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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目】讀王拓的短篇小說〈墳地鐘聲〉──並論台灣70年代早發的譴責文學

【題目】讀王拓的短篇小說〈墳地鐘聲〉[1]

──並論台灣70年代早發的譴責文學

◎宋澤萊
0.
前言:
  
這篇文章是用來分析、討論王拓1971年所寫的短篇小說〈墳地鐘聲〉的文章。

   筆者認為〈墳地鐘聲〉台灣文壇早發的譴責小說,是戰後諷刺文學大潮所突變產生的一篇小說。到了1980年代,這種譴責小說已經遍及文壇。

   在這種小說裡,英雄已經死亡或退隱,小人物與食人妖魔﹝害人精﹞變成故事的主角;「醜怪」乃是小說的審美觀點。

一、1977年─1978年鄉土文學論戰的過程
    1977年,台灣爆發了一場鄉土文學論戰,這場論戰至關重要。因為透過了這場論戰,主導60─70年代流亡性質的現代文學終於拱手讓位給本地的鄉土文學,從此以後,本土文學成為台灣文壇的主流,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改變。
    按一般人的看法均認為:鄉土文學論戰是1977年4月1日《仙人掌》雜誌2期出刊,以「鄉土與現實」為標題,以「鄉土文化何去何從?」為副題,登載了11篇正反兩面的文章做為起點;最後在1978年1月19日的「國軍67年度文藝大會」上軍方最後終於認同了鄉土文學做為結束,是一場歷經了9個多月的大論戰。這場論戰的遠因很值得注意。
    鄉土文學論戰的遠原因無法排除政治因素。最重要的應該是:1970年11月的「釣魚台事件」與1971年10月「退出聯合國事件」,雙雙激發了台灣人「反帝、愛鄉」的情緒,在風潮中,回歸鄉土成為新一代政治、文藝界青年的新風潮,鄉土文學論戰就因而應運登場。在這場鄉土文學論戰裡,有4個團體分別運作了整個論戰過程:
    一是年輕的鄉土文學創作者與理論者,包括黃春明、楊青矗、王拓、陳映真、尉天驄、蔣勳……等人。他們帶有鄉土意識,當然贊成鄉土文學,他們與他們的支持者批評當時許多留美文學人是「洋奴」、「清客」、「買辦」、「偽善」、「野狐禪」、「貴公子」、「大騙子」、「崇洋媚外」,認為鄉土文學應該是一種書寫工農兵階級生活的文學、是現實主義的文學、是應該揭發社會矛盾的文學,並批評台灣經濟是「殖民地經濟」、「買辦經濟」,這個團體的重要分子都是明日的文壇之星,可說是明日文壇的主力,因而他們革命性的觀念成了反對陣營攻擊的焦點。
    一是有日治時代被統治經歷的台灣老作家,包括葉石濤、鍾肇政……等人。他們相當注重日治時代的文學,雖然也是持著中國意識,但是難免也有台灣本位的觀念,他們的作品是本土文學的一部分,因此他們不反對鄉土文學。
    一是朱西甯、銀正雄、彭歌、余光中、顏元叔、王文興、洛夫、尹雪曼、張忠棟、孫震……等人。這些人或者贊成鄉土文學創作卻反對鄉土文學理論,或者是完全反對創作和理論,這些人當中不乏黨國的文化打手,某些人則企圖影響軍方,動用軍方的力量來壓制鄉土文學,所扮演的角色是嚴厲反鄉土文學的一方。
    一是胡秋原、任卓宣、侯立朝、曾祥鐸……等人。這些由大陸來台的反共老文人。他們有人是黨國元老,在軍方裡很有力量;不過他們立場客觀,以和為貴,相當反對官方不分青紅皂白壓制鄉土文學。

    在這四個主要團體中,有三個團體是贊成鄉土文學的,只有一個團體反對鄉土文學,這就註定反鄉土文學陣營必然不會成功,理應該及早歇手,息事寧人。然而反鄉土文學的陣營可不這麼想,他們壓制鄉土文學的手段非常急切,可說是毫不手下留情。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當時所有參加論戰的人,不管贊成或反對鄉土文學的人都持著中國意識,使得反鄉土陣營的批鬥變得有些礙手礙腳。被批鬥的人當中只有一個葉石濤比較特別,他當然是中國意識者,不過他認為鄉土文學必須書寫台灣的風土,而且作家必須具有台灣意識[2]

    當時,反鄉土文學陣營的批鬥分成兩面:一面是批評、壓制鄉土文學陣營所帶有的地域性本省意識,以朱西甯、彭歌這兩人最為用力;一面是批評、壓制鄉土文學陣營所帶有的工農兵與揭發社會矛盾的性質,以余光中、彭歌最用力。
    從論戰之初看起來,葉石濤、鍾肇政……這個團體的台灣文學老作家就難逃黨國文化打手的批判。論戰之初朱西甯曾寫〈回歸何處?如何回歸〉一文,表示對本省人的鄉土文學很不放心,覺得鄉土文學受日本文化的污染,對中華民族文化的忠誠度不夠,要先解決這個問題,才能談回歸[3]。這是暗地裡懷疑鍾理和、葉石濤、鍾肇政……這些人的鄉土文學具有與中國民族文化分離的傾向。朱西甯所拋出的大帽子頗讓人難以承受,導致葉石濤、鍾肇政這個團體的老作家不願意捲入這場論爭,盡量躲開戰場,之後黨國文化打手包括朱西甯本人也幾乎沒有再對他們做任何追殺,雙方很快就保持了和平共存。鄉土文學老作家退離戰場後,黨國文化打手乃集中精神,全力對帶有左派意識的年輕一輩鄉土文學創作者與理論者展開鬥爭。方法是使用栽贓,把這一派年輕理論家所說的「社會現實主義」、「工農兵文藝」、「揭發社會矛盾」的理論與中共的文藝理論掛上關係,極力誣指他們,構陷他們。當中以余光中所寫的〈狼來了〉一文最嚴重,他刻意把台灣的鄉土文學與毛澤東提倡的工農兵文學掛勾,文中指出鄉土文學作家已經被中共統戰所利用,必須「抓頭」[4],意思是必須要抓他們坐牢。這麼做就使得王拓、尉天驄、陳映真……處在很不利的位置上,很可能被逮補入獄。年輕人當然極力辯駁,於是雙方劍拔驽張,氣氛非常緊張。
    有兩次官方文藝大會在這9個多月裡舉行,可以看出官方是否要抓人。一次是1977年8月29日由國民黨中央舉辦的「全國第二次文藝會談」,這次反鄉土文學陣營的官黨國文化打手們殺氣騰騰,軍方似乎準備抓人,看起來尉天驄、王拓、陳映真正陷入危機之中。一次是1978年1月18日由國軍67年度所舉行的文藝大會,出乎意料之外,軍方總政戰部主任王昇在大會裡並沒有說要法辦提倡鄉土文學的人,反而確定了鄉土文學作品的正當性,呼籲所有的人應該要團結,於是鄉土文學終於得到最後的勝利[5]

    考察最後何以王昇會呼籲團結呢?由可見的資料來看,是因為黨國的大老任卓宣認為鄉土文學並不違反三民主義,而胡秋原也反對政府介入鄉土文學論戰。另外是中壢事件已經在1977年11月19日發生,台灣民主政治風暴來臨,官方已經無暇顧及文壇的論戰,乃呼籲全民先團結再說。

