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嵌集卷四〉【孫元衡著】白話翻譯

[宋澤萊]

〈赤嵌集卷四〉【孫元衡著】白話翻譯

戊子年作品【1708年】作品
◎孫元衡著‧宋澤萊譯

　　
154.【題目】元日，賦得春城回北斗，限城字
【原詩】春信入邊城，東移斗柄橫。勢欹河漢直，光迴夜潮平。望闕瞻雲地，三年萬里情。此中占氣象，天海共澄清。
【白話翻譯】春天來到了邊城；斗杓已經東移，橫陳在天空。斜靠在縱線的銀河身邊，海面反照星光，夜間的潮水平靜。我日日望雲北看京城，在遙遙萬里之外寄託思念之情已有三年。今日我在這裡觀測氣象，海天將會晴朗又清明。

　　
155.【題目】燈夕，賦得十萬軍城十萬燈，限軍字
【原詩】朱方元夕火山軍，戈船鐵騎屯紅雲。珠煤綴屋華豔棼，氣燄融泄輝玄纁。炎官張傘掀五雯，祝融幢旒揮垢氛。蟄龍起御飛蝹蝹，怒鯨躍鯉來紛紜。籲嗟麟兮溷夔羵，炬牛燧象爭功勳。豹章虎脊蘭其■〈觔〉，天馬汗血銜朱幩。離哉翩翻鸞鶴鷏，搖尾警翮何翂翂。赫羲伏明渾不分，明蠲行蠱飄絪縕。橫玉叫空天帝聞，金鳴則鉦革以薣。大團火伴千人群，方曲障面楊姨帬。蹋搖娘子傖不文，鳥鹽昔昔哀轉轀。紫■〈扌剽〉甲士頭曳蚡，如經百戰雙足皸。太平逸樂民氣醺，手擊雙壤謳吾君。利害相摩如所云，我腸欲吼饑火焚。願兆豐登看火耘，邀人作歌媲皇墳。
【白話翻譯】此詩暫時不翻譯。

156.【題目】草堂漫興
【原詩】天外今知樂事偏，茅齋洒掃駐二年。連林蘭本飄金栗【珠蘭成樹】，出屋蕉叢吐赤蓮。棋局傍觀無我相，醉鄉漸入有仙緣。蠻煙瘴雨何滋味，八尺風漪得穩眠。
【白話翻譯】在海外直到今天才知道有特別快樂的事情；然而我在茅屋裡已經灑掃居住了兩年。城林的珠蘭飄落了金色的栗子【注解：珠蘭長成大樹】；屋外的香蕉樹也結了紅色的子房。世事如棋局，必須在旁觀中保持無我相；漸漸進入醉鄉的時候，彷彿進入仙鄉。有人問我身在蠻煙瘴雨裡是什麼滋味；我回答說就如同在八尺高的風浪裡安心睡眠。

157.【題目】二月朔三日即事
【原詩】之一：風回潮湧沸千灘，馬上相逢無好顏。幾處軍聲談笑裏，一年春色是非間。倉皇道路應多梗，脫略風規偶踰閑。降將昔聞蒙上賞，鯨鯢何日悔愚頑！
【白話翻譯】海風逆向吹回，潮水沸騰，衝擊到沙灘上來；騎在馬匹上的將士碰面，面容不很好看。有幾個地方的軍號聲夾著談笑聲；在這個春天裡，官兵們的談話總是夾雜著是是與非非：提到叛亂逃亡的人總是行路艱難，他們以前一定難免有不合法的行為。不過，現在我曾經聽說鄭家的降將都蒙受了皇上的賞賜；那麼海上的逃亡者何時才會悔改他們的行為呢？
【原詩】之二：自古皆然莫怨今，青袍蚤已任升沈。未能鬻子勤桑土，但道烹魚溉釜鬵。御眾狙公徒任術，鑑形母孰知心。徙薪■〈莫上女下〉似有微長在，抱膝聊為東武吟。
【白話翻譯】自古以來就有許多這樣的的例子，所以沒有必要埋怨今天的是是與非非；像鄭成功當初穿著府學生的青衫，後來拋棄了這一切，入海成為一個海上的流亡者。他們事實上並未拋棄家室的基業，勤耕桑土；只是方便接管了原來的家族勢力，延續了既有的統治。就像狙公控制猴群，以權術差遣百姓，卻沒有建立合理的法度；外人從表面來看他，根本看不出食子魔母的殘忍內心。這件事告訴了我們，凡事總要事先採取措施，才能防止災禍，還有這個好處在。我對這件事若有所思，就作了這首具有本地風格的謡曲。

158.【題目】刺竹
【原詩】潤綠編青上拂雲，下枝勾棘最紛紜。到門卻步遙成趣，未負生平愛此君。
【白話翻譯】刺竹的枝葉青綠，高聳直上雲霄；底部的荊棘竹枝紛紜交纏。在門口必須停下腳步小心躲避它，但是遠看卻成了一種風味；真不辜負我平生喜歡它。

159.【題目】羞草【葉生細齒，撓之則垂，如含羞狀，故名】
【原詩】之一：草木多情似有之，葉憎人觸避人嗤。也知指佞曾無補，試問含羞卻為誰？
【白話翻譯】有人說草木多情，似乎有這麼一回事；它的葉子討厭人的碰觸，好像不願有人嗤笑它。它似乎也知道指出別人的錯誤無補實際；那麼我要問它：您含羞究竟是為了誰？
【原詩】之二：寸筳孤立勢亭亭，直似椶櫚有覆青。留得世間真面目，羞人豈獨勝娉婷。
【白話翻譯】含羞草的樹身不高，卻顯得亭亭直立；很像在稯櫚樹上面，覆蓋著綠色的葉子。它想要在人間保持真面目；所以表現出害羞見人的樣子，永不表現出美麗歡顏的樣子。

160.【題目】葉上花樹【志稱三友】
【原詩】之一：文繡成章葉覆枝，凡才多榦實支離。喧蜂嚥鳥無常態，浪蕊浮花不待時。
【白話翻譯】三友花多顏采的葉子披覆在枝幹上；平凡的材質卻長出很多枝幹，顯得支離而錯雜。喧譁的蜜蜂與啼叫的鳥兒不按規則地來到樹上；過份浮浪的花朵也不按照季節開放。
【原詩】之二：海東草木無零落，怪底知寒與眾殊。突兀含姿向風雨，階前百尺青珊瑚。
【白話翻譯】台灣的草木沒有特別凋落的季節，難怪對於寒冷的反應與其它地區大不同。在台階前一百公尺的地方有一棵三友花，以高聳的姿態面對風雨的吹襲，看起來彷彿是綠色的珊瑚樹。

161【題目】波羅蜜【狀如如來頂，中分十數房，似蓮瓣抱生，其色黃，其味甘；房各一實，其色白，煮食似栗】
【原詩】波羅門下樹亭亭，香蜜成房子更馨。解是西來真善果，十分供俸佛頭青。
【白話翻譯】門外有一棵波羅蜜長得亭亭直立；果肉芳香又甜蜜，裡面的果核味道更馨香。據說是來自於西方世界的真善果，像是青色的如來頭頂，很適合拿來供奉佛陀。

161.【題目】鳳梨【通體成章抱榦而生，葉自頂出，森若鳳尾，其色澹黃，其味酸甘】
【原詩】翠葉葳■〈〈丷豕〉生〉羽翼奇，絳文黃質鳳來儀。作甘應似鐘籠實，入骨寒香抱一枝。
【白話翻譯】鳳梨綠色的葉子繁茂，很像奇怪的鳳凰鳥羽毛；果實有大紅色的紋路與黃色的肉質；整棵樹開就像鳳凰展羽的儀態。它的果實的味道甘甜像竹筍，整棵樹有沁入人骨的冷香。

162.【題目】香果【花有鬚無瓣，其色白，其實中空，狀如蠟丸】
【原詩】但有繁鬚開爛熳，曾無輕片見摧殘。海天春色誰拘管，封奏東皇蠟一丸。
【白話翻譯】香果只有繁茂的細鬚，卻開得很浪漫；還有，它沒有輕輕的花瓣可以叫人摧殘。這海天的春色誰有權力管束它呢？它被封贈為司春之神的蠟丸呢！

163.【題目】羨子【俗稱蕃蒜，或作檨，其種云自佛國傳來】
【原詩】千章夏木布濃陰，望裏纍纍羨子林。莫當黃柑持抵鵲丟烏鵲，來時佛國重如金。

【白話翻譯】夏天眾多的芒果樹落下了濃陰；芒果林裡果實纍纍。切莫把它當成黃柑，隨便拿去丟擲烏鵲；它從佛國移植過來；貴重如金啊！

164.【題目】刺桐花【色紅如火，環繞營署，春仲始花，一望無際，實為臺郡大觀，故稱刺桐城】
【原詩】之一：春色燒空白海涯，柳營繞遍到山家。崑崙霞吐千層豔，華嶽蓮開十丈花。
【白話翻譯】在淺水的海邊，春色燃燒空中；從營署到山邊，刺桐花到處開遍。它使人想到崑崙山的雲霞；以及想到華山的蓮花開了十幾丈高。
【原詩】之二：百朵紅蕉簇一枝，偶然著葉也相宜。煙籠絳羽鸚哥舞【雲南稱為鸚哥花】，信是春城火樹奇。
【白話翻譯】好像有百朵的紅蕉聚在一塊；偶燃燒到葉子也很正常啊！好像一片正在舞動的紅色鸚鵡的羽毛【注解：雲南人稱呼刺桐花為鸚哥花】，這春城的火樹真是神奇啊！

