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紀略〉【藍鼎元文選之一】白話翻譯
◎藍鼎元 著‧宋澤萊譯
大清康熙六十年辛丑年夏季四月,臺灣奸民朱一貴作亂。
朱一貴,漳州長泰人,小名祖,游手好閒,沒有技藝,喜好結納奸犯,鄉里的人嫉怕他。在康熙五十二年,在台灣充當臺廈道的車役,不久被免職,住在母頂草地養鴨為生。他的鴨群能早晚自己編隊出入放養的地方,愚昧的鄉民都感到很奇怪。如果有奸匪前來拜訪他,就設宴款待他們,煮鴨備饌,務求彼此都盡歡。當時承平已久,守土的士兵一派溫和,完全不把吏治民生放在心裡,導致防範疏忽,朱一貴的心就變了。
辛丑年春季,鳳山縣令缺額,臺灣府的太守王珍兼任鳳山縣篆,把政務交給次子管理,這個兒子平日頗為不守規矩,向人民苛徵糧稅。因為風聞地方人士與捕役人員歃血結盟的有幾十人,又違法進入內山砍伐竹木的也有一百多人,奸匪們就以這些事情做為口實,天天誣謗官府的是非,動搖人心。
有一個叫做黃殿的人,居住在羅漢門,與朱一貴相當友好,當時就計劃不軌,與朱一貴往來緊密融洽。三月,李勇、吳外、鄭定瑞等人相率到了羅漢門,見到朱一貴,就說:「今天地方官長只知道沉湎於賭博之中罷了,做出種種不堪的事情,導致兵民生活瓦解,如果你要起事,這就是時候了!」朱一貴說:「是的。我姓朱,如果用明朝後裔的身分來聳恿鄉民,歸附的人必然很多。」大家都說:「可以嘗試看看。」
夏季四月十九日【己酉日】,李勇、吳外、鄭定瑞、王玉全、陳印等五十二人,就在黃殿的村莊中尊奉朱一貴,焚表結盟,各人去招來黨羽幾百人,樹立賊人旗幟,上面寫著「大元帥朱」四個字,夜間到岡山襲擊搶劫官方的守兵。
辛亥日,警報抵達府城。總兵歐陽凱集合兵將,商議出兵。中營遊擊劉得紫自請隨行平賊,卻不被允許。右營遊擊周應龍這個人,長得龐然魁偉,平日頗多議論見解;就叫他領兵四百人去殺賊。又要求道、府,派遣臺灣縣丞馮迪調動新港、目加留灣、蕭壟、麻豆四社的土番隨軍前往掃除賊亂。岡山距離府城三十里,趁賊勢還未壯大,急趨去打擊,就可以消滅他們了。
當天,細雨沾濕了泥土。周應龍率領士兵、番人走了五里,駐在半路店。第二天,又進軍十五里,屯兵在角帶園。賊兵夜晚衝出槺榔林,駐防的把總張文學上前迎戰,吃了敗仗,放棄鳥鎗、藤牌,軍械就被賊兵帶走;周應龍隔著一條溪,無法救援張文學。賊兵繼續寇掠大湖地區,殺了守軍,大搶一頓離去。
南路的賊首杜君英在當天派遣楊來、顏子京率領賊眾一百人到朱一貴所住的地方,說杜君英在下淡水檳榔林已經招集廣東種地的傭工客家人,與陳福壽、劉國基商議要一起劫掠臺灣府的金庫。又有郭國正、翁義在草潭起事,戴穆、江國論在下埤頭起事,林曹、林騫、林璉在新園起事,王忠在小琉球起事,都願意參加杜君英的攻打府城計劃,邀請朱一貴也一起參加。
癸丑日,朱一貴移兵屯駐在岡山山麓。周應龍率兵到小岡山,遇到賊兵,交戰。千總陳元、把總吳益等奮力掩護襲擊,賊兵大敗,退走山裡,奪佔袁交友村莊,屯住在那裏。周應龍收兵駐紮在二濫。楊來、顏子京也回到下淡水。
甲寅日,周應龍在二濫,傳令說士兵、番人殺賊兵一名就賞銀三兩,殺賊兵頭目一名就賞銀五兩。土番性情貪淫,竟然殺了良民四人,縱火焚燒人民房屋,又擊斃八人;聽到的人都感到顫慄。
乙卯日,遠近賊黨借口士兵、番人殺掠人民,鼓動沿途的村莊,迫脅居民,分別授給他們旗幟。因此各鄉紛紛響應,豎立賊兵旗幟。周應龍進剿楠仔坑,得到南路營參將苗景龍事先的警報,說:林曹這些賊兵夜間將要攻打新園,奪取軍器,下淡水營的防守已被攻陷。
丙辰日,周應龍又行軍十五里,宿在南路營。
丁巳日,官軍在赤山遇到賊兵。杜君英、朱一貴兩路夾攻官兵。正在交戰,周應龍的後隊徒然退走,導致千總陳元戰死;把總周應就被賊兵所擒;吳益重創,在陳元屍體旁邊裝死;李碩負傷跑掉了;周應龍逃歸府城。朱一貴率領群賊大隊跟隨在他後面。
杜君英與陳福壽、劉國基、戴穆、翁飛虎、江國論、郭國正、楊來、顏子京、林曹、林騫、林璉、鄭文苑、王忠等人攻鳳山縣。南路營的把總林富戰死。守備馬定國戰敗自刎而死。參將苗景龍逃匿到萬丹港的漁寮三天,被穆周、林泗擒獲,獻給郭國正;國正命令林泗、翁義殺掉他,把他的頭獻給朱一貴。
府城聽到赤山戰敗,眾人譁然大震,文武官員各人攜家帶眷在夜晚時遁逃,爭先恐後駕船離開鹿耳門,士民相率逃竄。戊午日,總兵官歐陽凱、遊擊劉得紫率兵一千餘人,臺協水師副將許雲率兵五百人,出剿春牛埔,列營來等待賊兵。誰知道軍隊在半夜受到驚嚇,守兵四下逃散。
己未日,黎明,稍稍把逃兵集合過來,但是人人已無決戰的心意。臺廈道梁文煊、知府王珍、同知王禮、臺灣知縣吳觀域、諸羅知縣朱夔等人,共捐出銀一千五百兩,親自到諸營勞軍。
庚申日,賊兵到了。鎮協兵將鎗砲齊發,許雲躍馬當先,衝鋒陷陣,水師官兵決死奮勇,陸師繼續進攻;賊兵大敗,退住在竿津林一帶。把總陳宋見到周應被綁在牛車上,盡力追殺賊兵,救回周應,回營。而鎮標把總許陞、黃陞見到賊兵聲勢浩大,終必又會回來,就自己帥兵離去。這時,水師左營遊擊游崇功巡哨到笨港的地方,聽到戰情,就率兵回返鹿耳門,遇到了文武眷屬的船,感嘆地說:「當官的人,士兵民的希望,官眷逃走,那麼人心就渙散,大事已去了!」就登岸殺敵。他的女婿上前叩馬,請求去安排眷屬,崇功厲聲說:「如今還知道什麼有家無家嗎!」就指揮眾人急馳春牛埔與賊兵交戰。
五月朔日【辛酉日】,賊兵數萬人畢集。劉得紫率守備張成,與士兵堵截中路口,在半路店迎戰敵人。歐陽凱、許雲、游崇功率領士兵在春牛埔迎戰敵人。杜君英、朱一貴合兵衝殺官兵。鎮兵徒然內亂。有一位百總楊泰,綽號達家勇的人,事先串通賊兵,做為賊兵的內應,刺殺歐陽凱,使歐陽凱墜落馬下,群賊刀刃交加,截斷他的頭離去。守備胡忠義、千總蔣子龍、把總林彥都死了。汀州鎮標把總石琳帶兵到臺灣換班,也戰死。海壇把總李信創傷太重瀕死,有個叫做王宋的人憐憫他,想埋葬他,沒想到李信又醒過來,就與王宋藏匿起來。劉得紫聽到敗訊,率兵回來救援,所乘的馬匹被賊兵砍倒,與守備張成都被賊兵擒獲。副將許雲衝突血戰,殺賊兵幾百人;與遊擊游崇功、千總林文煌、趙奇奉、把總李茂吉振臂大喊,所向披靡。從黎明戰到日正當中,弓箭都射完了,砲都打光了。許雲遍體重創,墮落馬下,用步行的,還手刃幾十的賊兵,在勢孤無援下,左手被賊兵砍斷,就罵說:「我生前不能殺盡你們這些逆賊,死後必來殲滅你們!」賊兵發怒,割剮許雲的屍體。游崇功單騎殺賊幾十人,馬倒被殺。林文煌、趙奇奉都戰死了。李茂吉被抓去了,到南較場,見到賊人戴穆,岸然挺立。戴穆責怪他不跪下,怒叱他說:「你是士兵嗎?」茂吉說:「我是官。」戴穆說:「把總只是小官罷了。假若你願意投降,就用你當將軍。」李茂吉怒目厲聲罵說:「我是朝廷命官,豈有跟隨你當賊兵的道理!」舉腳就踢賊人的桌案,桌案翻了過去,又奮力掙斷綁索,直衝向前想奪刀殺賊,賊眾舉刀共同殺了他;當他頭顱破裂時,還指著賊兵痛罵一番,氣絕的時候才停止。
