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語、民歌、童謠
——米洛茲﹝Czeslaw Milosz﹞創作的一個泉源
文.詩譯 ◎ 宋澤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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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貝爾獎詩人米洛茲一生飄泊過許多地方,年幼和青春期的立陶宛,長大成人的華沙,當外交官的巴黎,流寓的瑞士,之後的美國……,但他一向堅持用波蘭語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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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一年他選擇長期居住在美國,一直在柏克萊教書。有人問他為什麼不用英語寫作?米洛茲的回答很乾脆,他說他能用英語寫作,但他寧願不要。因為一旦不用波蘭語寫作,改用別國語言,「人的性情就變了」。換句話說,他害怕失去波蘭人的本性,他不想被別的民族所同化。他嚴重的說:「不用母語寫詩的人還算詩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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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堅持很特別,也很徹底。和同是諾貝爾詩人的布洛斯基以及黑尼很不同,前者去到美國後就改用英語寫詩,後者則懷疑為什麼詩文非用愛爾蘭語寫作不可。當然更和台灣大半的本土詩人不一樣,台灣大半的本土詩人其實都有能力寫母語詩,但他們寧願不嘗試,甚至有些人大動作反對母語詩。這正是米洛茲所說的「性情已變了」的一個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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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米洛茲的堅持是對的。我們知道,語言文字就是文化最核心的部分,擁有最多民族民間的知情意群的成分在裡頭,若要談到同化他族,最快速的方法就是在語言上做同化。一個作家倘若習慣使用他國語言創作,在潛移默化之中,就會忘了自己的文化,其損失將不只一方面,最起碼他將喪失傾聽民族和民間聲音的機會,他已遠遠離開生養他的族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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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使用過母語創作的詩人,才會知道母語創作的好處。其實用母語寫詩效果非比尋常,透過母語,你會一直聽到隔壁鄰居、街頭馬路的聲音,很親切的那種;更教人高興的是會聽到一種永續不斷的民謠、民歌的旋律,它們布滿在我們生活的角落,那麼的自然,那麼的溫柔,你會發現你不是單獨在那兒寫詩,彷彿是有千千萬萬的鄰居都在幫你寫詩。同時那種聲音的美感是寫詩所不能或缺的,她們出自許多不同人的嘴唇,或沙啞或清晰,或呢喃或尖叫,都會連結形成一種音樂,一旦她們在你耳邊響起,你就能寫一首詩。並且這種聲音會擴散到你的每一首詩裡,讓你寫詩就像是寫歌一樣,充滿愉悅,使寫詩逃離了「嘔心瀝血」的可怕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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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洛茲堅持母語寫作,就獲致了這個效果。我曾說過他的詩在視覺上相當光鮮奪目,紅黃藍白顏色鮮明,很有美感。而在聲韻上及節奏上也非常突出,他會忽然寫出如歌一般的詩,幾幾乎可以叫人一面唸他的詩一面打起拍子,很顯然的那些詩乃是得力於小時候在立陶宛或波蘭所聽到的的民謠民歌,一但他寫這種詩,你就要特別注意,那一定是好詩。你可以唸給任何人聽,詩裡音樂性十足又充滿詼諧。底下我要介紹兩首這樣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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罌粟花的寓言
一顆罌粟花種籽是一個小房子
狗吠罌粟種子的月亮
不要不要再做那些罌粟種籽的狗
要想像一些地方有更大的世界
地球是一粒種籽——並且不會再有第2個
其他的種子是恆星和行星
而且即使有10萬顆
每一顆可能都有一個房子和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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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可能都在罌粟花的頭部,罌粟長得高
小孩跑過而罌粟搖擺
在晚上,升起的月亮下
狗在某個地方吠,如此的大聲,如此的溫柔
——〈A Parable of the Poppy〉,寫於一九四三年的華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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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該
一個男人不該愛上月亮
一把斧頭在他手中不該失去重量
他的花園應該聞得到腐爛蘋果的氣味
以及生長一大片的蕁麻
一個男人談話不該用話同情他自己
或打破一顆種籽發現裡面有什麼
他不該掉落一點點的麵包屑,或者吐痰在火裡
(這些至少我在立陶宛就被教導過)
當他踏上大理石的階梯時
他可能,粗魯地,試著用鞋踏破大理石
因為石階終究不會留下任何他的腳跡
——〈Should, Should Not〉,寫於一九六一年的柏克萊。
米洛的堅持沒有落空,你看,母語回報了他這麼好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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