165.【題目】茉莉【花千層，大如菊】
【原詩】之一：名花聞道出南荒，親到南天聞妙香。弟是素馨兄是菊，澹煙如水月如霜。
【白話翻譯】茉莉這種名花聽說是來自於最南方的偏僻地帶；又聽說曾經在南方的天界聽過佛祖的妙音。它的弟弟叫做素馨花，哥哥叫做菊花；淡色的地方如水色、如月色、如霜色。
【原詩】之二：佳人小立畫廊西，紈扇迎風手自攜。雪瓣恐教蟬翼重，縵華應遣鳳頭低。
【白話翻譯】茉莉花像是一個美人迎風站立在美麗的西向廊道，手上來拿著扇子。它白色的花辦恐怕要比蟬翼還薄；縈迴舒卷的花朵應該叫鳳凰鳥也自嘆不如吧。
【原詩】之三：卻月盆中向晚芳，瑤臺誰與散天香。殘魂消盡同禪寂，不覺瓊枝在枕傍。
【白話翻譯】茉莉花放在半月形的水盆中，黃昏時就芳香起來；在玉石裝飾華美的仙臺上獨自散出天上的香氣。當它殘魂散盡時，如同進入了禪寂；叫人無法感覺到仙樹就在枕頭旁邊。

166.鐵樹花【狀如竹絲燈籠，廣張千瓣，瓣各一花】
【原詩】黑入太陰根榦老，翠生鳳尾葉橫斜。紗籠瑣細玲瓏雪，道是千花是一花。
【白話翻譯】鐵樹松葉好像下垂的陰雲雷雨，根幹看上去非常老氣；可是綠色的葉子橫斜在上面好像鳳凰的羽毛。如同一片薄紗籠罩在細細的玲瓏雪上；分開來看是千朵花，合在一起又是一朵花。

167.【題目】蝴蝶花樹
【原詩】流宕春光爛熳枝，翩翻似醉更疑癡。家家一樹錦蝴蝶，是夢是花人不知。
【白話翻譯】不受約束的浪漫春光籠罩枝頭；翩翻的花瓣醉又癡。這裡的每個人家都種一棵黃蝴蝶花樹；分不清這是一個夢或是一株花。

168.【題目】曇花【葉叢生如帶，闊五寸許，傍生方筳草茎著花，高五尺許，花色純紫，在法華寺僧家，言是西方小本】
【原詩】一叢優缽曇花好，移得西天小本來。日色煙光浮紫氣，凌空誰為築瑤臺！
【白話翻譯】這是一叢美好的優缽曇花；聽說是從《阿彌陀經》裡移植出來的。在白色的雲光中飄浮著紫氣；誰能為它在空中築一個仙台呢？

169.午時梅【色紅，午開、子落】
【原詩】葵葉梅英並可誇，枝枝絳雪受風斜。道人不語先天事，開落庭前子午花。
【白話翻譯】有葵類的葉子梅樹的花朵，很可以向人誇耀；風斜斜地吹著，吹得每一枝都開得仿若紅雪。道術高超的人從來不透露先天的奧秘；那門前的子午花為什麼午時開花，子時就凋落了呢？

170.【題目】紅繡毬
【原詩】玲瓏煖玉更施朱，錦繡成團綴幾株。絳雪即今零落盡，餘枝猶是小珊瑚。
【白話翻譯】紅繡毬花就像是一塊溫潤的軟玉，再施加了朱紅色；在幾個枝頭上開滿了成團的錦繡。即使是所有的紅色花瓣都凋落了；剩下來的枝條還是像小珊瑚樹一樣動人。

171.【題目】黃美人蕉
【原詩】美人名自香山 贈，珍重叢生琥珀芽。纔省漢家宮樣好，澹煙斜月見新花。
【白話翻譯】美人這個名號是來自於白居易的稱贈；樹上叢生黃琥珀色的花芽最為珍貴。讓人醒悟到宮廷中服裝的美好；忽然，在淡雲的斜月又見到了她新開放的花朵。

172.【題目】月下香【葉似鹿蔥，其花白，夜有奇香，晝則歛】
【原詩】風引清芬暗裏來，素華隱約傍莓苔。貪迎月露飄香滿，更領蟾蜍死魄開。
【白話翻譯】夜裡，風兒吹來了清香；月下香白花隱約開在青苔的旁邊。它貪愛月下的露水，會飄來更為濃郁的香氣；更在朔日過後，能引領月亮越來越明亮的花兒。

173.【題目】迎年菊【與秋花無異，惟紫色一種，開歷冬春，故曰迎年】
【原詩】寒花老圃結綢繆，翠羽金莖紫燄浮。酒借茱萸迎柏葉柏，詩將秋思赴春愁。
【白話翻譯】老花圃上的冬天，迎年菊的花開得很稠密；綠色的葉子，金色的花梗，浮出紫色的花。元旦，在插茱萸草的時候，我們共同飲用柏葉酒來避邪；迎年菊的花朵也使得詩裡頭的秋思變成了春愁。

174.【題目】石榴花
【原詩】臘月紅榴似曉霞，青潮白海照天涯。他時掛席移根去，應勝廬山頂上花。
【白話翻譯】歲末臘月，紅色石榴花開得好像朝霞；照明了青潮白海的這個天涯海角。將來我或許乘船回鄉時，把它移植到內地去；應該更勝廬山頂上所開放的花朵吧！

175.【題目】田家
【原詩】就燠時多稼，移民力本儳。田洋惟待澤，稻耗不須芟【俗稱平田曰洋。凡新集之民，不治水源，惟待雨澤，不治荒穢，聽其自生；然地氣恆暖，時有收穫】。香粒大於豆，蒲囊小作函【香米粒大，囊置少許於中邦，艷稱方物】。餘糧文蕷好【俗稱地瓜】，朱履荷長鑱【臺俗尚奢，有衣羅衣、著朱履而耘田者】。 
【白話翻譯】天氣將近炎熱的時候，農民開始種了許多作物；不過，移民的人力並不充足。廣大的平野都需要灌溉，因此遇到田裡有雜草就沒有時間割除了【注解：通俗都稱平田叫做洋。凡是新聚集居住的人民，一般都不處理水源問題，只等待下雨，也不處裡雜草的問題，任由自生；還好靠著台灣的氣候長期溫暖，常有收獲】。台灣的香米比豆子還大，有商人用蒲草編成四方形的小包【注解：香米的米粒大，有一些小包拿到中國市場去賣，引來驚艷，稱呼它為「方物」】。其它的糧食，以來自文來的番薯最好【注解：俗語叫做地瓜】，農夫穿著紅色的鞋子，荷著長柄的耕具去種田【注解：台灣的風俗崇尚奢侈，有人穿著綾羅的衣服、紅色的鞋子去耕田】。

175.【題目】山家
【原詩】地僻任耕鑿，山湥無是非。檐前朝露注【露如小雨】，林外海雲歸。鵝鴨晨歡隊，豝豵夜突機。官符從不到，白日款荊扉。
【白話翻譯】由於耕地在偏僻的區域，可以任意讓農民開墾；山區的水邊田家不會發生是是與非非的問題。屋宇前面的朝露濃重地降下來【注解；露水好像下小雨】；林子外有海上的雲兒飄來。鵝鴨早晨歡然排隊；豬豕夜晚衝撞豬欄。官家的催租令從來不來到這裡；白天可以悠閒地在門口進出。

176.【題目】漁家

【原詩】結茅荒嶼外，業就水為田。艐侶分潮路【數舟編甲，名曰同艐】，■〈罒上令下〉旂散海煙【巨網圍十數里，以竹筒插小旗浮水、識網所在曰■〈罒上令下〉旂。歲輸■〈罒上令下〉餉】。鹽將孤艇鹽船待，網藉百夫牽。歲晏輸公畢，風波自有仙仙境。
【白話翻譯】漁人在荒島外搭了茅屋；以海水做為耕作的田地。幾艘船聯合散佈在水路上捕魚【注解：幾艘船編為一甲，名叫「同艐」】；海邊有分散開來的罟網在撈魚【注解：巨大的網子圍了十幾里廣大的地方，用竹筒插上小旗放浮在水上，來確知網子的所在地，叫做■〈罒上令下〉。每年都要交稅】。有鹽船等待運載鹽田的鹽；海邊罟網有百人來共牽。每年納完稅以後；海上就如同一片仙境。

177.【題目】酒家
【原詩】海角情多漫，貪為酒肆鄰。蔗漿濃碧椀，荔子豔燒春（酒名）。訟德迷玄旨，論交悅市人【海外釀法，多用餳汁，或煨荔枝，故其味過甘，殊損酒德】。蒼梧清已遠，吾欲憶天民。

【白話翻譯】在這個海角裡，民情太過於漫無邊際；愛喝酒的人爭相做釀酒之家的鄰居。在釀酒之家裡，甘蔗汁盛在木椀裡，濃郁碧綠；荔枝酒紅豔得可以燃燒春天【注解：荔枝酒是一種酒名】。釀酒之家的情況就像是專門功頌德的師父卻忘記了玄妙的旨意；或者是與商人套交情【注解：海外台灣的釀酒法是用甘蔗汁，或烘荔枝汁來釀，所以味道都過於甘甜，有損酒的正確品質】。蒼梧縹清酒的古釀法已經去遠了；叫我很懷念以前的古代人。

