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中村櫻溪《涉濤續集》白話翻譯一篇〈竹子湖觀櫻花記〉
◎宋澤萊譯
〈竹子湖觀櫻花記〉白話翻譯
櫻花這種樹,在日本是由於清美善良的氣息與名山大川的浩氣所蓄積而生成的樹種,所以海外各地方有這種花的很少。然而臺灣卻特別有櫻花樹,這難道是彼此風土氣候相通所帶來的結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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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臺北城北方五里,有一個竹仔湖庄,生產櫻花樹,當地人稱呼它櫻桃樹。樹有小大,大的樹幹不超過雙手合抱的範圍,小的不超過一個手掌所握的範圍。花朵稀疏,好像日本芳野【譯者注:在日本長野縣內的松本市】一帶的櫻花樹,只是它花謝後葉子才長出來,與平常的櫻花品種並無差異。它的花蒂長而花瓣小,花的色澤濃艷好像海棠花,插在瓶裹,雖經過十幾天花朵仍然不凋謝。它的開花時節是在立春以前,有的比較早,有的比較晚,依次開放,到了驚蟄【譯者注:每個節氣有十五天,驚蟄的開始一般為每年國曆3/4 到3/7 之間】節氣的初期就結束了,大概是水土使它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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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壬寅年【譯者注:1902年】二月十六日,我與同伴幾個人前往觀賞。當天氣候晴朗,和風輕輕扇著,陽光暖烘烘,出到城門外就看到郊野的景色豐沛,白菜、蘿蔔、豌豆之類的菜都開花了,秧尖已經變綠,羣蛙鳴叫相互應答,有如四、五月之交的景況。同伴中有人攜帶獵槍,一面走一面射擊小飛禽。道路轉入山間,數次遇到有魁武相貌巨大牛角而被牧養的水牛,牠們九隻、十隻成群聚集,看見我等來到,翹起頭來瞪視我們,表現出就要衝觸我們的態勢。山區的牛很少有看過日本人,由於不同的穿著形狀比較特殊,往往有被衝觸的擔憂,就自行繞過遠避。後來又涉過溪流,走過羊腸小路,來到一個小村莊,村莊的外圍都是山, 大屯山聳立在西邊,七星山峙立在東邊,竹仔山屏列在北邊,正中央有一個積停不流的水池,很像乾涸的湖,所以就有了「竹仔湖」的村名,茅屋八、九間,雞犬少,只是一個貧窮的小村莊罷了。七星山麓一帶有小丘陵,青翠的松樹、竹林與其他的樹木交錯在一起,而那些櫻花樹就散開點綴在當中。正逢花開的時節,從遠處觀賞,櫻花嫵媚美好的樣子彷彿浮在天上的紅霞,仔細看就看出千朵花與許多樹幹,它們簇擁白雲,映照紅日,雖然不可與平日所看到的櫻花來相比,但是在此時此地觀賞這種櫻花,幾幾乎有那種在窮山空谷突然看到故鄉人的感覺。獨獨可惜的是,這裡的櫻花樹僅僅有二、三十棵,而當地人往往砍伐它們後賣到市場,遊客也會攀折它們的樹枝,假如官方不加以禁止,將來恐怕會趨於滅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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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村莊的稍高處休息,砍了一些茅草,收集一些木頭來焚燃,燒烤所捕獲的禽類當下酒菜,又倒出酒囊的酒來彼此共飲,丘陵上的櫻花遙遙成現在那裡,嬌美的顏容好像在訕笑我們。當地有幾十人相攜前來觀看我們,認為我們很不同,我們也分給他們酒肉,有人感謝收下,有人害羞走開了,一幅樸實可愛的模樣。當中有稍微知道漢字的一個人,我用筆寫字告訴他說:「櫻花是天下有名的花卉,不要砍伐或攀折,謹慎地維護它,把它當成此一土地所生產的珍品才對。」這個人 欣悅之餘還微微點頭,似乎有了一些些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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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臺灣的開闢,實在是由我日本浪遊的人士最早開始的,至於鄭成功則是日本婦人所生的後代,據這樣來看,那麼櫻花生產於台灣本土,哪是偶然的事?現今的香魚臺灣人稱呼為「國姓魚」,傳言自鄭成功入臺之後才開始有的﹝見《淡水廳志》﹞,我不知道是否可信。然而我聽說一個地區的風俗習氣都是人為而開發出來的,風俗習氣一旦改變,動植物也就跟著改變了。如果是如此,那麼櫻花樹在這裡的生長,也應該是在我日本遊俠雄據臺灣的那時開始;或者是由鄭成功反清復明的時代開始。哎呀!當我觀賞此花就知道臺灣歸屬於日本是有緣故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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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到竹子湖的道路有兩條,一條是搭乘四輪臺車抵達士林,再由金包里孔道,經由草山左轉,繞過紗帽山東麓而抵達,這條路不很危險。另一條是由北投車站右轉,經過硫磺穴向左,沿著大屯山下來,這條路比較危險而近。
