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中村櫻溪《涉濤集》白話翻譯一篇:〈遊屈尺記〉
◎宋澤萊
〈遊屈尺記〉白話翻譯
臺灣總督府參佐以及高等幕僚們,每當秋高風涼的時候,都會相互攜手走到台北城外幾里的地方,在那裡跋山涉水,訪求風景名勝,以求得到一整天的舒暢,這是因為郊遊能撫慰我們日常生活的勞苦與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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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庚子年【譯者註:1900年,明治33年】十月十四日,大家相約到屈尺一帶郊遊。屈尺距離台北府城約有四里,番人【譯者注:烏來區泰雅族原住民在清治及日治時期,曾被稱做「屈尺番」】在這裡來來往往,溪流彎彎曲曲,所以取了這個名字。當天,早早就吃完早餐後出發了,同伴中有人攜帶了獵槍,在行進中射擊飛鳥,槍的響聲摜破雲霄,意氣興旺頗有破曉赴戰者的氣慨。向南行走三里,與其他來郊遊的人在新店會合。一行大約五十多人,前後彼此相互扶持,一個挨一個地依序前進,渡過溪流後再往前走,漸漸進入山裡,小路蜿蜒向前,山勢一步接一步愈來愈高峻,這時小雨絲撒下來,泥土滑溜,動不動就滑倒,於是乾脆一股作氣往上直奔。爬上山嶺,就看到高敞的一片視景了。俯看屈尺一帶,就嵌在谿谷之間。從高處看,山底下的屈尺寬廣才只有三四町而已,群山屏列環繞,溪流好像一條帶子。大概有二、三十戶人家,稻田圍繞在外面,一片雞犬桑麻的景觀,隱匿成為一個聚落,風光委婉含蓄,彷彿是展開的一幅桃花源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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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我們到了聚落,男女老幼都出來觀看,大概由於是地處山間偏境,居民很少見到都會人士,把我們視為不與他們同類。聚落裡有番人貿易的場所。也有茅屋竹床,番男番婦三個五個住在裡面。番人臉上刺青打著赤腳,能聽從別人的話辦事。日本人竺紹珉﹝譯者注:1896年竺紹珉奉總督樺山資紀命令前往屈尺﹞依法管理這個聚落。紹珉這個人,愛知縣人,善說番語,精通番事,早年就進入番人部落裡,當了女頭目的丈夫,近旁的番民都能聽他的命令,不敢前來聚落逞兇。紹珉的外貌長得精明強悍,穿著軍服配帶刀劍出來接見我們。他指著南方的山區說,番社就在那裡,再進去不超過三里路,番人沿溪畫出一條線做為殺人線,番人如果位於這條線內殺人就算是特別有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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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邊一帶,山巒綿亙在那裡,草木蓊蓊鬱鬱;西北邊則比較少,往往被開闢來種茶,因此內面的山巒或是外面的山巒,一眼就可以辨別出來。事先命令當地人準備了十餘隻的小舟在河邊等待我們,後眾人分別登舟,逆流向上游而走,一條舟接一條舟相連在一起,好像戰鑑排成一個行列前進。當時雨絲已經停了,雲烟分散,兩邊的山脈變得清晰明白,溪勢彎來彎去,陡峭危險的山崖壁立,巨石錯亂地懸在半空中彷彿就要墜落,蘭草與白芷之類的香草與箭竹之類的植物點綴在當中。迴旋的風從下面吹起,茂盛的草木搖動,姿態縱橫散亂,從舟中上觀看也令人覺得十分驚奇。一會兒前面的小舟投下炸藥,轟然一聲,水波向上騰湧了三、四尺,潭水震蕩,連河神都能感到驚駭,導致水獺逃匿,魚類昏迷,在水中或浮或沉,最後困乏地飄浮於水波上,所有的小舟上的人都爭相前去捕捉。於是所有的人好像鷹歡雀躍,魚叉交相刺戳,魚網投入水中,攀舷划槳,大聲呼號喧鬧,就好像彼此戰鬥互爭輸贏。之後順流下行,烹煮最好的鮮魚來彼此勸酒,陶陶然都喝醉了,就好像打了勝仗一起宴飲,興致不淺。到新店就稍微休息了一陣子,又上舟,水流快急,小舟行駛如箭,讓人有了千里江陵一日返的那種感覺。下午三、五點左右返回寓所,拿出所捕獲的魚兒彼此誇耀,也彷彿凱旋歸來的士兵獻出俘虜一樣地高興。一整天的郊遊,能寬慰我們日常的勞苦,登上未曾登過的山峰,渡過未曾渡過的水流,捕魚賞景,教人眼目一新,心曠神怡,差不多來到了寵辱皆忘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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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一向是豺狼所噑叫的地方,麋鹿所奔跑的地方,魑魅魍魎所盤踞的地方,只要歸入皇土所有,草木叢生野獸橫行的區域就日漸開闢,砲槍刀劍的攻殺就自然收斂,土番們都邁向文明開化,如此我輩才得以在這裡從容鎮定地遨遊,恰逢時機地在這裡行樂,使我們不知處在絕海孤島的深處,這究竟是誰的功勞所帶來的呢?難道不是諸位參贊平常辛苦勤勞,參與政事所帶來的功勞嗎?假若不是諸位參贊平常辛苦勤勞,參與政事所帶來的功勞,那就是總督帶領地方軍政長官處理地方有成所帶來的。假若不是總督帶領地方軍政長官處理地方有成所帶來的。那就是聖明皇上的威德所帶來的。我這個不重要的小官員【譯者注:日治時代的老師也算是文官體系裡的官員之一】,竟然能與大家做了這一次的大郊遊,因此作了這篇文章來記述,使得世上的君子們在展讀中能得知此一勝事。