178.【題目】沅真、紀常、篠岫諸弟日有文會，偶成二律，用張其軍
【原詩】之一：桴鼓催文戰，兄難弟亦難。數聲銅缽響，一寸燭花殘。思香風從遠，言疏泉始瀾。連城求趙璧，海內定彈冠。
【白話翻譯】擂響了鼓聲，催開了一場詩文的競賽；兄弟相稱的文友們打得難分高下。在銅缽敲響的時間內就要寫好一首詩，或是在臘燭燃燒一寸的時間內吟出一首詩，都很不簡單。感覺到到香味，才知道原來是遠風送來的；話少了，才開始聽到泉水的流動聲。總是想到遠方去求美玉，後來才發現自己的行旅箱裡藏有無價的珍寶；大家來比賽吧！看誰是國內的真翰林。
【原詩】之二：騕褭行來健，娉婷嫁後妍。相知千載上，會意一樽前。南徙天為路，東之海是川。嗟余無大釣，曾信直鉤篇。
【白話翻譯】駿馬走起來，才知道牠健步如飛；姿態嬌好的女子嫁了才開始顯露出豔麗。雖然相識千年以上；在喝酒時才真正彼此瞭解。遷居南方要走萬里路；東到台灣必須以大海為河川。在這裡，我感嘆沒有更大的釣竿可以釣魚，以前我竟然相信姜太公用直鉤也能釣魚呢！

179.【題目】旅宿對月有懷
【原詩】金波玉葉海天陲，春思羈愁兩自知。蠻嶂更無堅臥地，郵亭況是憶君時。千聲動壑差蕃疾（蕃人輪充郵遞，繫鈴鐸而走，曰差蕃），萬影當門霧豹窺。何似草堂雞犬靜，坐移花影步吟詩。
【白話翻譯】在海天的邊陲地區，到處有金波玉葉的花木；我一面感受到春天的美好，一面被旅居在外的憂愁困住。這蠻方群山之地，本無穩當睡臥的好地方；何況在郵亭前往往想起故鄉的舊友。番社裡，在眾人歡呼聲中，番人飛奔出去傳遞訊息【注解：番人輪流充當送信的郵差，身上繫著鈴鐺疾奔，叫做「差番」】；在門口有眾多霧豹窺伺的影子。遠不如在自己雞犬靜寧靜的草堂裡；坐看花影移動偶而站起來吟詩。

180.【題目】述懷三十韻，送九弟任畦還里門

【原詩】　三年守海東，中土斷音信。送子歸故山，言也何能訒。當其入門時，親知來問訊。子為我具陳，履危非處順。遇事盡邅回，逢人寡豪俊。秋冬風則盲，春夏地屢震。滌滌俯山川，嗷嗷嘆饑饉。仳離新寡妻，躑躅老田畯。告糴緩流亡，省刑佐蠲賑。蔀屋甫安堵，戎行啟潛釁。偶語沸平沙，兵聲騷巨鎮。雜亂犬羊群，奔騰魚鳥陣。稍已搴赤旗，幸未露白刃。事以臧獲敗，情由將帥吝。桑林感成湯，干羽慶虞舜。甲冑逾丁年，霜根入愁鬢。波浪阻層洋，荊榛莽千仞。遊魚因鱗鬣，飛騎失神駿。問塗身在懸，內顧疾如疢。鄉國如已無，慈闈安得覲。夢沈先壟雲，魂痛諸兄櫬。異域頹朽株，饑顏萎夕蕣。老奴迫壯役，一子生百慎。毫釐身自輕，升斗祿徒徇。素不染而污，堅恆磨以磷。涇氣鬱為蒸，炎威毒不燼。衣衾蠱鼠侵，膏血蚊蟻趁。湥嗟白駒隙，久厄黃楊閏。願子默識之，艱虞此其僅。長梢維勁風，大海勢方振。壺乾一揮手，獵獵風颿迅。
【白話翻譯】這三年裡，我困守在海東台灣，中土的消息幾乎都斷絕了。我送九弟回家鄉，千言萬語難以啟口。當他回故鄉後，許多的親妻故友都來問我的消息。九弟為我具體加以說明我的狀況，他如此告訴大家：我的情況非常危險，絕非處在順境之中。在台灣，我所遇到的都是寸步難行的事情；平常很少在路上遇到傑出的人士。秋冬的風狂吹；春夏常有地震。俯瞰山川，一片草枯水乾；人們都在飢餓中嗷嗷待哺。到處有剛剛守寡的女人以及躊躇獨行的老農夫。在大旱災中，我請求官方買米來舒緩流亡的民情；減少刑罰與免除租稅，來救濟饑貧。等到貧家剛剛能安住下來；軍人又來挑起人民的仇很。謠言能使平沙沸騰；軍隊的號聲使巨鎮都騷動起來。當時的情況可說是雜亂的犬羊成群；奔騰的魚鳥成陣，亂成一團。不久以前有人樹立鮮明的反叛的旗幟；還好沒有真正動刀動槍。事情的原因是來自官方的貪贓；將帥不體恤民情。人民平常倒也會用樂曲來懷念成湯；用歌舞來慶祝虞舜。如今，我以超過壯年的年紀，在這裡擔任武官；可是頭髮都已經變成了白霜啊。這裡與故鄉隔著波浪翻滾的大洋；荊棘草莽沿著千丈的高山生長。我好像游魚失去了鳞片；快馬失去了速度。外身處在江湖；內心積憂成疾。如同失去鄉國的人；尚且見不到年老慈母的面容。祖先的墳墓沉入夢中；傷痛親兄的死亡。又彷彿那異域頹朽的草花；黃昏飢餓凋落的木槿。以我這種老人被迫要服壯年役；很容易一子失著，滿盤皆輸。以這麼卑微的身驅；徒然接受了升斗的奉祿。即使本來有不染的本性，卻變得污穢了；本來是堅強的，也要接受時光或事物的無窮折磨。在這裡，水氣積聚發而成為蒸氣；炎熱永不熄滅。衣服怕蟲鼠來侵襲；血肉怕蚊蟻來叮咬。海邊的光陰如駒過隙；我類如黃楊木難以生長。願你默默記住，我的艱難就是這些了。那勁風永遠颳著船隻；大海的水勢浩大。等到壺乾漏盡、晨鐘敲響時，我要乘著迅烈的猛風，揮手去過神仙的隱居生活，

180.【題目】暮春郊行，率爾有作
【原詩】三春萬事都如夢，今日行春客思賒。好雨偏能蘇病骨，涼風似解逐輕車。山中漸長魚苗水，溪上新開龍爪花。拂地榕鬚遮戶竹，黃鸝應戀野人家。
【白話翻譯】三年來，所有的事情如夢；今日我踏春，客旅的心情長又遠。美好的一場雨能紓解我的病情；涼風吹著我的輕車。山中的水裡有漸漸長大的魚苗；溪流兩岸有剛剛開放的龍爪花。低垂到地面的榕鬚遮蓋了竹屋；黃鸝鳥戀愛著野地裡的人家。

181.送篠岫赴北闈，兼寄王文在秋曹
【原詩】丹成赴玉京，閩越曠期程。江嶂膚雲臥，灘舟澡雪行。魚龍應有氣，金石自成聲。若見王秋部刑部古名秋官，长官称大司寇，為余餉酒兵。
【白話翻譯】終於你練成了九轉金丹要赴京參加考試；由閩越去到北京的時間路程遙遠。江邊的山脈籠罩雲氣；灘上的船經過了雪的洗滌後才啟程。料想此趟考試應該是魚龍有氣，金石成聲吧！如果遇到刑部的王文在司寇，請他為我犒賞酒食給士兵。

182.【題目】.蘆竹莊夜坐，寄在郡諸同學
【原詩】之一：雨過涇雲平，風微暑氣清。千尋山月上，一面海潮生。天外有何事，世間無此情。願言良夜永，聊以謝浮名。
【白話翻譯】雨過後，帶著水氣的雲都消失了；風微微吹，暑氣清明。月亮升到千丈的山上；海面的潮水來來往往。天外、世間很少有這種風情。我願與大家歌頌美好的夜晚永在，聊為用來謝絕世上虛偽的名聲。

183.【題目】村居二十餘日，身在田疇，宜有所慕，乃蓑笠耰耡間不類農家氣味，殊足慨也；因作雜詩
【原詩】之一：鹿場乃蕃窟，化為良田疇。稻苗似書帶，潤澤如膏油。無煩理荒穢，苗盛眾草囚。人力解胼胝，百金買馴牛。鵝鴨有新喜，豝豵非遠憂【山豬每害禾稼，不及平野】。早禾當夏刈，晚田及冬收。況有甘蔗林，青青滿中丘。可以安作息，失德於乾餱。摽心對充耳，覯閔夫何尤。

