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涯漁唱【下】〉【小琉球漫誌卷五】白話翻譯

[宋澤萊]

〈瀛涯漁唱【下】〉【小琉球漫誌卷五】白話翻譯

◎朱仕玠著‧宋澤萊譯

詩51：霜後還有餘荷像是貼在水面上的圓錢，雷聲一響常是接來了新年。十月的日子到底是陰天或晴天難以預測，很像江南的梅雨季節。
【注解：台地十月忽晴忽雨，或者是日中下雨。彷彿內地梅子成熟的季節。】

詩52：匇匇之間，寒暑輪替，快如急湍奔流。轉眼又看見青青的辣芥盤。節氣剛來到六月三十日，大家開始用紅麴做半年丸。
【注解：辣芥菜，六月時才有，又叫六月菜。台灣民俗在六月三十日或十五日，家家用紅麴雜入米粉中做成丸，叫做半年丸。】

53：八足雙螯的大蟳就從水邊裡捕捉上來，由於吃到了大蟳而笑得非常開心。卻不知道這本來就是台灣美事，去吃一吃斗大的那種海蟳吧。
【注解：蟳，是蟹屬中比較大的，亦名蝤蛑，是一種海蟳；台灣有大到一尺多的大蟳。】

54：由於有好名氣，有人就像古人偷竊黍種一樣，把他偷來種在台灣並且名揚台灣，從此，如同早晨陽光一樣照耀在花類之中了。不像那年少的法曹王融，為了誇要自己的名望，自稱來自日光升起的扶桑。

【注解：扶桑花一名佛桑花，深紅色，五瓣，大小像蜀葵，乃是木槿的一種。】

55：曇花是從菩提的十萬偈中產生出來的，同時佛陀偶而還是必須拈花微笑，因為真理在言詮之外。法華寺裡就留有這種花，聽說是來自佛陀前生所住的〈忄刃〉利天。
【注解：曇花。六瓣，花色純紫，高五尺左右。府治的法華寺有好幾棵。和尚說種籽來自西方。】

56：寄居蟹強力辯稱：這個殼就是我的殼，那裏想到自己只是借殼生當其中。若是真正見到了殼主鸚鵡螺就應該感到慚愧，原來你們都是寄居蟲。
【注解：寄居蟲，台灣人叫它寄生。《異苑》說：「鸚鵡螺常在早上脫殼外出；這時就有一種蟲彷彿蜘蛛，進入它的殼裡，戴著殼而行，到晚上才返回，蟲子就又走出去。」也就是晉朝人庾闡所說的：「鸚鵡螺外出，寄居蟲負殼。」的這個現象。

57：《詩經》的〈衛風〉說：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在台灣的番木瓜卻是另外的一種，樹幹古銅色。一點香味都沒有，假如把它當成《大明會典》裡所說的烏欄蟲蛀木瓜，那就有一點濫竊的嫌疑了。
【注解：番木瓜，樹幹亭亭玉立，色澤像青銅；花白色，生在杈椏之間。瓜有五棱，沒有香味，當地人把它鹽漬後，來代替蔬菜。《大明會典》說：「宣州每年貢獻一種烏欄蟲蛀木瓜，納入御藥局裡來當藥品。」。

58■〈句上黽下〉鼊龜艱難地磚鑽研七十二縱橫術，像一個徘徊不前的善士在海岸間行走。因為龜殼上面有玳瑁殼一樣的花紋，可以混充假冒，引來了許多人的捕殺。
【注解：■〈句上黽下〉鼊龜，腳上有蹼，沒有指爪，常常從海岸走到山凹孵卵。人們等牠來了，跟在後面驅逐牠。它的殼可以混充玳瑁的殼，亦可用來裝飾，可惜質薄色淺，較無價值。】

59：佛眼竹特別多節而凸起，有凌霜之姿，屬於哪一類的竹子還沒有人知道。一般人會移來一叢佛眼竹，把它種在越州磁甕裡。

【注解：佛眼竹就是人面竹。高達四、五尺，節密凸起，好像人的臉。】

60：虎子花的葉子可以包角黍，一般人都很誇讚，不用擔心在天涯海角仍有它的蹤跡。在台灣端午節時有一種新的花樣，小孩子的髮髻上環戴著虎子花。
【注解：虎子花，另有一名叫月桃。花黃白色，倒垂下來，一枝莖可以生出幾十朵花，香味十分濃濁，五月才開始開花。端午日取它的葉子包角黍，也可以摘花插在小孩子的髮髻上。