二、王拓在鄉土文學論戰中的重要性

    王拓在整個鄉土文學論戰過程中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不停地拋出了激烈言論,既提供了論戰的素材,也落實了「鄉土文學」更具現實性的方向,使「鄉土文學」更具深度與未來性。

    比如說,在1977年4月1日,《仙人掌》雜誌2期出刊的11篇文章中,王拓就寫了〈是現實主義文學,不是鄉土文學〉這篇文章,批評了台灣作家跟隨了世紀末的頹廢世界觀,仿效了西方現代主義作家的麻木、荒謬、病態、不關心現實的風尚,應該是來到被拋棄的時候了;同時也因為新興的「鄉土文學」這個稱呼容易引起城鄉對立、地域主義、鄉愁文學的種種誤認,所以他建議用「現實主義文學」來取代「鄉土文學」這個名稱,這一點馬上成為論戰的焦點之一。

    又比如說,在1977年5月10日,《中國論壇》4卷3期,王拓使用李拙為筆名,發表〈二十世紀台灣文學發展動向〉,認為保釣運動和台灣退出聯合國事件,使青年學生與社會大眾大大覺醒,是造成「鄉土文學」被人所喜愛的原因。同時,他認為來到1974年社會矛盾越來越被關注,不景氣的問題、失業的問題、年輕人的出路問題……日益嚴重,他因此說文學應該正確地反映社會的矛盾。這一點也引來長時間的被攻擊!

    又比如說,在1977年9月10日,王拓連續三天,在《聯合報》發表〈擁抱健康的大地〉一文,反駁彭歌的〈不談人性,何有文學?〉,揭露了農人、工人的困境,他認為台灣30年來的經濟成長與工商業的繁榮,是以低米價為基礎而發展起來的,也就是說由於米價低,台灣才具備更好的的條件來提供廉價而且穩定的勞動力,來發展勞力密集的初級工業。但是米以外的其他物質,在這30年內的價格卻相對地升高猛漲,這樣自然使得農、工的收入相對地減低,比起其他職業和其他階級的人來說,農工的生活也相對地落後和辛苦。他又提到民國63年時,平均一戶農家月入是1500百元,還不如一個工廠女工。而一個女工初級作業員的每月平均工資,到了1974年也不過調整到2200元而已,至於工資較高的的製造業勞工的每月平均工資,到了1975年也只有4046元。王拓這麼一說,就把整個台灣農工的困境都暴露無遺了,讓反鄉土文學一方的陣營不得不認真辯駁!

    這就是王拓厲害的地方!

    不過,我們這篇文章不是為王拓在鄉土文學論戰中的功勞做宣傳的文章。我們反而要注意,在這場美名「鄉土文學」的論戰中,實際的文學作品很少被提出來討論。一般人會說:「既然叫做『鄉土文學論戰』,那麼王禎和的小說〈嫁妝一牛車〉總該被提出來討論吧!或者說把黃春明的小說〈蘋果的滋味〉、楊青矗的小說〈工人五等〉提出來討論也行!」不過,事實上這些鄉土文學的代表作品都沒有被提到,只有一篇王拓的小說〈墳地鐘聲〉被提出來討論,而且狠狠地被反鄉土文學陣營批評一頓。很顯然的,反鄉土文學陣營有意把王拓的〈墳地鐘聲〉當成「鄉土文學」的樣版小說,想要壓制鄉土文學,不使鄉土文學往〈墳地鐘聲〉這個性質走,由此可見這篇小說的重要性!因此,本文想要分析一下這篇小說究竟有什麼玄妙,竟然能引起反鄉土文學陣營的大驚小怪!

    〈墳地鐘聲〉是王拓在1971年6月發表於《純文學》雜誌第54期的短篇小說,算是王拓最早期的幾篇短篇小說之一,乃是揭發教育界弊端的小說,裏面充滿了作者的正義之怒,是戰後台灣文壇由諷刺文學路線深化之後所產生的譴責小說。它在發表後的6年後,才被反鄉土文學陣營的人當成是鄉土文學的樣板,也未免被發現得太晚了,不過它必然有其引人側目的地方!

    在分析這篇小說之前,我們要先看一看王拓的年表:

〈王拓年表〉[6]

1944年:119日,生於基隆八斗子,原名王紘久。父王金水,母何木蘭,五兄一姊,在家裡排行第7

1950年:7

9月,入讀基隆是八斗國民小學。

1956年:13

7月,小學畢業。入讀省立基隆中學初中部。

8月,父逝。

1959年:16

7月,初中畢業。入讀省立基隆中學高中部。

1962年:19

7月,考取中央警官學校公共安全系與國防醫學院牙醫系,均告放棄。

8月,到台灣電力公司深澳或力發電廠擔任臨時工。

1963年:20

9月,考取台灣國立師範大學工業教育學系,隔年轉入國文學系。

1967年:24

大學畢業。赴省立花蓮中學實習,開始閱讀王禎和、黃春明、陳映真、白先勇小說,也閱讀《現代文學》、《文學季刊》等文學雜誌。

1968年:25

入伍服預備軍官役。

1969年:26

7月退伍,赴成淵國民中學任教,擔任歷史教員。

1970年:27

7月,考上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

9月,與林穗英小姐結婚。短篇小說〈吊人樹〉發表於《純文學》雜誌第42期。

1971年:28

1月,文學評論〈談張愛玲的《半生緣》〉發表於《青溪》第43期。

6月,短篇小說〈墳地鐘聲〉發表於《純文學》雜誌第54期。

7月,短篇小說〈海葬〉發表於《台灣文藝》地32期。

8月,短篇小說〈蜘蛛網〉發表於《純文學》雜誌第56期。

1972年:29

兒子王醒之出生。

1973年:30

2月短篇小說〈祭壇〉發表於《現代文學》第49期。

〈漁村問題鎖反映的民心──八斗子訪問實錄〉發表於〈大學雜誌〉第62期。

5月,以論文〈袁枚詩論研究〉獲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碩士學位。

9月,在政治大學擔任中國文學系講師。

11月,短篇小說〈炸〉發表於《文季》第2期。

1974年:31

5月,〈讓文化建立在我們的土地上〉以「醒之」筆名發表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短篇小說〈一個年輕的鄉下醫生〉發表於《中外文學》第2卷第12期。

7月,轉任光武工業學校講師。

〈請確實保護「勞工權益」──從亞洲航空公司的勞資糾紛談起〉以「王石頭」筆名發表於《大學雜誌》第75期。

9月,女兒王怡之出生。

1975年:32

8月,評論〈虛偽作家最大的敵人〉與短篇小說〈金水嬸和她的兒子們〉發表於《幼獅文藝》第260期。〈小事情所反映的大問題──八斗子所見、所聞、所思〉、〈梁山泊的崛起與沒落──論水滸的「官逼民反」與宋江的領導路線〉發表於《台灣政論》第1期。

9月,與台大醫院醫生創辦《健康世界》雜誌,擔任總經理,後轉任藥品公司經理。

1976年:33

3月,〈瘋狂邊緣──談談洪通的畫與洪通〉連載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評論集《張愛玲與宋江》由藍燈文化出版。