【白話翻譯】鹿場本來是番人活動的地方；現在都被開墾成為良田。稻苗好像是書帶，雨水潤澤好像營養的膏油。台灣的土地不需要處理荒草的問題；秧苗長得茂盛就能夠圍困住雜草。人們都知道腁手胝足努力耕種的道理，甚至用高價買來牛隻耕田。鵝鴨的成長帶來了新的喜樂；山豬不會到平地來破壞水田。早稻在夏天收割；晚稻在冬天收成。還有甘蔗成林，綠色的蔗田好像小丘。這一切都可以使台灣的農民安心作息，但是他們不習慣用好食物來招待客人，顯然有些不合禮節。既然對客人這麼不禮貌；等到遇到災難時又要怨誰呢？
【原詩】之二：潮人徙瘴海，胸懷若波瀾。結茆蔽風雨，竄伏良非難。貪饕佃甫田，食粒不輸官。散若蜂蠆毒，聚如蚯蚓蟠。聽言頷其頤，胡越於肺肝。東家娶新婦，自云家始安；邀人飲椰酒，置饌羅椶盤。姓名入版籍，趨走逐衣冠。睚眥在俄頃，猶能為鬼彈。
【白話翻譯】捕魚人遷居到這個有瘴氣的海角來謀生；胸中像海潮一樣上下起伏。平常在海邊蓋了茅屋遮蔽風雨；逃竄或潛伏在海上也不是很困難的事。農民貪得無饜向地主租了廣大的土地來耕種；吃住都不輸給官員。他們散開來好像毒蜂毒蠍；聚在一起像是成團的蚯蚓。聽吩咐的時候表面上點點頭；心卻遠離不聽。地主家取了媳婦以後；才自認生活安定下來。邀請他人喝椰酒；把佳饌放置在棕櫚盤上。姓名入了官方的戶口簿之後，就開始奔走在有於有權有勢的人家之中。反目成仇只在瞬間；還能暗箭中傷人。
【原詩】之三：銷兵厲海禁，兩廛無一釜。邇乃逢寬政，鋤犁滿場圃【鐵禁甚嚴，會請弛禁】。頗聞好事人，煆為劍與斧。抒悃三十年，餘風猶好武。願學一人敵，日中庭上舞。紛騰賽水仙，鹵莽祀田祖。招彼下南人，蠻謳擊鼉鼓。縱博自有徒，釋耒赴戎伍。
【白話翻譯】鄭家滅亡，台灣也停止兵戎，之後開始厲行海禁；移民到這裡之後，兩家人沒有一個鐵鍋子。不久，寬大的政策來了，鐵器不禁，農家滿是鋤頭與犁頭【注解：本來台灣禁止持有鐵器十分嚴厲，後來會請上級解禁】。常聽說有好事者，自己製造刀劍斧頭。這裡已經入大清版圖三十年了，好武的餘風還是留存在這裡。他們願意學習一對一的對打武藝，每天中午在庭院裡勤練武術。在紛騰中祭拜水仙；魯莽無禮拜著土地神。招來漳、泉的戲班子，敲著皮古，唱著南方的歌謠。有許多喜愛賭博之徒常放下田事，集體動武鬥毆。
【原詩】之四：鮮新薄葵藿，腐朽珍魚蝦。家貧食三韭，鮭菜寧不嘉。綺羅朝入市，負戴夜還家。青錢隨手給，實儉名則奢。螳臂與雞肋，大言相矜誇。天時亦云異，臘月薦王瓜。草木不經霜，往往見浮花。因之識民氣，順應無所嗟。
【白話翻譯】有時新鮮的葵藿被台灣人輕賤；有時腐朽的漁蝦卻被台灣人珍愛。貧窮的人只能吃類似三種韭菜的卑賤食物；對貧窮的人來說，各種菜肉豈有不佳的道理。還有人穿著綾羅的衣服到市場上賣東西；工作到晚上才回家。銅錢任意給他人毫不珍惜；看似節儉，實際上是奢侈。雖是螳臂當車難以為雄，或者雞肋不足以引人興趣；卻都爭相大言不慚自我吹捧。天氣也真是與別的地方不一樣；冬天竟然有土瓜或黃瓜上市。草木經不起霜雪的吹殘；平常都能見到隨便就開的花。因此來台灣必須先知道這裡的民俗風氣；順應他們就不會有甚麼感嘆。

184.【題目】.端午
【原詩】五日當庭斫綠瓜，蒲觴聊與酌流霞。香羅細葛思難到【用杜詩五月賜衣語】皇帝賜衣，白海青潮景未斜。稉稻垂楣同艾葉【臺俗用新稻一枝插門楣間，雜以艾葉】，扶桑照眼勝榴花。心知南國音書少，醉聽回帆鼓一撾。
【白話翻譯】五月五日端午節當庭剖綠瓜；這時大家總要小喝一些美酒。我不敢想到杜甫所說的皇帝賜衣這種事，海潮還在我的前面翻滾呢。台灣人習慣用一株稻子雜上艾草插在門楣避邪【註解：台灣風俗用新稻一枝插在門口，雜上艾葉】；扶桑花紅得勝過石榴花。我心裡知道在台灣很少能接到故鄉的消息；只能在喝醉的時候聽見回鄉的鼓聲敲響。

185.【題目】七弟、沅真、光三、會貞同舟泛海，擬在姑蘇登岸，馳赴秋闈，贈別
【原詩】仙舟李郭去從容，別酒蘭英氣味濃。六月天雲開島嶼，南風海水似吳松。珠連夜照蟾光合，鵬徙秋程鴈字逢雁群飛行天空時，排列如一或人等字形。直到姑蘇楓葉岸，寒山曉寺待鳴鐘。
【白話翻譯】知己結伴從容而行，類如神仙李郭同舟，彼此親密無間；送別的蘭花酒特別香濃。六月的白雲在台灣的天空飄開了；這裡的南風與海水與江蘇的吳淞相類似。在夜裡，祥瑞的五星珠連的光芒與月亮融合在一起；在秋天裡，鵬鳥飛徙在天空與雁群相逢。直到姑蘇城的楓樹岸邊你們才上岸；那時寒山寺的晨鐘正等著敲響。

186.【題目】放懷

【原詩】之一：青雲寫我心，天宇非不遠。六合戶牖間，虛空萬象偃。室中無一事，閒門可常鍵。辮髮歡晨梳，編書輟朝飯。風篁籜鳴階，雨蕙箭盈畹。壼觴非所戀，吟嘯不知晚。豈無塵事牽，暫去暮當返。嗟彼杞國人，曲肱徒繾綣。
【白話翻譯】青雲彷彿在描寫我的心念；天空多麼遼遠。六合上下都濃縮在家裡的四壁之中；把虛空萬象都放倒。室內其實沒有任何的事情；門可以隨時關閉。早晨梳洗時愉快地辮著頭髮；專心編書，忘了吃早飯。風吹竹林，竹子在階前鳴響；雨下如箭，淋在幾十畝的草木上。並不迷戀於喝酒；卻吟詠整個晚上。難道我沒有塵事要辦嗎？其實只是暫時離去而已，不久就回來了。我感嘆那憂天的杞人；他雖然安貧樂道卻被俗事糾纏。
【原詩】之二：一歲芝三秀，千年桃始花。徘徊遲速間，椒庭問仙家。熟誦灌頂經，何必餐流霞。露葵與朝槿，可以啜其葩。海邦有山蕷，名曰文來瓜。嫩綠含松粉，甘香勝胡麻。時蔬多木本，四序摘新芽。充盤以適意，靈異非所誇。
【白話翻譯】靈芝一年開花三次；仙桃三千年結一次果實。在遲速之間無法選擇哪個較好；好像到了椒庭卻又問仙家在何處。假如您熟讀大灌頂神咒經；又何必要再飲神仙的飲料。在台灣露葵、朝槿的花苞；都可以吃。還有一種番薯；叫做文來瓜。嫩綠又富松粉；甘香勝過芝麻。應時的蔬菜多是木本植物；四季都可以採摘新芽來吃。放在盤子裡叫人滿意；巧味特殊不用自誇。
【原詩】之三：樹輪糺空谷，木皮有安居。今也羈海甸，浮家亦自如。禦窮琴瑟友，集裳採芙蕖。溪毛芼春節，菜甲湘為菹。竹竿繫芳餌，豈曰歸無魚。喚婢理緘線，課兒誦經書。子欲親蠶事農耕，吾當就懸車。坦懷絕外慕，可以返田廬。
【白話翻譯】樹的橫枝糾結在空谷中；樹皮可以搭蓋房子。現在我繫留在海邊，以船為家也應該感到自如。夫婦本來就是用來共度窮苦的；把荷葉裁製成上衣，收集芙蓉作為下裳 。春天，溪邊覆蓋著野菜；採初生的葉芽烹煮成醃菜。竹竿綁上餌，也不怕釣不到魚回來。妳叫婢女來做針線活兒，我叫小孩背誦經書。妳去做養蠶農耕的事，我去過隱居生活。坦然拒絕向外追求；可以回到田家耕種。

187.【題目】新婦啼【魚名。狀本鮮肥，熟則拳縮，意取新婦未諳、恐被姑責也】
【原詩】泔魚未學易牙方，軟玉銷為水碧漿。廚下卻憐三日婦，羹湯難與小姑嘗。
【白話翻譯】雖然不像易牙那麼精於烹調；我也會添水烹煮新婦啼；結果把柔軟的魚肉煮成綠色的水漿。可憐我這個剛下廚三日的新娘；羹湯當然不敢端給小姑品嘗。

188.【題目】飛藉魚【疑是沙燕所化，兩翼尚存，漁人伺夜湥時懸燈以待，乃結陣飛入舟中，甚至舟力不勝，滅燈以避】
【原詩】入海微禽能變化，秋來巢燕已為魚。翻飛應悔留雙翦，誤學燈蛾赴火漁。
【白話翻譯】聽說入海的小鳥能產生變化；看那秋天的海燕已經變成飛藉魚了。翻飛中的飛藉魚應該後悔留下燕子的雙翼；竟然學習那飛蛾撲進漁人的燈船。