官兵吃了敗仗後,臺協水師中營遊擊張彥賢、右營遊擊王鼎、守備萬奏平、凌進、楊進、千把總朱明、劉清、鄭耀等率兵一千餘人,戰船四十餘幾艘,聯■〈舟宗〉揚帆,逃到澎湖。鎮標左營遊擊孫文元奔走到鹿耳門,跳到海裡死了。右營遊擊周應龍、中營把總王丑依附商船逃回內地,直走回泉州。把總李碩、陳福、尹成、道標守備王國祥、千總許自重都逃到澎湖。臺廈道梁文煊、知府王珍、同知王禮、臺灣知縣吳觀域、縣丞馮迪、典史王定國、諸羅知縣朱夔、典史張青遠,都同時相率登船,考慮到港內商漁船艦都已經被賊兵俘虜,於是全部駛離鹿耳門,一齊到澎湖去了。
先前有一位廣東百姓叫做高永壽的,在笨港買賣為生,有一個病人在破廟飢餓將死,高永壽使他能活下來。有一天到南路來,遇到以前那位被他救活的人,那個人就唏噓感泣,帶引高永壽進入深山中,設酒宴來款待他,原來那個人就是盜賊。那人帶著高永壽一起去見朱一貴,只見朱一貴的軍隊刀鎗森然羅列,詳細對他說明倡亂的計謀,並邀請高永壽入夥。高永壽假裝答應他,趁著機會逃回,到南路營告發朱一貴叛變這件事;官方不信。高永壽又到府城,告訴鎮道;鎮道認為他是得了瘋病,會審他,嚴刑他,以妖言惑眾治罪,準備判死刑,後來從寬驅逐他過海回去內地,回復原藉。【注解:賊人被平定後,制府移師廣東時,曾傳喚高永壽回臺灣,尋找以前所見到的賊營老地方,卻無法找到。命令往他前往羅漢門察看,確定他去的地方不是羅漢門。再到南路的郎嬌,遍尋上下山谷,一個多月才回來。據高永壽說,昔日如夢如幻,想必是命中注定要受到刑罰;如今遍尋諸山,並無朱一貴的營地,也真是奇異的事情啊!】
又有安平的士兵偷竊火藥販賣,載去接濟敵人,事情被發現後,官方置之不問。又有一個穿著奇怪服裝的和尚,周遊在街巷間,詐稱天帝派他來告訴臺灣人民,四月末將有大難,當大難來臨時,只要在門口擺設香案,用黃紙製做小旗子,上面書寫「帝令」二個字插在香案中,就可免去災難。等到賊兵到了,家家就按照和尚所說的那樣做,結果官兵看到了,就以為百姓跟從賊兵叛亂,軍隊因此感到慌亂,到最後就打了敗仗。
群賊攻破臺灣府時,大概在朔日的午時。杜君英先入駐總兵官署。朱一貴繼而入居臺廈道署。他們一齊打開府庫,分別掠奪金銀。又打開紅毛樓;紅毛樓是以前紅毛人所修建的,舊名叫做赤嵌城,紅毛酋長本來就住在這裡。後來鄭氏用來貯藏火藥軍器。四十年來,沒有人去開啟。賊兵以為是一個金銀窖,所以打開它,獲得大小砲、刀鎗、硝磺、鉎鐵、鉛彈,堆積如山。
癸亥日,賊兵策立朱一貴為偽王。通天冠、黃袍、玉帶,皆從戲班子那裡取得。群賊擁立朱一貴坐在堂上,高呼萬歲,偽號叫做永和。
北路有奸民賴池、張岳、鄭惟晃、賴元改、萬和尚、林泰、蕭春等人,也於該月朔日,豎立旗幟招聚眾人。過了三天,圍攻諸羅縣。北路營參將羅萬倉、千總陳徽、把總鄭高、葉旺,分別迎戰敵人。羅萬倉擋在南邊,拚命抵抗敵人,可惜孤立無援,賊兵陳碧用竹篙鎗戮進他的喉頭,張岳、賴元改用刀砍殺他。羅萬倉的側室蔣氏聽到丈夫兵敗,就自縊死了。陳徽、鄭高只好遁入山中,集合鄉民保衛自己。
乙丑日,賴池、張岳、鄭惟晃、賴元將羅參將的頭拿到府城,獻給朱一貴請功。
朱一貴看見全臺都被他攻陷,揚揚得意,以為沒有人不被誅殺的。就模仿俳優,登上高臺,鳴鐘伐鼓,喝唱拜跪,大封群賊為官。用王玉全為偽國師;王君彩、洪陣為偽太師,杜君英、陳福壽、李勇、吳外、翁飛虎、陳印、戴穆、鄭定瑞、郭國正、顏子京、楊來、黃殿、劉國基、黃日昇、江國論、王忠、林曹、薛菊、林騫、林璉、陳正達、張看、賴池、賴元改、鄭惟晃、鄭文苑、陳成等為偽國公;張岳不受公爵,為偽將軍;陳燦、蘇天威等為偽侯;張阿山、卓敬、陳國進等為偽都督;蕭斌、詹遴為偽尚書,在內閣辦事;麻思、林玉為偽輔駕大將軍;其餘偽文職部科以下、偽武職總兵副將以下,不能計算數量。當中用鄭定瑞、蘇天威一同領兵三千人鎮守鹿耳門。這時偽職填滿街道,摩肩觸額,他們穿著優伶的服飾,搜括財物鉅細靡遺。有的戴著幞頭,穿著小袖,頭頂紗帽金冠,被著盔甲騎牛;有的用彩色綾緞裹著頭,帶著方巾,身穿朝服,炫耀在馬路上。民間為他們唱了一首歌謠,說:「頭戴明朝帽,身穿清朝衣;五月稱永和,六月還康熙。」大概來說,不論小孩、婦女都知道他們早晚就會被消滅擒獲。
先前,遊擊劉得紫被賊所擒,曾引頸準備被砍頭;賊兵平常就看重他的名氣,不忍殺他。劉得紫說:「我是天子的命官,不能不死;只求埋葬我軍統帥的屍首,死也瞑目。」賊兵黃日昇嘉許他的義氣,就答應他。收埋完畢,又把他監禁在學宮的朱子祠,求死就不可能。賊兵與他談話,都不回答。請他進食,不吃。七天仍然不死。士民兵僧又端著粥苦勸他,都不吃。到了諸生林皋、劉化鯉對他說賊人可能會被消滅的未來情況,將來必可報仇,劉得紫才接受百姓餽贈的食物,喝粥來延長生命,以等待大軍的來到,準備做恢復失土的打算。
臺灣逃竄出去的各官以及避難的人民,在壬戌、癸亥兩天都抵達澎湖。澎湖協的兵將倉皇之中不知所措。看見群情洶洶,而臺灣文武官員都到了,再各自帶著家屬登船,準備渡到廈門。百姓婦女,爭相雜沓登船,哀聲震響海岸線。右營守備林亮聽到了這個消息,請協營主將帶回登船的各家屬,死守在澎湖。諸將猶豫不決,不敢這麼做,林亮厲聲說:「朝廷把海外的封疆委託我們防守,正是為了緊急的時候,有所依賴,不是徒然在昇平的時候飽吃俸祿、專營自己身家而已啊。今天戰爭尚未到灑顱流血的地步就相率離去,他日就會被斬首市曹,難道能僥倖避免嗎?大丈夫不死也就罷了,死就死得忠肝義膽!請整裡兵船,守住要塞,等賊來的時候,決一死戰。戰爭若不勝,我林亮死了,諸位大人才回內地也不遲!」所有的人都回答說:「好的!我們願意死守澎湖!」林亮奔出江干,直接申明主將的號令,拔出佩刀,驅趕那些想遁逃的官民家屬,請他們各自上岸回來,眾心才開始穩定下來。
這時,水師提督施世驃見到難民的船抵達廈門,才知道台灣有變亂,但是沒想到突然整個台灣都淪陷了。賊兵進入府城時,文武百官倉皇潰逃到澎湖,喘息稍微平靜下來,就具文前來申報。丙寅日,申報抵達廈門,施世驃就集合諸將決議說:「臺寇猖獗到極頂了,六、七日間台灣全島都淪陷了,對手絕非小敵人啊。如今幾百艘船逃回內地,假如裡面有奸徒混入,乘機煽動廈門百姓,只要廈門島一動搖,罪過就難以言說了!你們各個都要謹慎巡防、嚴明守禦,不可懈怠!」
浙閩總督覺羅滿保聽說臺灣淪陷,顧及廈門是控制臺灣的咽喉,乃是閩南沿海的根本重地,不可不親自出兵進行彈壓,以安定人心,必須有進取台灣、恢復台灣的打算。於是會商巡撫呂猶龍綏靖省城,糧餉、軍需種種事務都交由他辦理;又秘密上疏報告台灣變亂的事情,並且告知他正急馳趕赴廈門的狀況,請皇上稍微寬貸他的督責,給予期限一個月,務必掃除那些兇手醜類,恢復疆土。又顧念廈門地處邊疆人口眾多人,軍興身旁,米價容易騰貴,因此先寫檄文給浙江、廣東兩省運米到廈民,請布政使沙木哈督導購買延建上游的米運載到廈門平衡米價。快速促請提督施世驃限定日期出兵台灣。發出軍令召集南澳總兵官藍廷珍,趕赴廈門,當面商量出征臺灣的機要事務。任用糧驛道韓奕全權掌理廈門軍前糧餉、調撥軍需、僱募船隻種種事務。偕同督標左營參將王萬化、撫標左營遊擊邊士偉,先兼程趕赴廈們,宣諭百姓,使百姓沒有恐慌。適量撥調福建省水陸各標營兵將,都由水路來到廈門,聽候軍方調遣。
