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櫻溪《涉濤三集》白話翻譯一篇〈涉濤紀略〉

[宋澤萊]

【題目】中村櫻溪《涉濤三集》白話翻譯一篇〈涉濤紀略〉

◎宋澤萊譯

〈涉濤紀略〉【譯者注：從東京到臺灣的旅程紀略】白話翻譯

我本來在東京北方的埼玉縣師範學校任教，前後有十年之久，已亥年﹝譯者注：1899年﹞四月，離職回家。初七日，接任了臺灣總督府國語學校教授的新職，曾寫了一首詩說：「在極北寒冷的小河流中浸淫太久，想要向著南方重新振作起來，於是帶著文武才學航行到大海外，孤身一人眺望著萬里的鵬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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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五日，下午六點鐘，從東京新橋【譯者注：日本東京都港區與中央區的一個地域。】坐著鐵車赴任，有幾十個親戚、故舊、老友前來送行，車上有村上專精和尚【譯者注：日本佛教史學家，在明治維新後，致力研究佛教，在日本佛學界有很大影響，被譽為日本明治時期的佛教啓蒙家和佛教史研究的先驅。主要著作有《大日本佛教史》】曾遞名片要求談話，經過了東海道各個車站，因為夜暗沒有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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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到了滋賀縣東部的彥根市，拜訪了服部子裁﹝章﹞。子裁是播磨地區明石市人，我與他曾經相識於埼玉縣，近十幾年，有如弟兄般地親愛，現在正在此地的中學當教諭，他高興我的到訪，帶著我去到湖畔涼亭，喝杯酒，談從前，還觀覽舊城遺跡，後來住宿在子裁的寓所，在夜晚的燈下談心，很有西窗剪燭那種情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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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日辰時【譯者住：早晨7點─9點。】與子裁一起搭鐵車，訪問大津【譯者注：日本滋賀縣轄下的城市，位於琵琶湖西南岸。】的矢部商校長﹝善蔵﹞，先生以前是埼玉師範學校的校長，很久就與我相識，他擺置酒菜來款待我們，在談話中不知不覺經過了一段時間，雨落下來了，還有櫻花殘留在櫻樹上，風光獨特。下午四點鐘時，去松之馬場站搭蒸汽火車，與子裁告別，到了亥時【譯者注：21點─23點。﹞抵達神戶，住宿在加藤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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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日，坐上了郵輪公司的汽船橫濱號，船身長三十丈，寬三丈六尺，中艙分為三個區塊，上等客人住在船頭，下等客人住在船尾，船員以及中等客人的住房在中央。我是中等客人，共有五個客房，並排在船的兩舷，每個房子可以容納四個人，各房架有木板床，寢時休息都在上面，被子與枕頭潔淨，整裝的鏡子、擦手的毛巾、盥洗嗽口的用具都齊備。有房丁做差使工作，吃飯時都集合在另一個房間，吃的東西也很豐富。我的同房人是高知縣的宮地正彰、杤木縣的佐藤正夫。午時啟航時，海上波浪安靜，在兵庫縣須磨、明石地區的舞妓海岸、淡路大島的海角，都可以坐下來觀賞海景。出了播磨洋，過小豆島，海峽漸漸狹窄，大小島嶼很多，這就是大家所說的瀨戶內海的勝景了。下午時分下了雨。

