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櫻溪《涉濤續集》白話翻譯一篇：〈記採蘭〉

[宋澤萊]

【題目】中村櫻溪《涉濤續集》白話翻譯一篇：〈記採蘭〉

◎宋澤萊譯

〈記採蘭〉白話翻譯

臺灣生產許多蘭花，有數十種。他們不必生長在深山幽谷裡，到處的山林都有，不過奇異的品種，並不容易能多得到。臺灣總督府國語學校裡也有許多養蘭的人，當中士林分校主事本田君尤其深愛蘭花，他能鑑識種種品類，所栽培的有數十種，卻還常進入山中，穿行在林木裡，採集不停。我與他有採集蘭花的約定，本月十一日，我與同僚渥美去拜訪他。本田及他的同僚渡邊壽當嚮導，府源都筑這個人也與我們同行，就相偕登上北邊的高山了。

●

這座山屬於草山【譯者注：陽明山，原名草山，因盛產茅草而得名，位於臺北市區的正北方】的範圍，小徑如同蛇狀，樹木陰森蓊鬱，巨大的石頭與堆累的石子眾多，澗水好像彈奏的琴聲，鳥兒在樹上樹下鳴叫，使我們稍稍有了遠離塵境的感覺。忽然間聽到谷底有聲音，彷彿用木塊敲擊木板的聲音，吃驚去看，就看到有一個少女靠近河邊洗濯衣物。上頭有人居住，老翁見到我們就用碗盛水出來給我們喝，旁邊有雞狗在玩耍，兒童溫馴聽話，顯得純樸可愛。又攀登十餘町，有一片松樹林，茅草芒花阻塞道路，荊棘叢生，就砍除它們前進，大家如同鹿兔進入樹叢中，彼此相隔有幾十步，只聽見落葉的聲響卻不看見彼此身影，唯恐脫隊，常常出聲彼此呼喚。在草叢樹根處，常常見到蘭花，都是平凡的種類，不看它們就走過去了，又登上三、四町，松樹林走完了，來到山巔上，向南就看到臺北原野，悠遠地都在一瞥之中。向北望則是大屯山、七星山諸峰，風光鮮明有如倪瓚與黃公望的山水畫，本田君指著一處有松樹的峰頭說：「有請大家更深入去那裡找一找。」大家都應答說：「好的！」。就由北邊走下來，走到金包里孔道，這條要道是匪首簡大獅投降後，率領他的徒眾開闢的。時間來到了正午，明麗的日光溫和，春草舖展如同一片地氊，楊柳生出了黃色的樹芽，處處都可看到桃花，就像是清明時節，當中有楓葉染紅景色，也算是奇景了。

●

由孔道向北走十餘町，走到紗帽山東麓，向右穿行過竹叢再往上走，看到一間茅屋，我們就走進裡面休息。這間茅屋居室簡陋，主人叫做賴水生，約略聽得懂日語，就殷勤迎接我們，煮茶給大家喝。之後又向上走入松樹林裡，本田君的收獲特別突出，有細葉長得繁密，類似大家所說的翡翠蘭。我也見到一大株的獻歲蘭靠著松根長在那裡，俗稱為拜歲蘭，它的葉子又長又闊，花朵赤黃略黑，在除夕時開始開花，很有香氣。臺灣山區有許多這種蘭花，一般人不太珍愛它，但是像這麼大株，是很罕見的！本田君說：「這也算是可以珍愛的蘭花。何不採回去？」我怕它過於重大，難以攜帶。渡邊年紀特別輕，願意為我擔著它回家，它的葉子大概有二百多片，摘掉枯殘的七十多片，剩下一百三十多片，除去污垢，洗掉塵埃，發出充沛的光澤，把它植入巨型的盆子裡，滿是綠葉地矗立起來，枝葉交錯成一種風姿，根部雖然稍為損傷，卻不至於有害生命，將會慢慢透過培養而得到補償。

●

這大概是因為我所喜歡的東西不在於稀有的品類，而在於平常的種類。或許也不在於平常的種類，而在於喜歡它能經過一年就大株起來而多有香氣，假若能保有它培養它，或許終有一天會長成蓊鬱茂盛的美態，發出芬芳的香氣。我因此姑且記錄下遊歷、觀賞、採收的大概情況用來自娛。這一年是明治三十五年【譯者注：1902年】壬寅年孟月【譯者注：農曆四月】。所採獲獻歲蘭花的地名叫做山豬湖。

【譯者評論】台灣蘭花的人工培育發展歷史可以分成日治時代及戰後兩個階段。2005年左右，已經邁入了培植的成熟期多年，蘭花外銷數量來到了4000萬株以上的數量，深具國際競爭力，無論是蝴蝶蘭、嘉德利亞蘭、文心蘭等都曾經享譽國際，早有「蘭花王國」的美譽。