189.【題目】鸚哥魚【鳥觜，紅色，週身皆綠】
【原詩】朱施鳥喙翠成襦，陸困樊籠水厄罛。信是知名無隱法，曾聞真臘有浮胡【相傳真臘有魚名為浮胡，觜似鸚鵡】。
【白話翻譯】鸚哥魚有紅色的鳥形嘴巴，綠色的短衣；在海中被網子捕捉後，被關在籠子裡等待出售。應該是太有名氣了，所以躲藏不住；曾聽說在真臘國【譯者注：在今天的柬埔寨】有一種叫做浮胡的魚，也是嘴形似鳥。

190.【原詩】嗜蟹何當只自謀，難憑此味悅監州。雙螯獨把炎洲翠，呂亢圖中未解收。
【白話翻譯】假如那麼喜歡吃蟹，就應該自己想辦法；像台灣的翠蟹，大概很難叫在監州當官的蘇東坡喜歡。它的雙螯可以使整個炎熱島嶼都變成翠綠；這是呂亢所著的《蟹譜》一書所未曾記載的。

191.【題目】漁家口號
【原詩】家在蠔山蜃氣開，鯨潮初定鱟帆 來。虎鯊鬼蟹紛無數【虎鯊背有斑文，鬼蟹狀如傀儡】，就裏難求蛤蚌胎指。
【白話翻譯】由於是養蚵人家，也精通貝類的捕捉；海潮剛剛停止，就開始撿拾鱟魚。甚至捕捉虎鯊鬼蟹多到無法計算【註解：虎鯊背部有斑紋，鬼蟹形狀如傀儡】；不過就是難以拿到蚌殼裡的珍珠。

192.【題目】聞除東昌郡守，口占二絕
【原詩】之一：貲郎實愧是凡材，毛義歡顏又一開。昔日魯連陂上吏【余作令新城，數遊陂上】，三遷卻領射書臺。
【白話翻譯】我這個出錢捐官的人實在是一個慚愧的凡材；不過頗高興能像毛義一樣為母出仕任官，我將要出任山東東昌郡的郡守。從前我在山東的魯連陂岀仕【註解：當時我擔任新城縣令】；也曾三次遷徙職位，都推辭了出任山東聊城縣的縣令。
【原詩】之二：廿年前泊古聊城山東【余於乙丑年，泊舟城下，留郡數日，今二十四年】，酒地吟壇縱復橫。河上兒童應識面，今來竹馬子孫迎。
【白話翻譯】二十年前我曾泊舟在山東聊城縣的旁邊【注解：我曾在乙丑年，泊舟聊城下，留在那裡幾天，到現在已經二十四年了】，那時我在詩壇上與人喝酒吟詩。聊城的小孩應該還記得我；假如現在他們來見我，必然是帶著子子孫孫前來了。

193.【題目】留滯海外，倏踰三載，追維所曆，不無嘅焉

【原詩】之一：海東郡邑祇粗安，鼎立三區一島盤。蠻嶂高低雲亦險，鯨潮咫尺路方難。流光淡宕同鮫室，氣味酸寒似橘官。禦暴應難憑只手，戈船鐵騎盡桓桓。
【白話翻譯】台灣只是大致安定而已；台灣縣、鳳山縣、諸羅縣三縣分佈在島上。荒蠻的山脈高高低低非常危險；巨大的潮水咫尺難行。這裡的水面流動著美麗迂迴的光彩，我在這裡好像是住在鮫人所住的魚穴裡；我的職責就像是負責收納橘子的貢品官，又寒又酸。治理這裡的暴亂應該不只憑我一個海防同知的力量就可以完成；其他各地的戈船鐵騎也都十分威武雄壯啊。
【原詩】之二：操舟奉職異車塵，四望長天入渙鱗。講武督徭蕃有長，救荒告糴海無鄰。稽商略定浮槎籍，柔遠頻招譯國人。來往風分南北島，冬春三歷未知津。
【白話翻譯】我必須坐船到台江內海巡視，有異於坐著車駕巡行的官員；常常望著四面八方無際的天空進入台江之中。平常還要講習武備、督導傜役、吩咐番人長老做事；只是在買米救荒的時候，由於台灣孤懸海外，沒有旁邊的省縣可以幫忙。稽查商船，檢驗船籍，也都是我的工作；甚至還要懷柔遠方來的異國人民，招請內地移民來台的人，這些都是我的職責。在來來去去中必須分清楚台灣南北地區的風俗各有不同；經過了三年，我還不見得能懂得所有的道路該怎麼走。
【原詩】之三：推擠不去已三年【東坡句】，千首詩拋海一邊。初到似逋還似謫，即今疑幻卻疑仙。後軍何處無前轍，大國由來是小鮮。疏懶不愁魚鳥笑，刺桐城裏得安眠。
【白話翻譯】我推擠不去無法離開這裡已經三年了【注解：我用了蘇東坡的說法】，寫了千首的詩都放在一邊。剛到台灣的感覺好像是被迫逃亡與被流放；現在又覺得是歷經一場幻境或是仙境。我辦理台灣事務的經驗是：前人往往留下許多可以遵行的辦事方法，等我們去學習；小心謹慎去處理大事，就不致遭到困難。
【原詩】之四：學得散人工散法，簿書拋卻野情多。不經意得花前句，微有情調醉後歌。觀水蟲魚增注腳，誌山鳥獸費遮羅。叢談就俚辭雕飾，未以張騫說泛河。
【白話翻譯】我學到了無用之人的閒散辦事法；就是把公文暫時都棄置一旁不管，往野外去觀察民情。有時在花兒的面前悟得了幾個詩句；有時雅興一來喝酒唱歌。對於所觀察到的蟲魚都作了注解；還有紀錄鳥獸也頗花了一番功夫。不使用雕飾的語言而使用俚語來寫作地方性的叢談；然而絕不是那種張騫去到天河的不實言談。
【譯者解說】孫元衡的詩也未必每一首都是真實無妄的啊！

194.【題目】瘴氣山水歌
【原詩】瘴山苦霧結胚胎，窮陰湥墨堆枯煤。赤日沈為死灰色，勁風萬古無由開。下有長河名淡水，玉椀澄之清且旨。化為碧血與鴆漿，殺人不見波濤起。山有飛禽河有魚，上原下隰黃茆居。島民生與瘴相習，諸蕃雜作古丘墟。墟中婺婦能為鬼，婆娑其舞歌笑娓。舌語疑咒走疑癲，人瘴由來勝蛇虺。嗟我禦暴分邊城，掃除無力空含情。樵山飲水滋慚恧，仕宦五瘴良非輕【宋梅摯瘴說】。
【白話翻譯】充滿瘴氣的山脈籠罩雲霧，正在孕育著瘴母；極其陰沉的黑色流水產生了焦煤。炎炎的太陽沉落之後，天空一片死灰色；古老的強風沒有辦法吹到別的地方去。在山底下有一條河叫做淡水；當它的河道澄清的時候，水質既清潔且甘美。可是它也會變化成紅血或毒水；不必用它的波濤就可以殺人。在山上本來就有飛禽，水裡本來就有魚類；島民也在高地或低地蓋著茅草屋居住。這些島民一向與瘴氣相處在一起；所有的番民也都在荒地種田。聽說荒地之中有不法的婦人能使用巫鬼之術；在翩然起舞中笑容動人。她的舌頭說著咒語，動作癲癇；這就是人為的瘴氣，比蛇蠍都還狠毒。感嘆我是為了緝拿這裡的不法份子，才被上司委派到這裡辦事；可惜雖然有心但卻無力掃除這些東西。我日日在這裡過著放曠自然的生活；一點都不像勤於政事的官吏。梅摯先生說得好：當官有五種不好的作為叫做「五瘴」；我就是患了五瘴毛病的官員，病情還不是很輕呢！【注解：五瘴的說法來自宋朝的梅摯所說的五瘴】

194.【題目】題馮灝如悼亡詩後
【原詩】潘詩莊缶總哀音，■〈賸，貝代月〉有雙珠玳瑁簪還。心思正如秦士會，一生閨閣費沈吟。
【白話翻譯】不管是潘岳或莊周的悼亡詩總是一種哀音；所能留下的大概是女方所贈的雙珠玳瑁簪。您的想念正如秦士會對他的妻子的想念；一生一世都沉吟在亡妻的閨閣中。

195.【題目】澄菴宋明府縣令於法華寺左新構草亭落成，立秋之二日，陪濟菴寅長、偕亦遠張明府閒集其上
【原詩】綠野軒車得偶亭，滄溟蹤跡幾浮萍。香飄古寺曇花見【寺有曇花一叢】，秋到閒園蝶夢醒【寺本李氏夢蝶園舊址】。自有醉翁能載酒，不妨喜雨更名亭。應芟惡竹斜添檻，收取岡山百丈青。
【白話翻譯】高大的馬車停在綠野的亭子裡；在這個海上，所有的腳蹤都飄浪不定。佛寺飄出了煙香；還看到了一盆曇花【注解：古寺裡的確有一叢曇花】；來到古夢蝶園的秋涼使人從夢中清醒【注解：法華寺的舊址就是李氏的夢蝶園】。這麼古意盎然的地方當然會有人帶著酒來喝一杯；不妨再來一場雨洗清這個古亭。宋永清知縣已經按照前人「芟竹添檻」的要求把亭子整頓一番；使得這裡更能欣賞到百丈山岡的綠色美景。