庚午日,總督覺羅滿保從三山出發。壬申日,抵達泉州的塗嶺,連續接到南澳總兵的回函,大喜說:「藍總兵所見,事事都與我吻合,我調用這個人,平定台灣就不怕沒有人了!」這個原因是,當初藍廷珍聽到台灣叛亂的警訊,就條列陳明進兵的事宜,首先請浙閩總督覺羅滿保駐到廈門來,就近督導軍隊,而滿保已經兼程急走三天,藍廷珍的回函恰巧送到,又高興藍廷珍的謀劃都洞中要害,知道他當統帥必能成功,所以這才麼說。當時,陰雨連續下了十天左右,總督覺羅滿保必須乘著竹製的轎子跟從騎兵行在泥淖中,所過人的人沒有人知道他就是總督。
乙亥日,滿保到廈門,提督施世驃已經上船出港兩天了。
起初,廈門島的居民,聽說臺灣叛變倉猝,懷疑賊人將長驅澎湖、廈門,而泉州、漳州偏僻山區的無賴,狂言或低語,四處傳來有嘯聚之徒想揭竿而起的陰謀。居住在縣府一帶有人攜帶眷屬遁入深山,而住在鄉村的人卻都進入縣府一帶,岌岌危危彷彿就要發動叛變了。又聽說各路都在徵兵,恐怕軍隊會到廈門,帶來騷擾,以致米價騰貴,市里驚惶。等到總督滿保來到廈門,從容鎮靜,人民才安靜下來。召募壯丁,叫游手好閒的人都請歸籍,隸屬軍中管轄,潛藏的盜寇才完全消失乾淨。所徵集的各鎮協標營兵,大多搭海船到廈門。從陸路來的,也都安置在船中,加倍給銀、米、蔬菜。嚴令整肅軍伍,每船只允許一個人登岸,採買士兵所需,都按照一般民間的價格。所以雖然大軍雲集,然而街巷靜寂,不見士兵。不久,諸路軍運過來的米幾萬石都到,米價頓時平穩,人民更家歡喜慶賀,遺忘正在戰亂。屈指算來,臺灣可以收復了。
這時,臺灣群賊開始互爭雄長。當內地總督過塗嶺那天,正是朱一貴、杜君英併吞台灣的時候。最先是君英進入台灣府,想立他的兒子杜會三為王,群眾不服氣,後來只好立朱一貴為王。杜君英因此感到憤怒,每遇到事情就驕傲推拖,曾捉了婦女七人關在營中。而朱一貴發出命令巖禁淫掠。戴穆強娶民間的婦女,被朱一貴殺了。因為洪陣私賣官爵憑證,殺了洪陣。杜君英所捉的婦女,有的關係到吳外的親戚,吳外請杜君英釋放她們,杜君英不聽,在憤怒中想攻殺吳外。朱一貴派遣楊來、林璉去問罪,杜君英縛住楊來、林璉,監禁起來。朱一貴憤怒,就密謀李勇、郭國正等人整兵圍攻杜君英,將對方打敗。杜君英與林沙堂等人就率領廣東賊兵幾萬人向北走到虎尾溪一帶,到貓兒干屯駐,剽掠那裡的村社。整個半線,大多被蹂躪一番。賊兵所未到的地區,只有南崁以北而已。
淡水營守備陳策聽到臺灣淪陷,恐怕賊兵將會到來,就督導士兵堅守淡水一帶,招集鄉里的壯丁,分布在要塞各地。有奸民范星文潛伏入境,想煽動番民反叛,陳策擒住他,斬殺他。並且派遣隊長鄭明、蔡武到廈門求救,那時,總督滿保已經先在旅途中咨請巡撫呂猶龍,就福建省撥兵租船,從閩安直接航向淡水。等到滿保到廈門以後,又用十艘船,配發士兵五百名,命令金門守備朱燕、北路營守備劉錫帶領士兵救援淡水。鄭明、蔡武所坐的船遭到大風飄到澎湖,施世驃又派遣澎湖協右營遊擊張駥領兵前往淡水。等到鄭明等人回到廈門,呂猶龍從福建省調派救援淡水的兵船也到廈門。滿保派遣千總李郡拿著令箭帶領士兵,同時會同諸路的官兵急赴淡水救援。統計前後發往去救援淡水的士兵達到一千七百多名。
二十七日【丁亥日】,南澳總兵官藍廷珍單騎到廈門,所率領的舟師陸續到達。總督滿保大喜,與他共同決定平臺的戰略,委令他全盤統帥征臺水陸大軍,帶領將士八十多人,兵丁八千多名,營哨、商艘、杉板、頭膨仔等船隻四百多艘,舵工水手四千多名,在澎湖會合提督施世驃,限期進剿。於是,祭江誓師,滿保親自到海濱送藍廷珍,廷珍意氣慷慨,從容對滿保說:「台灣草寇不足以勞煩您處理,我一登彼岸,大人就可以向皇上奏台灣已經被掃平了。」
六月朔日【辛卯日】,樓船從廈門港出發。第二天到青水溝,颶風驟然發作,海浪高達桅桿末梢,有好幾次差一點船就翻覆。三軍面面相顧,臉有懼色。藍廷珍親自操舟御風,飄到銅山。
戊戌日,風勢安定平靜下來,再從銅山出發。
庚子日,到了澎湖,與提督施世驃會合,分派調遣。先後到澎湖的從征將士計有:督標左營參將王萬化、陸路提標中營參將林政、後營遊擊范國斗、將軍標右營遊擊魏天錫、撫標左營遊擊邊士偉、水師提標右營遊擊王良駿、前營遊擊林秀、後營遊擊許華、金門鎮標右營遊擊薄有成、銅山營遊擊鄭耀祖、海壇鎮標左營遊擊謝希賢、閩安協標左營遊擊朱文、福寧鎮標右營遊擊郭祺、汀州鎮標遊擊王紹緒、漳州鎮標左營遊擊齊元輔、雲霄營遊擊金作礪、興化鎮協標右營遊擊胡璟、原任海壇鎮左營遊擊李祖、原任黃巖鎮中營遊擊陳允陞、澎湖協右營守備林亮、海壇鎮右營守備魏大猷、南澳鎮左營守備呂瑞麟、閩安協右營守備洪平、陸路提標右營守備康陵、水師提標左營守備高得志、泉州城守營守備鄭文祥、興化協左營守備劉永貴、同安營守備葉應龍、烽火營守備蔡勇、漳浦營守備蘇明良、安平協千總董方、以及各標營千總胡廣等、把總蘇榮等、俸滿千總林君卿等,共有參、遊、都、守、千、把一百二十餘人,兵丁一萬二千多名,大小船六百多號。舵工水手六千多名。軍火、器械、米、鹽、蔬菜一切軍需,都由總督滿保在廈門準備,沒有任何欠缺。所用的商船,都發價僱募;如果有人堅持為義奉獻,不接受款項的人,酌量給予外委、守備、千把總的頭銜,用來鼓勵他。
又考慮大兵進勦台灣時,澎湖島就變成孤單空虛,於是檄文召請金門鎮總兵官黃英、統領海壇鎮標右營遊擊李殿臣、羅源營遊擊王良翰、福州城守營都司李經世、將軍標左營守備黃元溥、水師提標後營守備何重申、桐山守備閆威、長福營守備王晏、協同副將羅光乾、左營遊擊陳國星、守備邱延祚等人,督率官兵防守澎湖。其餘繼續抵達的,都命令他們到施世驃、藍廷珍軍前從征。
先是周應龍逃回泉州,被陸路提督穆廷栻獲送到總督軍前。而施世驃到澎湖,也將臺灣叛變逃回的將士張彥賢等十多員押解到廈門。總督滿保將按軍法處罰,有幾個人者都請求將來能死在對敵作戰中,希望有機會能冒險犯難立功贖罪,滿保答應了他們。就命令千總游全興管治押送這些人征臺。因此,這些人也到澎湖聽候調遣。那麼,周應龍、張彥賢、王鼎、王國祥、萬奏平、凌進、楊進、朱明、劉清、鄭耀、陳福、尹成、李碩、陳奇通等人,與牛龍、許自重兩人,就是臺灣叛變逃回內地的十六個人員了。
而澎協右營把總吳良在臺灣修理戰艦,當臺灣淪陷時,跟從賊兵,想為賊兵謀取澎湖,就領了偽官爵憑證一百張,白金五百兩,偕同他的同黨十二人到澎湖。施世驃故意接納他們。夜間叫人用酒灌醉同行的夥伴,逆謀就洩漏出來。搜到偽官爵憑證,極力審問他們,他們就把賊中的情況都吐露出來了。也得知賊黨相互攻打,百姓不願依附的情況了。藍廷珍告訴施世驃說:「群盜都是穿牆的烏合之眾,人人怕死,被威脅跟從,彼此乖離渙散,一攻打他們,就必萎靡了。只是他們的群眾有三十萬,殺也殺不完,而且多殺生靈也沒有甚麼益處。以我的愚見,只殲滅巨魁幾個人,剩餘的人不順從的人民一概叫他們改過自新就行了,不要問罪他們,那麼人人就會以生存為樂事,沒有想死的心,就可以不流血而告平定了。」世驃說:「說得很正確。」因此,訓誡將士登岸的時候,不得濫殺,有賊人來投降的都放他們回家,在各人門戶的旗幟上寫「大清良民」四個字,就是良民,只有那些抵拒的人才斬殺他們。
