秋旱
【原詩】驕亢入秋天，村中乏井泉。闘潮風乍起，厄雨電爭先。日御翻黃霧，雲峰化紫煙。何當歸老眼，吾道巳堪憐。
【白話翻譯】炎熱進入了秋天；村中缺乏井泉。風突然吹起激動潮水；閃電爭先來到，雨卻被阻擋了。太陽駕著翻騰的黃霧；山峰似的白雲化為紫色。我這個老人的眼睛何忍看到這種情況，我的情況已經夠可憐了！
【譯者解說】旱象嚴重！

122.【題目】自適
【原詩】平生未解隔宵愁，放達能經萬里遊。不遣歸心隨去鳥，但將高興答清秋。暖風動幕花光亂，涼月盈樽露氣浮。嫩綠文來蕷薯熟，甘香絕勝稻糧謀【蕃地蕷薯可代餐飯，種自文來國者最佳】。
【白話翻譯】一生都不瞭解一夜鄉愁滋味的人；放膽卻能歷經萬里的旅程。如今我不願讓回鄉的渴望隨鳥飛行；只想讓高昂的興致反響在清秋裡：看那暖風吹在大地，花兒的顏色眼花撩亂；在涼月下喝著滿杯的酒，露水濃重。那嫩綠的文來種番薯已經成熟，甘香遠遠勝過稻米或其他雜糧【注解：台灣番地出產的番薯可以代替米糧成為餐飯，以來自文來的品種最上等】。

123.【題目】海市清言
【原詩】白沙洲軟長莓苔，蓋屋青林不用栽。兩乳燕投孤壘宿（海燕一歲再乳），四時花共一瓶開。巧人西域營工到，估舶東吳載酒來。解語鸚哥成五色，更無鳥譯費疑猜。
【白話翻譯】白沙洲的土質柔軟長出了莓苔；在上面蓋屋子就不必栽種青青的樹木了。再哺乳的燕子宿在孤立的堡壘上【注解：海燕在一歲時，第二次哺乳】，四季的花朵都都插在一個瓶子裡。能巧奪天工的西方工匠來到這裡做工；船隻也由紹興運來惠來酒。能學習人類語言的鸚哥鳥有五彩繽紛的羽毛；由於沒有瞭解鳥語的人，所以鳥的叫聲就很費猜疑。

124.【題目】夢遊蜀道
【原詩】左擔鳥路春雲鮮，朅來挺轡飛岑顛。棧閣關門不容幰，前旌已見臨清川。清川流水如碧玉，疑是漢江鴨頭綠。哀絲別管逐風流，驊騮蹀躞空山曲。青泥百折度孤城，猶有故時津吏迎。捨舟釋騎著芒屩，黃冠道士前吹笙。兩崖窪寥不見底，杳然足下流松聲。導我方丈謁三祖，授簡為作升天行。五年前走荒山道，正際瀘西初動兵。虎咆窮巖鬼嘯野，妻拿繫累僮僕驚。今來拂衣謝榮利，洞壑閒雲舒我情。夢回風潮振靈海，似有鸞鶴空中鳴。
【白話翻譯】左邊是羊腸鳥道，春雲飄飛；騎馬來去，挺進山巔。客棧已經關門不能容納我們的車馬；可是前鋒眼見就要抵清川。清川的流水彷彿碧玉，讓人懷疑去到了綠色的漢江。悲壯的管弦樂聲直追風尚時韻；駿馬小步走路彷彿吟唱

 一首空山曲。踏過百折青泥道路，度過一座孤城；猶見以前的官吏前來相迎。捨去了舟，捨棄了馬，我們穿著芒鞋；由一個黃冠道士在前面吹笙向前走。兩邊崖下的深谷清冷不見底；腳下渺遠的地方傳來流水聲與松聲。終於引導我們見到了方丈，進謁了三祖；他們給我竹簡，我為他們寫了一首遊仙詩。五年前我曾走過四川的荒山道；那時正遇到初期的瀘西兵災。狼虎咆哮在窮巖，鬼神呼嘯在原野；妻子拿了細軟逃亡，僮僕驚慌。今日我來歸隐，辭謝世俗的榮利；靠著洞壑閒雲來舒展我的感情。當我從夢中醒來，風潮震撼大海；彷彿還有鸞鶴在空中鳴叫。