61：鄰居釀出糖燒酒後，在晚上找朋友喝一杯，滿滿的酒就裝在月形的瓢裡面。可惜，糖燒酒這種東西，任憑竹林七賢的伯倫怎麼稱頌它的美好，總是味道太苦而不堪入口。
【注解：台灣沒有好酒，土人在甘蔗熬糖後，拿它的渣釀酒。酒百斤，充入的米不過幾升而已，名叫糖燒就。味道極苦，難以入口。】

62：在這裡看不見花兒飄落如雪，只有刺竹陪伴著無聊的我。曾經突然看見一棵河西柳，遠勝過隋堤千千萬萬的柳條。
【注解：台灣物產，記載有河西柳這種植物，但是我很少見到。我在道憲的辦公處只見過一棵。】

 

63：當時興沖沖地飄然渡海到台灣，我曾想到要大吃一頓鹿肉；哪知道吃鹿終於成了真正的一場夢，恐怕面對食指大動的子公我不免要感到慚愧了。
【注解：台灣的鹿雖然很多，但是街市卻沒有賣鹿肉的人。大概來說，在台灣任官三年期滿，未嘗吃過鹿肉的，不只是像我這種學署的窮官員，許多人都吃不到。】

64：子菜這種東西，生長在綠色的海水中。冬至到了的時候，瑯嬌山下魚網雲集的時候，也就是烏魚大上市的時候。
【注解：紫菜因為在子月生在海中，所以有一個名字叫做子菜。烏魚的形狀像鱮魚，每年冬至前從東海游來，聚集在鳳山瑯嬌山下產卵，數以億萬計。烏魚比較大的五、六斤，比較小的一、二斤，味道相當甘美。魚腹裡有魚子，膩滑，有敗血的功能，有血症的人忌用。】

65：來到台灣無酒可喝是很傷心的，新造的鵝黃酒味道清醇。早上將它濾清，酒光浮在杯中，哪會輸給榮陽名酒土窟春！
【注解：剛剛到台灣，苦於無酒可喝；而由內地所運來的紹興酒，價格昂貴，遠不是窮官員能買的起的。同僚林霞海就教我釀酒的方法，一試，感到非常好喝。】

66：夜半的紅霞照在海邊，太陽從滄海中升起，氣象清新。世人都輕視台灣的黃金橘，那裡知道台灣就是一個更大的黃金橘。
【注解：極西的理論說：太陽比地球大。】

67：城市的人喜歡在髮上插茉莉花，人人相互誇讚，卻不知道台灣另有一種異品叫做番茉莉，質性更好。應該請漢朝的隱士蔣詡新開一條路，一起來種植台灣的番茉莉。
【注解：《丹鉛錄》說：「晉書城市人喜愛插奈花，就是今天的茉莉花」。台灣卻有番茉莉，是茉莉花的另一種，花徑一寸，每次開放百餘瓣，看上去好像白菊；花開後，可以保存三日，不像內地的茉莉晨開暮落。番茉莉又有一名叫做三友花，還有一名叫做葉上花。

68：不要驚訝台灣人在酷熱的天氣中拚命運載飛霜一樣的白糖，用船運到海外交易，價值比一般農作物高一倍。在台灣只要千畝的甘蔗田，簡直就是人間的千戶侯。
【注解：糖的獲利倍於稻榖，台灣的富有農戶，每年賣糖到吳、越地區，獲利難以計算。】
69：隱居的高士修心的法門只有一個，那就是坐看人世興亡好像晨昏的交替。在府治社稷壇的南邊有幾畝閒種花竹的地帶，人們都說那是當年李茂春所築的夢蝶園。
【注解：龍溪李茂春，明朝舉人，後來逃到台灣的永康里，自題所居的屋室叫做夢蝶園，在府治社稷壇的南邊；他每天誦佛經自娛，人人稱他李菩薩。】

70：想要像個孩童一樣唱歌渡江，或者像元幹一樣駕著長風橫渡也不錯。然而，橫渡台灣只怕颶風發作使得海水化為險惡，必定要先占驗西邊的天空有沒有出現屈鱟虹。
【注解：凡是颶風將至，天邊有斷虹產生。先見到一片如船帆的，叫做「破帆」；稍稍遍及半天像鱟尾的，叫做「屈鱟」，都是有大風的預兆。】

71：新酒剛釀成，大家都來飲酒跳舞，一丈見方的筵席盡量擺出食物。買來一種縮在圈裡叫做管豪的動物，可憐叫王約來教導這些人也無可奈何啊。
【注解：竹■〈鼠留〉，土人叫做管豪；豪字應該是■〈犭豪〉。】

72：誰說旅居的人空坐著很無聊呢？他也會叫女侍橫躺在那裏相陪伴，以安尉寂寞呢！這裡就有賠半的女侍：有一種豆遍垂青佩，叫做裙帶豆；還有朱顏也比不上她的美人蕉。【注解：裙帶豆，黑色的子，綠色的莢。】