196.【題目】陪憲副王公、總戎張公偕諸僚往觀禾稼，歸途讌集海會寺，抵暮而返
【原詩】之一：海國原多稼，年來旱病耕。一秋逢十雨，庶類得更生。綠野稅珍駕，，青林枉結旌纏。斯遊真省歛【時有租糧緩征之請】，田父喜相迎。
【白話翻譯】台灣本來就有很多的莊稼；近年來因為旱災使得耕作不理想。幸好今年秋天連續下雨；萬物得以更生。在綠野上解開了車駕；在青色的草林中也不用把官旗高掛在竿子上。這趟巡視的目的是為了看看秋收有什麼不足【注解：常常有人來請求緩徵稅糧】；農夫看到我們都高興地前來接待。
【原詩】之二：民氣經秋靜，風光入野閒。錦鞍牛共馬【從者皆乘黃犢】，隊仗役兼蠻。蔗葉青連海，稻花香過山。三農逢樂歲，辛苦念孤鰥。
【白話翻譯】經過了秋天，人民的憂慮已經安靜下來；野外一派悠閒的風光。我們的隊伍有騎馬的也有騎牛的【注解：隨從都騎黃牛犢】；儀隊裡有士兵也有番人。蔗田相連浩大如海；稻香飄過山那邊。農民們總算逢到快樂的年歲了；在辛苦之餘猶不忘記那些孤寡受苦的人。

【原詩】之三：回轡入禪林，停輿就夕陰。餓鴟鳴斗酒，飛騎致庖禽。布席山門敞，行廚竹徑湥。雙榕亂黃鳥，鐘磬會清音。

【白話翻譯】我們回程的時候進入了一家禪寺；停了輿轎看夕陽。大家在飢餓之下比賽酒量；派人送來了雞肉鴨肉。在寬廣的山門前擺下宴席；在竹徑的水邊煮食。此時，兩棵榕樹上黃鳥亂鳴；寺鐘傳來清音。

197.【題目】遣去里門人還，言被水災，悵然有作
【原詩】拂袖往，清露沾袍來。夏秋皆阻雨，大江南北已成災。家徒四壁罍應恥，庭有三荊鳥離別半哀（傷安其大兄）。何日單車容命駕，袁維歸去豈徘徊。
【白話翻譯】在春風拂袖的時候，你們回去了；在清露沾袍雁鳥南遷的冷天，有消息傳了回來。在夏秋的季節，長長的大道上被雨阻斷了；大江南北豪雨成災。此時，家徒四壁讓我感到羞恥；庭上有三個兄弟也去世一半了也使我傷心【注解：我痛心安其大兄哥的去世】。何時我才能我能命令僕人駕著一輛馬車；就此毫不躊躇地回到家鄉。

198.【題目】紅夷劍歌
【原詩】海潮迅澓千丈波，寶劍出匣悲風多。劍身三尺菖蒲葉，文成蝌蚪星辰羅。耿耿光明拖疋練，潢潢氣勢翻長河。繞膝柔如弓抱月，錚然脫手鏘鳴珂。壯士斫石迸陰火，應聲解物無延俄。寒燈照夜老蛟泣，冷雨入屋神龍歌。長鬚遺民向我說，兒時喪亂淪於倭。長歷荷蘭諸絕國，酷嗜長劍情靡他。蕃禁例同盜神器，得此逋竄遭蹉跎。渡海中流鬼物奪，雷公電母頻撝訶。歸向中原乃拂拭，照見頭髮霜為皤。良工導我開生面，千金裝飾十年磨。佩之邪心除已盡，世人不敢輕摩挲。我有墨兵久不用，睹此神物心平和。願見聖人舞干羽，喜逢宇內銷兵戈。遺民掀髯發長嘯，太平對此將如何。萬事不平今己矣，掉頭蹈海雙滂沱。
【白話翻譯】海潮快猛捲起千丈波濤；寶劍一旦出鞘，悲風就隨著吹開來了。那紅夷劍的劍身好像三尺的菖蒲葉；上面刻著星羅碁佈的蝌蚪文。劍刃明亮，拖著一片白色的光芒；彷彿洶湧的大水可以翻動長河。可是，它柔軟得可以環繞膝蓋，就像彎月；發出美玉般錚然的聲響。勇士拿著這把劍劈斬石頭，迸出了火花；所有的東西都應聲碎裂無餘。老蛟看見它都要在寒燈下哭泣；神龍看見它都在冷雨中躲藏入房間。長長鬍子的遺民對我說：「我在小孩子的時候，由於喪亂淪入倭寇的手裡。歷經了荷蘭這些國家；除了非常喜愛長劍外，並沒有其他嗜好。可是紅毛番人禁止攜帶這種紅毛劍；假如攜帶就視為偷盜。因此我拿到了這把紅毛劍，就開始逃亡，遭到許多的苦難。在渡海回國的時候，有海中有怪物來搶奪；雷公電母也來指責。等到回到中原後才擦拭這把寶劍；才驚見自己的頭髮已經成霜。有個高明的工匠為它別開生面，在這把劍的上面用千金做裝飾，再用十年的時間磨利它。配帶它的人必須心無邪念；世人因此不敢輕易地撫摸它。我很久不曾寫詩寫文了；因為自從看到這把劍後，心裡總是十分平和。但願天下有才徳的聖人能推行文教；喜見世界不再有刀兵。」最後這位移民發出了豪邁的嘯聲，問說太平世界對於這把紅夷劍又有甚麼看法。所有不平的往事都已經過去了；在淚眼中，他轉頭又出海了！
【譯者解說】這首詩令人難以相信，如果把「紅夷劍」改成「紅夷槍砲」就比較能取信於人。

199.【題目】八月二十三日即事
【原詩】之一：日中不敢放雞豚，人事倉皇遍海村。或欲奮飛隨大鳥，避災直去魯東門。
【白話翻譯】這一天，不敢有人放出雞豬到外面；整個海村的人都顯得倉倉皇皇。有人恨不得能隨著大鳥飛到魯東門去避禍。
【原詩】之二：一之為甚其堪再，風鶴傳聞處處疑。飛鼠斷猿龜食蟒，那憑冠履定崇卑。
【白話翻譯】一次就已經很厲害了，那裡可堪有第二次；風聲鶴唳的傳聞使人到處疑東又疑西。有說飛鼠咬死了猿猴，也有說烏龜吃了蟒蛇；事物的尊卑次序都搞亂了。

200.【題目】送方平齋
【原詩】秋在夢中盡，人疑天上行。與君處處別，不似此時情。
【白話翻譯】整個秋天彷彿都在夢中度過；甚至感到人在天上走。以前與您常常別離；並沒有現在這種情形啊。

201.【題目】病中四首
【原詩】之一：一片秋雲墜海邦，昨來對鏡雪痕雙。寒生藥銚吹殘火，風至氈裘擁破窗。伏枕似逃文士會，閉門不受酒人降。此門歸思知多少，夢逐驚鴻渡皖江。
【白話翻譯】我像一片秋天的雲墜落在海國；昨日對著鏡子發現雙鬢都白了。藥銚都冷了，趕快吹旺留下來的餘火；窗戶破了，風吹來，趕快攬被避寒。伏在診頭上好像故意逃避詩友聚會；閉門不願接受酒友的招降。我在這個屋裡起了多少次回鄉的心思啊；常在夢裡追逐著鴻鵠渡過故鄉的皖江。

【原詩】之二：物態浮觀物理沈，瘴山淺歷瘴雲湥。四時氣有三時夏，一日風生半日陰【俗稱九月烏】。海外自知堅道念，病餘不覺長禪心。大通中散無由覓，九籥應難鍊紫金。

【白話翻譯】如果只是浮面觀察物象，就無法瞭解深刻的物理；如果只是膚淺經歷台灣的瘴山，就不知道瘴雲的厲害。這裡的四季有三季是夏天；風吹一天則有半日陰天【注解：俗稱有雲無雨九月烏】。我在海外常保守求道的心；不過病後卻不覺得禪心有任何的增長。如今，白居易寄給朋友的那帖大通中散的藥已經不存在了；想運用道家藏經練成紫金秘術諒必也不可能。

【原詩】之三：半間七尺呻吟地，擁被披裘對夕曛。侵隱墨蚊何善伺，緣空朱蟻似多聞【黑蚊紅蟻，為患實甚】。芳樽獨負忘歸子【時諸君有射圃之約】，良藥全憑抱節君【醫方主竹瀝】。莫道前軒花有徑，未能著屐已離群。

【白話翻譯】半間七尺的房子成為我病中的呻吟地；擁著寒被看著夕陽。隱蹤侵襲的黑蚊很容易前來光顧；不知來自何處的紅蟻常來拜訪【注解：黑蚊紅蟻，造成的禍患實在厲害】。故鄉芳香的酒宴將沒有我這個未歸人參加【注解：以前我們大家曾經有一場在習箭場射箭比賽的約會】；醫生開給我一帖竹瀝的藥方【注解：醫方以竹瀝為主】。不必告訴我書房前有一條花徑可以散心；我早已離群索居，無力穿木屐了。
【原詩】之四：幾日淹留似醉鄉，今來小愈坐胡床。羹調玉糝桄榔軟，茶煮龍團椷欖香。糕字題成教女婢，紙鳶畫就走兒郎【時俱重九】。此翁得喪無何有，炙背扶人傍短牆。