【譯者評論】這篇文章裡有幾點顯得很獨特:1.中村櫻溪提到120年前臺北的竹子湖一帶有櫻花,不過今天我們去竹子湖,已經看不到野生櫻花了;不過,文章似乎在預告這裡是一個很適合種花的地方,如今的竹子湖是花簇簇錦簇簇了。2.作者認為臺灣的開闢始於日本浪人,這種說法是不客觀的,只是當時來台的日本人一般的想法而已。正確地說,在航海時代的1660年,日本浪人、荷蘭人、漢人就都已經同時在台灣從事開闢工作。在人數上,由於熱蘭遮城的荷蘭人向對岸的漢人招工,在1660年左右漢人數量可能來到了3萬人,多於荷蘭人的2千人;至於剩下的日本人、朝鮮人、東南亞等各國來的移民,都是少數,大約在1千人左右,這才是實況。當時,日本浪人、荷蘭人、漢人也不是臺灣的主人,真正的主人是原住民,包括平埔族與高山族,不但住在臺灣的時間早,人數也可能高達10萬人,最少也有5萬人以上。3.這篇文章似乎暗示,櫻花是由日本浪人或鄭成功一批人由日本所帶來的,這種想像是浪漫的,需要有更多的佐證才能成立。4.文章也提到當時來台的漢學家與臺灣人在溝通佔有優勢,雖然語言不通,但是仍然可以用漢字來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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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湖觀櫻花記〉中村櫻溪原文言文
櫻花者,神州清淑之氣所磅礡鬱積而生也,故海外諸邦有此花者幾希。而臺疆特有之,豈以其風氣有所相通而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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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城之北五里,有竹仔湖庄,產櫻樹,土人呼曰櫻桃。其樹有小有大,大者不過拱,小者不盈把,其著花疎,似芳野之種,唯花謝而後葉生,與常品無異。其花跗長而瓣小,濃紅若海棠,插之瓶裹,閱十有餘日而猶榮。其開每始於立春前,有早有晚,以次互綻,至啟蟄初而畢,蓋水土而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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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茲壬寅二月十六日,與同侶數輩往觀焉。是日天晴,輕風扇和,暄日煖烘,出城門則野色藹然,菜菘蘿蔔豌豆之屬皆華,秧鍼抽青,蛙皷相答,如四五月之交。侶中有帶獵槍者,行打小禽,路入山間,數遇放牧水牛魁貌巨角,九十成群,見余輩之至,翹首瞪目,成將來觸之狀。山邑之牛,希見東人,異其衣帽形狀之殊也,往往有觸突之虞,輒迂避而過。涉溪流,踰羊腸,得一小村,環村皆山, 大屯聳其西,七星峙其東,竹仔山屏其北,中央有夸池,似湖之涸者,所以有竹仔湖之名,茅屋八九,雞犬蕭條,貧邑耳。七星山麓有一帶邱阜,翠松青竹與雜木相綺錯,而櫻樹散點於其間,花候方佳,自遠觀之,嫣然若紅霞之浮,視之夫千朵萬幹,簇白雲映紅旭者,雖不可同日而語,此土而觀此花,殆有窮山空谷見故人之想矣,獨惜櫻樹僅二、三十章,而土人伐採出鬻之市,遊人又有折枝者,苟不為之禁遏,恐將歸殘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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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村中稍高處而休焉,誅茅茷集榾柮而焚之,炙所獲之禽為下物,傾瓢酒共飲,邱上櫻花遙呈,嬌如笑余輩。土人數十相攜來觀,以余輩為異也,與之酒肉,或拜而受之,或羞而逃,樸實可愛矣。中有稍知文字者,余筆示曰:「此花是天下名葩,勿伐勿折,謹護之以為此土之珍。」其人怡然而頷,似有所解者。 夫臺疆之闢,實由我浪遊之士,而鄭延平以我婦人之出,據以唱義,則櫻花之產於此土者,其豈偶然。今夫□【魚左桀右】魚臺人呼為國姓魚,傳言自鄭氏入臺始有之(見《淡水廳志》),余未知其信然否也。然吾聞風氣由人工而開,風氣之變,動植亦化。果然,此花之生,其亦在我遊士雄據之日歟!抑鄭氏唱義之時歟!嗟吁!余觀此花而知臺灣之歸神州有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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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路有二,鐵車抵士林,由金包里孔道,經草山左轉,遶紗帽山東麓而至者,不甚險。自北投車站右轉,過硫穴而左,沿大屯山下而行者, 險而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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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小聽歌】
當今陽明山竹子湖梯田與美麗的繡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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