十九日早上辰時，到了門司港，雨停了，天色放晴，就看到群峯環立在四周，翠綠樹色有如要滴下的汁液。我與宮地以及他的同伴栢木、三木田一起上了碼頭，在一樓喝酒，同舟的人相遇，天南地北的人都成為知己。門司港與馬關港僅隔了一道水而已，高聲呼喚就能相互應答，這地方是古代海關存留下來的廢墟，長久以來荒廢成為漁村，近年來又重新開港，百貨在這裡一天天匯集起來，店鋪按月增加，成為閙市，西邊的人，很多人都在這裡乘船。山口縣的能勢織太又與我共住一房，一個房間就滿了。下午三點鐘船出發了，出了停泊船隻的口岸就看到有幾個島嶼排成一列，叫做六連島。過了九州北西部海面，風浪平靜，有如坐在筵席上。夜間過了平戶、五島，漁火點綴在岸邊有如一個個熱鬧的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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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早上天明時看到一個小島嶼，海岩尖聳有如一個筆架，叫做女島，從這裡開始，海洋天際一片碧藍，茫茫然沒有邊際，整天都處在百無聊賴之中，就遍觀各個船艙，航行的客人總共有三百六十多人，沒有一個面熟的，有一個老翁滑稽善談，問他的姓名，叫做竹內金次郎，乃是鹿兒島縣的人，在臺北賣靴子，他自稱曾經受到西鄉南洲【譯者注：即西鄉隆盛﹝1828－1877﹞是日本江戶時代末期（幕末）的薩摩藩武士、軍人、政治家。後來成為明治維新的元勛，與木戶孝允、大久保利通並稱「維新三傑」。】的知遇，參加了戊辰、丁丑兩個大戰役，又歷經數十次小戰役，算是一個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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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日，離開陸地漸漸遙遠，海天也廣闊起來，旭日從波浪間湧出，夕陽也沉落在波浪之間，時常看見海鳥與飛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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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日，拂曉時的天色逐漸晴朗，在蒼茫的海上看見二、三個小島嶼，較大的是彭佳山，就知道離臺灣已經不遠了。不久遙望一道青山的影子出現在雲波縹緲之間，越近就越大，高低起伏，終於現出了山峯山巒的形狀，原來是基隆一帶的諸多山巒，船上的人們都相互道賀，暈船的人都站起來了。早上七點鐘，進入基隆海口，有一座山在海中突起，叫做雞籠山。過了雞籠山，左邊有一個社藔島，右邊有一個仙洞， 獅球嶺正在前面，居然是一個形勢險要的港埠。距離岸邊數町的地方，汽笛響了，船也停了，有十五六隻的小艇，繞著橫濱號四周聚集，原來是當地人駕著小船，穿著蓑衣，戴著竹笠，吵雜著招呼客人。不久有旅館的僮僕幾十人闖入船艙中，各自都報出自己旅館的名號來吸引顧客，他們喧鬧吵雜，彷彿遭遇到一場火災，人人都荷擔站立。我因為是第一次初航，對這種情況不熟悉，唯恐丟失了行李，就提高警戒，注視行李，等待情況靜定下來。久了以後，旅客稍稍下船離去，就搭了小船投宿到福岡旅館。旅館在小基隆，與火車站遙遙相對，詢問行李為什麼還未送到，一天已經過去了。情況應該是這樣的：旅館老闆引誘旅客，也為了能留住旅客，就扣留行李，以便貪得住宿費，這是一種狡猾可憎的行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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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12點鐘到火車站，搭乘的客人熱鬧嘈雜，車子卻已經開走了。下午申刻【譯者注：15：00～17：0】才坐上車，經過七堵、水返腳、錫口三個車站。這段路曾穿越過了好幾個隧道，住戶人家點點散落在溪谷山脈之間，樹竹與草花都很奇特，時常看見水牛、小孩騎在牛背上牧牛，彷彿圖畫上的景況。錫口向西，漸漸都是平野，田裡的稻秧已經長高七、八寸，青綠有如六、七月的時候。到了臺北已經過了晚上五點鐘了。杉山文悟、加藤宜正前來迎接我，他們都是我在埼玉縣的老朋友，是比我先航行到臺灣的人。進入東門的校方宿舍，又與橋本武教授共居在一個屋子裡，他也是埼玉縣的舊友。晚上拜訪總督府國語學校的町田則文校長，他也曾經是埼玉縣師範學校高等師範學校附屬小學主任，現在又千里迢迢被招募到臺灣來，如果我們彼此不是知己，怎能有相同的際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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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計我由日本家鄉東京新橋出發到臺灣，水陸所經過的路程差不多一千里，當中有搭鐵車，又搭輪船，不需要多少步行，未及十天就到了，回想這段快速的旅程，恍惚仍身在埼玉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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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濤紀略〉中溪櫻村原文言文