4月,評論〈從當代小說看知識分子的迷惘與徬徨〉發表於《中國論壇》第2卷第2期。

8月,短篇小說集《金水嬸》由台北香草山出版公司出版。

10月,〈台灣工業污染的嚴重程度〉以筆名「周湧」發表於《夏潮》第1卷第7期。

1977年:34

3月,以「李拙」的筆名開始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撰寫「關懷人間」專欄,批評時事。

《仙人掌》雜誌創刊;蔣勳在《雄獅美術》製作「回歸鄉土,試論鄉土」專輯。

4月1日,《仙人掌》雜誌2期出刊,以「鄉土與現實」為標題,以「鄉土文化何去何從?」為副題,登了11篇正反兩面的文章,王拓、蔣勳、唐文標、尉天驄、陳映真、銀正雄、朱西甯都發表了文章。大家都在探討「何謂鄉土?」

當中王拓的〈是現實主義文學,不是鄉土文學〉,批評了台灣作家跟隨了世紀末的頹廢世界觀,仿效了西方現代主義作家的麻木、荒謬、病態、不關心現實的風尚,同時也提到「鄉土文學」這個稱呼容易引起城鄉對立、地域主義、鄉愁文學的種種想像,所以建議用「現實主義文學」來取代「鄉土文學」這種稱呼,他說:「鄉土文學……就是根植在台灣這個現實社會土地上來反映社會現實、反映人們生活的和心裡的願望的文學。……這樣的文學,我認為應該稱之為『現實主義的文學』而不是「鄉土文學。」……有必要把『鄉土文學』改稱為『現實主義』的文學。」這一點後來成為論戰的焦點之一。

雜誌也同時登出黨國文化打手銀正雄的一篇文章〈墳地裡哪來的鐘聲?〉點名批判王拓的小說〈墳地鐘聲〉,成為論戰的開端。

5月5日,尉天驄在淡江文理學院舉辦的「二十世紀文藝思潮及中國前途」座談會上,回答學生提問時,回答學生,認為創作工農兵文藝沒有甚麼不好,引發日後長時間的被攻擊,他說:「有些人說鄉土文學最後的結果就是『工農兵文學』;工農兵文學並沒有甚麼不好,我們之中許多人都是農人出身,農人唱唱歌,工人寫寫東西,當兵的提倡軍中文藝,又有甚麼不對?」

5月10日,《中國論壇》4卷3期,王拓使用「李拙」筆名,發表〈二十世紀台灣文學發展動向〉,認為保釣運動和台灣退出聯合國事件,使青年學生與社會大眾大大覺醒,是造成「鄉土文學」被人所喜愛的原因。同時,他認為來到1974年社會矛盾越來越被關注,不景氣的問題、失業的問題、年輕人的出路問題……日益嚴重,他因此說了更尖銳的話,說:「文學應該正確地反映社會的矛盾。」這一點也引來長時間的被攻擊!

6月26日,王拓短篇小說〈望君早歸〉聯載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7月20日,《聯合報》在〈台北訊〉裡登出:由國民黨中央文工會主辦的「全國第二次文藝會談」定在8月下旬舉行。這個消息非常重要!這個會談將是反鄉土文學陣營的大集結!頗引起文壇的關心。

7月27日,彭歌在《聯合報》副刊發表〈對偏向的警覺〉一文,對提倡鄉土文學的言論提出嚴厲警告,他說:「近時有一些作品,以『社會意識』和『關心大眾』為名,刻意『反映社會矛盾』;無論如何辯解和掩飾,其主要的效果是在『挖牆角』。」

8月、1日,尉天驄在《夏潮》第17期發表〈文學為人生服務〉一文,再度提出鄉土文學的目標;同時澄清他所說的「工農兵文藝」不是大陸的「工農兵文藝」,他說:「我們關心我們的現實,寫我們的現實,這就是鄉土文學。」

8月17日,彭歌在《聯合報》3天連載〈不談人性,何有文學?〉對鄉土文學理論家王拓、陳映真、尉天驄提出嚴厲警告,文章裡帶有非常濃烈的政治當局色彩,他說:「在中華民國的國土之內,國民經濟蓬勃發展之時,卻被形容為『殖民地經濟』、『買辦經濟』,這不只是對政府的不公道,也是對胼手胝足、嘔心瀝血努力建設的同胞極大的侮辱。」又說:「我不贊成文學淪為政治工具,我更反對文學淪為敵人的工具。如果不辯善惡,只講階級,不承認普遍的人性,哪裡還有文學?」

8月20日,余光中在《聯合報》發表〈狼來了〉一文,他刻意把台灣的鄉土文學與毛澤東提倡的工農兵掛勾,並且拋出了要「抓頭」的血滴子,把鄉土文學論戰推到極恐佈的局面

9月1日,王拓連續3天,在《聯合報》發表〈擁抱健康的大地〉一文,反駁彭歌的〈不談人性,何有文學?〉,揭露了農人、工人的困境。他說:「我認為台灣30年來的經濟成長與工商業的繁榮,是以低米價為基礎而發展起來的,米價低才能使非農業人口在低收入的情況下吃飽肚子,所以低米價是低工資的前提。也就是說,由於米價低,台灣才具備更好的的條件來提供廉價而且穩定的勞動力,來發展勞力密集的初級工業,而台灣這些年來的經濟繁榮是大力發展勞力密集工業的成果。但是米以外的其他物質,在這30年內的價格卻相對地升高猛漲,這樣自然使得農、工的收入相對地減低,比起其他職業和其他階級的人來說,農工的生活也相對地落後和辛苦。」王拓又說:「我們先來看看農民的農業收入。民國63年12月,許信良省議員在省議會的大會總質詢中曾指出:『根據政府的說法,目前稻谷每公斤訂為新台幣10元的保證價格,可以使農民獲得百分之20的利潤。百分之20的利潤道底多少呢?我想有加以說明的必要。台灣每一農戶的平均耕作面積為1點5公頃,每公頃的平均年產量是6千公斤。耕種一公頃半的稻田,一年收或9千公斤稻谷,每公斤售價10元,得9萬元,百分之20的利潤是1萬8千元。一戶農家月入是1千5百元,還不如工廠女工。』他又在62年3月的大會總質詢中說:『根據中興大學所作的的調查,今日的農家普遍負債,不是小債,而是大債。許多調查也都指出,本省的農業生產所得不夠成本,所以農民可以說都是貧戶。』王拓又說:「至於工人的收入又如何呢?……到63年底,根據行政院主計處的統計,一個女工初級作業員的每月平均工資,也不過調整到2200元而已,至於工資較高的的製造業勞工的每月平均工資,根據經濟部64年8月所發表的統計,也只有4046元。」