125.【題目】贈隱士
【原詩】詩題錦句營心澹，酒酌蘭英滌口香。伐性已知逃斧鑿，澡身原不藉滄浪。
【白話翻譯】想經營詩題錦句的心已經淡薄了；只拿蘭花一樣香美的酒來喝。因為知道世界上存有殺伐的本性，所以逃避這個世界；洗手沐浴並不一定要仰賴大海大江水啊。

126.榕樹石谷歌【在太守別院】
【原詩】榕生海甸長官宅，冬葉青青擬松柏。高榦上踰層樓顛，橫枝蓋地一千尺。連蜷偃蹇筋骨露，磥砢盤鬱脂膏積。赴土藤根蛇尾青，垂空條線龍髯赤。黃鳥嚶嚶不露身，白駒仡仡無停隙。種植當年好事人，故遣根柯盤怪石。磝磝蓊蓊皆有情，相軋相樛共支脈。崖顛葉底費吟哦，散髮披襟閱朝夕。雨中滅竅蒙雲煙，風裏搔樖闘戈戟。不同癡大（樹名）空滑柔，盡化粗頑得潤澤。太華青城紛滿眼，木石幽居念疇昔。此日投荒大海陽，一生■〈賸，貝代月〉有煙霞癖。息陰枕塊發高歌，有酒如澠當醉客。

【白話翻譯】有一棵榕樹長在近海地區長官的宅第；冬葉青青與松柏相似。高高枝幹超出了層樓的頂顛；橫生的樹枝蓋地有一千尺。高聳的身體連續彎曲，暴露筋骨；高大盤結的身軀，又肥又壯。扎入土裡的藤根像青色的蛇尾；由空中下垂的枝條像紅色的龍鬚。黃鳥隱藏在裡面嚶嚶啼著，不露身子；流逝的時間快速，永不停息。當年種植這棵樹的的好事者；故意使它的根盤在怪石之中。於是眾多的石子、旺盛的草木都互為有情了；它們互相擠壓、相互纏結，卻都是同一個支脈。有隱士覺得在崖顛或葉底吟詩都很麻煩；乾脆散髮披襟在樹下整天閱讀書籍。在雨中，這棵榕樹息心靜氣，蒙著雲煙；在風中，竹枝相互磨擦，彷彿用戈戟互鬥。不同於癡大樹【註解：樹名】天生滑柔，它盡化了粗礪最後才變成潤澤。我住在這裡滿眼都是太華山、青城山的影子；息心幽居在木石中就想到從前。此時我投入海洋南方的大荒中，也表示我生來就有隱居在煙霞中的癖好。我棲息在樹蔭下，睡在大自然中，大聲唱歌；還有大量的酒可以讓我當個醉客。

127.【題目】客自雞籠還，言形勢甚悉
【原詩】聞道雞籠嶼，孤城莽蕩間。毒磺糜白石，沸水迸丹山。東渡洪波弱，秋崖積雪斑。蟲魚俱異物，戍卒幾人還！
【白話翻譯】【譯】聽說那個雞籠港外的小島，有一座孤城就立在遼遠無際的海水中。在那島上，有毒的硫磺可以溶化白色的石頭，沸騰的海水可以撞裂紅色的山丘。一路向東的洪流，來到這裡化為最凶險的弱水，秋天的山崖上則堆積著白雪。凡是在那裡的蟲魚全都是奇怪的物種，凡是戍守在那裡的士兵也沒有幾個能回來！
【譯者解說】這是對基隆的道聽塗說，也許當時基隆不很容易住，但是沒有這麼誇張！

128.【題目】與諸昆季言懷
【原詩】之一：騏驥仰天鳴，朽索馭剛鐵。一驅升崇山，焉知躓於垤。脂牽轉回腸，孰與較優劣？才老力可盡，名成待九折。
【白話翻譯】此詩暫不翻譯。

【原詩】之二：馬蘭踸踔生，及時當先刈。不刈將如何？杜衡恐蕪穢。那麼杜衡香草恐怕有要變成穢草了。蒥荑與揭車，清芬可同佩。異物難苟容，孤芳見吾輩。
【白話翻譯】馬蘭草迅速滋長；應當及時收割。不割又會如何？那麼就是杜衡香草恐怕也要變成穢草了。蒥荑與揭車這些香草，清香的氣味可以配戴。異樣的東西與君子是很難為伍的；我用孤芳來看你們。
【原詩】之三：李牧捭上首，卻克跛而登。有力皆可努，如行河上冰。晏安乃酖毒，胡為昧寢興。拊髀發長嘆，天命良可勝！
【白話翻譯】此詩暫時不譯。

