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園、城市、海灣
——米洛茲(Czeslaw Milosz)的一種詩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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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年諾貝爾文學獎詩人米洛茲是波蘭人,但是他生在立陶宛,中學大學都在立陶宛的首府維爾諾就讀,這樣的背景,使他很像波羅的海附近的人,反而不太像在地的波蘭人。特別是我們讀他的詩,感覺上和辛波絲卡那種陸塊的詩風不同,米洛茲有更多的藍色海灣、紅花綠柳、古老文化城市、優美田園的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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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美麗風光只有在描寫歐洲時才會出現,一九六一年他流亡美國後所寫的有關美國風景的詩,就沒有那麼漂亮。這說明歐洲文明和美國文明景觀是有差異的。簡單說,西歐(靠近海岸線的國家)自有他優美細膩文雅的傳統,相較之下的美國則是惠特曼式的粗獷、廣闊但沒什麼文化的那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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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部諾貝爾的詩人的作品中,我很少發現有詩人具備像米洛茲這麼寬廣的歐洲意識的詩人,他不只是自認屬於波蘭人,更自認屬於歐洲人,我們看他所寫的〈爸爸的解釋〉、〈歐洲的小孩〉這二首就能體會一二。此外也很少人能將歐洲寫得這麼美麗與優雅,他的歐洲的風景大抵都集中在略有文化的城市做描寫,因此花、塔、城堡、教堂、河流、港灣、海洋就免不了,而且陽光明亮,各種色彩鮮明。他很多描寫歐洲的詩都屬「美文」,讓人懷疑是唯美派的作品,可是卻不像唯美派那麼造作,是渾然天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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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洛茲很少說出他描寫的歐洲城市風光在現實上屬於哪個城市,可是我們也多多少少可以猜中是屬於波羅的海或地中海附近的那些城市,我們隱隱約約中感到那些城市就是米洛茲心靈的故鄉,正像莫泊桑心中的諾曼地半島一樣,只要想起那地方,詩文就變得特別的漂亮,他是幸運的人,心中懷抱美麗的曾被他經歷過的許多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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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讀米洛茲所寫的有關歐洲風景回憶的詩時,總讓我想起超現實畫家奇里珂(Giorgio de Chirico,1888~1978)的作品,奇里珂畫裡的歐洲城市、火車站、廊道、月台就像米洛茲的城市風景,只是奇里珂的畫比較憂鬱,比較死寂而已。還有一些荷蘭畫家的寫實畫也似乎可以和米洛茲的詩互相印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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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有花、田園、城市、港灣,古典的、寫實的、優雅的味道,就是米洛茲歐洲城市回憶的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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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我要介紹他的兩首詩,一首是三十餘歲,一首則是接近九十歲的作品,相隔五十年,同樣都寫歐洲,風味卻相彷彿,實在令人驚奇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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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窗子
田園之外,一座樹林和另一塊田園
河流流向遠方,一面白色的鏡子,閃爍
地球上金黃色的低地
海中沐浴,一朵半浮沉的鬱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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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對我說,這就是歐洲
在日光下你能夠很清楚的看見她
許多次的洪水之後到現在,她有了人煙
有房子給人、狗、貓和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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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明亮的塔在那兒閃耀
河流們蜿蜒著它們銀色的絲線
在許多的地方,可以看見許多山上的月亮
有一些東西像鵝毛,散落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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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從窗子〉(From the window) 是一九四三年米洛茲在華沙的作品,詩中表露了他最早的歐洲圖像。當時詩人三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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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城市
那個城市是快樂的和教人喜愛的
時常在牡丹花和百合花之中
她的巴洛克的塔高達天際
一趟觀光旅行回來,整理花束在一個花瓶裡
你可以看見你從前去學校的街道
(牆壁上有日光與陰影的明顯輪廓)
小船全都聚集在湖上
羅曼蒂克的遊客去到長滿綠柳的島嶼
訂婚,結婚在喬治街頭
我們作家聯誼會成員在自己的家舉辦
初次命名的慶祝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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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家、演說家、詩人的比賽,合我的口味
群眾都熱烈拍手,當舞龍的隊伍從街上
經過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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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禮拜日,我坐在教堂的長椅上
穿一件長袍繫一條金鍊子,這是市民朋友
送我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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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慢慢的老去,相信我的子孫仍會熱愛
這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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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這些事兒都已成真,但是我的人生也隨風而去
已經在大洋及大海之外了。再會,我失去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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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會吧!我悲傷的城市,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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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在一個城市〉(In a city) 是米洛茲將近九十歲的作品,詩中的城市即是年輕時期所住的歐洲城市。雖然他在一九六一年(五十一歲)後一直住在美國,但他的歐洲圖像並沒有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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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作家是不能沒有心靈故鄉的,正像馬奎斯的馬康諾,莫泊桑的諾曼地半島,總是如此深入的埋藏在作家的心中,成為創作的根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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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作家可以沒有國度,只是指其身體寄居的地方而已,在他的心中一定有一個故鄉,而且這個故鄉早在年輕時代就已形成,一生都沒辦法抹除。
這是我看米洛茲早期詩的一些心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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