評論集《街巷鼓聲》由台北院行出版社出版。

短篇小說集《望你早歸》由台北遠景出版社出版。

1978年:35歲

1月18日,國軍67年度文藝大會舉行,國防部總政治作戰部主任王昇在第二天閉幕時,呼籲文藝界要團結。被認為是鄉土文學論戰的結束。

3月,〈把大眾利益放在第一位──訪問康寧祥先生〉發表於《夏潮》地4卷第3期。

4月,〈法律必須代表社會正義──訪問姚嘉文律師〉發表於《富堡》雜至革新號第一期。

6月,〈為民主政治而奮鬥──訪台灣省議會議員林義雄〉發表於《夏潮》第5卷第1期。

9月,訪問集《黨外的聲音》自費出版,被查禁。

10月,短篇小說〈〈妹妹你在哪裡?〉開始分三期連載於《雄師美術》

12月,登記參選國民大會代表,曾發行手冊《改革者王拓》說明參選理念,後因中美斷交停止選舉。

1979年:36

6月,擔任《美麗島》雜誌編輯委員及社務委員。

11月,創辦《春風》雜誌,擔任社長。

1210日參加美麗島雜誌社於高雄舉辦的「世界人權日」而被捕,後被判6年刑期。

1981年:38

2月,在台北監獄創作兒童文學〈咕咕精與小老頭〉初稿。

3月,在台北監牢創作兒童文學〈小豆子歷險記〉初稿。

1982年:39

4月,在台北監獄創作兒童文學〈英勇小戰士〉初稿。

8月,在台北監獄創作長篇小說《牛肚港的故事》初稿。

1983年:40

8月,在台北監獄創作長篇小說《台北,台北!》初稿。

1984年:41

3月,母親逝世。

9月,自台北監獄假釋出獄。

長篇小說《牛肚港的故事》第一章登於《聯合報》副刊。

擔任尉天驄主辦的《文季》雜誌編輯委員。

1985年:42

6月,長篇小說《台北,台北!》2册由作者自印出版。

11月,長篇小說《牛肚港的故事》由作者自印出版。

本年在漢洋魚飼料公司擔任業務副總經理。

1986年:43

7月,應邀到美國愛荷華大學參加「國際寫作計畫」。

1987年:44

5月,擔任夏潮聯誼會首任會長。

7月,短篇小說集《金水嬸》由台北人間出版社出版。

9月,於《人間》雜誌擔任社長一職。

11月,加入工黨,為創黨黨員。

本年,《金水嬸》由林清介導演拍成電影。

1988年:45

1月,率「外省人返鄉探親團」訪問中國大陸,在北京大學發表演說。

11月,加入民主進步黨。

1989年:46

第一次參加基隆市長選舉,落選。

1991年:48

當選第二屆國民大會代表。

1992年:49

4月,《王拓集》由台北前衛出版社出版。

1993年:50

再度參選基隆市長,又落選。

1995年:52

12月,當選全國不分區立法委員。

1998年:55

當選基隆市第四屆立法委員。

3月,兒童故事《咕咕精與小老頭》、《小豆子歷險記》由人本教育文化基金會出版,前書獲得聯合報「讀書人」評選為年度最佳童書。

5月,《牛肚港的故事》新版由草根出版社出版。

2001年:58

當選基隆市第五屆立法委員。

5月,《望你早歸》新版由九歌出版社出版。

2004年:61

當選基隆市第六屆立法委員。

2005年:62

9月,《金水嬸》新版由九歌出版社出版。

2006年:63

1月,發表〈少年王宏的故事〉於中國時報。

2月,《王拓小說台譯》由時行台語文會出版。

2008年:65

2月,接任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主任委員,到5月結束。

5月,接任民主進步黨秘書長。

2009年:66

5月,自民主進步黨秘書長一職退休,重新提筆創作。

2011年:68

創作長篇小說,計有〈呼喚〉、〈吶喊〉、〈糾纏〉3部曲。

2013年:70

4月,赴彰化師範大學演講「我的文學時實踐與政治參與」。

2016年:73

89日,因心肌梗塞病逝於台北新光醫院。

9月,獲得總統蔡英文頒發褒揚令。

三、短篇小說〈墳地鐘聲〉的內容大要

    如前所述,在1977年4月1日《仙人掌》雜誌2期出刊,就登出了王拓所寫的〈是現實主義文學,不是鄉土文學〉一文,批評了台灣現代文學的麻木、病態、不關心現實;從而主張台灣文學應該根植在台灣社會現實,並反映台灣社會現實生活。可是同一期也登出了黨國文化打手銀正雄的一篇叫做〈墳地裡哪來的鐘聲〉文章,指名批評了王拓在1971年所發表的一篇短篇小說〈墳地鐘聲〉。銀正雄的目的顯然是要壓制台灣鄉土文學,不讓台灣鄉土文學創作走向〈墳地鐘聲〉這條道路,也就是說不想讓王拓所主張的「文學的社會現實主義路線」抬頭。

     〈墳地鐘聲〉這篇小說的確帶著很濃厚的寫實味道,旨在揭露一個小學的校園現實。這個故事可能實際地發生在基隆的「八斗子小學」,或者是一篇以「八斗子小學」做為藍本所虛構出來的小說。故事裡揭發了這個學校的許多醜陋事件,包括老師為了學生慢繳補習費而體罰學生、校長與煮飯婆通姦上床、老師勾搭山地女子的糗事。最嚴重的學校在蓋廁所的時候縱容建商偷工減料,導致廁所倒塌,壓死了學生;在白色恐怖統治中,所有的老師與家長都不敢正面追究這件官方包辦的建築倒榻事件,大家把意外事故當成是鬼怪作祟的結果,睜著眼睛一起逃避現實,實在令人不可思議。

    銀正雄的評論先簡單介紹〈墳地鐘聲〉的內容大要,然後筆鋒一轉,開始嚴厲批評起這篇小說的所夾帶的特殊意識與動機,他說:

    「平心而論,我們不能否認我們的教育界,的確發生過王拓所指責的這些怪現象,問題在攻擊並非就解決了問題……因為它根本就無意建設。」

    「然而,民國60年後,『鄉土文學』卻有逐漸變質的傾向,我們發現某些『鄉土』小說的精神面貌不再是清新可人,我們看到這些人的臉上赫然有仇很、憤怒的皺紋,我們也才領悟到當年被人提到的『鄉土文學』有變成表達仇恨、憎惡等意識工具的危機。」

    「『鄉土文學』走到今天的居然變成這個樣子,真令人寒心,而今天又有人高喊在文學上要『回歸鄉土』了。問題是回歸到什麼樣的鄉土?廣意的鄉土民族觀抑或偏狹的鄉土地域觀念?如果是後面這條路,我們要問那跟三十年代的註定要失敗的普羅文學又有甚麼兩樣?』[7]

    在70年代,這種指控實在非常嚴重。因為當時台灣還在銅牆鐵壁的反共戒嚴時代,白色恐怖還沒有結束,銀正雄指控王拓的作品有「仇恨」意識而且與「普羅文學」沒有兩樣,皆足以使王拓惹來文字獄的災難,這種居心叫人不寒而慄。不過,我們能猜想得到,銀正雄必然看到了〈墳地鐘聲〉這篇小說所隱藏的厲害之處,同時看到鄉土文學有整體走向這種趨勢的可能,他因此才下了重手。所以我們應該先理解這篇小說的大概內容,然才能對銀正雄的批評做一個公正的論斷。

   故事濃縮如下:

〈墳地鐘聲〉

    10點鐘,太陽炎熱如同炭火,八斗子國小的馬蹄型建築包圍著操場,樓房陰影由東到西拉長,覆蓋升旗台。東邊高年級教室後面有一片小山坡,山坡盡頭就是翻著白浪的一片狹長沙灘。清早進港船隊的熱鬧消失,船都靠岸了。至於西邊那排低年級教室後面就比較怪異,有一條黃土小路,伸向八斗子公墓的丘陵地,有著沿路散置的棺材坑、棺材板、靈骨塔。雖然有上午的陽光,卻也有陰森的氣氛。一大群烏鴉在學校與墳墓間飛,偶而棲停在低年級教室這邊倒塌的房子磚瓦上,使校園顯得荒涼。

    突然,「噹,噹—─噹,噹—─」的鐘聲從辦公室的走廊那邊響起來,墳場與矮樹間的烏鴉便飛起來了。

    「下課了!」學生譁然一聲,衝出教室,衝著到操場去玩球。

    學生們本能都遠離西邊場倒塌的房子,跑到東邊的廣場上玩遊戲,一逢有球掉到那片磚瓦堆,小孩就你推我擠,不肯去撿,對那倒塌的房子有一種恐懼。

    「那裏有鬼!」有人這樣地叫起來!