【白話翻譯】長期在病中，好像在醉鄉裡；今日稍為好了一些，坐在胡床上休息。用山藥與桄榔做了一道軟羹；用小茶餅與橄欖泡了一壺香茶。題好年糕上的字後叫女婢來拿；紙鳶畫好了教小孩拿走【注解：這時是重陽節】。我這個老人已經沒有得失了，叫人扶著我去矮牆那邊曬太陽。

202.【題目】篠岫在署時，於書室牆側植竹一枝，至秋倏生十筍，蓊然成林，為之一快
【原詩】牆下種青玉，亭亭惟一竿。對此孤竹君，珍重同琅玕。渡海不忍別，揮杯與盤桓。慇懃屬長鬚，毋使僮僕殘。方秋四氣備，芽筍紛以攅。稚子脫新錦，老龍戀湥蟠雌性的蛟龍。枝垂蒼蘚上，梢■青雲端。來風動葳■〈〈丷豕〉生〉，防露見檀欒。清吟致遙想，匪直報平安。
【白話翻譯】幼弟篠岫在官署時，種了一棵竹子；現在長成綠色一竿，亭亭直立。對於這棵竹子，我就像對待珠寶一樣地珍重。當他渡海回鄉時，我不忍與他別離； 我們一面喝酒，一面談天。我因此特別囑咐上了年紀的男僕；千萬不要叫小僕人傷害了它。正當秋天冷涼的時候，許多的新筍都聚集在地面。新的竹筍脫去了新殼；老樹枝糾纏著老樹枝。枝葉垂在綠色的苔癬上；竹梢高入雲霄。有和風吹動了茂盛的竹葉；有檀木和欒木替它擋住了霧露的侵襲。我寫這首詩來吟唱，以表達我的遙遙思念；不只是報平安。

203.【題目】閒遊羨子園林
【原詩】杪秋似初夏，和風正輕靡。從遊四五人，出郭二三里。細路入幽篁，平沙渡寒沚。羨木行行直，崇岡面面起。故葉凝冬青，新枝垂暮紫。茆居■【門外頁內】無人，遠患洵足美。門前百尺陰，蔭此一溪水。
【白話翻譯】晚秋好像初夏；正是和風輕柔的時候。我與隨從四、五人；離開城郭二、三里。小路引領我們進入幽深的竹林；走過平沙又渡過溪流。芒果樹行行筆直；高山面面矗起。老葉子結在冬天的枝頭上；新的樹枝垂落在夕陽的紫光中。茅屋【注解：門外室內】都沒有人；遠遠望去實在漂亮。門前有百尺的樹蔭；剛好遮蔽了一條溪流。

204.【題目】周濟菴招同張爾介重集夢蝶草亭
【原詩】桄榔圍古寺，故境野情迷。繞檻寒流細，排雲碧筍齊。塵清花弄色，市遠鳥閒啼。曾作詩中畫，山僧問舊題【初集草亭時，有「芟竹添檻」之句，宋澄菴心善其語，為開生面】。
【白話翻譯】桄榔樹圍住了法華寺；這個古老地方的郊景迷人。有冷水的小河流繞過門檻的前面；白雲綠竹整齊排列。因為不染紅塵；所以花朵能炫耀顏色；由於離開市區遙遠；所以閒鳥能夠啼叫。宋永清縣令曾經因為亭子裡所寫的一句老句子，整修了這個亭子；正合古人寫的：「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注解：我們第一次在草亭聚會時，看到了亭子上有「芟竹添檻」的句子，宋永清知縣心裡覺得這句話很好，因此給這個亭子展開了新面貌】。

205.【題目】巨蛇吞鹿歌
【原詩】一島三千麋鹿場，甡甡出谷如牛羊。臺山不生白額虎，族類無憂牙爪傷。野有修蛇大於斗，颼颼草木腥風走。氣騰火燄噴黃雲，八尺斑龍入巨口。九岐璚角橫其喉，昂霄下嚥膏涎流。獰蕃駭獸不相賊，奔竄林莽爭逃鉤【相傳即鉤蛇，能以尾取物】。我聞巴蛇吞象不煩咬，三歲化骨何陰狡。爾鹿爾鹿甚微細，此蛇得之應未飽。
【白話翻譯】南北三千里的台灣島；出谷的群鹿群多如牛群與羊群。台灣獨獨沒有兇猛的老虎；鹿群不必擔憂死傷在老虎的爪牙下。野外卻常有大蛇粗大如米斗；在草木中帶著一陣腥風，颼颼爬行。有的噴出火，有的吐出毒雲；有一次，八尺的鹿兒被大蛇咬住；但是美麗歧生的鹿角橫梗在蛇的嘴巴裡；這條蛇只好仰頭努力吞食，滿口流下了蛇涎。猙獰的番人見到了驚駭的大蛇，彼此卻互不相傷害；這時成群的鹿隻都奔入叢林逃避這種大蛇的吞食【注解：相傳大蛇就是鉤蛇，能用尾巴捲住東西】。我聽說巴蜀地方有巨蛇毫不費力吞入了一隻象；三年之後才把骨頭都消化完，這種蛇是如何地陰很狡詐。鹿啊鹿啊，你還太小，這隻蛇即使吃了你也還不得飽啊。
【譯者解說】郁永河的〈番境補遺〉對這件傳說有比較詳細的記錄。

206.【題目】風潮靡定，遠眺大洋無片帆往來，累十餘日矣，書懷一首
【原詩】大海勞孤望，長天日日陰。水雲相斷續，中外一浮沈。遠鳥搴為練，虛沙響作砧擣衣聲。親朋歸已盡，南北有遐心。
【白話翻譯】獨自勞苦望向大海；每日都是陰天。海水與白雲看起來斷斷續續；上下一起浮浮沉沉。遠方的鳥兒好像在做飛舉的練習；沙灘好像砧板發出了水潮的衝擊聲。親朋好友差不多都回故鄉去了；南北相隔不免有遙遠思念的心。

206.【題目】方七平齋別去匝月矣，無登岸來音，未卜阻於何地，奉懷一首
【原詩】秋冬時改令，上下月更弦。往路惟憑夜（洋以夜渡），遙情但問天。九瀛海外各國人自少，一葉小船信誰傳。之子這個人非常士，乘風定濟川渡河。
【白話翻譯】秋冬常常更換節氣；上下弦月彼此輪替。只有夜間才出洋渡海【注解：出洋必須夜渡】；遙遠的水路狀況只能問天。由海外來到這裡的人很少；誰會傳來一艘小船的消息呢。不過七平齋這個人不是平常的人士；必然能成功駕風渡海。

207.【題目】海龍（產澎湖澳，冬日雙躍海灘，漁人獲之，號為珍物，首尾似龍無牙爪，以之入藥，功倍海馬云）
【原詩】澎島漁人乞我歌，海龍雙躍出盤渦。爪牙未具空麟鬣，直似枯魚泣過河
【白話翻譯】澎湖島上的人要我為他們寫一首歌，是屬於躍出於海水被捕獲的海龍的歌。這種海中生物既沒有爪牙也有沒有鱗片與魚鬚；牠被捕獲就彷彿傳說中過河被捕的干魚，牠寫封信給同類的魴與鱮，叮嚀牠們在水中要倍加小心！

207.【題目】冬日草堂漫興
【原詩】之一：吹斷橫洋十日風，惠泉不到荔枝濃。玲瓏豔雪無文柚【俗稱文旦】，且耐酸寒剝海紅
【白話翻譯】大風狂吹十天，船帆斷絕了往來；惠泉酒送不到，只好喝甜味濃濃的荔枝酒。沒有玲瓏豔雪般的文柚可吃【注解：俗稱文旦】；就只好忍受酸寒的味道，剝大柑來吃。
【原詩】之二：杯泛寒姿菊有英，燕飛蝶舞似春城。山椒子結金鈴小，調出香螺軟玉羹。
【白話翻譯】杯中浮著寒天的菊花片；外面居然蝶舞燕飛，彷若春天。我用山椒子與金鈴菊調味；煮出了一道香螺軟玉羹。
【原詩】之三：烹茶方法教兒僮，蟹眼潛聽火候工。汲取竹林僧舍水，雨芽來自大王峰。
【白話翻譯】我叫小僕人煮茶的方法；首先要能傾聽沸水的聲音來判斷火候。水是由竹林裡僧房那裡提來的；茶葉來自武夷山的大王峰。

207.【題目】獨坐有感
【原詩】僕婢都因藥餌忙，自量生理坐胡床。拋書豈有安身法，止酒應無卻病方。老圃尋花風邑邑，空庭待月露瀼瀼 。南天草木逃秋令，爛熳驚看鏡裏霜。
【白話翻譯】僕婢忙著煎藥；我自己衡量身體狀況後坐在胡床上。其實如果不看書就不會有安頓身體的好方法；除了停止喝酒以外，就沒有治病的藥方。看那微弱的風吹過花圃裡的花朵；等待月亮出來的空院子露水濃重。這個南天的島嶼上，草木不受秋天氣候的影響；在浪漫的氣氛中，我驚訝地看著鏡底的白頭髮。

208.【題目】奉別濟菴周寅長
【原詩】萬里虛名隨尾紙，兩年傳舍 共浮槎。瘴山切避風前毒，海國宜觀浪裏花。邊徼沙塵原莽蕩，江淮舟楫總欹斜。君情已在樽罍外，坐戀榕陰似別家。
【白話翻譯】在離鄉萬里的海島上當個有名無實的官員；我們在海上的官署裡共度了兩年。在充滿瘴癘的山邊，切記要避開風中的毒氣；在海國中，很適合觀賞浪花。邊疆的沙塵本是無邊無際；江淮的舟楫總是在江邊等人。喝著離別酒的時候，別有一番特殊的情愫；您在在榕樹前離情依依，彷彿要離開自己的家門。