癸卯日,由澎湖出發,以林亮、董方當前鋒。命令外委洪就、洪選等精於水性的共計十二人駕著小舟,與前鋒先走,到鹿耳門清除港灣、插立標誌,記清楚船隻應該行走的路徑。
丙午日黎明,舟師抵達鹿耳門外面。賊兵的頭目蘇天威率領賊眾據守在鹿耳門砲臺,屢發大砲。又用小船守住險要,迎戰我方。前鋒林亮、董方用六艘船冒著生命的危險直進,又發出大砲攻擊賊兵。遙望砲臺那邊,火藥堆積纍纍,林亮命令士兵發砲專攻那裡,果然,那裏的火藥桶被打中,起火,被燒死的賊兵難以計算,賊兵就潰退,我軍就進入鹿耳門。
當時,海神也前來助陣,潮水突然漲高八尺,藍廷珍率領王萬化、林政等四百多艘船,檣檣相連進入港內。林亮、董方乘勝掩護殺賊,焚燬賊船。把總蘇榮爭先,也一同登岸,奪取了鹿耳門砲臺,焚燒賊人營壘。遊擊林秀、薄有成、守備魏大猷、葉應龍追殺逃跑的賊兵。賊兵頭目蘇天威逃入了安平鎮城,與另一個賊兵頭目鄭定瑞陳列兵陣迎戰我軍。林亮、董方奮勇先登,又攻陷了賊人的兵陣。藍廷珍率參將王萬化、林政、遊擊魏天錫、邊士偉、朱文、謝希賢、鄭耀祖、胡璟、郭祺、王紹緒、齊元輔、金作礪、范國斗、李祖、陳允陞、守備呂瑞麟、洪平、鄭文祥、劉永貴、康陵、蘇明良等各士兵在後面。賊兵敗走。林亮、董方又登上安平鎮城,豎立大軍的旗幟,瀾延珍發出告示,安撫百姓,當時還不到下午時刻。
安平攻下來以後,命令鄭耀祖、王紹緒專門防守安平城,許華防守鹿耳門,王萬化、林政、林秀、邊士偉、李祖、康陵、蘇明良駐守鯤身頭,分隊守住要塞。安平附近百姓歡喜我方王師的到來,老幼紛紛前來,爭相給予軍隊糧食,少壯的人自行充當鄉兵,願意引導官軍殺賊。這日太陽西下時,施世驃的船到了鹿耳門。
丁未日,施世驃趁著潮水進入了安平港。朱一貴派遣楊來、顏子京、張阿山、翁飛虎率賊眾八千多人進攻安平。林政、王萬化、邊士偉、林秀、王紹緒、鄭耀祖、李祖等人各率令士兵迎戰敵人。千總游全興用張彥賢等十四人同時在四鯤身與賊人戰鬥。藍廷珍指揮攻擊。我軍鎗砲連環落下如雨。又派遣朱文、魏天錫、謝希賢、胡璟、林亮、魏大猷、呂瑞麟、葉應龍、劉永貴等駕著小船,沿岸夾擊賊兵。賊兵大敗。我軍追到七鯤身的瀨口。
戊申日,魏天錫、謝希賢、魏大猷率領把總牛龍、外委守備陳章等人,用輕舟載槍砲、硝磺火焰,在塗墼埕、水仔尾等處焚燒賊兵的四艘大船。
己酉日,朱一貴又派遣李勇、吳外、張阿山、翁飛虎、陳印、楊來、郭國正等率領賊眾幾萬人,駕著牛車,拿著盾牌,列出陣勢,又侵犯安平。我軍就用齊元輔、金作礪、呂瑞麟、蘇明良、范崇勳等人率領士兵為左翼,王萬化、林政、邊士偉、李祖、康陵率士兵為右翼,鄭耀祖、王紹緒為後衛。賊人頭目翁飛虎率領所屬的烏龍旗部隊當前鋒,驅車擁盾,冒著砲火攻擊,衝突殺我軍,群賊大隊在後面跟進。左右兩翼的邊士偉、呂瑞麟等人與賊兵大戰於二鯤身。藍廷珍親自督導大砲,連環齊發,轟倒賊兵的烏龍旗,擊破牛車陣。林秀、王良駿、朱文、謝希賢、胡璟、林亮、魏大猷、蔡勇、劉永貴各人乘著小舟,駕著大砲,靠在岸邊夾攻賊人。賊眾大敗,跳入水中死亡的有一千多人,被擒獲殺傷的不計其數。從此,賊兵退守府治,不敢再到鯤身一帶,只有沿著岸邊列砲防衛,日夜固守在岸邊。我軍分別駕著小舟,靠岸攻擊他們,與賊兵相持在那裏。
有一位西港仔的人民,準備羊、酒到安平鎮,叩頭歡迎王師,並載著家屬當人質,說願意引導大兵從西港仔上岸殺賊。提督施世驃允許了他。
庚戌日夜間,提督施世驃秘密派遣林亮、魏大猷、洪平、董方率兵一千二百名前往西港仔。
辛亥日,藍廷珍知道這件事,急忙告訴施世驃說:「謀算一定要萬分周全,不可怙算勝利輕舉妄動。聽說賊兵大多在蕭壟、麻豆一帶,西港仔就在肘邊;而且距離府治也不遠,如果他們呼召賊兵,就能立刻回應;那一帶又多竹林可以埋伏,他們如果用幾千人分別佈置賊兵在要害之地,四面掩護襲擊,林亮等的軍隊就危險了!」施世驃有所警覺,說:「那該怎麼辦?」藍廷珍說:「應該全力攻打,再用大軍繼續攻打!』。施世驃曰:「誰來執行這件事?」藍延珍說:「這件事不是隨便某人就可以勝任,我當然不敢推辭。您應當先分別派遣將士守備,在瀨口、塗墼埕等處盡力攻擊敵人。賊兵一聽到我軍北來進攻,必定放棄營地逃遁,府治的恢復,就在這一兩天的事了!」
辛亥日,剛剛黃昏時,藍廷珍留下所率領的官兵三分之一,與其他將帥會攻府治,並且親自率領了舟師五千五百多人夜間向西港仔進發。
藍廷珍於第二天黎明,在竿寮鄉登岸,命令說:「當天一定要戰勝,明天一定要當直抵府治!」話還沒說完,諜報來到,說賊兵在蘇厝甲與林亮、魏大猷展開大決戰,聲勢甚為囂張。藍廷珍分兵八隊:用魏天錫、金作礪、葉應龍、武舉倪鴻範等人率兵一千人,並同林亮、魏大猷、洪平、董方做前鋒;林政、李祖兵千人做左翼;王萬化、邊士偉兵千人做右翼;又用胡璟、劉永貴、范國斗、范崇勛分兵一千人為左、右奇襲士兵;蘇明良領兵四百人當後衛;呂瑞麟領兵七百做遊擊兵;藍廷珍親自率領陳允陞、陳章、林君卿、周宣、藍弘沛、何期有等率領親丁精銳五百人做中鋒;一起前進。賊兵頭目林曹、江國論、黃殿、林騫、林璉等人率眾前來迎戰。前鋒軍奮力衝殺賊兵,左右兩翼奇襲兵繞到賊兵陣後,首尾夾擊他們。遊擊兵突出竹林後,橫衝賊人陣營。中鋒怒吼殺進敵營,鎗砲震天作響。賊兵大敗,潰亂奔逃,我方縱橫遍地,追斬俘獲賊兵。將近夕暮的時候,藍廷珍到了犁頭標,料定賊兵必然在夜間前來劫營,更漏初下,傳令撤下營帳,捲起旗幟,刀子露刃,埋伏在芒蔗園裡。賊兵果然來到,見不到大營,大大驚慌。片刻之間,我軍突出衝殺,賊兵大敗奔散。從此賊兵喪膽,不趕再有打仗的心意了。
癸丑日,藍廷珍督大軍南下,又敗賊兵於木柵仔的地方,追殺到蔦松溪,直搗府治。朱一貴率群賊幾萬人逃走。廷珍收復了府治,出示佈告,安定民心,駐軍萬壽亭。水師提督施世驃已經先一天傳令給水陸官兵,齊頭並進。遊擊林秀、王良駿、薄有成、齊元輔、郭祺、王紹緒、鄭耀祖、守備鄭文祥、千總游全興與張彥賢等十四人,從七鯤身陸路抵達瀨口,進攻府治的南邊;遊擊朱文、謝希賢、守備高得志、蔡勇等分別坐了小船,在鹽埕、塗墼埕、大井頭進攻府治的西南方。賊兵竭盡力氣驅遣精銳部隊拒戰。我軍奮勇爭先,就奪下塗墼埕,焚燬賊兵營房。到晚上屯住在南較場。所以在癸丑日當天,與總鎮藍廷珍都在府治會合。於是,萬民歡呼,又見天日,家家戶戶在外面擺設香案,迎接王師。來廷珍一一慰撫他們。又派遣外委守備陳章飛航到廈門,到總督覺羅滿保軍前報告軍事勝利的消息。
乙卯日,提督施世驃上岸,率大軍屯駐較場,藍廷珍仍然駐軍萬壽亭。
據士兵先後報告,擒獲了殺害歐陽總兵的達家勇、殺害許副將的黃龍、殺害羅參將的陳碧、各別交給他們的兒子歐陽敏、許方度、羅世正等人,請他們自行處死敵人,以報父仇,如果要凌遲、剖肝、碎屍、揚骨,聽認他們隨便。臺灣人因此感到愉快。
閏六月朔日【庚申日】,陳章報捷到廈門。總督滿保寫了檄文給藍廷珍,要他署理臺灣鎮總兵官的事務。剛好巡撫呂猶龍上疏報告勝利的捷報給朝廷,而施世驃在臺灣軍中,也已經先行上奏告告這件事了。