    烏鴉隨著鐘聲消失一陣,之後又成群飛到倒塌一半的房子磚瓦上呱叫。

    這時,杜滿福頭上綁了花毛巾,身著一件汗衫,帶著滿身的魚腥味,跨著大步來到學校了,他是要來興師問罪的。原來今早他的船剛剛進澳,太太就拉著兒子阿生在岸邊等他。後來太太就告訴他,兒子被老師打了一頓,手掌都腫起來,像是饅頭一樣。

    「你看,打成這樣!單單為了慢交補習費,就這樣欺負人。」妻子抓起兒子的手給滿福看,又說:「再說我們的補習費從來不欠他一文,他怎能這麼狠心。」

    滿福嘴裏正嚼著檳榔,突然呸地一聲吐了一口,檳榔就像血一樣,粘在水泥地上,當下拉起了小孩阿生的手,朝著學校要去問罪了,阿生只能一路跟著哭到學校。

    「騙人沒有做過老師,幹伊祖公──」滿福一路上嘮嘮叨叨地咒罵著。

    一到學校,看熱鬧的操場上的小孩立刻圍過來了,問滿福甚麼事,滿福就問他們的老師在哪裡。

    「老師在辦公事裡。」一個阿生的同班同學名叫黑龍的小孩就帶他到二樓上去了。

    一踏進辦公室裡,老師們正在三三兩兩地談話,滿福立刻感到好像被包圍住了。他抬頭向老師們打量著,老師們也紛紛轉頭來看他。他不好意思地露出笑容,可是沒有人進一步問他找誰,滿福感到很沒有意思。

    「你的老師是哪一個?」滿福問著阿生。

    「那位黃老師。」阿生怯懦地望著正前方,立刻又低下頭去。

    滿福順著阿生的眼神看過去,果然前面隔了兩個桌子,坐著一個男老師,叼著一根煙,臉面臘黃,眼皮浮腫,臉肉垂了下來,這個老師矜持地對著滿福點了點頭。

    「有甚麼事?」黃老師問滿福。
   
「你是阿生的老師?」滿福不敢確定地問他,端著笑臉。

    的確,這裡是學校,不是他的家,學校也不比海上,這是斯文之所在。這樣想著,他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有甚麼事?」黃老師坐在椅子上漫不經意地對他說,聲音非常沙啞,很像烏鴉。

    滿福大聲招呼阿生走前來,提起阿生腫大的手,小心翼翼地說:

    「喂,老師。我這孩子是怎麼了?聽說是老師您打的。」

    「你這孩子很壞!不守規矩。」

    「我的孩子壞?」

    「嗯!手很不好。」

    「什麼?阿生手不好!你是甚麼意思?我問你,為什麼把我兒子的手打成這樣?幹!不是瘸手都被你打成瘸手了!」

    「喂!客氣點!你為什麼罵人?」黃老師站起來,突然指著他說。

    「我哪有罵你?幹!」

    「你這不是罵人?你『幹』甚麼?『幹』甚麼?」

    於是一場吵架發生了,滿福比較不會說話,只能握著拳頭,作勢要打人。所有的老師都沉默著,沒有人來勸架。外面圍觀的學生不少,都在鼓譟,好像看熱鬧一樣。

    校工潘懷義來了,他認識滿福,趕來勸滿福。

    「算了,算了,阿福仔。不要為了小孩的事釀起大人事,讓人笑死。你看,學生那麼多,有話好好講。」

    老校工潘懷義說完,去趕走學生,又回來拉住滿福,不讓討海人打架鬧事。

    滿福看見老潘,好像看到了老朋友,心情立刻穩定下來,心裏就想,老師這麼多,如果真的打起架,他也佔不到便宜。

    「你小孩偷東西,怎麼不該打?」老潘勸他說。

    滿福一聽老潘這麼說,就像鼓滿氣的氣球被戳破一般,頓時洩了氣。他轉頭去罵自己的小孩,給小孩兩個耳光。

    小孩被打,哭了起來,說:

    「我沒有偷東西,是老師誣賴我。」

    「他偷別人的筆記簿,怎麼沒偷?」黃老師說。

    「筆記是我向正雄借的,老師也知道,硬是要誣賴我!」

    滿福一聽,就對老師說:

    「小孩是我的,我很清楚他的本性。我知道,是因為他沒交補習費,所以老師就打他,對不對?你本來沒有打他的理由,就誣指他偷東西,對不對?」

    「你客氣一點!我們當老師的怎會誣賴學生?你要是不服氣,就帶他回家自己教,我不教這種學生。」

    「呸!你做老師有甚麼稀罕!」滿福生氣起來,朝地上吐了一口紅檳榔汁,大聲地說:「單單為了補習費就把學生打成這樣,還當老師?幹!簡直豬狗不如。你做老師有甚麼了不起!做老師還去勾搭別人的女人?新聞都刊得那麼大。呸!你以為你高尚,簡直垃圾鬼!」

    「你說誰勾搭女人!媽的,這種事你也可以亂說!」黃老師突然拍桌,臉面脹成豬肝色,踏前一步,指著滿福的鼻子,說:「媽的,誰勾搭女人?你如果說不清楚,我就告你毀謗!」

    滿福也生氣起來,他伸手去揪住老師的領帶,不過,馬上被老潘架開,所有的男老師都圍了過來。老潘立刻推著滿福說:

    「阿福,算了,算了。這是學校,不是你家。怎麼可以在這裡動手動腳?新聞刊的不是黃老師啦,回去,回去!」

    「把他送進派出所!」所有的老師都嚷著說。

    「你們仗著人多,以為我好欺負。我的小孩補習費慢交,就被打得手掌紅腫,手骨也斷了,卻不能理論,你們這個學校是怎樣的一種學校。也難怪這樣學校一直鬧鬼!塞伊娘祖公太媽!」

    老潘一看情況不對,更加死命地把滿福拉到外面走廊。滿福一面走一面罵:

    「給我記住!姓黃的,你欺負我這個討海的不識字,哪一天在外面被我遇到,絕對不放過你!」

    滿福拉著他的小孩,離開了學校。

    吵鬧的聲音消失後,烏鴉立刻又咭哩呱啦往學校的建築圍過來。

    「幹伊老祖公!」滿福一面走一面罵。

    老潘提著水桶,在高年級的的廁所沿著走廊走過來,不時俯身撿著紙屑。他是不肯讓校園有髒東西的人,他從來對自己的工作不放鬆過。不過,最近他覺得校園越來越髒了,他還當面在老師的面前這樣感嘆。