【原詩】之四：蘭■〈拽，木代扌〉持斫冰，冰堅■〈拽，木代扌〉傷手。我手不足惜，情違力何有？智士慎擇術，斷金若摧朽。刜蓬揮棠溪，所用良不苟。
【白話翻譯】持著船槳砍冰；堅冰就傷了手。手傷不足惜，因為有違常態，怎能使力？有志的人要謹慎選擇作事的方法，結果就是摧枯拉朽，斷金如泥。如果用棠溪寶劍來斬蓬草，那麼所用的才是毫不苟且。
【原詩】之五：竹柏無冬春，中心異虛實。形骸非所拘，奉此歲寒職。吾道守根蔕，焉容事雕飾！遭遇難可期，常存但孤直。
【白話翻譯】竹子柏樹並不受冬春的影響；它們的內在中心才是虛實的根本。形體通常不能拘束我們；也因此才能負起度過歲寒的職責。我的立身方法是：要守得住根與蒂；怎麼可以專務表面的裝飾呢！人生的遭遇難以預料；但要常存孤芳獨立的風骨。
【原詩】之六：康哉黔婁生，遺我以芳型。簟食不充虛，敝衣不蓋形。僵眠但仰屋，蒼蒼見寒星。恬然守休德，願子抱遺經。
【白話翻譯】多麼健康的人啊！貧士黔婁給了我一種孤芳的的類型。他用簡單的竹器吃飯，還常吃不飽；穿破衣服，還蓋不住身體。僵硬著身子睡覺，仰天看屋頂；卻看到蒼上的星星。為人應該淡然守住美德；願你們毫不放鬆，緊抱古代留傳下來的經教。
【譯者解說】其實一直教導年輕人孤芳自賞總不太好，應該叫他們有民胞物與的胸懷才對。民胞物與也是孫元衡有待努力的修養。
【原詩】之七：脆茵與貞松，久暫俱零落；王鮪與晨風，終當異棲託。毋媚莊老言，實尋孔顏樂。蘭餚齒頰香，與君試清酌。
【白話翻譯】脆弱的稻草與堅強的松樹；不論長時間或短時間都要凋落；巨鯨與晨風，最後都要在異地找到依託的地方。千萬不要諂媚老莊的哲學；實實在在去找尋孔子與顏回的樂趣吧！蘭花做的佳餚能使你口齒留香，我就與你一起喝清酒吧！
【原詩】之八：子晉去已遠，笙在人間吹。玉豉得長壽，久處夫何為！生理有至樂，知士識端倪。四荒同一室，玉食猶餔糜。
【白話翻譯】仙人子晉已去世久遠了；但是他笙歌還是在人間繼續吹響。吃了玉豉能夠長壽；活久了又有甚麼用處？生活中有最大的樂趣；從生活的端倪中就可以看出來認識這種樂趣的人。就好像把四方極荒遠的地區放在同一個室內；吃起山珍就如味同嚼蠟。
【原詩】之九：生晚道仍古，稟氣得其真。一朝伏青白，坐見千秋人。黃楊厄餘閏，松檜偕冬春。駑駘無輟駕，騏驥共前津。
【白話翻譯】雖然生得晚，正道卻仍然與古代一樣存在；有天然氣質的人就能得到這種奧秘。人能始終保持清白，一旦保守正道而死，就會與不朽的人並肩共坐。黃楊木歲長一寸，遇閏年就倒退一寸，時運如此不濟；松樹檜木卻能和偕與冬天與春天共度。資質低劣的馬不停駕駛；良好的馬只送人到前面的渡口或驛站。
【原詩】之十：文藻薄時豔，乃心在編簡。嗜古擇其腴，如腱貫之□。片言敵造化，萬古明人眼。繁詞俗所欣，下筆顏亦赧。
【白話翻譯】此詩暫時不譯。
【原詩】之十一：鵝鴨唼梁藻，鴻鵠高且遐。檢身事三圭，五緘寧不華。無由就懸車，終嘆繫匏瓜。每每原草綠，此邦非我家。
【白話翻譯】鵝鴨吃食高梁藻類；鴻鵠飛得又高又遠。檢點自身辦好公事；不多說話不追求浮華。沒有辦法像古人一樣到七十歲才辭官家居，到最後就會感嘆自己有才能卻不被世人重用 。往往看到綠色的原野，卻不是我的家。
【原詩】之十二：雲際思好仇，引頸勞空望。吞響在幽山，名潛理非亢。佳卉時一芳，清泉隨所向。苕苕孤生桐，何必逢牙曠。
【白話翻譯】望眼雲端想要找一個知音同伴，可惜只是一種空空的仰望。窮究幽山的奧秘，埋名不自我張揚。好的花卉適時芳香起來，清泉就隨著來到。人應該像高高孤立的梧桐樹，何必一定要有伯牙與師曠那種知音。