73：就像是美艷李花、桃花競相在山巔開放，在故鄉看習慣了就不覺得美麗。番姜、暹蘭也競相繁茂生長，一天之內我就常能歡欣地看到這兩種植物。
【注解：番姜，木本植物，品種來自荷蘭。花瓣白色，果實綠色，熟了變成紅色，形狀尖而長，裡面有辛辣的子。暹蘭，就是樹蘭。花朵細碎像黍米，黃色，因為品種來自暹羅，所以得名。】
74：含羞草如同一般的草，長成綠色一片，叫它含羞草又為了什麼？想到當日在甬江東邊辭別老母親東來台灣的時候，哪有顏面見這些夷人呢！
【注解：含羞草，葉子細齒狀，碰觸它就即刻下垂，彷彿含羞的樣子。】

75台灣的隆冬穿單薄的衣服仍然汗流浹背，不過，只要微雨下雨就像是秋天。誰能相信颶風竟然能發作三天，而炎夏六月可能要穿羊皮裘。
【注解：台灣隆冬有時好像暑月；如果遇到颶風發作，那麼六月也要穿羊皮裘。】

76番薯在仔細料理後能超過任何珍品，要記得它在五月花開。還有黃或赤紅的番薯更好，聽說品種來自文來。
【注解：普通的番薯有赤、白二種，生熟皆可吃。《台海采風圖》說：「有金姓者，自文來帶回來種植，所以叫做金薯」。

77眾番整天射鹿，竹箭藤弓每每不離身。不管是仆到山巔溪谷都不放棄，只為了找尋胎皮而辛苦不已。
【注解：胎皮，就是鹿胎。台灣人十分看重這種東西，難以獲得。】

78從剝筍的聲音就可以聽出筍子的不同，想要得到更好的筍子就得攀過巉岩。千百的筍尖從竹林破土，味苦雖苦也難止住太守的饞癮。
【注解：台灣的竹筍，四時都有；但是大半的味道都苦，不能吃。】

詩79：迎風灼灼照窗楹；潘縣翻同渭畝名。誰料此君遽如許，何殊靖節賦閒情。

【譯者注：此詩暫時不譯】
【注解：夾竹桃，另有一個名字叫做俱那異，又有一個名字叫做半年紅。】

80新鸝鳥這幾天在高高枝頭叫著，四英花的藤蔓已經纏遶著架子垂下來。細雨斜風的寒食節剛過，四英開的花已經長成一大片。
【注解：四英花，藤本植物。春末開花，花瓣小而白，非常清香。】

詩81：潑雪這種植物有團團的青綠小翠蓋，千朵萬朵花聚蔟在一起，散發芳香。在台灣這個不識霜雪的地方，看取盆盆開放的潑雪花吧。
【注解：潑雪，有又一名叫做噴雪。葉子身綠，開小白花，每次開放數以千百計，突然看去，一片如雪，所以得名。】

詩82：一般人都說台灣的稻田肥沃可以深耕，然而到第二季時，往往地力已盡難再耕種。只有鳳山縣東西港兩地，小春時節就開始插秧。
【注解：台灣稻米只有一熟，不過鳳山東西港間有兩熟的。早冬種在十月種植，三四月間收成，也唯有東西港兩地可以這麼種植。】

詩83：熟番外貌看起來像猿猴，不過漫慢慢能隨著潮流製作衣裙。他們只羨慕唐山有無限美好，哪裡知道神州才是文物會萃的地方。
【注解：熟番歸化久了，男女服飾與來台的土著漢人並沒有不同，但是牠們的兩個眼睛深陷稍圓與土著漢人不同。番人稱呼內地為唐山。】

詩84：青州可以買到啊■〈口乳〉酒，是遠方外洋運來的，酒的顏色發出了琥珀一般的光芒。珍重地喝了幾杯珍啊■〈口乳〉酒，頹然就爛醉如泥了。

【注解：啊■〈口乳〉酒出產於外洋，味道甘醇，色如琥珀；一般人不敢多飲，因為味道好，很慢才醉。每瓶不超過四、五斤，價格可值番銀四圓。】

詩85：柑子蜜這種樹不能與大樹在聲勢上做比較，不過種在開闊的前庭也不錯。閒坐時，來一盤柑子蜜茶，不輸給七碗的玉川茶。
【注解：柑子蜜，水果名，橘類。外形像彈丸，土人用糖和在一起陳置，可以當成茶品飲用。】

詩86：金絲蝴蝶花活像蝴蝶一般的輕盈，聽說是仙人親手種植，外號叫做金莖。不過， 一般人即使拿花插滿頭上，也未必然就真的成為蓬壺的仙人。
【注解：金絲蝴蝶花，黃色花瓣，有鬚，形狀有如蝴蝶，又有一個名稱叫做金莖花。傳說仙島上有金莖花，俗語說：「不戴金莖花，不得列仙家。」