    中午返家吃飯的學生差不多都回校上課了,運動場上又熱鬧起來,他經過走廊,大家都叫他潘伯伯,老潘也摸摸他們的頭,笑著,感到高興。當他走到低年級的走廊時,才想到低年級的廁所已經在前天倒塌了,學生都避開廁所一帶,說那裏有鬼。這麼一想,原來想要走回辦公室的他突然下定決心走向那間廁所。老潘站在那堆倒塌下來的破磚瓦間,太陽像熱火球,熱度往他的臉面傾瀉下來。他站著,臉面有風霜的縐紋。他想起,前天午睡時來了一個地震,廁所就倒了。當時,廁所旁邊圍了許多村民和師生,大家都在詢問:

    「有沒有學生被壓在底下?」

    「怎麼可能?哪有這麼巧?」光頭的朱校長說。

    「賴靖順剛剛說要到廁所去的,到現在還沒回來!」三年級愛般的級任老師憂愁地說。

    於是,一大堆的人開始拿著鏟子,挖起倒塌的廁所磚塊。忽然有人叫起來說:

    「在這裡!在這裡!」

    大家立刻圍了過去,只見一支小手露在瓦礫堆裡,一條蛆還在小手背蠕動。人們把磚塊搬開,才看到賴靖順整個人趴在糞坑哩,鼻子、眼睛、耳朵都塞滿了糞便。人們把他拉出來,放在陽光下,發出薰人的臭味。賴嫂一看到自己的兒子死了,臉孔立即歪扭起來,放聲大哭。陽光白慘慘地從空中灑落下來。

    「真是悽慘啊!」人們開始議論著說:「一定有鬼在作怪,否則午睡時,賴靖順為什麼要跑到廁所裏去?」

    「這地方本來就不是好地方,以前也挖出死人骨頭。」也有人這麼說。

    「是啊,現在是七月,鬼節凶命多。」

     老潘本來就認識賴靖順這個小孩子,也很喜歡這個小孩子,現在卻不幸死了。這次的地震不大,別的房子不倒,偏偏新建半年的的廁所就這麼倒了,怎麼可能?

    「不可能有甚麼鬼在作怪!」老潘對討海人說:「我當了幾十年兵,與死人睡覺過,也沒見過鬼。說不定是地基沒有打好,房子才倒的。」

    但是討海人似乎不相信老潘說的話,認為老潘不懂事,侮蔑了鬼神的威嚴,因為敬拜鬼神是八斗子的傳統。校長也當面斥訓老潘,叫他說話要守分寸。

    事後,朱校長與總務的林錫金老師立即請了包商證明建築沒有問題。不過老潘還是依然故我,事後兩天老潘都半夜起來敲鐘,「噹,噹—─噹,噹—─」直響,好像老潘已經被鬼附身了似的,老潘卻說這叫做暮鼓晨鐘。

    老潘走過運動場,又來到了另一邊的走廊,就聽到了又一次的吵架聲。他趕快三腳兩步奔到樓上,這次是黃老師和李奇謀老師的吵架。原來李奇謀老師說黃老師打學生把校譽破壞了。黃老師則辯解說他沒有打滿福的兒子,更不是為了補習費打學生,這是一種栽贓,倒是李奇謀老師與女人有一腿被登在報紙上,才是有損校譽!李奇謀老師一聽,非常生氣,說他才沒有跟那位山地婆子有甚麼關係,這是侮辱他的人格,想當年他年紀輕輕就在大陸當縣長,有多少人要給他當姨太太他都不要,怎麼會去偷一個山地年輕女子?這是侮辱他!……

    這時正好是下午一點鐘。

    老潘聽完了,默默走到鐘塔下,猛力拉著那條油光發亮的繩索。

    「噹,噹—─噹,噹—─」

    學生譁然地跑進教室了。

    老潘的眼眶忽然就忍不住地湧出淚來。

 

    下午兩點鐘的太陽更加威猛,鋼刃一般的光焰刺入了人們的眼睛。運動場上的龜裂的黃土也蒸騰起炎炎的熱氣。學校的學生都從慵懶的午睡中醒過來了。

老潘站在高年級教室後面的山坡地,向著海的那一邊眺望。突然,他發現在沿著海邊蜿蜒伸向八斗子國小的碎石子路上,緩緩出現了一個隊伍,略顯混亂地前進著。當走到不遠處,就看見領頭的是一位戴著高隆圓錐道帽的道士。他的法衣在前胸後背各繡一幅八卦圖。這個道士還一手執著劍,一手拿著銅鈴;在他的左右兩邊又分別有一個道士,身披黑色袈裟,手上拿著兩片銅鈸,沿路敲著「愴──愴──愴──」的響聲,尾音還拉得好長,一直走來。

    終於來到學校的門口,才看清道士後面跟著一位中年憔悴的男子,手上執著白色幡旗,幡旗上寫著「招魂幡」三個大字。然後後面又跟著一個頭髮散亂的女人,抱著小孩,臉面蒼白。一大隊人有男有女,也都三三兩兩跟在後頭。

    討海人的隊伍進入學校,在操場繞走了一圈。學校的孩子們都擁來觀看。運動場上不知何時已經擺上一張桌子,桌上有地藏菩像、觀世音像、天上聖母像,甚至還有不知名的天兵天將,有一幅紅色被掛起的八卦圖正對著倒塌的房子。討海人把道士圍起來,道士和中年男人突然對著倒塌的房子下拜。「愴──」一聲銅拔聲響起來,道士用充滿鼻音的聲音念誦起經文來了。

    「發生這件事的早晨,賴家就有壞兆頭了。」一個抽煙的男子說:「賴家的狗一直咬著賴靖順的褲管不放,可見狗已經看到阿順背後跟隨的鬼了。」

    「這事情奇怪,這兩三天裡,我那個讀三年級的老二回來,一直在講學校鬧鬼的事。說甚麼看到廁所裏有一隻手啦,在教室裏有鬼的腳印啦。」

    「怪事不只這些,我的小孩開始生病了,昨天睡覺時兩眼往上吊,一直叫著順仔的名子,因為他們兩個人以前是同坐一張桌子的同學。」

    「是啊!真是嚇死我了。」一個叫做阿枝的男子也說:「現在招魂一番,希望把鬼氣壓下去,否則將來小孩還是會遭到毒手。」

    「這麼說不錯啦!二十年前年要建學校時,我就說地方這麼寬闊,哪個地方不好建,偏偏要選擇這個墳場,當時我說會出事,就是沒有人相信,現在終於被我說中了,真是不幸!」一個花白頭髮叫做阿吉的人說:「招魂就有用嗎?我看事情還是要鬧下去的。」

    這時,討海人都暫時安靜下來,一幅憂心重重的樣子。大太陽依然亮光逼人,從人人的臉面傾洩了下來。

    鈸聲又響起來,「愴─愴─愴─」,身穿袍子的道士緩緩揚起右手來,掌心向前,在空中劃弧線。隨後又跪在地上,做了個頂禮。口中唸的話不停響動。他的聲音哀傷,彷彿是對人生充滿嘆息,也彷彿是對死者有著無限的哀憐。烏鴉又成群從墳場那邊飛過來,喧嘩地鼓譟著。

