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東年的短篇小說〈最後的月亮〉:用暴力維持台灣社會秩序的那個人!
──並論東年文學的哲學:資源有限觀
◎宋澤萊執筆
東年從事小說創作到現在超過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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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戰後台灣最具深度的自然主義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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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是自然主義呢?
所謂自然主義的「自然」這兩個字,並不是指我們看到的「大自然」。而是指生物學家達爾文所揭示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這個自然法則的原理來說的。
●也就是說,人難免都在某個環境的限定底下過活,假如適應良好的話,就可以生存下來;假如是適應不良的話,就被淘汰了。
自然主義文學就是達爾文思想的文藝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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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學史上,揭示環境壓力過大,人終而被壓垮的文學,以挪威劇作家易卜生【Henrik Johan Ibsen,1828-1906年】與法國小說家左拉【[e.mil zɔ.la;1840-1902年】最有名,他們的若干文學就環繞在遺傳病上面來寫,往往書寫人類的家族怎麼在遺傳的慢性病【比如說梅毒】的壓力下整個被摧毀的故事。另外法國的短篇小說之王莫泊桑【Henry-René-Albert-Guy de Maupassant,1850-1893)也是當中的一員。總之自然主義寫作家名滿天下的可以說不乏其人,只是莫泊桑之類的作家把它擴大到社會環境與心理環境的壓力來書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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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年就是寫社會環境壓力過大,終而摧毀了一個人或團體的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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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主要的小說都反映了環境壓力的重大,迫使人們往死亡的境地步步推進,最後終告無法全身而退。尤其反映人們在被摧毀以前的恐怖情緒與暴動,帶來無比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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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東年的主要小說竟然會寫這種小說呢?這是由於他有一種文學的哲學:「資源有限觀」所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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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什麼是資源有限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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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人們對於資源的多寡就分成無限與有限兩派。
比較早期的哲學家,雖然也許他本人不明說,但是主張資源無限觀應該比比皆是。比如說英國法蘭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 1561-1626】大概就是資源無限觀的哲學家;寫《國富論》的英國哲學家亞當•斯密【Adam Smith,1723-1790】應該也是;甚至是馬克斯【Karl Marx;1818-1883】也是;因此,他們的哲學是樂觀的。這一派的人認為,資源是可以一再增大的,人類將不愁吃穿。比如說一塊餅乾,我們可把它做大,讓它不只可以給一個人吃飽,也可以讓天下人吃飽,就像是耶穌用五餅二魚給5千人吃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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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源有限觀的哲學家就比較少,但是影響可能更大。比如說寫《人口論》的馬爾薩斯【Thomas Robert Malthus,1766—1834】,他認為資源也許可以增大,但是在不斷增生的人口壓力底下,就會變成不足,造成悲劇。一塊餅總是一塊餅,避免不了在被瓜分爭食時,由於不夠,悲劇就產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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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年這個小說家就是屬於資源有限觀這一派的人。
他認為在資源不夠分配下,爭奪難免,如果不遵守一定的分配規則,到最後就會導致人類的暴動與死亡。因此,他的小說往往在末後會出現一個用暴力維持社會秩序的人,可惜這個人的暴力不一定有效,因為反抗終究會發生,最後導致全面的滅亡!
東年通常會用很多的文筆,來描寫人類暴動與死亡的最末一刻。
因此,他的小說力量很大,帶給讀者很大的省思與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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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年的小說當然是反映了台灣的現實。我們知道,台灣這個島嶼的資源本來就相當有限,不但缺乏礦產、能源;甚至土地空間的面積都很有限,卻必須生養2千萬以上的人口,這就是台灣的根本壓力。在這個情況底下,人人都能感覺到資源的有限,我們的心底其實都是悲觀的,只是大家不明講,而東年卻故意用小說把它談開來而已。東年其實是反映了台灣人人的潛在感覺,是台灣集體潛意識的作家!