回想當初,臺灣叛亂的警報在六月時傳到京師,皇帝憐憫台灣人,不忍誅殺這些人就下達諭令說:「我曉諭臺灣眾民:據督臣滿保等人的奏文以及他們送來奏文的家人所講的說,臺灣百姓似乎有叛變。在奏文裡又說滿保在五月十日領兵起程等等這些話語。我心想你們這些人本來都是內地百姓,不是賊寇那一類的人,也許因為饑寒所迫,或者因為不肖官員苛剝你們所導致。在一兩個匪類的倡誘底下,眾人就起來殺害官兵,後來知道罪不能免,就妄行強力抵拒官方,其實與大眾又有何牽涉。今天假如突然征勦你們,我心大大不忍。所以諭令總督滿保,令他暫時停止進兵。你們若就地被撫,他們自然原諒你等罪過;假若執迷不悟,那麼派遣大軍圍剿,你們必然都成為灰燼了啊。臺灣只是一個海島,本地所出產的東西,不夠使用,只能仰賴福建省的錢糧來養生。先前被海賊佔踞六十多年,到最後仍然被剿平,不遺任何餘孽;如今匪類不過幾人,又能有什麼作為?我諭旨到你們那裡的時候,就將你們困迫的情形講清楚,從此改惡歸正,那麼你們仍然都是朕的兒子。我知道這件事不是你們的本願,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也就是說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苟且偷生,因此才到處肆行擄掠。考察叫你們獲致叛亂之罪的,都是不肖的官兵。你們都是我歷年所豢養的良民,我不忍勦除,所以暫停進兵。假若總督、提督、總兵官率領大軍前往圍剿,你們何能再支持下去?我的諭旨一到,諒必即刻就撫,不得再執迷不悟下去,妄自取死!特諭。」皇上又敕令浙江將軍塔拜,率領甲兵二千人到福建協防。巡撫呂猶龍、按察使董永芠迎接甲兵於浦城,辦理船務。永芠素以有才能聞名,為官方正嚴明不阿,一路問明民間疾苦,捐俸錢財撫恤災傷,多方撫慰百姓,所以我軍行進時,人民絲毫不來干擾。浙江的士兵一到福建,曾經想借民房休息,呂猶龍說不可以。召集了兩邊的主事者來商議。董永芠說:「平定叛亂以安民為根本,假若夜宿民房,人民就會不堪其擾啊!」就命令福州府馮璼分撥諸座佛寺給士兵居住。於是浙江士兵駐在福建幾個月,都能夠相安無事,一無所苦了。
上諭到了福建,時間在六月二十五日。總督滿保寫了檄文委託興泉道陶範親自拿著諭旨,前往臺灣安撫百姓,並且署理臺廈道的事務。同時,調派汀州知府高鐸擔任臺灣知府,也委派建寧通判孫魯前往署理臺灣府同知以及臺灣知縣事務,至於海澄知縣劉光泗也前往署理鳳山鳳山事務,漳浦知縣汪紳文前往署理諸羅縣事務,他們都隨著大軍安輯流亡,慰撫各莊社民番。
當時臺郡已經平定,提督施世驃、總兵官藍廷珍分遣大軍繼續廓清南北二路。因此,派王萬化、林政、邊士偉、魏天錫帶領官兵勦撫南路逃遁的賊人,收復南路營鳳山縣,擒斬賊人頭目顏子京、鄭定瑞等人,安撫下淡水、大崑麓各處人民、社番,而南路五百里地方也都平定了。又派林秀、薄有成、范國斗、齊元輔、郭祺、胡璟、李祖、鄭文祥、劉永貴、董方、林君卿以及游全興一起帶著張彥賢等十四人前往北路勦撫遁逃的賊人。原任遊擊的劉得紫先在壬子日乘機投奔大軍,施世驃、藍廷珍嘉許他抗賊不屈的精神,優待他。於是得到劉得紫召募的丁壯一百五十人,並請命殺賊以報仇雪恥,此行他也參與在內。戊午日,敗賊于大穆降,斬獲敵人甚多,賊黨投降散失的人達到十分之九。朱一貴率領幾千人逃到灣裏溪。大軍追到茅港尾、鐵線橋,收復了鹽水港。朱一貴最後逃到下加冬。
俸滿千總林君卿率領外委千總張佛等二十人先於大軍二十里向前行軍,追殺賊眾,奪得牛車、馬匹、砲械等等。又與陳尚珍、楊秀計議,暗中連合張岳,想要擒拿朱一貴,事先謀劃要去除掉偽軍師王君彩。朱一貴中了計謀,就抓住王君彩殺掉他。而漳浦人王仁和平常往來溝尾莊,與莊民楊石是朋友,知道楊石的族人楊旭、楊雄等人是一方巨擘,可以與他共謀。就用話勸服他,楊石答應了。仁和密告藍廷珍。廷珍給王仁和外委守備,還有為楊旭、楊石、楊雄等人冠上守備、千總各種頭銜,命令他們謀擒朱一貴。又有蘇山、黃遵替李祖拿信給楊旭,也命令他計擒朱一貴。於是楊旭與王仁和、楊石、楊雄、陳尚珍、楊秀等秘密糾合溝尾前莊、後莊、小槺榔、新埤、佳走、後潭等莊的鄉丁等待朱一貴前來。
閏六月五日【甲子日】,朱一貴率領一千人到溝尾莊索取飯食,楊旭等殺牛款待他,答應號召六莊鄉壯幫助他。朱一貴往前往月眉潭,缺乏吃的。乙丑夜,其黨有六百多人離開。
丙寅日,楊雄騙朱一貴回到溝尾莊。將近日暮時,下了雨,楊旭準備館舍,把朱一貴等人分開,宿在民家,傳令集合六莊的鄉壯,佯裝是守護他們。暗中用水灌入賊人的砲裡。夜間五更鼓的時候,鄉民大譁,說官兵到了,金鼓、火砲齊鳴。所有的賊人倉皇驚醒起床,不知所措。楊雄、楊旭、楊石、王仁和等就擒拿朱一貴、王玉全、翁飛虎、張阿山等四人,驅散賊人的餘眾。吳外、陳印各率領賊黨逃走。楊旭縛綁朱一貴等,置放在牛車上,奔赴八掌溪交給遊擊林秀,王仁和急報藍廷珍這件事。藍廷珍命令將朱一貴解赴施世驃的軍前,自己前往參加審訊。朱一貴還自尊自大,想與施世驃分庭抗禮,昂然站立。藍廷珍到,怒叱他跪下,朱一貴還妄稱「孤家」,詞語極為不遜。藍廷珍憤怒,命令手下捶擊他的腳。於是朱一貴與他的黨徒都下跪,伏罪請死。就用檻欄,送朱一貴到廈門,聽憑總督覺羅滿保押解他到京城去正法。又有大排竹的人民斬殺楊來的首級獻給林秀,林秀函送到府治,用竿子綁著首級沿街示眾。又據林秀等官兵、李必第、楊雄等鄉壯報告說捕獲吳外、陳印、李勇、陳正達、盧朱已以及被招撫的林曹、林騫、林璉、鄭惟晃、張看等人,都先後押解到軍前來處置。
分遣朱文、謝希賢、呂瑞麟、洪平以及從澎調來的守備閆威,用兵收復北路營諸羅縣,擒斬賊兵頭目萬和尚等人。北路營千總陳徽、把總鄭高率領鄉兵來迎接。先前陳徽等人於六月丙辰日率領民兵攻復諸羅縣,斬殺賊兵頭目賴元改的首級祭拜羅參將,因為王師未到,縣治又被翁飛虎、江國論奪佔,就入山駐守,到現在才出來,又招撫賊兵頭目曾賢、李德,隨同朱文等人,安定各莊社民、番。
又分遣汀州鎮中營遊擊景慧率領官兵收復笨港。又分遣林亮、魏大猷、洪平以舟師到笨港接應,平定沿海一帶。而援助淡水的遊擊張駥、守備李燕、劉錫、千總李郡、淡水營守備陳策等人,率領軍隊南下半線。當時朱文等人已經平定諸羅縣,謝希賢率兵北上,與張駥等人會合。而北路千餘里地方盡也都平定了。
元兇既然都已經擒獲,賊人餘黨都解散。尚有當日倡謀反叛的渠魁偽稱國公如杜君英、陳福壽、劉國基、江國論、薛菊、王忠、陳成、鄭文苑以及杜君英的兒子杜會三等尚未被捕獲。總督滿保寫檄文給藍廷珍,希望擒撫這些人。除了懸賞捉人外,並派遣兵丁外委分途緝捕這些人。