209.【題目】買舟
三宿能無戀故桑，自來歸鳥厭回翔。已辭大井潮頭館【例於大井頭設館稽查商船】，便買長梢颶尾航【乘風尾渡海甚利】。別友定難逃酒累，治裝偏覺為詩忙。竹蕉湥處頻回首，縹緲浮瓠一草堂【草亭落成時，題「浮瓠」二字於其上；跋云：「五石之瓠，為大樽而浮江海，善用大也。浮之耳，於瓠乎何有？苟之於無何有之鄉，余心與俱也審。亭成，用以顏之」】。
【白話翻譯】在台灣三年，不能說不懷念這裡；但是歸鳥絕對沒有再飛回去的道理。我已經辭別了台江的大井頭碼頭【注解：官方長久以來在大井頭設館，檢查停靠的商船】，就搭船乘風快速渡海【注解：順著風尾渡海速度很快。】離別時免不了喝累了酒；治裝時特別忙於整裡寫過的詩。在竹林蕉園的河流處回過頭來；就看到遙遠的地方孤立著我所住過的叫做「浮瓠」的草堂【注解：我的草堂落成時，題上「浮瓠」這兩個字；在跋中，我說：「可以裝得下五石米糧的大瓠瓜，可以作成繫腰之舟出航，這就是善於用瓠了。出航，對於瓠又有甚麼損失？雖然也許會抵達一個虛無之鄉，我心裡頭與它卻十分清楚。草亭落成，特別用來作成匾額」】。

210.【題目】澎湖
【原詩】七十二嶼穪澎湖，滄溟萬里開荒塗。嶼嶼盤紆互鉤帶，洪波割據成方隅。東西二吉門戶壯，將軍之澳為中區。雄師鎮壓馬宮汛，天然犄角中邦無。其餘賦形非一狀，紛陳簠簋兼盤盂 。蛟蛇拳曲龍隱見，獅象蹲踞僧跏趺。諸流回澓舟難入，逆帆欲泊興嗟吁。百折終成觸嶕勢，狂瀾反走如亡逋。有時無風水澄鏡，咫尺膠固誰能逾。巨舸理不任篙楫，束手待敵甘為俘。汪洋指南爭此土，既到往往遭艱虞。昔日王師事征討，神兵彷彿前馳驅。風摧火滅甘泉沸，降幡夜出臺山陬【大帥施公親見馬祖助戰，表上其事，敕封天后】。制府謀成輸百萬，冠軍一戰真良圖。事關正統豈微細，封賞有間傳聞殊。榜人維舟汲清水，躡蹤到頂招吾徒我們。黑鐵崩崖潮欲縮，黃沙石磧鹽為汙。蠔島峰巒咸破碎，鳧亹草木原焦枯。大海東流無底極，振衣一嘯心踟躕。
【白話翻譯】七十二個島嶼分佈的澎湖，是萬里海水上的一個通路要地。島嶼和島嶼盤結迂迴，互相勾連；割據在洪波的邊疆地帶。西吉嶼、東吉嶼是澎湖雄壯的門戶；將軍澳踞守在在正中央。勇猛的部隊駐紮在馬宮港；形成了極為天然的犄角，是中土所未曾見到的。其他天然的地形頗不一致，好像各種黍稷稻粱作成的食物擺放在一個禮盤上面。有些地形極像蛟蛇盤曲的樣子；有些則像獅象蹲伏高僧跏坐。許多地帶海水回旋，舟船難以靠岸；想逆向停泊，只能望洋興嘆。在海浪百折千捲下變成了觸礁地帶；狂烈的波瀾反向逆流如同海賊亡命奔逃。甚至有時風平浪靜水面澄澈，可是咫尺之外就能使船擱淺，無人能輕易越過。按理說，巨大的船都不依賴船槳；一旦船擱淺了，那就束手等待敵人的捕捉了。傳統上，在汪洋上向南進軍首先就在於爭奪澎湖島；可惜抵達時往往遭到艱辛與困苦。
從前施琅將軍帥率領清軍討伐鄭家；幸好有神兵天將在前面引路，才能順利成功。最後摧毀了劉國軒的軍隊，登陸後，媽祖還幫助施琅取得了大量湧出的泉水；到夜晚，鄭家軍隊只好在望安島的最高處的天臺山豎立降旗【注解：統帥施琅親自看見媽祖助戰，曾上表上陳述這件事，後媽祖被敕封為天后】。當時總督姚啟聖的反間計也完全成功，百萬大軍合攻台灣；整個戰役真是一場美好的計劃。後來處理投降的的人，由於涉及鄭家的正統與非正統的問題，變得很複雜；據說封賞各有不同。當我們抵達澎湖，船伕繫船之後去汲清水，帶領我們跟隨他到山頂上。從山上往下看，只見黑色裸露的板岩崩塌了，促使潮水被阻擋；帶著鹽分的黃沙小石混成了污泥。澎湖島的山脈顯得破碎不堪；水鳥聚集的水濱草木一片焦枯。只見大海滔滔向東流去，深無底部；我們整衣高聲呼嘯，心裡卻頗感躊躇忌憚。

 

211.【題目】廈門登岸
【原詩】退之欣見蠍，坡老喜聞騾。將毋耳目僻，反使嗜好阿。孤身阻遐域，相逢盡麼魔。奉詔遂生還，慰情良已多。惡聲與毒物，不忍便撝訶。雖為夙所賤，愈於風與波。蠢蠢且偕意，親故夫如何。三年窮困海，瘴癘憂相磨。兩腳蹋中土，驚禽脫虞羅。環山帶靈石，往往見雲窩。流泉出山來，淙淙橋下過。日明楓葉岸，籟起長松坡。弱鱗浮淺渚，喜鵲叫寒柯。翠竹鮮鉤棘，著手久摩挲【皆臺地所絕無】。騾鈐與蠍影，默念成微呵。曳杖陟崇岡，城樓鬱嵯峨。筍輿盡歸客，細路盤青莎。鄉程六千里，計日無差訛。揮手謝大洋，日月如騰梭。心灰死欲然，腸冰就陽和。孤斟一壼酒，未醉顏為酡。二公者勳業，浩浩江與河。余生也既晚，下秩同蹉跎。奇懷亦云爾，望古成悲歌。
【白話翻譯】我就像韓愈見到蠍子、東坡聽到騾聲一樣地高興，因為以前見不到親朋故友，現在終於能見到了。從此我將不再像身居台灣一樣：如同一個隱士避開正常耳目應有的欲望。現在我反而會盡量追求我的欲望和嗜好。回想不久前，我孤身被隔絕在遙遠的台灣絕域；我碰到的都是妖魔鬼怪。現在我奉詔生還家鄉，已經受到許多友情的安慰。對於台灣的那些凶惡的聲音或有毒的東西；我不忍心隨便批評。雖然那些早就被人所輕忽；但是對我的危害更甚於台灣的大風與大浪。生活在那裡，番人不守一定的禮儀，尚且能活得輕鬆快活；但是對於親友又是怎樣的一種殘酷的對待。在這三年裡；我常擔心瘴癘會來折磨我。現在我終於踏上了中土；就像一只受到驚嚇的飛禽，脫離了獵人設下的網囉。你瞧！現在我回到了廈門，眼前所見的四周的山脈都蘊藏著具有靈氣的石頭；而且山中處處飄著白雲。流水從山裡流下來；不斷地從橋下流過。陽光撫照楓樹生長的河岸；風兒吹過了長著松樹的山坡。小小的魚兒在淺淺的水塘裡游泳；喜鵲在冬天的樹木上叫著。青翠的竹子很少有棘刺；可以用手掌久久地摩娑著【注解：這些都是台灣所沒有的】攜著拐杖，攀登高岡；眺望城樓，巍巍峨峨。竹輿所坐的人都是返家的人，小路上盤生著香附子。由台灣回鄉的路程遙遠；不過，時間並沒有耽誤。在船上，我揮手告別大海洋；感到日月在天空飛騰而去。如今曾灰死的心又燃燒起來；冰冷的胃腸又溫暖過來。我孤獨地斟了一碗酒；還沒喝醉臉就泛紅了。韓愈與蘇東坡都是功業彪炳的人士；詩文浩浩又湯湯。我的生年較晚且官職微小；一生蹉跎過日。要說我有甚麼特別的感懷也不過如此；仰望古代高士的經歷，我只算是吟一齣悲歌而已。

 

212.【題目】冬至日即席賦別黃萍谷同寅
【原詩】至日初長暖律 迎，登樓今見眾峰晴。來時煙鳥隨潮泛，往路風花與雪輕。紅葉堆邊人欲醉，青山盡處月偏明。大堤芳草關門柳，又領中原別友情。 
【白話翻譯】冬至日卻逢到了溫暖的天氣；登上樓台見到了晴朗的山峰。從海上歸來的時候，白雲海鳥飛在蕩漾的潮水上面；抵達陸上後，到處都是風花與融雪。紅葉開放成堆，看得人都醉了；青山的盡頭月亮特別明亮。大堤岸上有一行柳樹；欣然中我又領受了中原故友的一番好人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