余在埼玉縣師範校，前後十年，已亥四月， 罷職歸家。初七日，更任臺灣總督府國語學校教授，賦一詩曰：「細流寒澤久沉淪，欲向南洲試自振，書劍朝航大瀛外，鵬雲萬里一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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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十五日，下午六點鐘，自新橋坐鐵車赴任，親舊知友送者數十人，車中有村上專精和上，通刺晤語，經過東海道各驛，夜闇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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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比日出屆彥根，訪服部子裁﹝章﹞，子裁播磨明石，甞相識於埼玉，爾來十餘年，親如弟兄，現為此地中學校教諭，喜余至，導登湖畔之亭，杯酒話舊，還觀城墟，宿子裁之寓，燈下夜談，有西窓剪燭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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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日辰牌，與子裁共撘鐵車，訪矢部商校長（善蔵）於大津，君往歲為埼玉師範校長，亦久辱知，置酒欵待，談晤移晷，值雨，殘櫻在樹，風趣特奇，下午四點，還投汽車於馬場， 與子裁別，亥刻抵神戶，宿加藤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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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日，坐郵舩公司汽舩橫濱號，舩長三十丈，廣三丈 六尺，中艙分為三區，上客居艫，下客居舳， 舩員及中客之房在中央，余為中客，客房凡五， 駢列兩舷，每房容四人，各架棧床，寢息其上，枕衾淨潔，裝鏡巾帨盥嗽之具備焉，有房丁以辦使令，食時咸集別室，饋饌亦豐，同房人為高知 縣宮地正彰，杤木縣佐藤正夫，午時啟航，海波恬靜，須磨明石舞妓之岸，淡路之角，可坐而翫，出播磨洋，過小豆島，海峽漸狹，大小嶋嶼甚多，所謂瀨戶內海之勝也，晡時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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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日辰時，屆門司，雨晴，群峯環立， 綠樹如滴，與宮地及其伴栢木某、三木田某共登埠，飲于一樓，同舟相遇，胡越為知，門司與馬 關隔一水，呼則欲應，此地古關之墟，久廢為漁村，近歲開埠，百貨日湊，肆店月殖，殷成 閙衢，西陲之人，多投舩於此，山口縣能勢織太 亦共房，一房盈矣。下午三點舩發，出嶴口則 有數嶼駢列，呼曰六連島，過玄海洋，風恬波平，如坐筵席，夜過平戶、五島，漁火點岸如鬧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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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天明見小嶼，嵓骨尖聳如筆架，曰女島，自此以往，水天一碧，茫茫無際，終日無聊，遍觀各艙，航客總三百六十餘人，無識面者，有老翁滑稽善談，問姓名，曰竹內金次郎，鹿兒島縣人，在臺北販靴，自言甞受西鄉南洲之知，從戊辰丁丑二役，經數十戰，盖奇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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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一日，離陸漸遠，海天亦曠，旭日出乎波間，夕陽亦沒於波際，時見海鳥飛魚耳。念二 日，曉天漸晴，蒼茫中見二三小嶼，較大者為彭佳山，知臺灣之不遠也，既而遙望一道青螺於 雲波縹緲之際，漸近漸大，高低起伏，現峯巒之狀，是為基隆一帶諸山，人人相顧欣賀，暈者皆起。卯半刻，入基隆海口，有山突起海中，曰雞籠山，過雞籠山，則社藔島在左，仙洞在右， 獅球嶺當前面，居然形勝之埠也。距岸數町，鳴 汽停舩，有小艇十五六隻，繞舩鳬集，土人舟子，椶蓑籜笠，嘵嘵呼客。已而有客館僮奴數十人，闖入艙中，各自呼館號以引客，喧鬧嘈雜， 若舞馬災起，人人荷擔而立。余初航不慣事，恐失行李，警戒注視，以待靜定，久之眾客稍去，乃倩艀投福岡旅館。館在小基隆，與火車站遙隔，問行李未至，日已過巳矣。盖客館誘致行旅，故使留頓，以貪利，狡獪可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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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半刻至火車站，撘客填咽，而車已開行矣。申刻始得坐車，經七堵、水返腳、錫口三驛。此間穿竇道者數處，人家散點溪山間，樹竹 草花皆奇，時見水牛、童孺騎其背以游，宛然有 畫圖之趣。錫口以西，漸漸平野，田秧已長七八寸，青青如六七月之候，屆臺北則過五點鐘矣。杉山文悟、加藤宜正來迎，亦皆埼玉舊交，先航者也。入東門官舍，與橋本教授（武）72 共屋，亦埼玉舊知也。夜詣町田校長（則文），校長亦甞 受眷於埼玉，今又千里被招致，非知己安能如此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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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發家至於此，水陸殆一千里，而有鐵車有輪舩，不勞寸步，不能十日而達，回想往日，恍猶在埼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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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小聽歌】

臺灣北方三島棉花嶼、彭佳嶼、花瓶嶼風光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LuRcg8TFU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