    「現在已經不只學校鬧鬼了!我還聽說昨天校長的家也鬧鬼。」阿吉叔又說:「這種事似乎越來越嚴重,招魂一次是無法打發無主冤魂的。」

    「校長家怎麼會有鬼呢?」

    「這件事我是聽我的媳婦講的,今天他去買菜時,路上遇見春桃,聽說就是在校長家裏煮飯的春桃看見的。」阿吉叔說。

    「我告訴你們一件事。這件事我不說你們死都不會想到!」阿火突然說:「前幾天我挑魚到學校宿舍去賣,在禿頭校長後門那裡叫著:買魚啦,鮮跳跳的魚啦!叫了半天,就是沒有人出來。以前,春桃看我來,常常眉開眼笑請我進去坐一坐,那天卻沒有看見她。當時我的魂一定給鬼牽去了,竟然探頭到窗底下去張望,竟然看到春桃和全身光溜溜的校長在那裏這樣這樣。」

    「阿火,沒有證據的事不要亂講!」阿吉叔警告她。

    「這是我親眼看見的。我明明看見校長騎在春桃身上,我可以賭咒!」阿火嚷著說。

    紙糊的神像燒起來了,火光閃動,白色的煙霧從神像升上去。烏鴉越來越多,在空中對著燒起的煙灰穿梭飛旋,不斷發出「咭呱──咭呱──」的叫聲。還沒有燒掉的那些的紙糊的鬼神像有都自已固定的神色,或坐或瞪視著眾人。「愴──愴──愴──」的聲音刮著每個人的耳膜。道士與執幡的人開始繞著燃燒的火光走動,銅鈸聲響得越來越緊湊,「愴──愴──愴──」,「愴──愴──愴──」。當法螺「嗚──嗚──」被吹想起來時,道士徒然大聲喊著:「亡魂回來哦!」拿招魂幡的男子也跟著高聲喊:「亡魂回來哦!」

    烏鴉在空中啄食著那些飄起來的紙灰,就著升騰在陽光下的煙霧,鴉群更加高興地相互追逐。「咭呱──咭呱──」的鴉鳴應和著銅鈸「愴──愴──」的聲音。一隻烏鴉徒然低低掠過空中招展的幡旗,隨即「呱──」地一聲,又斜斜飛上去。

    火光因為新添的冥紙,熾熱地焚燒起來,熊熊的熱氣傳到四周的人群裏,火光映著道士的道袍,太陽火焰炙烤著人心。

    一聲激烈地哭喊揚起,像尖刀一般割裂了人心。

    「阿──順──仔──」

    顫抖的尾音,拉長的悲哀,悽慘地撕裂了一切。那個蒼白的女人,蓬鬆頭髮,瘋子一般,用著已破裂的嗓子,嘶吼著:

    「阿──順──仔──」

    女人的嘶吼令人全身的肌肉都要絞縮起來。

    「阿──順──仔──」

    「亡魂回來哦!」

    突然又有鐘聲傳過來:「噹──噹—─噹──噹—─」,迴響在學校的上空,並傳到墳場的那邊,跳躍在雜草叢生的靈骨塔與墓碑之間。女人的哀嚎、討海人的呼喚,交織成一片聲浪,向遠方擴散。

    這校園因此倍增無限的冷幽和神秘。

    鴉群聽到鐘聲急急惶惶飛到高空去,隨後又向下窺伺。

    「阿──順──仔──」

    「亡魂回來哦!」

    道士的誦經聲混著「噹,噹—─噹,噹—─」的鐘聲,好像鬼魅在跳舞。

四、早發的諷刺‧譴責小說

    王拓為什會寫這種揭發教育界弊端的小說呢?這一點與他的職業經驗相關聯。

    王拓畢業於1967年國立台灣師範大學,1969年曾任教於台北市立成淵國民中學,是個受過正統訓練的老師,對基層的學校狀況有實際的體驗。他不只用〈墳地鐘聲〉這篇小說來反映學校的問題,另外有一篇寫於1978年叫做〈妹妹你在哪裡〉的小說也揭發一位在山地教學的老師當起人口販子的糗事,這位老師誘使一位不識字的原住民家長在賣身契上蓋手印,同意將自己女兒無條件賣給平地的公司3年。本來這位家長還以為自己女兒是在平地的工廠做工,後來才知道被推入了火坑去當妓女。該篇小說乃是取材於原住民盲詩人莫那能妹妹的悲慘故事[8],本身就是真實的。由此可見〈墳地鐘聲〉必然也是有所本。

   6070年代,諸如〈墳地鐘聲〉裏裡面所揭發的校長、教師的體罰學生與性醜聞常常可以在報紙上被發現。畢竟學校的教職員也是人,雖然教育人員品行的自我要求比一般職業工作者要高,但是在行為上還是會出差錯,一旦出錯就與社會期許不合,往往引來公憤,變成報紙的頭條。不過當時尚在威權的教育階段,教育人員由於品行不良或向學生施暴而遭到教育高層警告、處罰的案件不多,大抵這類惡行都在上級單位或教員彼此的掩護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這種不良的情況一定給於富有正義感的王拓很大的不滿,既然不滿,當然想要改革。王拓曾經在2007年﹝當時已經擔任立法委員﹞受訪時,回想了30多年前所寫的〈墳地鐘聲〉時,說:「我覺得以學校制度而言,對老師應該有退場機制,淘汰不適任之教師,以免留在校園危害學生。但目前不適任教師是否退出校園,要由學校教評會決定,教評會組成以學校老師佔多數,大家都是同事,大家都不想得罪人,因此我主張修法把學校教評會老師人數減少到不超過二分之一,但立法院教育委員會的委員在全教會反對下不太敢支持我的主張,很可惜。」[9]由此可見,危害學校教育的不適任教師問題,截至2007年都還存在於教育界;王拓對於這一點的關切也從1971年延續到2007年都不曾改變。

     因此,我們回看銀正雄說王拓只是「攻擊教育界弊端,無意改革」這一點是錯的,王拓並不是不想改革,而是當時自身沒有力量去做改革,等他當了立法委員,就能改革了,只是沒有成功罷了。該知道,在正常的情況下,任何批評者都不能說是「無意改革」,既然說出了心中的不滿,也就等於說他想改革,除非批評者無的放矢,故意造謠。本來批評與改革就是一體兩面,沒有辦法分開。

    其次,王拓這篇〈墳地鐘聲〉是一篇諷刺小說變身出來的譴責小說,就整個台灣文學史的意義相當重大:

    加拿大籍的文學批評家諾思洛普·弗萊Northrop Frye, 1912-1991年﹞透過原始社會的神話的研究,領悟到任何文明社會的文學潮流在某個時段裡﹝或者百年或者三百年或者更長……﹞都有神話一樣的發展過程,也即是經歷了1.春天浪漫時代→2.夏天田園時代→3.秋天悲劇時代→4.冬天諷刺時代,完成了一個循環,然後又來到了下一個循環的新春天浪漫時代[10],如此生生不息,構成了一部文學史。

    台灣在戰後的文學潮流已經走過清治前期120年的「春天浪漫時代」、清治後期70年的「夏天田園時代」與日治50年的「秋天悲劇時代」,來到了戰後55年的「冬天諷刺時代」了。王拓的〈墳地鐘聲〉發表於1971年,當然是屬於戰後「冬天諷刺時代」的一篇作品,只是比較激進而來到譴責文學的性質裡罷了。