至於用暴力維持社會秩序的那個人是誰,台灣人應該是心知肚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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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種書寫台灣深層問題的作家,即使放在高手如雲的世界文壇裡,也佔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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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年有一篇短篇小說〈最後的月亮〉,可算是他主要小說的縮影。
這篇小說發表於1978年,是書寫一個有關海難的故事。在孤立無援、毫無上岸希望的救生艇上,全體的人員慢慢走向了死亡。不過,在這個過程中,有人因為幻覺的關係,想泅泳逃生,一位狂暴的大副想阻止這個悲劇發生,他開槍射殺想要逃生的人。然而最後,全船的人還是難逃大海的吞噬,無一生還。故事濃縮如下:
「船沉了,廚子用一支損壞的舵做槳,在救生艇上勉力地划動著,想找尋陸地。救生艇上綁了魚線,釣上魚後,船上的人就平分魚肉,力求公平,誰都不准比誰多。船上的人輪流守更,看看有沒有魚上鉤,可是大家都很飢餓,睡不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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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匠下工時,天就要亮了。他叫「老兵」這個傢伙接班,但搖不醒他,因為老兵已經因為心臟病發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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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沉寂的天空和平靜的海面立刻就轉成美麗的晴藍色。大副命令李大偉、王家富把屍體丟入海中。響過一陣濺水聲,在明麗澄藍的水中晃了幾次屍衣的白影子,老兵的屍體沉落到陽光照不到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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舵工向大副發脾氣,抗議輪到他划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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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生早上醒來,哭了。每個人都脫掉衣褲,蓋在身體上,廣大的海面看不到什麼陸地的影子。廚子和電匠安慰實習生別哭。舵工和大副吵起來,他認為和這位大副在一起會倒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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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鯊魚開始不停在救生艇的四周游動,大副掏出自衛手槍打死一條鯊魚,引來更多的鯊魚圍上來。舵工想用繩子套住鯊魚,大副制止他,罵他瘋子。舵工不理,結果手被鯊魚咬斷,搶天呼地昏厥了,更多的鯊魚為過來,大家拚命的想把船划出鯊群。在不得已的情況中,大副叫人把舵工抬起來丟入海中。他們終於划出鯊群之外,繼續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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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匠開始看到海市蜃樓,因為漂流已將近一個月,他認為陸地到了。同船的人也都以為陸地就在前面。但是大副冷靜的說,那只是幻象罷了,他命令大家不要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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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匠不理會大副的警告,他說他看到了摩諾維亞城,想用那隻舵划上岸,但是船舵落入海中,他扔下了木頭,跳入海中,游出去,大副開槍打死了電匠,對眾人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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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和廚子繼續與大副吵架,又放下木頭,和眾人跳入海中;但是不一會兒,所有跳入海中的人都被海浪吞噬。船上到最後只剩下實習生和大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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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生十分懼怕大副,坐在船尾和大副維持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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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副也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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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生艇上的月光呈現淒冷的銀灰色,實習生看到大副的身體略微傾斜的坐著,腦袋垂在胸前,雙手掛在船外,死去的臉一片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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黒藍的海面因為夜風和海流的影響,波浪間閃爍著密麻破碎的的銀白光亮;月亮整個兒是金黃色的,十分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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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太陽從地平線升起,實習生在自己的額頭上開了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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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短篇小說〈最後的月亮〉的梗概。
我們注意到,這是一篇十分騷動和狂暴的小說,文章中充滿了叫囂的聲音。顯示了人類小型社會在滅亡前狂亂的掙扎,雖然有這位冷靜的大副企圖要挽回狂亂,但終歸回天乏術。
這篇小說將自然主義的狂暴的、無情的一面表現得入木三分。目的在於表現絕無生還可能的苛酷環境,另外就是如同野獸一般狂暴、弱肉強食的人性,以之來震撼讀者,裡頭當然蘊含著作者不輕易揭露的資源有限觀的深沉哲學。
──2017、11、22於鹿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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