當朱一貴作亂時的時候,有下淡水的客家莊民侯觀德、李直三等人樹立大清義民旗,奉皇帝萬歲牌,聯絡鄉壯抵抗賊人。朱一貴派遣陳福壽、劉國基、薛菊、王忠、劉育等人率領賊兵數萬人攻打他們的村莊。六月十九日【已酉日】,侯觀德等人迎戰在淡水溪,打敗賊兵,在陣中斬殺了劉育,攻殺賊兵以及迫賊兵跳入水中溺死的幾萬人,屍骸狼藉在溪沙山澗。陳福壽窮蹙,想自刎而死,被賊人救活,聽說王師已經進入安平五天,就遁入山裡。劉國基、薛菊、王忠都逃到郎嬌藏匿。到這時,外委陳章派遣偵查員到郎嬌跟蹤他們。劉國基等三人都在那裏。陳章因此與林尚、蘇庚駕著船道郎嬌招撫他們,曉諭國恩會寬大處置,邀請他們來降。三人都答應了。有提督派遣人員某人隨後抵達,責備賊人迎拜他不合一定的禮節。王忠聽到了,說:「現在就如此,投降到府治的時候,就可以知道情況會很慘。」就逃走了。陳章帶著劉國基、薛菊去見藍廷珍。藍廷珍好言慰藉他們,加倍用恩禮對待他們。
七月癸丑日,江國論、鄭元長等又聚集餘黨豎立旗幟在阿猴林。藍廷珍發兵追勦他們。群賊分散後,把旗幟綁在林木中,國論、元長逃到北路。賊黨陳逸找到我軍的特派人員張騰霄謀劃招撫國論、元長,騰霄就與陳逸前往招撫他們,於是國論、元長就一起前來投降。藍廷珍為他們美化衣服,聽任他們出入各地遨遊,卻暗中派使人監視他們。於是被招撫的諸賊,都歡然自我安慰,說:「江國論尚且有這種待遇,我輩不必害怕投降了!」
溯自六月,勝利的消息傳到北京。朝廷先接到施世驃的奏表,大喜,特別授給拿奏摺來的人戴進擔任把總,又賜給施世驃東珠、朝帽、蟒袍、黃帶,種種許多禮數。又用淡水營守備陳策升補為臺灣鎮總兵官再加左都督。
當時臺中癘疫盛行,從征將士冒著炎熱的天氣、餐風飲露,惡氣薰蒸,導致水土不服,疾病亡故的人很多。參將林政、王萬化、遊擊許華,先後都死於軍中。
八月十三日【辛未日】,怪風暴雨發作,屋瓦齊飛。在風雨中有流火一條條,整夜火光燭天。此時,海水驟漲,所停泊在臺灣港的大小船,被擊碎殆盡,或者有飄到平地上的。大風拔起大樹,傾倒牆垣,百姓哀號,沒有容身之地。施世驃、藍廷珍各人終夜站立在風雨中。軍士們蜂擁相互攜手扶持,絲毫都不敢動,稍為舉步大風就吹人撲倒在地,有人裂膚、破面、流血。第二天安靜下來後,郡治已經沒有完整的房屋,壓死溺死的幾千人,浮屍遮蔽在江面上,瓦桷填滿路面。署理臺廈道陶範、府縣高鐸、孫魯等人,親自到民家,流淚安撫他們,開倉賑災,埋死扶傷。由於風災急速報告給朝廷知曉,朝廷就發下帑金撫恤百姓,殘餘的生民才得以更生再活。
諸羅縣卻未被風災所傷,賊人餘孽楊君、李明等人聚黨劫掠鹽水港。藍廷珍派人緝捕他們,都捉到了。同時林君等人煽誘奸民,豎旗在六加甸,都被知縣汪紳文捉住,並綁繫到府治,就會同陶範、高鐸、孫魯等官員質訊他們,並決議押解他們到內地。藍廷珍說:「剛平定就該想到叛亂了。已經被赦免的人又叛亂,這等人就不可活了。如今押解到內地,不可能不牽連到無辜,恐怕台灣民間人人自危。而且上級下級交相審判奏報,往返動不動就是一年,海外身邊這個地方,不先樹立軍威就不足以彈壓叛亂。我給被招撫的人加恩,被擒的人斬首,差不多可以讓奸徒驚悚害怕,可以斬草除根了。至於梟首示眾以安定民心固守邊疆。有罪我自己承擔。軍中照理可以梟首殺人,不干你們諸君的事。」大家都說:「對的。」九月壬辰,梟首楊君、林君等四人,首級綁在竿子上示眾,餘黨分列被杖斃、枷馘、驅逐回內地。
又有黃輝、卓敬在舊社紅毛寮聚眾謀劃叛亂,倡言牠們在羅漢門、阿猴林有王忠等幾千人接應,已經決定日期攻打府城。藍廷珍發兵擒拿他們,搜獲偽幟,會同陶範、高鐸、孫魯等官員一起審訊賊人。黃輝、卓敬直接承認不法,就斬了他們。
陳章查緝賊人餘孽,又在南路觀音山招撫了陳福壽。藍廷珍大喜,留陳福壽在軍中,以家人的禮節對待他,衣服、吃飯都厚待他。遠近的賊徒,聽到這個消息後,聞風歸順的越來越多。杜君英逃到山中甚久,白天潛伏,晚間走動,聽到陳福壽被招撫,頗為心動。藍廷珍發檄文給外委守備施恩、陳祥,以及諜報人員林生進入羅漢門說服他。杜君英恐怕被人出賣,想當面問陳福壽實情,就可以被招撫。藍廷珍就派遣陳福壽同施恩等人前往。陳福壽還在生病,用牛車載他而行。杜君英就出來投降。藍廷珍用恩禮來對待他,與陳福壽一樣,飲食、居處、遨遊,兩人不分離。杜君英尚留有他的兒子杜會三未出來投降。過三天,知道父親無恙,千總何勉前往說服他,會三因此就被招降了。大概來說,九月中旬十幾天裡,陳福壽、杜君英、杜會三都被網羅投降了。
提督施世驃自從風災後,驚悸病發,在九月望日【癸卯日】死於軍中。藍廷珍接到檄文署理提督事務。
陶範、高鐸見到杜君英等賊人出入自由,懷疑日子久了,他們會有後患,告訴藍廷珍說:「此輩都是元兇大犯,是皇上所留意的人,今日接獲報告,早晚必須把他們送到京師,與朱一貴一起審問治罪,您寬待他們到這種地步,假若被逃了,又該如何?」藍廷珍說:「「我相當理解,當這些賊人失去一個,我的身家生命就會隨之失去。但是王忠、陳成、鄭文苑這些餘孽尚未除盡,不得不如此。」陶範、高鐸二人巡視陳福壽,杜君英等人所居的住處,與藍廷珍臥榻只隔著一個窗櫺,又對他說說:「將軍的膽子太大了!對他們推心置腹已經到了極頂的地步了!萬一夜中有變故,怎麼來得及。」藍廷珍說:「無所謂吧,最遲十天就送他們到廈門。」陶範、高鐸都說:「這真是兩難的事啊!您以招撫為名,待他們如同心腹。給他們美衣豐食,任他們宴遊。他們哪肯捨去現況而去別處。假使他們畏罪不去廈門,又該如何處置?留他們下來,整個亂局就還未結束,而有脫逃生變的憂慮;假如抑止他們,將他們束縛驅迫,就會引人驚駭,又恐怕那些山中遊魂說您從前都是虛偽造作。」藍廷珍就說:「我有辦法處理他們。」
十月甲戌日,藍廷珍叫杜君英等人到軍幕中,騙他們說:「我剛剛接到制府的來信,想授你們守備兵士的任務,下令急速趕赴廈考驗你們。今天風和海清,就今天登舟可以嗎?」江國論不願意,藍廷珍罵說:「你面貌福氣都很淺薄,本來我就知道你沒有當官的相貌!」就喝叱他退去。杜君英、陳福壽答應說好,藍廷珍大喜,賜給金錢當為盤纏,派遣左右送他們起程。坐婦人的轎子到軍幕中,使他們到海岸線登舟。又叫江國論、鄭元長來,國論等人心想無法推卻,勉強允諾前去,也賜給他們盤纏,用轎子抬去搭船。繼而呼叫杜會三來,也是這麼告訴他。原來,藍廷珍想遣解這些盜賊,預備三條船,委派士兵在船上等待。從幕府到海濱,分派親隨的丁壯,沿途潛藏跟隨,秘密防備他們脫逃。順從的話就此遣走他們,反抗的話就在軍幕裡綑綁他們手腳,關閉在轎中彷彿婦人,完全不動聲色,市井就沒有人會知道。杜君英等人卑順尊行,船上的人也善待他們。到廈門,總督滿保接到奏報,奉旨押解陳福壽、杜君英、會三等人到京師,與朱一貴對質。朱一貴、李勇、吳外、陳印、王玉全、翁飛虎、張阿山等都被凌遲處死,親屬一起連坐論罪。陳福壽、杜君英、會三因為被招撫從寬辦理,最後被斬於市。其餘在軍前擒撫的諸賊,先後解到廈門,如黃殿、黃日昇、郭國正、劉國基、林曹、江國論、林騫、林璉、陳正達、盧朱、張岳、張看、鄭惟晃、鄭元長等人,總督滿保發派臬司收禁他們在福州府的監獄候審,準備就地正法。
十一月已丑日,臺灣鎮總兵官陳策死亡。署理提督事務的藍廷珍移送咨文給總督滿保,寫檄文給金門鎮總兵官黃英到臺灣署理總兵官事務。
庚寅日,南路賊人餘孽又叛亂。為首的是■〈艹〈束刂〉〉 瓜成【注解:就是陳成】、蘇清、楊美、林阿尾等人,集合眾人豎旗於石壁寮。藍廷珍立即派遣南路兵追勦他們。
