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李秀的童詩〈天佮地〉﹝一﹞
【原台語詩】天佮地
一片清氣藍白分明的天
嘛是一幅有夠精彩的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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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媽的白頭毛
阿公的薰嘴仔
阿姐芭蕾舞的嫷衫
小弟噗噗跳的木馬
攏總懸懸掛佇天頂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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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暗落來啦
阿媽的白頭毛套散落來矣
阿公的薰嘴仔騰出團團的圓圈仔
阿姐躡直跤尾舞來舞去攏舞袂煞
小弟木馬騎著一直若噗噗跳
有夠鬧熱的天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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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落山! 月娘出來!
阿媽的包仔頭捋好矣
阿公共薰嘴仔收起來
阿姐共嫷舞衫脫落來
小弟的木馬四肢無力
阿母捧出豐沛的暗頓
逐家拍開溫柔的暝燈
厝內的人佮厝外的天
交接一片四是的天地
0. 回到本真的世界
李秀最近要出版他的童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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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童詩本來用北京語書寫,也曾經翻譯成英語在北美的刊物登過。不論以北京語發表或用英語發表,都獲得了高度的評價。如今她將這些詩翻譯成台語,準備以台語問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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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人寫詩,只要他本人還能聽說幾句台語,不論用何種語言書寫,多少都會受制於他的母語,在字裏行間都會散發出母語的味道,老一輩的作家﹝日治時代成長過來的作家﹞甚至認為:台灣人寫北京語的文章事實上是另一種翻譯,因為作家先用台語在內心思考了一遍,再用北京語表現出來。我認為年輕的一代的作家也許不會有這麼嚴重的翻譯過程,但是受制於母語是不爭的事實,那就是為什麼60、70年代的鄉土文學裡,黃春明、王禎和的小說會使用那麼多台語辭彙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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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李秀的這些台語詩,我們不能單純地將它當成北京語詩的翻譯,應該說是一種還原,以台語來恢復其本來的面目罷了;換句話說他的這些台語童詩,在語言上恢復到了母語的本真世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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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這是一本童詩,是非常特別的一種詩。大致上童詩的創作,不能說是大人模仿小孩子在寫作。所謂的「模仿」應該說是我們和描寫的對象在經驗上完全分離、陌生,再依我們的主觀認定,仿同那個對象來做表現,比如說模仿一只白鶴,展開亮翅的身段;或者是摹仿一只百靈鳥,展開我們千迴百折的歌喉,才真真正正叫做「模仿」,關鍵是我們本來「不在其內」。但是寫童詩不同,因為我們都曾經當過兒童,我們對小時候的人生曾有過種種的經驗、覺察、感受、記憶,我們只不過又一度驅遣我們自己,返回原來有過的世界在那裏進行創作。我們把自己拉回到童年的世界裡去了,再度感受那個世界的形形色色,再進行書寫。那個世界本來就離我們很近,甚至不到咫尺之遙,只要伸手之間就可以摸到,有時實在太接近了,即使不是寫童詩,還是免不了受到他們巨大的影響。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觀看超現實主義畫家夏卡爾﹝Марк Шага́л﹝白俄羅斯語﹞,1887-1985)和盧梭﹝Henri Rousseau,1844~1910﹞的作品,會發現他們的畫接近兒童畫的原因。童詩的創作者事實上是將自己再度拉回到一個童年本真的世界,也就是說「在其內」,在那裡從事的一種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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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李秀的童詩既是在語言上恢復了其本真,同時也在生命上恢復了其本真,以之來進行她的創作,這是李秀個人向著其本真的工作,是恢復雙重本真的一場運動。
一.天、地、人的三重世界
首先我們談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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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的題目是:天佮地,意思是天和地,即是天空和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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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為什麼要使用這個乍看十分平凡的題目。我認為有幾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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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就是因為它的單純性。這是一首童詩,是寫孩童對自身以外的世界感覺。就小孩子而言,它的世界不可能像大人一樣的複雜。我們大人通常會將周遭分成八荒,甚至是剖析成360個向度,以之確定自己存在的方位以及自己變化多端的視野,這是因為我們的理智發達。然而,小孩不可能如此,它有它一定的理性程度。但是也不是完全沒有理性,它能分清楚高下,並使自己的視野達到他所認知的盡處,那就是天空和和地面,並停留在那個盡處﹝因為在盡處之外,小孩就不知道那是什麼﹞,而在那盡處做種種的夢想。也可以說,天和地就是小孩視野和思想的極盡處,以之做為小孩整個視野的概括。所以詩人用了這個題目,使詩的範圍有所規定,避免了內容的無限性和漂泊性。詩人擺明告訴我們,她就只是寫小孩對天空和地面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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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就是,詩人用天和地這種小孩的極盡視野,暗示她是在寫小孩的一個完整的封藏世界。天地的交接,形成了一個圓球體﹝最起碼是半個圓球﹞,在這個世界裡,小孩有他一己的世界,是我們很難介入和改變的。那是小孩的一切,不被奪取,也不會流失,是完整完滿的。詩人先暗示,這是一個完滿的世界,然後再為我們揭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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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是,事實上,在天和地之間,還有一個小孩的自我存在。這個小孩以心靈自由的吸收了天地於自身的存在裡面。他以小孩為圓心,將天和地納入於心中,形成一個太一,變成另一個母親的胎盤或子宮,自從它離開母親以後,它對母親的肚腹還有一種印象,那是它可以安然酣睡的地方。現在,它依然嚮往,因此,就構築另一個肚腹,使它能夠安心地休息。所以,詩人暗指,這是一個小孩的另一個母腹,是它在世的居所,以之它可以安然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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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個是,假如我們不知道大人的世界,也就不知道什麼是小孩的世界,它們形成一個相對性的結構,彼此召喚。因此,詩人寫詩的目的,在於告訴我們,小孩的世界與我們大人的世界存在著多少的距離,在這個距離裡,大人所得到的不會只是光榮或驕傲,更多的可能是一種喪失。我們喪失了母親的子宮、保障、安全,也喪失了小孩的太一世界,我們流落四方,無家可歸。詩人以這種距離,召喚我們曾經失去的,帶來無邊的惆悵和嚮往。,因此,這首詩就不再是一首童詩,而是每個大人紓解他的鄉愁和傷慟的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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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從詩人的題目看來可能有更多的內涵或歧義﹝Ambiguity﹞,但是我們希望在這裡就打住不談。底下我們要來看看有關本詩的內容和詩人的修辭手段。【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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