詩87：鬼蟹橫著海邊走出來，醜陋的形貌讓人震驚。料得中書應罷食，將糖免使議門人。

…【譯者注：後兩句暫時不譯】
【注解：鬼蟹，形狀像傀儡。】

詩88：就好像在大海上遇見了美人，江瑤柱這種海鮮中的珍品能叫人口齒生春。不過，誰說台灣的西施舌就比不上內地的江遙柱呢？
【注解：論到林林總總的海鮮，當中最美味的，首推江瑤柱；至於西施舌才是第二名。台灣有西施舌而無江瑤柱。】

詩89：軟薄的羽毛好像經不起飛翔，一般人卻叫牠九皋禽。大概眼中所見沒有甚麼空闊的分別，所以雲霄俱能縮存於一心吧。
【注解：隆冬時海裡的沙洲都浮現了，有鳥類叫做鷺絲，羽毛灰色，當地人土稱呼牠為鶴，實在不知道這種稱呼是否太隨便。

 

詩90：台灣賭徒穿著輕繒白羅的上等衣褲，哪裡知道家裡的米缸還有沒有米糧。在明燭華燈的半夜大聲喧嘩，分曹到處暢快地下注賭博。
【注解：台灣人喜愛賭博，每戶都是如此。】
詩91：由於寒暑亂了規律，氣候反常，蠻花在台灣隨意亂開。只剩下一種生物難以知道，我就從來沒有看過蜂蝶這種東西。
【注解：地方志在「物產」這一像都記載蜂蝶這種生物；我住在台地一年多，卻始終沒有見過它。】

詩92：九頭柑從內地運載過來，很適合酒後食用以釋酒氣。我這個小官飄泊東來台灣，那能購得九頭柑來送給細君呢？
【注解：九頭柑，柑中頂好的一種；由內地運來。】

詩93：誰能把萬朵番繡球裝起來，由於不能踢打只能放在打球的地方來欣賞。揮毫畫它難以畫出垂藤的樣態，只合丹青付趙昌。
【注解：番繡球，蔓生植物，花白色，花心微紅。】

詩94：台灣婦女能把淡白輕紅的絲線逐一分排，才開始認真刺繡；卻不知道紡織這件事的辛苦。疲倦了就把刺繡拋開，趕快嚼一口檳榔，勝過喝酒微醺的愉快。
【注解：台灣婦女，不會養蠶織布，卻把刺繡當成重要的事；檳榔則日不離口。】

詩95：台灣婦女平常時喜歡出去散步遊玩，北舍南鄰來來回回走動。用水麝香薰的羅袖寬闊，不到寒食節也要出去踏青一番。
【注解：台灣婦女，喜好外出遊玩，人人手執一傘，遮在頭上；傘大抵半開，衣袖的闊度約有二、三尺。】

詩96：蓮蕉的綠葉茂盛如雲，當它的花開放時應該和紅裙很相配吧。為什麼會有「蓮」這種君子的美號呢？固宜修竹出彈文。
【注解：蓮蕉與美人蕉相似，花朵要大幾倍，形狀似蓮，它的花由葉中抽長出來。】

詩97：風和日麗景物美好，把野花盤在髮髻上，勝過戴著金鈿。突然聽見一陣笑語聲從空中傳來，就看見幾個番人女子輕盈在那兒做「渺綿」的遊玩。
【注解：番女有「渺綿之戲」，就是盪鞦韆。如同漢人所製造的，番人的鞦韆高達一丈左右，中間有木頭抬坐，只能坐一個人，繞著樑柱旋轉如紡，上下可幾十回。漢人仿效他們，就感到頭暈又嘔吐。】

詩98：陽氣完盡冬至節氣就到了，只遺憾沒有飛雪降下可以焚燃紅爐。全家都圍坐吃飯，大家說又添了一歲，這是海外台灣的一幅昇平圖。
【台灣的風俗是這樣的：冬至到，家家製作米丸，禮拜祖先神明後，年幼的照例要祝賀尊長，大略如同元旦。合家圍坐吃飯，大家都說又添了一歲。】

詩99黌舍周遭任卓錐，庾郎鮭菜鎮相宜。東西壓架頒書遍，頃刻家成十萬貲。
【注解：儒官俸祿微薄，日常生活開銷不足，但是所貯藏的頒書到是很豐富。】

詩100：我的生涯總是有驚喜來臨，所走過的踪跡應該很像是海上捕魚的人。不知何處可以投下六百枝釣竿，從此叫整國的人能飽餐鯨魚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