【譯者評論】在這篇文章裡,中村櫻溪再度提到遊屈尺使他們「寵辱皆忘」,這應該只是屬於他個人主觀的感覺,因為其他日本人到台灣來的原因不可能都像他一樣懷帶著那麼大的屈辱。提到屈尺原住民在這裡劃有「殺人線」,這是筆者第一次聽到的,以前筆者只聽說漢人自古以來在台灣各山地設有隘勇線﹝土牛番界﹞。另外有關「屈尺」這個地名的來源有幾種說法,我認為只有「來自原住民的稱呼」是對的,其他都說不通。比如有人說新店溪在這裡看起來好像一把彎曲的尺,那麼台語就要念「曲尺」而不是念「屈尺」了。又比如說有漢人認為是來自「窟石」這個稱呼,那麼台語當然也不是念「屈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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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村櫻溪文言文原文:
〈遊屈尺記〉
臺灣督府參佐及高等庶僚,每秋高風涼,胥拉出乎城外數里,跋涉山川,探聖討奇,以暢一日之懷。蓋以寬生平鞅掌之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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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茲更紫十月十四日,相期遊區尺。區尺距府城約四里,番人所來往,溪流屈曲,故名焉。是日,蓐食蚤發,中有西獵槍者,行打飛鳥,槍響破雲,意況旺然有侵曉赴戰之慨。南行三里,會于新店。一行都五十餘人,先後相擁,魚貫蜂聯而進,渡溪流者再,漸入山間,細路蜿蜒,步步愈峻,時零雨撒絲,塗泥滑澤,動欲轉蹶,鼓氣而登。治嶺頭,則一望高敞。俯瞰屈尺,嵌然在谿谷。廣袤纔三四町,群山屏環,溪流擁帶。人烟二三十,稻田繞之,桑麻雞犬,隱成一邑落,風光婉約,若展桃源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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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至,則老幼男女進出觀之,蓋山間窮境,少見都人士,以余輩為異也。有番人貿易之場。茅屋竹床,番男番婦三五居之。黥面赤腳,能馴于人。竺紹珉奉憲命管此。紹珉者,愛知縣人,善番語,通番事,夙入番中,為頭目女夫,旁近諸番能聽命,不敢逞兇云。紹珉狀貌精悍,軍服配劍出接。指南方之山言,番社在彼,進者不過三里,番人畫沿溪一帶為殺人線,位於此內殺人為優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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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以南,峰巒綿亙,草木森鬱,北則數鮮少,往往墾闢栽茶,內外之山,一見可辨矣。豫命土人蟻舟十餘隻以待,眾分投之,溯流而上,軸艫相銜,似戰鑑成列而進也。時雨絲既收,雲烟解駁,兩山開面,溪勢蛇轉,巉崖壁立,巨石亂懸欲墜,蘭芷篠箭之屬,點綴其間。回風起下,則葳蕤生動,姿態闌干,舟中之觀亦甚奇矣。少選前艇投爆藥,轟然一聲,水波騰湧三、四尺,潭震瀨蕩,河伯驚駭,獱獺逃匿,潛鱗眩迷,瀺灂浮沉,圉圉焉飄於波上,諸舟爭之。鳧擊雀躍,鈷叉交擉,網罟濊濊,拘舷鼓枻,呼號喧鬧,若戰鬥競輸贏也。隨流而下,即銀鮮以侑酒,陶然而醉,猶戰捷而饗飲也,興亦不淺。至新店而休,還復上舟,溪流汛激,舟駛如箭,有千里江陵之想。晡時返寓所,出所獲相誇,亦猶凱旋獻俘也。竟日之遊,能寬生平之勞,登未登之山,渡未渡之水,矢漁弄景,眼目一新,心曠神怡。殆乎寵辱皆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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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夫!豺狼之所噑,麋鹿之所奔,魑魅魍魎之所盤居,一且歸皇土,榛狉日闢,砲槍收響,土番向化,而吾儕得優遊緩帶,以時行樂,不知深在絕海孤島之中者,其誰之力?豈不諸公參贊鞍掌之勞,與焉有力耶?非諸公參贊鞍掌之功,而督率節度區處得宜也。非督率節度區處支功,而聖明之威德也。余散官冗職,亦得與此豪遊,為文記之,使世士君子讀而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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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聽看空拍今日屈尺: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0PLG1gl_rc&t=181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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