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文戰線聯盟

母親與來到村莊的丐子


◎宋澤萊


   這是從一個台灣鄉土作家那裡聽來的自傳性故事:

 

在我十幾二十歲時,大腦時常有父親的影子,原因是我常常覺得必須在父親的形像中去找尋為人處世的基礎樣張,好讓我做為藉鏡。


   可是,到了三十幾四十歲之後,父親的形象退位,大腦裡的樣本被母親的形象取代了。我還不知道為甚麼竟會變成這樣。


   母親的形像不只一幅,也不只一種輪廓和顏色,她以多變的面貌、構圖、色彩吸引了我,常常帶領我進入人生問題的深刻思考裡,協助了我瞭解人生的面貌。
   

絕大部分的形像都為我劃出了一道又一道的人生底線,同時還附帶說明瞭人生的意義;最重要的是一再告知了我:人如何可以在極其困苦的、被壓迫的環境下沉默、樸素地活下去,卻仍能不斷地帶給別人溫暖和亮光。


   母親的形象永遠是我的老師,她總會使我回想起兒時的種種事情,再從那些事裡提煉出人生深刻的智慧。


   最常讓我想起的一件事就是:母親與來到村莊的丐子的那件往事。


   在我幼年(60年代初期)的時候,台灣的鄉下還是有許多乞丐的。他們在逢年過節或喜慶婚宴時會成群結隊地來到村莊;不過平常都是三三兩兩不定時的出入,不是每天都來,相隔三、四天才來一次。


   每當乞丐進入村莊時,也就是母親最緊張的時候,因為她情不自禁總想拿一些東西給乞丐。可是,我的祖母是嚴格禁止她這麼做的,因為我的家並不富有,我們三餐很少有純粹的白米飯可吃,大都是吃番薯簽過日子。我就曾經看到祖母當面罵她本具的這種太過心軟一直想賙濟別人的「劣根性」。


   可是,母親就是覺得非要給那些窮苦的乞丐一些東西不可。


   於是,母親想了一個妥善的辦法。她吩咐我常到村裡村外走走,看看有沒有乞丐的影子,如果看到了,趕快跑回來報告。為了不讓祖母發現她又要救濟乞丐,她會帶著我到寢室裡頭,將一些藏起來的已經打包好的東西交給我,說:「快!拿去給乞丐。」她總是催促著我,避開祖母的視線,從房子後面的那條小路跑向村道上,將東西送到乞丐的手中。


   除此之外,母親要我特別照顧一個乞丐人家。可憐的這家人,那個媽媽的眼睛瞎了,兩個小孩子不足四、五歲,他們用一枝竹杖彼此牽引著,在村裡困難地走著、乞討著。母親總是要我帶著他們母子三人,到有錢的人家去要飯,甚至要我護送這家人回到郊外茅草搭蓋的「乞丐寮」。

 

我竟然像一個乞丐的奴僕一樣,和著他們在村莊中乞討起來了。


   這個救濟的過程維持了好幾年,直到有一天,乞丐忽然不再來到我們的村莊才停止。


   為此,也有人批評母親:竟然叫自己的兒子與乞丐為伍,混在乞丐的行列裡到處乞討,這種行徑不是有違一般父母對兒子的管教法嗎?


   可是母親似乎不以為意,因為她始終覺得非要如此做不可。


   長大後,這件事意外的成了我人生的巨大回憶,一旦想起母親,連帶著也會想起這件往事。整個事情就彷彿是一個符號,它迴響著多面的意義,故事本身雖然有些陳舊灰黯,卻能不斷散發出一種厚實的人性的溫暖和光輝,足可以叫我終生去細細咀嚼和回味,它使我受益無窮。


總之,母親的慈悲心腸和行徑叫我萬分欽佩,同時她也給了我這個難得的和丐子為伍的經驗,使我日後永遠懂得知足和感恩,我該多麼感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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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雪花Catherine Yen在5:04pm對2012 十一月 14的評論

 有母若是  無視表相顏面 此乃大悲

宋澤萊在9:15pm對2012 十一月 14的評論

顏小姐平安:

 

這個故事的確是我和我的母親的故事。

 

我的母親現在已經83歲了,最近接受化療,我幾乎每天都要回家看她。

 

那一天她又提到我小時後混在乞丐堆裡幫乞丐乞討的往事,我說那是她叫我這麼做的。她卻爭辯說那是我自己的意思,她並沒有叫我那麼做。我就反問她說:「假若是我自己做的,為什麼妳不加以制止?畢竟左右鄰居都在批評我混在乞丐堆裡的怪異行為,並且妳總是拿很多很多的東西給乞丐,也不怕祖母罵妳敗家!」母親聽了,就啞口無言!

 

其實,那個時代的台灣婦女都很好心,到現在都是如此。證嚴法師所以有那麼多錢,全靠台灣好心的婦女給她的。

 

最近我讀到了有關法國的哲學家莊·呂克·馬里墉論「禮物」的奇論。他首先從人的原始起源的歷史現象中探索做為人類存在基本條件的「禮物」的意義。他說人類活動的實質就是奉獻「禮物」。根據莊·呂克·馬里墉的看法,「禮物」是人之為人的最原始的表現。這一現象是自然的,以至於無須任何理由,也無須任何論證。它是自成原因又自行實現。「禮物」之呈現,直接地表現了人類生命的本質。莊·呂克·馬里墉指出,不論從任何一方面來看,我們人類永遠是不加思考、也毫不計較地進行「給予」活動。他從三個方面說明了作為人的生存的基礎的「給予」的基本性質:第一,我們始終不停地給予,就好像我們時時刻刻呼吸一樣;第二,我們始終毫不計較地給予,因為給予本身就意味著喪失;第三,我們始終不加思考地給予,以至於我們經常在不清不楚的模糊意識下給予,幾乎自動地進行一種給予的類似機械的動作。

馬里墉認為,禮物的上述特徵,使討論禮物的性質成為不必要的事情;它僅僅是實施的問題。同時,禮物也不為反思提供任何內容,也無需意識而對它意識到,而只是直接地成為一種倫理學的需要和一種社會的義務。如果說,禮物有時呈現為一種困難,那也不是關係到它的定義,而是關係到它的實施,因為對於禮物來說,沒有什麼可講的,它如同愛一樣,所涉及到的只是做的問題。

我對馬里墉的說法很有感覺,覺得他說出了某種真理,因此就貼了《母親》這篇文章。

宋澤萊謹上

 

 

顏雪花Catherine Yen在4:40pm對2012 十一月 16的評論

真正的給予是毫無條件的,不該令給予成為貸借,如果不是無條件付出,贈品就成為債;我們能給予, 那是因為富足,  物質的富足與心靈的富足;  我們真正的禮贈是無條件地去給予,這些善舉不涉財務,愛心不受個人權益牽累 , 我們所需一切施受就能隨心所欲。善行是發自內心的一種平等觀 一種分享, 時時刻刻求望喜悅的需要。這裡所談絕不是有目的的給與,談到宗教我過去曾大力支持大愛電視的傳播 自從慈濟設立榮董制度後 我斷然退出了 伸手利益他人何來榮譽董事頭銜 俗事(世)中一聲滄然, that's only a machine of manners。

宋澤萊在7:58pm對2012 十一月 16的評論

顏小姐平安:

機心使一切美好都變質了。

宋澤萊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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