    按一般文學概論的看法,諷刺性的文學作品可以被分成反諷﹝verbal﹞、諷刺﹝satire﹞、譏諷﹝sarcasm﹞三種。三種都說反話,但是各自有各自的特性。反諷比較間接,攻擊性比較弱,一些口頭的反諷可以算是挖苦﹝tonuge in cheek﹞,故意把褒說成貶,把貶說成褒,裡頭有一種機智,只是比較缺乏強度。諷刺在文學上則比較普遍,大抵上是用來諷刺人類種的愚昧、無知、罪惡,具有正面的教誨作用,強度已經增加。譏諷則非常犀利,叫人感受到彷彿被撕肉的那種痛苦,有殘酷性,最具強度。一般性的諷刺文學大概就運行在反諷﹝verbal﹞、諷刺﹝satire﹞這兩者的範圍內;但是當諷刺性來到了譏諷﹝sarcasm﹞這個層次上,就會變成譴責小說。 當譴責小說成為風潮時,一個朝代往往就會結束,算是改朝換代的一種警訊,比如說當《官場現形記》《二十年目睹怪現狀》這兩本譴責小說出現之後的20年,存在3百多年的大清皇朝就滅亡了。

    台灣在60年代,已經出現了王禎和的〈嫁妝一牛車〉那種傑出的反諷﹝verbal﹞小說,諷刺小說已經流行很久,所以在1971年當然會出現〈墳地鐘聲〉這種更激進的譴責小說是不令人意外的,只是過早來臨而已,算是早產兒,之後到了1980年代,譴責小說就變得非常普遍了。
    
考察〈墳地鐘聲〉這篇小說,它仍保留了諷刺文學雙面刃的特性:一方面諷刺教育界的敗行──暴力、色情總是層出不窮:一方面諷刺八斗子百姓的愚蠢──竟然把工程舞弊當成鬼神作祟。不過,它所帶來的「撕肉」的痛苦遠遠超過了王禎和的〈嫁妝一牛車〉,已經來到了無情抨擊社會沉疴的地步。「譴責小說」這個名稱是文豪魯迅發明的,魯迅曾經為譴責小說做了定義,說:「清光緒庚子年﹝1900年﹞以後,譴責小說的創作很盛……『戊戌變法』運動失敗後,過了兩年,又來了一個「義和團事變」,朝廷賠錢無數、喪權辱國。眾多的人知道朝廷沒有辦法發奮圖強,忽然間就產生了想抨擊朝政的意圖。在小說家這方面,就開始揭發社會隱藏的黑暗面,顯發弊端;對於當時的政局,則嚴厲地批判,或者更加擴大範圍,深入批評了不合適的風俗習慣。這些小說,雖然本意是匡世濟時,和以前諷刺小說家所寫的諷刺小說同類,但是這些小說的語意比較浮躁外露,語辭犀利毫不保留……我就替這些小說取了「譴責小說」這個新名詞。這些小說家中,以南亭亭長﹝李寶嘉﹞和我佛山人﹝吳沃堯﹞最有名。」[11]我們如果把魯迅針對譴責小說所下的的定義,用來理解〈墳地鐘聲〉這篇小說的特性是很恰當的。

    因此,我們回頭看銀正雄的批評,就會覺得裏頭有一些觀點也許不能算錯,比如說他認為〈墳地鐘聲〉的「精神面貌不再是清新可人,臉上赫然有仇很、憤怒的皺紋」是對的,因為既然要揭發社會弊端,文章風格就不可能是和顏悅色了。只是銀正雄說得還不夠深入,還無法看不出魯迅所說的更深沉的一面。至於銀正雄說〈墳地鐘聲〉是三十年代的「普羅文學」,我認為這只是一種扣帽子,是極為無聊的指控!

五、〈墳地鐘聲〉的美學觀點

    假如我們把文學作品裏的人物當成「英雄」來看,那麼,〈墳地鐘聲〉這篇小說裡的人物已經沒有英雄,即使裏頭有一位敲出暮鼓晨鐘的校工老潘也只算是一個好人,絕對不能算是英雄,因為台灣在這時已經來到戰後諷刺文學時代,英雄早已經死亡或者退隱,已經看不到他們的影子。這是一個可堪哀憐的宇宙洪荒時代,天下盡是滔滔洪水,文學的主角已經由食人妖魔﹝害人精﹞或小人物所取代,敗德的教育人員與八斗子的愚民遂一躍而成為故事的主角。

    從審美觀點來看,〈墳地鐘聲〉也已經告別了台灣文學120年浪漫時代的「壯美」、70年田園時代的「優美」、50年悲劇時代的「哀病」,一路來到了55年諷刺時代以「醜怪」為美學觀點的時代了。這個校園在作者筆下並不存在令人尊敬的師長或可愛的小孩,就是校園風景也始終都籠罩在一種悽慘的日光中,天空老是飛翔著啞啞啼叫的烏鴉;尤其小孩被倒榻的廁所壓死後的一幕,足可以令人感到作嘔,最後還有一場道士、村民招魂的法事。這個校園簡直就是一個墳場,在這裡出入的人盡是妖魔鬼怪,這是多麼醜怪的畫面!

    因此,我們說王拓寫這篇小說並不是要讓讀者賞心悅目的,它正是用醜怪的審美觀點,來引起讀者心中的嘔吐感與厭惡,好用來喚起讀者改革現況的意識,以期在白色恐怖中,帶來一絲的希望!

──2019、12、25於鹿港

 

[1]本篇小說內容依據施淑‧高天生主編:《王拓集》﹝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3刷﹞頁128

 

[2] 請參考葉石濤的文章:〈台灣鄉土文學史導論〉《鄉土文學討論集》﹝出版者:尉天驄,1978年﹞頁6992

[3] 見朱西甯文章:〈回歸何處?如何回歸〉《鄉土文學討論集》﹝出版者:尉天驄,1978年﹞頁204226

[4] 見余光中著:〈狼來了〉《鄉土文學討論集》﹝出版者:尉天驄,1978年﹞頁264267

[5] 見葉石濤著:《台灣文學史綱》﹝高雄:春暉出版社,2003年再版﹞頁149150

[6] 本年表參考了李進益編選:《王拓》﹝台南:國立台灣文學館出版,2017年﹞、石淑燕碩士論文:《王拓即期小說研究》﹝國立嘉義大學中國文學系,2007年﹞以及尉天驄編:《鄉土文學討論集》﹝出版者:尉天驄,1978年﹞編成。

[7] 以上評文請見銀正雄著:〈墳地裡哪來的鐘聲?〉《鄉土文學討論集》﹝出版者:尉天驄,1978年﹞頁193203

[8] 見劉孟宜錄音整理:《一個台灣原住民的經歷》﹝台北市:人間出版社,2010﹞。

[9] 見石淑燕碩士論文:《王拓即期小說研究》﹝國立嘉義大學中國文學系,2007年﹞頁132133

[10]見伍蠡甫‧林驤華编著《現代西方文論選》﹝台北‧書林出版社,1992年﹞頁353360

[11] 見宋澤萊著:《台灣文學三百年續集》﹝台北:前衛出版社,2018年﹞頁415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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