129.【題目】冬日眺遠
【原詩】葉葉征帆似羽翰，排空飛上白雲端。馳風騁雨無常態，海水那知天地寒！
【白話翻譯】每葉出航的船都像一枝羽毛；隨著浪潮排空駛向雲端。有時在風中奔馳，有時在雨中，沒有常態；海水哪裡知道天地的殘酷！
　　
130.【題目】客以琴見貽，招張尉閩嘉試彈古調
【原詩】抱琴相贈謝山翁，仙尉揮絃指法工。流水高山無懦響，叩宮彈角有清風。刺桐城裏煙花靜，叢竹牆邊鳥雀空。味備五音歡百物，蓼根獨有避甘蟲。
【白話翻譯】多謝山翁送給了我這具古琴；我叫張仙尉君來彈琴試一試精湛的指法。果然一片彷若高山流水的聲音響起，毫無柔靡之音；叩響的音符中夾著陣陣的清風。府城裏裡開得如煙似霧的花朵寂靜；叢竹牆邊也沒有了鳥雀聲。五音全備可以用來娛樂百物；又好像蓼根可以驅散風寒，止痛殺蟲。

131.【題目】守歲，分樂字，賦得歲熟鴉聲樂
【原詩】慰湣對窮海，憂來自求索。招搖指東陸，歲事蛇赴壑。人定一鴉啼，佔兆豐登樂。三歲迫驕陽，以我禦窮薄。物情相慰藉，先聲良不惡。氣候微足徵，天意欣所託。拙宦如老農，關心但耕鑿。雷電司冬令，草木鮮零落。好雨過林皋，眾星燦寥廓。嘿焉念故巢，拂衣誰與作。
【白話翻譯】用哀傷來面對絕海；憂愁全來自有所索求。張揚炫耀春天將要來到；轉眼間就感慨一年將盡。夜深人靜時聽到一聲鴉啼，預示豐收的來年將到。三年以來被炙熱的太陽逼迫，我必須抵禦這個困境。如今，萬物與有情相互慰藉，這一聲早到的鴉啼真是不壞。氣候已經足已露出徵兆，天意欣然把好日子交託給我們。當個笨拙的官員有如老農夫，只關心耕種與鑿水的事情。雷電主宰了冬季的萬物，叫草木很少凋零。好雨下過了樹林水岸，寂寥的城廓眾星燦爛。默默的思念故鄉，誰可以與我起身振衣回去。

132.【題目】除夕雷雨大作
【原詩】臘月晦日大雷雨，長風挾浪翻高空。海中龍蛇厭蟠蟄，世上草木開屯蒙。赫怒昔聞殫帝力，妖祥今見煩天工。無敢戲渝獨危坐，寒花往往能鮮紅。
【白話翻譯】十二月最後的一天，忽然來了一陣大雷雨，大風夾著海浪翻捲在天空中。使得海裡的龍蛇也厭煩了長久滯留在海底，一起飛躍起來。人世間的草木也不再軟弱無力，變得強硬起來。情況就像是人們所說的天帝竭盡他的力量來發怒，在此時此刻，就是有老天的工巧敏銳，也難以分辨出情況是妖是祥了。我不敢對這種現象隨便開玩笑，只能正襟危坐，特別注意這個詭譎的狀況；因為在寒冷的冬天裡，往往能看到一些花兒開得很鮮紅。
【譯者解說】這首詩顯示，連續三年的漢災在1707年的年末解除了。

133.【題目】戲成一絕
【原詩】何必逢人去賣癡，漫添陳火祭新詩。沈屯舉世都如夢，七十二鑽龜不知。

【白話翻譯】何必逢人就裝癡賣傻，看您隨便添加柴火自己祭詩來愚人自愚。其實這個沉悶的世界都是一場夢啊；您多次鉆灼龜甲在那裡占卜吉凶，如果您問烏龜，它恐怕也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