※

在日治初期，熱愛臺灣蘭花就已經變成一種風潮，慢慢遍及各地。臺北的愛蘭之 士常約 10人一隊，利用假日進入大屯山、紗帽山、七星山、草山，冒險採集所謂「稀代逸品」的蘭花，數年間幾乎採集殆盡，乃轉至景尾 ﹝今景美﹞、坪林尾﹝今坪林﹞的山中採集，受到嚴厲的批評。1910年代各地已興起養蘭風氣，除了追求時髦的人之外，熱心的愛蘭家無不熱衷於珍貴品種的栽培與觀賞。在臺灣、中國、日本蘭中，臺灣蘭最受喜愛，而有所謂「天下一品」之稱，尤其像是獻歲蘭﹝報歲蘭﹞、素心蘭之盆栽常壯觀地擺置於大門口或客廳桌上。蘭花價格十分昂貴，1910年代上等蘭每株100─500 圓，中等蘭每株10─100圓，一般每株亦需 5─50 圓，當時月薪不過1、20圓的薪水階級們根本買不起如此高價的珍品，日本國內的愛蘭家在驚嘆之餘無不想爭相一睹。到了1935年 4 月27 日全臺愛蘭之士約500人成立「全臺灣蘭蕙會」，推舉臺北市會議員貝山好美為會長，選出理事 27人，設臺北、臺中、嘉義、臺南、高雄、花蓮港五個支部，發行《臺灣蘭蕙誌》作為愛蘭之士的交流園地，致力於推廣臺灣蘭花的栽培，那就更是風潮滾滾了。

※上述資料來自：吳文星著：〈日治時期蘭之栽培與花藝之推廣〉一文：https://wwwacc.ntl.edu.tw/public/Attachment/43279515025.pdf

※

其實，臺灣地處亞熱帶，陽光充足、溼度高，適合各類蘭花生長。120年前，中村櫻溪流寓臺北，也就注意到草山﹝陽明山﹞5、6百公尺的地方處處都有野生蘭花，並不一定要到深山幽谷才有，他也跟隨一些養蘭的人去採集蘭花，這已經過早提示了臺灣正是培養蘭花最好的環境。

※

〈記採蘭〉中村櫻溪原文言文

臺疆多蘭，其種以數十，其生也不必深山幽谷，到處山林皆有之，然至奇種異品，則不易多得。我國語學校亦多養蘭者，而士林屬校主事本田君尤深愛之，鑑識品彙，所栽培數十種，猶且入山穿林，採集不已。余與君有採集之約，月之十有一日，與寮友渥美某往訪焉。君暨其寮渡邊壽以為導，府源都筑某亦與俱，登于北山。

●

山屬草山，細徑如蛇，樹木陰鬱，巨石磊砢，澗水琴鳴，鳥聲上下，稍遠塵境，忽聞谷底有聲，剝剝如擊壤，驚而瞰之，則一少女臨流濯衣也。其上有人居，老翁盛水碗出焉，雞犬嬉嬉，童幼馴人，純樸可愛矣。

●

登攀十餘町有松林，茅蘆塞路，荊棘叢雜，乃排而入，鹿行兔進，相隔數十步，唯聞策策之響而不見影，恐失群也，時揚聲以相喚應。草際樹根，往往見蘭，凡種耳，不顧而過，又登三四町，林盡而至巔，南顧臺北之野，渺然盡於一望中。北仰大屯山七星諸峰，風光明鮮如倪黃書畫，本田君指一松峰曰：請更探於彼；僉曰：諾哉。即北降，出於金包里孔道，匪揆簡大獅投化時，所率其徒而闢也，時方停午，麗日和煦，春草舖氊，楊柳黃萠，處處見桃花，如清明之後，而間有楓葉染紅，亦奇矣。

●

由孔道北行十餘町，出於紗帽山東麓，右穿竹叢而登，有一茅屋，就憩焉。竹柱薦壁環堵蕭然，主人曰賴水生，略解邦語，殷勤迎接，煮茶而飲。又登入松林，本田君獲尤奇，細葉葳蕤，似所謂翡翠蘭者。余見一大株獻歲蘭倚松根而生，俗乎拜歲者，其葉長廣，花赤黃而黑，以除歲始開，多芳氣，此種臺山所多有，人不甚珍，然株大如此者，所希見也！本田君曰：「亦足珍矣。盍採去？」余病其重大難攜也。渡邊年尤少，為余擔而返，其葉凡二百有奇，摘去其枯殘者七十有奇，存一百三十有奇，除污垢洗塵埃，光澤油然，植以巨盆，綠葉矗立，參錯成姿，根雖稍傷，不害生氣，將漸培而補之也。

●

抑余之所愛不在異物，而在常品。不在常品，而在其能閱歲株大而多芳氣，若能保而養之，庶幾乎他日將有成鬱茂之美，而發苾芬之香。姑記其遊觀採收之概以自娛焉。是歲明治三十五年壬寅孟月也。其所獲之地名山豬湖。

●

【深夜小聽歌】

臺灣曾經是蘭花的王國，

野生蘭花處處生長！

請看美好的影片：

〈陳雅琳帶您探索蘭花王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2ZjWPPx23Y&t=1759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