癸已日黎明時,千把總何勉、杜雄等率兵進剿賊窟,擒獲蘇清、高三二名賊人。陳成等人奔逃潰散。楊美、王教逃匿到下淡水,知縣劉先泗擒獲他們。
藍廷珍認為羅漢門諸山向來就是盜匪逃亡的淵藪,不大舉搜捕那個地方,掃清巖谷,就無法斬草除根。所以分遣遊擊王良駿、薄有成、守備呂瑞麟,率兵從角宿、岡山、刈蘭坡嶺一路搜索進入羅漢門,守備閆威從仁武莊、土地公崎、阿猴林一路進入,守備李燕、蔡勇由卓猴、木岡社一路進入。已亥日午時,都集合在羅漢內門的中埔莊。另外派遣把總林三、陳雲奇、鄭榮才、游寬前往大武壟,分路堵截賊人,不教他們竄逃。
庚子日,分兵深入搜捕。羅漢內門的眾將備,分別搜索銀錠山、佳白寮、東方木、南馬仙等地方。大武壟眾士兵搜索礁巴哖、郎包米、大龜佛、大湖等地方。窮山密林,無不普遍搜找,焚燬賊窼幾十所。共計二十七日,才收軍回營。據搜山將備以及差員外委蘇思維、陳祥、李得勝、林福、石瑀、藍敦等先後報告擒獲■〈艹〈束刂〉〉 瓜成【注解:就是陳成】、林阿尾、林丁、莊謀、林讀、林齊、鄭教、陳璞等人。至於石壁寮再叛的眾賊,都被廓清了。又據報擒獲鄭文苑、林沙掌、兇死郡【注解:就是陳國進】、戇昆【注解:就是林昆】、■〈氵〈厂外〈亻鳥〉內〉〉仔吳【注解:就是李吳】、洪迎、胡君用等人,以及臺廈道陶範擒獲解送蕭斌、麻恩、金絲猴【注解:就是林玉】等人。而朱一貴案內有附和倡亂的眾賊,全數被俘,只有王忠、邱寶宣未被捕獲,逃入傀儡內山內、臺灣山後。藍藍廷珍分遣外委兵丁,諸路訪問追緝。又命令外委鄭國佐、林天成召集山番通事章旺,同入傀儡內山,遍查各個番社,曉諭番眾以後不許窩留賊人。又命令鄭國佐前往郎嬌,繞行到山後,抵達卑南覓,傳檄獎勵大土官文結,用官帶、補服來賞勞他,命令他發動崇爻七十多社的壯番,從山後大加搜捕,將所有逃逸的漢人賊人都綁縛過來。於是王忠等人不敢再進入番界,只能隻身逃竄,束手待斃了。
以前臺灣叛變逃往澎湖或內地的道、府、廳、縣各文員,朝廷下旨命令督臣、提臣會同審理,發往臺灣正法,並將已故的知府王珍屍棺剖開,梟首示眾。武人周應龍等人,也命令督臣會同提臣嚴加審定。署理提督尚未班師回內地,十二月,總督滿保在廈門親自審理眾文員,將原任臺廈道梁文煊、同知王禮、知縣吳觀域、朱夔、知府王珍屍柩、委海澄營遊擊安奎,發出令箭押送到臺灣,十月八日甲戌日斬于市。而臺灣縣丞馮迪、典史王定國、諸羅縣典史張青遠,都羈押在臺灣縣的監獄等候部文準備秋後處決。
廣東提督姚堂奉旨調任福建水師提督,署理提督藍廷珍派遣遊擊王良駿送印到廈門,訂定日期班師回內地。總督滿保以地方剛剛平定,發檄文給藍廷珍,以南澳鎮身分仍統領征臺軍兵,暫時留在臺彈壓賊人。
當時朝廷曾經議論要把臺灣鎮總兵官移設到澎湖,臺灣府治設立陸地副將,裁去水陸兩個中營,將備士兵撤回內地後另外再補派。民間因此憂心惶惶,寢食不安,宵小之徒,謊言將要再起。
康熙六十一年春天正月,差員陳祥、王仁和繼續捕獲韓淵、林良等人。藍廷珍感到謠言搖憾民心,就會商陶範、高鐸、孫魯,認為逆賊蘇清等多人在獄中,久留尚未處決,恐怕不足以震懾那些奸賊頑民。二月二十九日【甲申日】,將蘇清、林阿尾、王教、林讀、林丁、莊謀、林昆、韓淵、林良諸盜賊梟斬首示眾。李吳被杖死。楊美先一天就病死。陳成、鄭文苑等猛賊十幾人,以及繼續捕獲的邱寶宣、江邦俊,都押解到內地,與黃殿等人都囚禁在省獄裡面,等候審判歸案正法。
朝廷認為臺灣疆土僻處海外,民間疾苦無法上達,特別命令滿漢御史各一人,於本年奉差到臺灣巡視。以南澳鎮總兵官藍廷珍調鎮澎湖。總督滿保上疏推薦督標中軍副將徐左柱調補臺灣陸路副將。
三月望日【庚子日】,南路下淡水奸民林亨等人又謀劃作亂,把「合心王」三字寫在一起,頒給他的黨徒,正在買布製旗,想要利用黑夜起事。有人前來密報,守備陳一得率領官兵去捕捉,擒住林亨,搜到勘合以及偽官爵憑證,供稱同謀為首的顏煙、李咸、陳法、王帥、王祿等人,分別派遣士兵圍搜大崑麓罟寮以及北路鐵線橋等地方,並且捕獲他們。又有賊人餘孽一百多人遁入諸羅後山的小石門、得寶寮等地方,夜間出來打劫。藍廷珍袐密發檄文給北路參將朱文、協防遊擊林秀發兵搜捕他們。派遣署理守備李郡、把總鄭高、林時葉分三路進兵,又派遣把總莊子俊、蘇思惟率兵前往大武壟堵截他們,阻絕他們逃竄的道路。
夏季四月戊午日,諸軍齊集會勦,賊人已經在先前一夜遁逃到三林港,焚毀守軍營地,殺傷兵丁,奪取商販小船二艘,入海逃生。藍廷珍快速派遣水師將士出洋追捕。據報告說,他們在內地的青水墘劫走商船,到銅山的洋面又奪取小漁船;料想這些人都是潮州盜賊,若是散夥登岸,必定在樟林、東隴、鴻溝、澄海等地。由於在三林港,他們多有帶傷,又從朱一貴作亂時都割斷髮辮,很容易稽察。當夜飛請總督滿保、巡撫呂猶龍檄文廣東,命令潮州鎮、道、府、縣密行查緝這些人。仍然派遣千總一人到潮州催提盜賊。最後全數抓到了劉國華、邱阿路、張阿舜、賴日輝、林阿元、胡阿發、黃阿赤、黃阿五、巫阿盛、陳阿日等賊黨共計五十七人,都押解到福建審訊,在監牢裡等候正法。
癸亥日夜間,又有奸匪一百多人在八掌溪、小溪洲拜旗作孽,走到竹仔腳塘,殺了塘兵陳楠、王亙、蘇天貴等三名,等到破曉時都分散,回家當人民。藍廷珍飛調將士,在那一帶堵截搜捕,卻寂寂沒有蹤跡。特派人員四路密訪該地人民,並且下令營縣增加特派人員前去偵探。知縣汪紳文捕獲了葉枕、廖猛、賴興、賴勤等人,供出同謀聚眾的群賊。因此派遣士兵搜捕北埔寮諸山。千總李郡擒住他們的領袖李慶,奪取賊人旗械,以及他們所劫的贓物,焚燬賊人窼巢。又據報參將朱文、知縣汪紳文、守備劉錫、千總何勉、陳章、把總陳雲奇以及外委士兵等,先後捕獲黃潛、蘇齊、張成、李延卿、張烏暢、潮邊、王妙、何歲、張鎮、朱崑生等猛賊四十多人,都押解到內地,收禁在福州的府獄裡,等候審判分別正法。
五月,署理臺灣府同知兼任攝理臺灣知縣事務的孫魯調補諸羅縣知縣。欽差巡臺御史吳達禮、黃叔璥從京師到臺灣來。六月,新授臺廈道陳大輦、臺灣府同知楊毓健、員外郎臺灣知縣周鍾瑄以及副將徐左柱等,都先後抵達臺灣辦理事務。
有奸民鄭仕,綽號急燒疏,又謠言惑眾,招集亡命之徒,謀劃在六月乙卯日夜間豎旗,但無法如願。藍廷珍捕獲他治罪,也捕獲他的同黨蕭興祖、李柯等幾人。
甲戊日,都擒來會合在駐地,同時搜捕鄭仕家裡的檔案,裡面所開列的偽官人數之多,使得當時旁觀的人,多露出震駭的表情。知縣周鍾瑄秘密告訴鎮道當著大廳把這些名冊燒燬,將鄭仕等人處死,人心才大大安定下來。
藍廷珍認為副將既然已經到任,想遵旨去住守澎湖,百姓譁然罷市,全部的欽差御史、道、府、廳、縣各衙門都籲呈藍廷珍請留台灣。幸好新的聖旨已下,允許提臣姚堂所奏請的新安排:副將仍設在澎湖,總兵官仍駐在臺灣,水陸兩中營都還歸舊制,道標守備士兵裁歸臺灣鎮管轄,安設南北二路在適中要害之處。百姓歡然鼓舞,以手加額,歡聲載道。
新調來的鳳山知縣靳樹畹抵達鳳山縣履任,署理鳳山縣事務的劉光泗仍然回歸海澄。漳浦知縣汪紳文安撫緝捕的事情完竣後,仍然歸建漳浦。可惜靳樹畹染了疫病,不久就死了,只好用同知楊毓健攝理鳳山縣事。
雍正元年春季正月十九日【已亥日】,逃逸的盜賊楊合又謀作亂。楊合突然聽到聖祖仁皇帝駕崩,卻不知道新天子即位,乘機想要叛亂,散發文告,招邀匪類,密謀侵犯府城。藍廷珍、高鐸派遣外委千總陳椰等人擒獲他,竭力清除他的黨羽,盜賊都解散了。
二月,雍正登位的恩詔到臺灣,百姓萬民舞蹈歡呼,共慶太平。士農商旅安心樂業,再也沒有窩藏匪類的人,一、二個餘孽,無處棲身,饑餓待斃。
夏季四月十五日【甲子日】,千總何勉在南路鳳山林擒獲王忠、劉富生、陳郡等人,藍廷珍派人押解他們到內地,聽由總督滿保題達正法。朱一貴孽黨全都消滅了。臺灣終於完全平定。
藍鼎元說:臺灣治亂的局勢,完全出人意料之外。他的範圍幾千里,人民有幾百萬,至於守土的官員,文官方面有道、府、縣令、大大小小佐貳雜職若干人,武官有總兵、副將、參將、遊擊、守備、大小士兵若干人,兵額七千多,糧儲、器器、盔甲、船、車都算足夠。又正當國運全盛,國土完整,而朱一貴以一個餵鴨的小百姓,忽然間倡亂,不到十天之內,全台淪陷,這難道是智者所能料想得到嗎?由於太平日子久了,文武官員嬉玩,士兵有記名但是找不到實際上的人,人民安居卻無教養,官吏孜孜矻矻謀利生息,沈湎在賭博之中,通霄達旦。實際的根基已經先行瓦解,賊人還未來到,眾心已經離散,雖想要不敗,不可得啊。
然而鹿耳、鯤身,一向被稱為天險,鄭氏曾佔據這裡,歷經三世;我國圖謀了幾十年,花掉錢糧幾百幾千萬,而後才能夠收入版圖。今天我朝不動聲色,七日以內就恢復了舊地,巨賊就擒,餘孽都被斬除;即使是孫吳再生,也不敢寄望能這麼快速獲得成功。這實在是由於我聖祖仁皇帝德福齊天,神威遠震,再加上將卒用命,海神顯靈,所以能很快摧毀敵人,不至於過份勞師動眾,而邊疆就底定了。諭旨遙頒下來,童叟老幼無不感激涕零,都是因為皇恩的至仁至厚,淪肌浹心般的深刻所導致的啊。也是許多臣子運籌帷幄,效力疆場,克敵致勝,功在社稷的緣故。若想要鼓勵將來的勇士,收千秋百歲用人的果效,那麼就不能用此役的平定日期沒有多久來看它。更不能說此亂不久,禍害不深,所以削平亂事的人功績不大;這種說法不是君子的言論!賞罰要明確,那麼人民就容易被使用。今天的酬勳,就是他年的龜鑑。提倡「功績不大論」的人,他知道甚麼叫做未雨綢繆的道理嗎?
臺灣是一個海外天險,比起內地更加不可怠慢。而今天的臺灣,比起十年、二十年以前,更是不可怠慢。以前的臺灣,臺灣府能治理的範圍只有百多里,鳳山縣、諸羅縣都算毒惡的瘴地,倘使叫府城的人前去,也未必然敢去;今天卻是南到郎嬌,北窮淡水,雞籠雖然距離府城一千五百里,人民卻趨之若騖。以前大山脈的山麓,沒有人敢靠近,認為野番嗜殺,可能遭害;今天群體入山,雜耕番人土地,雖然可能被殺,也不畏懼,甚至在傀儡內山、臺灣山後、蛤仔難、崇爻、卑南覓等番社,也有漢人敢到那些地方,與他們做生意。台灣生聚日繁,活動區域越來越遠,雖然嚴厲禁止也不能使他們真正停止啊。由於地區廣大,人民稠密,那麼綢繆就不可不嚴密。今天郡治有水陸士兵五千多人,應該足以提供調遣,發揮作用。比如說,鳳山南路一營,是一個四、五百里山海幽深的地區,民番錯雜住在一起,下淡水、郎嬌也是盜賊出沒的場所,卻委任一營八百九十名的士兵加以防守,本來就很困難。又比如說諸羅縣地方一千餘里,淡水營守備地處在北邊末端,又從八里岔以南尚有八、九百里的地區,包括下加冬、笨港、斗六門、半線都是奸宄縱橫的區域,沿海口岸都應當駐紮防守,除此之外,近山一帶又有野番出沒。以八、九百里險阻錯雜的邊地,而委任北路一營八百九十名的士兵防守,如果士兵聚集起來,就不足以顧及遠方安危,如果分散就不足樹立軍威,這就是杞人憂天的人終夜憂思而不能成眠的原因啊。
臺灣人民喜好當盜賊,並不是因為飢寒才當盜賊。正當我們慶祝削平賊亂的時候,他們又企圖再起叛亂。去年平臺大定以後,還有散布謠言,在巖谷一帶聚嘯成群,圖謀作亂的事漸有好幾次,屢次都遭到撲滅,直到一年多才全部被殺除。至於王忠這個盜賊,伏匿在深山裡面,也得等到我們的皇上雍正即位時,才得以被擒縛。可見台灣地方廣大,搜捕無法周到,雖然平臺僅在七日內就完成,但是要拔盡賊人根柢,就必須東擒西勦,也必須花掉兩年的苦工。因此,想要謀劃善後的策略,假若不能添兵設官、增加措施就不可為。
以我的管見,應該把諸羅縣地分成兩半,在半線以北,另設立一個縣,好用來管轄六百里的區域。雖然官方向移民徵收的錢糧不多,但是與番餉合起來,每年徵銀也有九千餘兩。草萊之地一旦開闢,貢賦就會日增,數年之間就可望變成巍然大縣了。將來新增的的半線縣邑,可以設立守備一營,士兵五百人。淡水八里岔設立巡檢一人,輔佐半線縣令管轄不及之處。至於羅漢門一向就是賊窟,應該在內門設立千總一人,士兵三百。下淡水新園設立守備一營,士兵五百。郎嬌在極南偏僻之處,是逃賊竄伏的地區,也設千總一員,士兵三百,駐守其地。這麼一來,就能使一千餘里幅員的台灣聲息相通。再選擇誠心任事的官員,為臺灣人民培養元氣。現在歷經寇亂、風災、大兵災、大疫災之後,人民已經憔悴到極頂了。雖然台灣土地肥沃而出產多,但是切勿對人民加以苛徵剝削,二、三年內就可以恢復元氣了。只是獎勵化導必須整齊一體。平均賦役,公平獄訟,設立義學,振興教化,獎勵孝弟,鼓舞力田,行保甲法,訓練民兵,聽任人民開墾土地來地盡其力,建城池用來守禦,這些都是尋常的設施罷了。如果能用誠心行實政,自然覺得台灣每月每年都有不同;一年之後而民氣可安定,二年之後疆域鞏固,三年之後禮讓風興;而生番被感化成為熟番,熟番被感化成為人民;到這種地步的時候,全臺不長治久安,我是不信的!
反看有人說臺灣在海外,不宜開闢土地招聚人民,也有這樣的說法。但是今日人民已經來了幾百萬,不能都驅趕他們回到內地,必須因勢利導,約束他們,使他們歸向善良,那麼移民來台灣就多多益善了。從來任何疆域土地一旦開闢,只有日日增廣,不會日日縮減,這是氣運所使然,即使想放棄它,必有人在後面奪取它。比如澎湖、南澳都是海外荒土,明初江夏侯、周德興都嘗試遷走人民而使該地成為廢墟,之後都淪為賊窠,使得福建、廣東因此疲敝不堪。等到設兵戌守在那個地方,到現在終成重鎮。臺灣自古無人知道它,明朝中葉才開始有人知道,然而島夷盜賊,先後都來竊據,成為邊患。等到設置郡縣以後,就變成樂土。由此來看,土地不可無人看管。如果經營疆土,那麼就變成戶口貢賦的地區;如果廢棄它使之空虛,那麼就必然變成盜賊禍亂的場所。臺灣山高土肥,最有利於開墾。凡是利之所在,人民必定前去。如果不歸於人民,就會歸於番人、歸於賊人。即使島內沒有盜賊橫行,野番也不作亂,恐怕那些海寇也會從海外來到,將會有日本、荷蘭那樣的的禍患,不可不提早做綢繆啊。平常閒居無事,失去戒心,一旦事情來了,那就噬臍莫及!前轍之鑑不遠,不能不令人感到心寒啊!
殉難的諸臣,雖然功過不一,但是大節烱然,足以增光宇宙,官方應該褒揚他們的後代,表彰他們的祖先,獎勵他們的壯烈,用來安慰忠魂,也借此可以引以為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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